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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泛之辈完本——by颂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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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战尧不记得他是怎么醒过来的,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的时候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像一具干瘪的空壳。
“我爸妈呢?”那是他嘶哑着嗓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护士支支吾吾了半天,屈战尧从她闪躲的神色中辩出一点不安来。
他吃力的从床上爬起来,扯掉了氧气罩,胸口很痛,后背很痛,浑身上下都痛得叫人难以忍受,他什么都不管,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那句“我爸妈呢。”
小护士拦不住他,屈战尧跌跌撞撞的下床,腿脚酸软的跪下去,他撑着床,复又站起来,推开了护士的手,“我要去看我爸妈。”
“谢医生!”护士求救的目光忽的一亮,屈战尧还没来得反应过来,就被眼前这位谢医生按到了床上。
“挂完这瓶点滴,我带你过去。”谢医生示意护士给他重新打上点滴,“我带你去见你妈最后一面。”
屈战尧闻言抬起了眼睑,先是略微一愣,接踵而至的是久久的茫然。
最后一面是什么意思?他想开口问,可是脑子里昏昏沉沉,他好像不会喘气了。
模模糊糊间,他的右臂被冰冷的针管刺了进去。
这一回睡得时间不长,但也足够让他在梦里冷静下来。
屈战尧醒了以后,跟面前的医生互不吭声的面面相觑,最后才脸色煞白的开口道,“我想去看看我妈。”
门推开的那瞬间,像是一支笔“撕拉”一声在他心里划上了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
他妈妈全身笼着白布,安静而苍白的躺着。
“我妈……”屈战尧回头看向那位医生,恐慌和无助侵袭了全身,“死了?”
浓得呛鼻的福尔马林气味让他不住的咳嗽起来,屈战尧看着他渐渐低头下头去,攥着白色被单的指骨青筋凸起。
谢医生以为他会悲痛欲绝的大哭,或是疯狂愤怒的大吵大闹,又或是无法接受事实的自我催眠,可屈战尧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地上,用他嘶哑得不成样的嗓子说,“让我一个人呆一会行吗?”
“太平间不允许病人……”旁边的医生没说完,就被谢医生打断了,“你待着吧,一小时过后我带你回病房。”
“谢医生……”
“出了事我担着,走吧。”
屈战尧等到人都走完了以后,才扶着床沿慢慢坐起来,盯着他妈妈看了一会儿,将她额前的头发拨到了脑后。喉咙像被堵住了,任何哭喊都被无声的吞噬殆尽。
接下去的一个月和两个月,都显得太不真实了,屈战尧每天经历着巨大的无力和虚脱感,只有睡着的时候感觉不到痛,而清醒就是一脚踏空,再狠狠地从云端跌落,坠入某种熬不到头的深渊里。
如果说这还不算绝境的话,那他爸爸在出院那天收到了法院的传令,才让屈战尧深深切切的感受到了绝望两个字怎么写。
祝天威贪污案共犯这个罪名,他承认了。
屈战尧不信,扯着他的衣服大吼,“你骗人!你根本没用过他给的钱!”
屈战尧爸爸满目悲哀的看着他,任凭屈战尧不可置信的捶打和嘶吼,也没有一句辩驳。
最后,警方把他爸爸押走了,只留了一句话,“小战,好好长大。”
屈战尧用手无力的砸着墙,血顺着拳头缝汩汩的流下来。
我要怎么长大?我他妈还怎么好好的长大!
葬礼在三天后举行,屈战尧家没有别的亲戚了,只有周围不太亲近的邻里,他通通没叫,一个人几天没有合眼,拖着一身疲惫处理后事,入殓,安葬,跪着送她入土,最后站在墓地前,抱着屈小元,用力的磕了三个头。
一江春水向东流,人的一生就这么走到头了。
生死由命,活着的人依旧得好好活着。
屈战尧手里还有他爸爸留下的一点钱,他回了家,第一眼看见的是家门口他妈种的那颗葡萄树,已经结出了几颗果实,屈战尧剥了一个,酸的牙疼。
推开门,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味道,他坐在破皮沙发上,闭上眼好像能看见他妈妈在厨房忙碌的幻影,屋里没开灯,寂寥的月光勉强的从窗口缝隙里洒了进来,屈战尧重重的呼了口气,第一次觉得他家房子这么空旷和安静。
屈战尧给屈小元喂了奶,哄着她睡着后,开始整理行李。
那个小纸箱里,其他东西都破的破,毁的毁,只留下了几件他妈妈的旧衣服,是真的很旧,有些还发了霉,可他妈妈总是说,还能穿呢,缝缝补补又是一年,她一件都舍不得扔。
屈战尧把他们捧起来放在鼻尖狠狠吸了一口气,再一并塞进了衣柜里。
他的包裹因为车祸的毁坏,也只留下了一个,当他颤抖的拿出他妈妈给他织的那件蓝色毛衣后,这些天封闭着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撕掉结了痂的伤疤,痛得他几近窒息。
第26章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他打架的时候一边骂他一边护着他。
再也吃不到她做的好吃的绿豆沙冰。
再也不能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再也看不到她温柔煮菜的背影。
也再也没有人让他开口叫一声妈妈。
从这一刻起,他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少了一个人分享。
在一个寂静的深夜,屈战尧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呲牙咧嘴地放声大哭,撕心裂肺,悲恸欲绝,好像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
这种沉重的伤痛短时间内好不了,屈战尧浑浑噩噩了一个多月,那段日子几乎是醉生梦死,除了睡觉和喝酒什么都不管,但也鲜少梦见他妈妈。
五七那天晚上,屈战尧在桌上摆了三副碗筷,喝掉了两瓶白酒,最后抱着马桶吐得天昏地暗,没沾着床就倒在地上睡了。
梦里他妈妈朝他笑了笑,“小战。”
屈战尧不敢眨眼,不敢呼吸,生怕一闭眼她就没了。
“妈妈希望你好好生活,为了我,也为了你爸爸。”
屈战尧哭着说,“我不要,我要你活过来,我要你陪着我,只要你回来,我再也不打架了,我会好好学习,努力赚钱,我……我会变成你想要的那个样子,你回来好不好……”
他妈妈只是笑,笑得温柔而无奈。
最后屈战尧只记得他妈妈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他的头发,说了句再见。
再见。
醒来后屈战尧坐在一堆空酒瓶里,心里突然颤了一下,空了很大一块。
他终于彻彻底底的明白,他失去了他妈妈,也失去了这个家。
被残忍的一双手“拔苗助长”的拉扯着。
最后尘埃落定,屈战尧被迫长大了。
痛苦缄默后,少不了重新开始,时间或长或短,但总归会开始的。
屈战尧试图找一切关系让他爸爸在开庭前有个好的辩护律师,能花的钱都花光了,可还是没有用,不管他爸是真的共谋贪污案了还是不得已的跟祝天威绑在一起,他一介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压根在这水深不见底的尔虞我诈中周转不开,本想着作为祝天威儿子的祝明肯定有办法,屈战尧已经做好了委曲求全的心里建设,没想到祝明他妈妈带着他走了,走去哪儿他根本不知道。
去看守所看望他爸的时候,祝天威一副胜券在握,似乎不把这点牢狱之灾当回事儿的样子让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但屈战尧没有证据也没有本事,他只能一遍一遍问他爸爸,可他爸甘愿认罪,丝毫不挣扎。
屈战尧火了,烦了,累了,找了一群人猛揍了一顿,弄得全身血淋淋的回家,屈小元一闻见味道就哭了,屈战尧沉重的目光忽然闪动了一下,掏出手机翻开了电话簿,跟关河的通话记录还是三个月前。
屈战尧出车祸的时候他发来过一条短信。
出国顺利,前程似锦。
这八个字现在看来太讽刺了,屈战尧将下巴抵在膝盖上,指尖有些颤抖的拨通了这个电话。当时闹得太难看,他也着实不想再跟关河联系了,这段感情就停留在记忆美好的时刻,他不想让关河看见现在这样狼狈的他。
可是他没有办法。
屈战尧押上的最后一笔赌注,最终是赌输了。
耳边第三次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骂声,“你有病吧,都说了这里没有关河,这号码我上个月换的,你别再打来了,恕我多嘴一句,他连新换了号码都没跟你讲,八成是想跟你断得干净了,兄弟也别眼巴巴往上凑了,天下女人不都这样绝情么。”
屈战尧没听他继续说话,垂下手臂挂断了。
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在垂死挣扎,拨电话的时候他想,如果关河接通了,他想好好跟他说话,不管他帮不帮忙,他都想把出国的误会解释清楚。
但电话没接通,屈战尧反而从心底松了口气,至少在关河眼里,他还是那个放肆无理骄傲鲜活的屈战尧,而不是现在这个落魄可怜畸形生长的屈战尧。
他在害怕中寻回一点安慰,闭上眼叹了口气。
他跟关河……以后就这样了吧,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也没有交集,他们的关系仓促而狼狈的结束了。
而这边,关河在填高考志愿的时候,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的只填了H市警察学院,剩下的都空白,而且不服从分配。
一个礼拜以后,他收到了H市警察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八月初就入学,要去基地进行体能训练,为期三个月。
其中还会淘汰一批人,视训练的情况而定。
他妈妈被他转移到了离学校近的医院,关河抽空的时候能从学校里溜出来看望她。
他换掉了手机号码,删除了所有联系人,在残酷而艰苦的训练中,重新开始。
转眼一过大半年,关河跟他爸见了一面,他爸想让他着手参与公司里的管制,关河剃短了头发,表情依旧冷淡,拒绝得也很彻底,可他愣是看出了一点成熟的味道,他……好像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你还小,历练历练也好,学校毕业以后我给你找个轻松的活,你可以一边在警局一边学习公司运营……”
“不必了。”关河打断了他,“你到底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他爸也知道关河的执拗一时半会说服不了,便讪讪作罢,指了指桌上的盒子,“八月份寄到家里来的,是A市的包裹,估计是那会儿你同学寄的。”
关河心里一跳,他很久都没感受过心脏那么剧烈的跳动了,他把手搭在盒子上,上面没有寄件人的名字,他有一瞬间的胆怯,原地呆了两分钟,他将手收了回去。
“算了,你收着吧,我下次来拿。”
关河爸爸还想说什么,眼见着对方瘦瘦高高的背影迅速的消失在了楼道口。
这个包裹就在家里藏了一年又一年,关河是记得的,但他让自己忘记。
人总得往前看,不必提起也不要太在意,心里缺了一块,那就让冷风灌进来,严酷残忍的提醒他,那段不可复制的记忆已经回不去了。
那年冬天,他迎来了人生最荒凉的成人礼,空气里淡淡的都是爆竹屑的味道,关河把空调调高了好几度,躺在被窝里,对自己唱了一首生日快乐歌。
至此,他把屈战尧这三个字在脑海里想了一遍,然后狠狠的剥离了。
他闭上眼沉默的吸了口烟,终于如释重负。
时过境迁,屈战尧在变故中一夜长大,苟延残喘的为了生活奔波辛苦,关河变回了那个循规蹈矩的优等生,挥霍着他年轻优秀的资本。
他们每天都遇到不同的人,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那些人来了又去,有些狠狠在他们生命里烙上了印记,有些轻如鸿毛,不足挂齿。
时间甩开了脚步撒丫子往前奔,不知道是命运使然还是造化弄人,本以为再也不会相见的两个人却在六年后倏然重逢。
在一个闷热的夏季,在一个不太美好的雨夜。
总之,他们彼此难以遏制的回忆在相遇的那一刻泄洪般的喷涌而出,心里铸就的铜墙铁壁也轰然倒塌。
谁也没有先说话,像是一场力量悬殊的博弈。
连绵不断的阴雨中,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屈战尧警惕的伸长脖子一看,好像是讨债的人,他不顾胃部隐隐作痛的灼烧感,扯了一把关河的衣服,躲进了旁边逼仄的小巷子里。
关河不得不紧紧挨在屈战尧旁边,他终于看清屈战尧的脸,瘦的棱角分明,高耸的眉头透着浓浓的不爽,眼睫上挂着水珠,不知是被雨淋的还是刚才哭的,眼神依旧倔强,却不再鲜活,他沉沉的呼吸喷在自己的右脸,那么近,又那么远。
讨债的人步步逼近,关河被突如其来的冷风吹得咳嗽了一声,屈战尧从嘴里挤出一个操字,转头用手摁住了他的嘴。
屈战尧抬眼看见关河瞳孔里有一个狼狈的他。
而他依旧冷淡骄傲,天之骄子般的干干净净。
对比强烈,让人唏嘘。
屈战尧苦笑着松开了手,垂下的那一刻被关河捉住,并且重新“被”捂住他的嘴。
窄小闷热的巷子里,俩人面面相觑,隽刻在生命里的记忆被陡然唤醒。
当时他们好像也是躲在这样一个小到转脸就能面对面的柜子里,屈战尧扑过来捂住了他的嘴,笑得痞气又好看。
要不怎么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呢。
而这次,屈战尧经过条件反射的捂嘴行动后,寻思出了更妙的招数。
他往墙上踹了一脚,发出巨大声响,那些人脚步一顿,赶紧往小巷子里追,他越过关河,往另一个地方跑去。
关河被那些人堵了个正着,心里记恨着屈战尧明目张胆的“嫁祸”,又不得不从口袋里掏出证件,冷冷的一抬嘴角,“警察。”
轰的一声鸟兽散,关河收起了证件,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伞。
旁边还有一个黑色的钱包。
望着屈战尧逃跑的方向,关河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默默点上,掂量了下他刚才遗落的“赃物”,矜持的勾了勾嘴角。
第27章
屈战尧在洗手池边漱口,嘴里吐出一抹血渍,冰凉的自来水灌入喉咙口,缓解了他满心焦躁和愤懑。
这会儿夜色已深,他们那里的水池是住户通用,很长一道,又黑又脏,屈战尧把脑袋伸过去冲水的时候,眼没闭实,看见底下一条翻白眼的鱼,死的透透的,腥味浓重。
操,他呛了一口水,抹了下脸,刚站起来就跟端着杯子刷牙的徐川打了个照面。
“你他妈站着不喘气啊。”
徐川拨了拨额前乱糟糟的头发,从里面露出一双没有聚焦的眼,瞥了一眼屈战尧,又面无表情吐了口水。
屈战尧冲掉了脑袋上的血渍,掏出手机照了照,感觉没那么吓人了,准备去陈奶奶家接屈小元回来。
“诶。”徐川开口道,“这死鱼你不拿走?”
“死成这样,你自个儿吃吧。”屈战尧继续往前走,风里带沙,刮得他眼睛疼。
“拿去吧,我明天过来蹭饭。”
屈战尧忽然停下脚步,徐川摸黑走到他身边,往他口袋里塞了根烟,屈战尧用手捻了捻,“川哥,您这日子过得也不咋地,烟都发霉了。”
“嗯。”徐川看着前方,无所谓的说,“你送我回去。”
屈战尧点着了烟,雾雾朦朦中吐了个烟圈,上前扶住徐川的胳膊,“你说说你一半瞎大半夜不睡觉跑这来干嘛?”
徐川说,“我还没刷牙。”
屈战尧:“……”
徐川是活在他们这片阴暗角落里唯一一个正常人,除了眼睛不太好以外,其他方面都挺像个“人”的,屈战尧搬来这儿的时候他就在了,据说是呆了好几年,一直也没换地方,待这儿的人大多都是生活悲惨无处可去的流浪汉,活一天是一天的那种,屈战尧不清楚他的来历,也不想问,毕竟生活在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为外人道的艰辛和秘密,他也犯不着戳人伤疤。
徐川这人长得凶神恶煞,可惜眼睛不好,没战斗力,偶尔会被一些吃饱了没事儿干的混混欺负,有一回屈战尧路过,看见那几个混混被他赤手空拳得揍出来,并跪地求饶再也不敢来他头上动土后,觉得此人不简单。
他没工作,钱也不知道哪儿来,但日子过得还算可以,至少他家的房子是这边最大的,但屈战尧一直搞不明白,也算是拥有一幢小平房的“大款”了,为什么能把自己弄得那么邋遢。摸到他胳膊上滑腻腻的一片,屈战尧眉心跳了跳,“你几天没洗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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