青山有雨完本——by海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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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海煦走到竹伊季落水处,左手的剑倒执在后,剑尖向上,右手的剑斜执于胸前,剑尖斜指向下,挑眉看着从湖水里扑腾出来的长歌掌门弟子。
“夭!海!煦!!!”
竹伊季一个一个喊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愤怒地用上了长歌内功。
一个瘦西湖,一个千岛湖。
如果说红袖如云的七秀坊瘦西湖是佳人般的湖,那青衫如林的长歌门千岛湖就是才子般的湖。
一个波光潋滟,旖旎含情;一个澄澈如镜,涤濯人心。
反正今天竹伊季是涤濯了个够。
他入长歌门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掉进自家门派的湖里,是被自己青梅竹马的知交好友用剑气推下去的。
他知道人们都说女人不好惹,但长得好看的男人也不好惹。
落汤鸡一般浑身湿漉漉地回到思齐书市,夏季未过,倒也不失凉爽,随即就被夭海煦拽上了竹筏,催着他回房去换衣服。
待竹伊季从里到外换完一身干的衣物,就听夭海煦道:“好了,收拾行李吧,收拾完了今天跟我回秀坊,等我也收拾一下,明天我们就可以正式出发了。”
“敢情你这是怕我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了啊?”
“对,你知道就好。”夭海煦说着,就擅自开始帮竹伊季收拾起来。
以竹伊季所说的两个目的地的地理位置而言,从七秀坊出发,先经过的将是华山纯阳宫,而后才是万花谷。
翌日,二人收拾齐整,夭海煦如约戴好了面纱,脸上只露出一双美目、两道俊眉与眉间的一点嫣红在外。
辰时的秀坊码头,有船夫接上了一名长歌男弟子与一名戴着面纱的七秀男弟子二人,扁舟一叶,推开白昼的天光下瘦西湖的粼粼波光,破浪而行。
竹伊季迎风立于船头,衣袂翻飞,一枝桃花簪于发间,桃枝横逸,枝头芳菲点点,□□暗浮。
向着船上转过头去,一方纱巾上的明眸,迎着他露出令人安心的笑意,清艳绝伦,比他发上枝头的春意更甚。
☆、(十三)
关于东都洛阳,很少有人不知道许柳诗的。
许柳诗是洛阳最有名的歌女。
歌声动人,人自然也是个美人儿,到了洛阳,若是错过了许柳诗的表演,基本上也可以算白走一趟了。
只是这些天,除了芳名远播的许柳诗,洛阳城的舞台上又多了一个丽人。
和许柳诗的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不同,这位丽人并不唱歌,表演的却是舞蹈。
明妆丽服,扬眉转袖,举手翻身,纤腰轻软,流盼销魂。
台下有人问起芳名,才知丽人姓单,名唤雪雪。
几日前出现在洛阳,开始以表演舞蹈为生,才没多久就吸引了层层看客观众驻足观看,喝彩打赏。
章钧冉也是偶然路过,被那股不同寻常的热闹劲儿给吸引了注意力。
那股热闹劲儿和平日里许柳诗引起的不太一样,隐隐地透出了看客们一种新鲜的兴奋感,这才勾起了章钧冉的一点儿好奇。
但他也只是勒了缰绳,坐在马背上,往舞台上看了两眼。
见台上的舞已经到了尾声,舞女收势向台下行礼,章钧冉便打算打马走了。
台下的人群却起了一阵哄,章钧冉再看时,原来是一个富人模样的男子,跳上了舞台,伸手便去抬舞女的下巴。
舞女闪躲了一下,拂袖便要下台,却被那个富人男子踩住了裙带。
舞女使劲想把裙带抽回来,裙带的一端却在男子脚下纹丝不动,舞女的脸上已经起了羞恼的红晕。
她的目光转向台下,流露出求助的意味。
看客们却只顾着笑闹,仿佛这正是极好的余兴,没有人为她出言阻拦,更别说挺身而出。
台上的富人男子用脚尖踢起裙带,攥在了手里,就开始扯动。
笑得放肆而淫邪。
眼看着裙带就要被从身上扯掉了,章钧冉终于忍不住从马背上跃起,足尖在人群中的看客头顶上借了一下力,枪如奔雷,势如闪电,一个“突”将富人男子击倒在台上。
“松手。”章钧冉沉声道。
男子见章钧冉一身军旅装束,颇觉倒霉,只得松开舞女的裙带。
章钧冉放他起身,又道:“滚。”
男子于是悻悻地下台钻进了仍在起哄的人群里。
得救的舞女盈盈下拜,柔声向章钧冉道:“小女子单雪雪,多谢军爷援手之恩。”
章钧冉朗声道:“在洛阳撒野,是不把天策府放在眼里吗?章某倒要领教领教。”说着目光凌厉地扫了一圈台下,便有好事之徒大声喊道“军爷威武!”看客中便有几个人紧跟着也喊了几声。
章钧冉对舞女道了一声“保重”,便纵身越过人群回到马背上,径自打马走了。
一个时辰后。
章钧冉一个“御奔突”在洛阳城门外如风掠过,将巍峨的塔楼甩在马后。
塔楼下,有两名年轻的江湖子弟方入城中。
桃花枝下桃花眼,长歌弟子惊起回首,怔怔地望向城门。
“伊季?你怎么了?”
竹伊季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来看着身边的七秀弟子。
飞快地答道:“没事。”
夭海煦皱起了眉。
竹伊季低头躲开对方审视而怀疑的目光,低落地道:“我好像看到了章大哥……”
“或许只是错觉。”夭海煦道。
虽然并非全无可能,但谁又能保证不是错觉。
街头的舞台上,商女正婉转地唱着什么,歌声随风飘来,如梦似幻,伤情莫名。
“时间过得好快。”
黄子或喃喃地道。
年复一年,周而复始。
直至终末。
终末是不可避免的。
哪怕再遥远也不可避免。
几百、几千年之后,又有谁会记得谁的存在。
不记得或许才是一种幸福。
记得而又无法触及,才是不幸吧。
所以为什么要青史留名呢?
后人又能得到几分真相呢?
何其贪婪,而又无谓。
有些终末却又猝不及防。
人世无常而又脆弱。
不堪一击。
死亡既容易又艰难。
既复杂又简单。
对个体来说,那便是终末了。
活着都难免虚无,又何论身后。
黄子翾从又一场噩梦中醒来。
不断重复着从噩梦中醒来。
仿佛没有终结。
死去的人已经抵达了终末。
而活着的人,只有活着的人才会尽是哀伤、恐惧与绝望。
黄子或又来找过他几次。
用黄子或自己的话来说,是来看过他几次。
但每次他一来,黄子翾就会做噩梦。
虽然他不来的时候,黄子翾也不是就不做噩梦了。
所以或许怪不得黄子或吧。
黄子或实在也没有什么恶意。
黄子翾明白的。
然而明白又怎样。
什么也改变不了。
一切都无法改变。
那早已成为事实的终末。
黄子或每次去万花,谷悦谣的心情就会明显变差。
除了与黄子或,他与旁人原本就不多话。
那种时候就会越发失语。
但那是黄子或不会看到的一面。
黄子或会看到的只有谷悦谣永远若无其事的笑容。
若无其事。
是这样的,有些事情总是需要时机的,成熟的时机。
但那个成熟的时机到底在什么时候,却是谁也不知道的事。
时机仿佛永远也不成熟,不会成熟。
这是个问题。
纯阳宫,三清殿。
入了纯阳山门之后的第一重大殿。
一个身穿长歌门派弟子服的年轻男子,和一个身穿七秀门派弟子服、脸上还戴着纱巾的年轻男子,二人结伴而来。
殿内的尊神塑像前,有一个女子正在跪拜。
夭海煦站在殿外向内看去。
女子参拜完毕,站起转身,娉婷向殿外走来,就那样和夭海煦打了一个照面。
女子甜甜一笑,微微欠身点了点头。
夭海煦眼中一张清纯可爱的圆脸,从下往上瞧人的眼神,灵动乖巧,让夭海煦想起白兔这种无害而又惹人喜爱的小动物。
夭海煦的心里不知为什么,像被什么重重地击中了。
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夭海煦脱口而出:“你叫什么名字?”
单雪雪。
她说她叫单雪雪。
夭海煦从未见过如此可爱的女子。
就像一直以来都有一个梦,现在被唤醒了,却不是消散,而是变成了现实。
活生生近在眼前的梦。
如此甜美,比梦更甜美的现实。
“单姑娘,你也是来纯阳游玩吗?”
单雪雪点点头。
这时,竹伊季也问道:“你是孤身一人前来的吗?”
单雪雪道:“嗯,雪雪一直都是孤身一人。从洛阳来,居无定所,暂时和洛阳的许柳诗姐姐一起,为大家表演歌舞,许姐姐唱歌可好听了,雪雪不会唱歌,但是雪雪会跳舞,你们有机会的话,欢迎来洛阳看我们表演呀。”
单雪雪笑着眨了两下眼睛。
夭海煦忙道:“一定去!”
竹伊季看了看夭海煦,向单雪雪道:“单姑娘,相请不如偶遇,不嫌弃的话,不如与我们同游?我们两个,也是第一次来纯阳宫。”
单雪雪甜声道:“好。”
夭海煦不禁又道:“你的声音这么好听,要是唱歌的话,一定也是很好听的。”
单雪雪掩嘴道:“公子就不要取笑我了,说起跳舞倒还罢了,要说唱歌,雪雪可不敢和许姐姐比。”
说罢,歪头看着夭海煦,一派天真模样,好奇道:“公子,你的脸怎么了?”
“脸?啊——”
夭海煦这才想起自己脸上还戴着面纱,支吾着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个……”
却听竹伊季道:“纯阳之地清净少人,把面纱摘下吧,海煦。”
夭海煦便抬手去摘面纱,听竹伊季又向单雪雪道:“单姑娘,他啊,欠了很多姑娘的情债,那些姑娘们都为了他茶饭不思的,他怕被她们追着讨债,所以只好把脸遮起来才敢出门了。”
“伊季!”夭海煦埋怨地喊了一声,却顾不及气恼,只急着向单雪雪解释,“单姑娘,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在下一向洁身自好,从不拈花惹草,并无什么情债。”
单雪雪听了竹伊季的话原本睁圆了眼睛,露出惊讶之色,这时看向摘下了面纱的夭海煦,眼睛越发亮了起来,无邪地笑道:“原来公子生得这般好看,也难怪会让许多姑娘们茶饭不思了。”
夭海煦急道:“单姑娘,你这是谬赞了,绝无此事。”
竹伊季在一旁偷笑直乐,一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多余,一时却又想起了章钧冉,笑容便不知不觉地暗了下去。
华山纯阳宫,建于华山南峰,举目所见,自然处处是山。
依山造殿,紫气东来。
三清殿内的壁上,还留有竹伊季师祖李白拜山时的题诗,曰:“我君六叶继圣,熙乎玄风;三清垂拱,穆然紫极。”
竹伊季入殿找到题诗所在,恭谨细瞻,感佩至极。
又向夭海煦和单雪雪叹述了一番,想着日后回到长歌,当向掌门师父与师祖论起。
三清殿后的石阶又高又长,三人拾级而上。
长歌门没有这样的石阶,七秀坊也没有。
不过七秀坊的忆盈楼,倘若不用轻功的话,原本是要从楼边倾斜狭窄的通道上去的,后来有一年“菡秀”苏雨鸾派工匠在楼边安装了两架由万花谷工圣僧一行亲手定制的升降机关,机关设计成上部如彩灯、底盘似莲花的式样,颜色是七秀坊惯用的粉红,方便之极,那通道只怕是再也没有人走了吧。
夭海煦想起这一出,边走边说与单雪雪听,引得单雪雪一阵惊叹,夭海煦便道:“等你以后去秀坊,我带你去看。”
单雪雪点头应和,肤若凝脂,巧笑倩兮。
夭海煦很想看看单雪雪的舞。
他想象着眼前这个女子翩然起舞的妍态,倘若要被夺走的,将会是他的心,对他来说,也是求之不得,正中下怀。
☆、(十四)
竹伊季没有在纯阳遇到想要见的人。
那位在瞿塘峡的跨江吊桥上点明自己心事的年轻道长。
纯阳弟子众多,因为没有交换姓名,竹伊季也无从询问找起。
原本也只是想碰碰运气,看看缘分而已。
若有缘,后会必定有期。
所以竹伊季也不急在这一时。
他和夭海煦离开纯阳时,单雪雪似乎意犹未尽。
他们自然也不好多加过问。
夭海煦似乎表现得并不是很明显,但以竹伊季和他的交情而言,看得出来他的不舍。
并非对华山或纯阳之地的不舍。
而是对单雪雪的不舍。
在很短的时间里,他们就变得很热络。
一种十分流于表面的热络。
但所谓“流于表面”似乎只是竹伊季的想法。
夭海煦并不这样想。
夭海煦觉得这是命运。
他是那么着迷,以至于完全不想挣扎。
不需要过去,也不必考虑将来。
此时此刻,他的心,已经属于这个人。
夭海煦完全不认为有什么不妥。
她是那么的可爱。
那么的甜美。
那么的纯真美好。
就算她是个舞女,也毫无疑问是这天底下最美好的舞女。
七秀坊的剑器之舞又何尝不是舞。
秀坊与舞的关系本就千丝万缕。
所以会跳舞这一点,反而加深了夭海煦的亲切感。
既然无需避讳,单雪雪的率真坦然便是她无邪不染的最好证明。
“单姑娘,等我,我一定会去找你的,所以你一定要等我。”
临别之际,夭海煦如此许诺并恳求。
单雪雪笑着点头:“海煦公子,雪雪等你,竹公子,你们保重。”
于是眼看着好友沦入儿女情长,竹伊季不知该替夭海煦高兴还是该替他担忧。
或许他只能自顾不暇吧。
看夭海煦的情形,抱得美人归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而他自己呢?
竹伊季苦笑了一下。
章钧冉梦见一双桃花眼。
白天想起时,依然令他心烦意乱。
他可以用理性克制自己的感情。
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梦见什么。
他可以不去思考。
但依然存在着想念。
喜欢。
喜欢你。
我喜欢你。
压抑总有无法压抑的时刻。
当想念如同海面上的礁石一般露出时,令人迷醉而又无奈。
有时候想念那么美好。
一如任何其他事物都无法替代的救赎。
哪怕求不得。
也是天边最亮的一颗星子。
当一切黯淡无光,至少还有、唯有那个人,像星子一般闪耀着。
无法靠近却依然无比吸引。
对章钧冉来说,那颗星子就是竹伊季。
令他痛苦,又令他欢喜。
黄子翾的酒似乎越喝越多了。
而且睡前必定要喝酒。
不然就无法入睡。
虽然黄子翾的酒量会依据情绪的不同而上下浮动,但总体来说在增长。
高昀蓠刚认识他的时候,黄子翾要喝两壶酒。
后来变成了三壶。
最近,开始向四壶发展了。
因为酒量是在总体的范围内浮动的,所以会出现喝过头和没喝够这两种情况。
如果没喝够,黄子翾会很不满意。
入睡时自然也不快乐。
但有时候却又会喝过头。
喝过头的时候黄子翾会很难受。
他甚至,会变得痛苦。
他会徒劳地寻求一些问题的答案。
而那些问题,那种问题,通常没有答案。
或者答案正如黄子翾所想的那样,就是令他那么不快乐的答案。
他会问高昀蓠,自己一直这样喝酒,是不是很快就会死。
如果是的话,那将会是在何时。
高昀蓠答道:“子翾,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我也不会死,只要有你,我就一定会活着。”
有很多次,都是高昀蓠把喝醉的黄子翾从廊阶上抱回房间。
每次都会被黄子翾的一只手拉住衣襟。
就像第一次一样。
黄子翾逐渐习惯了这个男人的怀抱和气息。
如果这个男人有一天离开了,他会不会连自己回房都做不到,而睡在廊阶上孤单单地直到天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