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不好当完本——by叱璇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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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掩唇轻笑,柔声道:“去洗了手过来吃饭,今天多做了两个菜。”
“费这心思干什么,你多活几日,我便多几日欢欣。”冯琰抱着小丫头走到她身边,短短三年,她已经瘦得不成样子,那双手仿佛没有人的温度,总是凉得让人心里发疼。
一家三口坐在桌边吃饭聊天总是最开心的,饭后冯琰去洗碗,那女人立在灶边,左手腕上别着个白玉镯子,衬着雪一样的肤色,说不出的雅致,“今天立生来送了菜,问起丫头的生辰八字,想来已经考虑好了。”
“你别……丫头跟着我很好,我答应过你会好好照顾她,就一定能做到。”冯琰垂眼看着面前的涤盆,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你还年轻,以后一定会再找个,丫头跟着你始终不方便。”那女人静静地道,眸中温婉,透着坚持。
“婉娘,这件事情,我无论如何不能答应。你的药已经在配置了,你一定可以好起来,”冯琰转身直直看着她,“这件事情不要再讨论了,你快回屋休息去吧。”
婉娘轻轻叹了一口气,走近了一步,犹豫了下,还是将手抬起来,慢慢放在他的背上,她微微侧头将脸靠了上去,“琰哥,如果我好了,你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冯琰浑身一僵,洗碗的手顿住了,他愣了下,还是往前走了一步,将背挪开,“婉娘,你别胡思乱想,我会守着你跟灵儿。”
婉娘清亮的眼眸中溢出泪来,她紧紧抓住冯琰地胳膊,而后缓缓松开,嗓音仍旧恬淡,“我知道,你一直都会守着我们。”
冯琰洗好碗,嘱咐道:“明日早上我会起来煮早餐,你睡晚些,我先回房了。”
婉娘看着他匆忙消失在厨房门口的身影,眼中霎时间充满了痛苦,三年前她得知意外有了身孕后,相好的跑了,才不得不借冯琰为自己遮掩。没想到,三年后,她会将自己的一颗心彻彻底底遗落在这人的身上。
冯琰匆匆进屋,一进去便发现了丫头只露着一双眼睛,有些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冯琰立刻笑道:“丫头,怎么了?”
“爹爹是不是又和娘亲吵架啦?我在厨房外面都听见了,娘亲为什么要把我送给别人,是不是因为灵儿不听话,让娘亲做娃娃了?”丫头显得很害怕,冯琰走到她身边蹲下道,“灵儿别怕,灵儿不会被送给别人的,爹爹会永远陪着灵儿。”
丫头垂首,乖巧地揽住冯琰地脖子,这么小的孩子,脆弱地窝在他怀里,怀里充实而又温暖。他不由想到离开北境那个风特别大的夜晚,他会派段立懿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惊诧,毕竟上一世,也是段立懿先追到了西南,送了他最后一程。只是这一世自己没能死掉,如果今天看到的真是他,那么……他不由收紧了手臂,灵儿有些气闷道:“爹爹,你抱得太紧了,灵儿喘不过气来了。”
冯琰松开手臂,“灵儿,如果爹爹……你记住爹爹对你说的那些话了吗?”
灵儿转了转乌溜溜地大眼睛点了点头,“嗯嗯,爹爹是要走了吗,为什么突然对灵儿说这样的话?”
冯琰摇了摇头,笑着道:“很晚了,灵儿快去睡吧,明天爹爹给灵儿烙你最爱吃的牛奶饼好不好……”
灵儿立刻欢喜地拍手点头,冯琰看着依依不舍回房的灵儿,冲她挥了挥手,直到房门关上,他还蹲在那里。
瘦猴子站在郡衙的宿舍面前打着呵欠,抓着头道:“老大,这么晚了,叫我干嘛?不会是去做贼吧。”
冯琰将手里的包袱丢给他,一个暴栗打在他的额头上,“快换上,跟我走一趟。”
瘦猴子立刻拽了包袱进房间,有点不放心地回头道:“不许偷看,哎呦,你还真踹啊……”
冯琰转头,看着苍茫地夜空,他已经放弃一切离开大燕,甚至决定永远忘记过去。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有一个自己选择的未来。如果那真的是慕容祈,如果慕容祈真的是天意,这一次他还是选择跟天斗一斗,哪怕最后依旧没什么好下场。
第26章 稷城日常
第二日,冯琰仍像往常一样早早起来煮粥烙饼,将餐食温在厨房,简单收拾一下去郡衙报道,他出门时,婉娘立在门厅里,浅浅看了他一眼,便自垂头收拾那些草药,冯琰隔着门廊道:“仔细别吹了风,我走了。”说完转身出门。
婉娘在他身后定定立着,手下无意识地翻着那些草药,许久都没有回神。
到了郡衙,猴子见他来了,立刻走上前来道:“你还是先别进去了,我看老头子在里面发火呢。据说霖芳院丢了三个人,不过这事儿这么平常,老头犯不着发这个火啊。”
冯琰转头就走,他可不想这时候给老头子添堵,正衙的门吱嘎一声开了,稷城守备站在门口,皱着一张老脸朝冯琰招了招手道:“你给我进来!”
猴子暗暗拍了拍冯琰后背,冯琰走了进去,守备有些火大地看了冯琰一眼,咳了咳摆手道:“怎么回事?霖芳院最近怎么老是丢人,有怀疑对象没?”
冯琰想了想回答道:“大人,霖芳院的小倌您又不是不知道从哪来的,来路不明,去路当然也不明。”
“你少跟我扯这些,来路怎么就不明了,你说说看,咱们稷城,啊,三不管,每个月的俸禄你以为是我下蛋下的啊。要不是那些富户,我,你,整个稷城衙门都得喝西北风,哪还有你们这小家小户地过日子啊。”
冯琰刚想开口,守备有些不耐烦道,“给我查,挨家挨户地查,我就不信这三个人还能飞了不成。要是找不到人,这个月你的俸禄就别想拿了,就这样,散会!”
冯琰立在正衙,眼中闪烁不定,瘦猴子一见老头子走了,立刻进来问道:“老头子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让挨家挨户地搜,要不然这个月大家的俸禄都玩完。”冯琰无所谓道。
“这么狠,”瘦猴子有些惊讶,“往常丢几个人老头子也没这么动怒,难道这三个人还很特别不成?”
守备回了后衙,正碰上家中奴仆来请他,一问才知是柯察汗,颇有些头疼,不想接这烫手山芋。但是柯察汗给的佣金一直丰厚无比,衙门里多多少少也养了三四百号人,俸禄全仰仗这些富户给的佣金,事情虽棘手,倒也不是不好办。
柯察汗腆着脸站在廊下,一见守备过来,立刻迎了上去,“大人,近来可好啊?”
“好得很,要是你不来找本官,那本官更好,”守备没好气地撂下这么句话,往书房走去。柯察汗笑着跟在他身后,这个胖乎乎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正是那个一早就注意到慕容祈一行的人。
“那三个人本官已经派人去找了,找到了自然会物归原主,你这么急着来找本官做什么?”守备没好气道,柯察汗一来就意味着没有好事,谁让他倒霉透顶竟然被派到这里当官。
柯察汗笑得脸上开了花,拍了拍守备地肩膀道:“那三个小玩意儿丢了也就丢了,还找什么找。大燕北境最近开了口子,从那边来的货物很丰富啊,这不,小的淘了点小玩意儿,已经送去了后院,想必夫人会很喜欢的。”
“南面来的货物?”守备被勾起了好奇心,倾身向前问道,“什么货物这么值钱,让你这个一毛不拔地铁公鸡也大方起来了。”
柯察汗笑着凑到守备跟前,笑嘻嘻道:“大人也知道我这是做的什么生意,还能是什么货物,这次小的特地在霖芳楼效仿南面的玩法搞了个花魁大会,还请大人赏光啊……”
“本官去那种场合合适吗?嗯!”守备“哼”了一声,“你的生意本官不干涉便是,至于那个什么花魁大会,本官就免了。”
“哎,大人这么说就是消息不灵通了,”柯察汗眼中闪过贪婪地光芒,“大人可知道,今次出使大燕的鲜卑特使乞佛罗七日后经过稷城,大人难道真的想永远做一个小小的稷城守备吗?”
守备听了立时蹙眉不屑道:“哼,一个小小的乞佛罗,本官还犯不着去给他长脸。”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大人即使不为自己想想,难道也不顾及夫人嘛,夫人陪大人在这荒蛮之地,时间久了,不免想念故土。大人对夫人情深意重,即便为了夫人,大人也要勉为其难去一趟才是。”柯察汗笑得几乎没了眼睛,良久,守备在沉默中点了点头。
第二日冯琰跟往常一样,绕着稷城巡视了几圈,到了中午,正准备找个茶楼坐下歇会。经过霖芳园门口,一个马车正好停下,园中的打手围拢到车前,为首的掀开帘子,里头满满当当坐得都是人。瘦猴子消息一向灵通,拽着冯琰嘀咕道:“听说柯察汗这回下了血本,弄了很多新人回来,说是几天后有什么大人物要来,临时凑人。”
冯琰兴趣寥寥,柯察汗做的虽是皮条生意,人来路还是明确的,大多都是市场里买的人。马车上的人被一根绳子绑了,一个挨一个地下了马车,瘦猴子突然哎呀一声道:“我去,这样的人柯察汗也要,这非得把客人吓死吧。”
冯琰抬头,一个瘦瘦高高左脸上一块巴掌大红色胎记的男人走在队伍的最后面,那男人眼光微垂,一瘸一拐,因为走得很慢,被打手推搡了好几下。他却无动于衷,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进门时,眼神怯怯瞟了一下冯琰,冯琰跟着那人的步伐往前去了一点,被瘦猴子一把拉住,“老老老……大,注意影响,这大白天的,还在巡逻呢,你想干嘛?”
冯琰眼睁睁看着那人消失在门内,脸上一片茫然,“不是,你刚刚是不是看见那个左脸上有疤的男人了?”他不确定地问道,“就是那个,这么高,这么大块疤……”
瘦猴子奇怪道:“看到了啊,我又不瞎,他脸上疤还那么大。柯察汗这是闹哪样,不想做生意啦,想砸招牌。”
冯琰回身抹了把脸,挎起刀就要往霖芳院里闯,被瘦猴子一把拉住,“老老老……大,官服在身呢,注意影响,要来也得晚上来啊。”瘦猴子这还没说完,冯琰已经进了霖芳园,瘦猴子跺了跺脚,“这猴急的……哎呦!”
那木金立在一楼大堂里,陪着笑道:“冯大人,我们做得都是正经生意,你看你大白天穿着官服进来,不合适吧?”
冯琰抬手止住那木金的话道:“刚刚进来的一车人,最后那个带疤的,带出来我有几句话要问,问完就走。”
那木金有些奇怪冯琰的举动,但是看他这么利落,便招了个人来去找人。不一会,那瘦瘦高高地男人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仍是怯怯地垂眼不敢看人,冯琰咬牙看着他半晌,刚要说话,见四周站的全是人,打了个官腔道:“官府问话,闲杂人等回避。”
那木金连连点头,让人都散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到后头派人通知柯察汗。
冯琰坐在空无一人的大堂上,看着怯怯的高个男人,三年了,他其实并不太确定自己到底在找什么,只是那么一霎那觉得眼前的人跟那人很像。
他站起身来走到那男人身侧,那人的鼻尖已经几乎可以顶到自己的鼻尖,一头乱发掩盖了白皙无暇地皮肤,鲜红的疤覆盖在左脸上,乍一看,谁也不会注意这个丑陋地男人。冯琰绕着他转了两圈,这是多少天没洗澡了,身上的馊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他蹲下身子扯了扯碎成一片片的裤脚,撩开裤管,脚腕上红肿一片,摸了摸骨头,似乎有点错位。
那男人神情怯怯地站着,冯琰想自己真的是魔怔了,从这个男人身上仅仅看到一点慕容祈的样子,就跟着进来。他站起身来,深吸了口气,对站在一旁的管事道:“是本官看错了,”说完转身走了。那木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躬身送他出去。那男人的目光追随着冯琰地背影,变得深邃而灼热,只是一瞬间又恢复了怯怯。
瘦猴子见冯琰一会儿就出来了,忙迎上来道:“这么快问完了,那男的是谁啊,长得这么丑怎么混进霖芳园的,是不是有什么可疑?”
冯琰目光垂落,淡淡道:“认错人了,走吧,去南城!”说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霖芳园对面的迎客楼,二楼的雅间里坐着个乌衣男子,眼光一瞬不瞬落在冯琰身上,直到他在拐角消失。旁边站着个深蓝色身影的讶异道:“看到段立懿的奏报,我还不信,竟真的是他。穿心而过还能大难不死。”
黑衣男子沉沉一笑,手中的茶盏不轻不重地磕在桌上,“段立懿到了吗?”
“到了,据他来报,陛下正在来稷城的路上,最快三日后便能到了,我们要不要吩咐婉娘。”
“不必,慕容祈是不会信的,他比你我想象的要更加相信这个人,除非他亲眼所见。”
“那……”
“吩咐段立懿,照之前商议的做,我们要好好给慕容祈演一场大戏,让他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是,主人!”
二人正在雅间商议着,雅间外不知怎么就起了争吵,那蓝衣人隐在门内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听有人喝道:“哥儿几个给我一起上,今天我倒要看看,是他的扇子狠还是我的手辣!哎呦,哎哎哎哎,大侠饶命!”又是一声破碎地声音。
蓝衣人面上一凛,“扇子,难道是桓檀!”
黑衣人眼眸倏然凌厉,低声道:“去看看,不要打草惊蛇!”
冯琰一行刚走出东市,后面就有人追上来道:“大大大……人,迎客楼有人闹事啊,大人……”
冯琰立刻返回,到了迎客楼下正见一截栏杆落下,遂腾身上去一脚将栏杆踢开,攀着外面的酒旗踢腿直上二楼。等冯琰闯进雅间,除了一地哀嚎,窗户洞开,人已经不见踪影。
几个郡役从楼梯上冲将过来,除了一地的伤残,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那为首的正是柯察汗的手下那木金,那木金撇着手痛叫道:“大人,一定要为小的做主啊,不知道是哪个胆大妄为的贼人,跳……跳窗跑了!”
冯琰跟着跳窗出去,追了两条街,拐过街角,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什么都没发现。正要回转,青天里白光一闪,鞭声呼啸而至。冯琰翻身踢开鞭尾,退后几步,长刀倏然出鞘。空旷地小巷中不知何时立着个人,看那背影,冯琰心口蓦然锐痛,指尖浸透了森冷地寒意,他冷冷道:“段大人,好久不见。”
段立懿转身,眉间刚毅凌然,“没想到,真的是冯将军,难怪殿下斥责段某办事不力!”
冯琰讽刺一笑“段大人雷霆手段,只是冯某命不该绝。”
“该不该绝,冯将军说了不算!”段立懿扣住腰间的长鞭,眼中射出凌厉地光芒,“得罪了!”
长鞭击出,“啪”地一声击在了冯琰所立之处,鞭尾的钢刃带起飞泥一片,段立懿身形瞬转,一鞭接着一鞭挥出,冯琰急速应变,长刀出鞘,若是当年段立懿没有从背后偷袭他,他跟段立懿有一拼之力,而今他绝不可能束手就擒。
百招之后,段立懿仍旧没有觑到下手的机会,正在这时巷口传来脚步声,段立懿收鞭,从巷尾跃了出去。瘦猴子抽刀冲将了过来,“老大,什么人?”
冯琰还刀入鞘,静静看着段立懿离去的方向,最后那点希翼荡然无存,慕容祈,我始终不相信是你,你却一次又一次地嘲笑我的自欺欺人。
晚上,冯琰洗罢了碗收拾好一切,对婉娘道:“婉娘,近日城中不太平,你带着灵儿去立生那里住几日,等这里恢复平静,我再去接你们。”
“不平静?”婉娘焦急地问道,“危险吗?”
冯琰摇了摇头道:“还好,只是有几个逃犯路过,你也知道我在衙门中做事,难免被逃犯盯上,你们不在,我做事情更安心一点。”
婉娘点了点头,这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往常城里来了什么不寻常地人,她们也照例去立生那里。
后面几日,冯琰便在郡衙的宿舍里住下了,自那一日以后,城中恢复了平静。
晚上睡觉的时候,冯琰突然把瘦猴子叫起来谈人生,语气之间颇有感触,瘦猴子道:“老大,你今天是怎么了,感觉就像在回顾自己的一生,你这一生一半还没过到呢。”
冯琰笑着道:“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过完一生的,奇怪什么。”
“也是,不同人不同命,今天我从霖芳园门口经过的时候。就是那个脸上带疤的男人,站在门口怯怯地看我。他挨在门口就挨了一会,被打手发现给踢进去了,我看他一瘸一拐的,估计脚伤一直没人管。”瘦猴子不知怎么就提到了这一茬上,冯琰听了半晌无话,良久道:“怎么突然提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