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完本——by脉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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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意为两个人专门请的做饭的钟点工也在这天试了工。这位张阿姨不是本地人,菜做得不好不坏,但做了几个硬菜都还能吃,宁桐青问完展遥的意见后,把她留下来了。
周一的早上过得非常风平浪静。宁桐青醒来时展遥已经动身去学校了。早餐在家里吃的,还给宁桐青留了两个煮好的鸡蛋。宁桐青伸手探了探碗里的鸡蛋,还是温热的。
小师叔心情有点……不是,比较……复杂。
作为一个经年累月的夜猫子,宁桐青一般都是踩着点到博物馆,而且正门比工作人员入口所在地东门要近一些,所以他为了能赶上打卡,常年都是从大门溜进去,有的时候能遇见早到的游客,偶尔还能收获懂行者赞誉或是羡慕的目光。
不过周一是博物馆的闭馆日,这天没有散客,所以擅长踩点的宁桐青也不必穿过人流去办公区。
进了大门后远远就见到有人带着专业器械在拍照,看来是有个什么活动。他习惯性地和门房大爷问了个好,大爷就指指那一群人,说:“自从到了现在这个馆啊,周一也没清闲了。”
N市不大,城区人口不到两百万,市博物馆却是一个一级馆。博物馆藏品数量不大,也不以种类繁多而在业内闻名,最初以明清本地文人书画为主要藏品,算是一个不过不失的市级博物馆,但十年前N市老城改造时抢救性发掘出一个明代藩王的夫妇合葬墓,出土了大量的金银器、丝织品和明代瓷器,极大地丰富了馆藏;而三年前,东郊的一个南宋末年的窖藏里又发现100余件陶瓷器,其中不乏两宋官窑的精品,有几件还是国内仅见的孤器。于是,在前后两任馆长的努力下,当宁桐青结束国外的学业、选择来这个历史上一直以外销贸易闻名的城市工作时,不仅赶上博物馆评上一级馆,还正好赶上博物新馆落成。
新馆位于市中心,就在藩王墓地边上,当初圈地时连同墓地一并圈了进来,但博物馆的主体设计倒是没有以王陵作为灵感来源,反而植根于N城悠久的贸易、特别是外销瓷文化,将整个博物馆的外形设计成了一艘中国三桅帆船的形状,采用了大量的老城拆迁留下的木料搭配玻璃装饰内部空间,外部则搜集了周边地方早已废弃的瓷窑的砖瓦作为外墙的立面,甚至把老城扩建时在江边发现的大量外销瓷残片用以铺设庭院道路。
这样的物尽其用可谓了某种极致。宁桐青后来听说在当初招投标时,市政府的几个领导对这个设计方案意见不小,私下讨论时说过一句“这不是拆了破烂建新破烂吗”,但投标方来自业界名声赫赫的T大,建筑设计师又是古建领域的出名的青年才俊,再加上这的确是当时所有方案里预算最低的,比排名第二的低出了足有20%,几方考虑权衡,市政府的老爷们想想隔壁市在城建问题上遭了殃的父母官,觉得反正好看不好看见仁见智,但花钱少又有名校顶着,风险小可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斟酌半天,硬着头皮把这个方案和另一个看起来顺眼得多的一起,作为AB项目一起呈到市委书记的案头。没想到的是,书记挑了T大的这一个。
结果新馆落成后设计师得了个业内大奖——虽然获奖并非因为这个单一设计,但对博物馆和N市来说,总归是件锦上添花的好事。从此,隔三岔五的,总有些建筑学从业者啊爱好者过来参观,市民们也挺喜欢这个有着开阔前庭和明亮内厅的新馆,N市市民气氛浓郁,天气好的时候,不少上了年纪的市民就结伴来这儿乘凉会友,只要没有聚众赌博啊高声喧哗之类影响到正常运营的活动,博物馆也从来睁一只眼,由着市民把博物馆的前后院落当公园。总之当宁桐青正式开始工作时,这座平视时如同扬帆的大船、俯瞰则如展翅欲飞的鸿鹄的建筑已经成为了N市的一座新坐标。
宁桐青不大懂建筑,只觉得玻璃墙和老窑砖墙搭配使用挺有意思,晚春时,在东北角的檐下看着雨水在眼前连成一条瀑布更是异常清凉。而且这个设计特别合瓷器部的同事们的心意,比如他们瓷器研究部的孙主任孙老太太,每次有人来参观都要带客人们走一走碎瓷铺成的小道,再讲一讲外墙用了老窑的砖,这就是金银器研究室的同事们只能望而兴叹的了。
宁桐青收回目光,也随口寒暄:“能给馆里做做宣传也不错。”
“可不是吗?不过等一下我可得看看他们去。上次电视台那个小年轻摄像,把瓷路砸了个好大的坑。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毛手毛脚,不知道爱惜东西。”
宁桐青嗯了一声,把车子停好,一看时间,还有五分钟。
一个完美的早上。
不过很快的,他没法这么想了。
第7章 秋雨
早上的例会之后又是筹展会。新展暂定在明年年初,是来年的开年大展,主题则是明代士大夫生活。这个展要办好,毫无疑问需要在几个研究部门协调。馆领导是研究书画出身,本身也是小有名气的书法家,从专业上和情感上都倾向于让书画部来牵头,其他部门配合。但书画部的主任最近两年身体都不大好,更关键的还是书画在市博也不是强项,所以尽管答应了牵头,但每次开会都不大管事也不拿主意,问什么都说好。另一方面呢,金银器部和瓷器部的两位主任多少年了脾气上都不大对付,每次开会,别一别苗头实在不算什么新鲜事。
但今天可能是黄历上写了“不宜开会”,孙老太太和金银器部的老铁为了优先借展哪些展品的事情又杠起来了,杠到后来书画部的徐老师劝架劝得高血压都犯了,会议室里一? 搜雎矸貌蝗菀装研炖鲜λ突匕旃遥薷床亢龃模毫さ囊患纷忧嗫袒ù笸敫ち恕:迷谒さ貌缓荩夭故强隙ǖ牧恕?br /> 别说孙老太,听了一早上吵架听得头痛不已的宁桐青都觉得自己也要犯高血压了。
不过虽然上午过得兵荒马乱一塌糊涂,下午还算不错。开完会后这一天的大事也了了,有些事情得等大领导拍板,资历浅的研究人员不必参与,也就可以回去做自己的研究。于是宁桐青午饭后跑去市图书馆,翻县志去了。
他学世界史出身,是瓷器部为数不多的不搞器物研究的研究人员,研究的兴趣在清三代的外销瓷的流行趋势。自明末大帆船贸易开始,直到抗战爆发前,N市一直是重要的贸易港,瓷器则是出口商品中的大宗。宁桐青来N市工作之后,意外地发现本地的外销瓷研究存在着不少滞后、甚至可以说是空白,譬如传统上学术界普遍认为,N市在外销瓷贸易链中仅仅是作为运输港口,但随着近年来的考古发现,在现属N市周边的县区中发现了不少民窑遗址并出土了大量的瓷器碎片,虽然质量上乏善可陈,但从现存残片的图案来看,这些窑址的成品都是以外销瓷为主,甚至还可能存在仿造外地窑场的情况。
外销瓷是否存在公认的品牌还是仅仅以产地区分至今尚有争议,N市发现的这些窑址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外销瓷之间也存在模仿和产地竞争”这一假设。而对城市史的研究者而言,这个发现显然也推翻了N市仅仅是一个纯贸易港的传统结论。至于对宁桐青本人,也在原本的外销瓷纹样研究之外展开了N市外销瓷贸易的研究,这不仅扩展了他的研究领域,更让他与这个客居的城市有了一层更深的联系。
他要查阅的县志基本在古籍室,古书字大本数多,一个下午翻了厚厚一摞,未见得能查到多少需要的信息。不过在老馆里看书本来就是一种乐趣,何况古籍室清净得连稍重的呼吸声都是一种干扰。宁桐青不紧不慢地翻资料,冷不丁听见有人说:“啊呀,这是要下暴雨啊。”
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室内,再小的声音也像是贴在耳边说的。宁桐青下意识地抬头,果然不知不觉之中,天色暗了下来,沉重的乌云压在远远的天边,又像是凝固住了。
他看表,差不多也到了该回馆打卡的时间,图书馆离市博不远,回去之后他给展遥发短信:
——我这里看起来要下大雨了,你要是下课了就早点回来,或者干脆再晚点,躲一躲雨。
没多久展遥回了信:在回来的路上。
宁桐青见状,也不再耽搁,打完卡跨上自行车,赶快回家。
结果前脚刚进楼道门,身后忽然传来一串的炸雷声,接着大雨倾盆而下,瞬间视线尽头就只剩下白花花的一片。待进了家门,家里静悄悄的,他喊了一声展遥的名字,没有回音。
宁桐青皱皱眉,掏出手机给小朋友打电话。
只一声,电话就接起来了:“……小师叔好。”
“下雨了,你离家还有多远?”
“车堵在滨江路了,还有不到三公里吧。”
宁桐青望了望没有任何转小势头的雨帘:“快到的时候给我个电话,我下来接你。”
“不要紧,我跑两步就到了。”
“你要是不想我现在就守在小区门口守着,到时候给我打电话。”
“……好,知道了。”短暂的沉默后,更年轻的一方妥协了。
结果这不到三公里的路让宁桐青等了很久。等展遥的这段时间里新请的钟点阿姨也打了个电话来,吞吞吐吐地问能不能等雨小一点再过来。
雨还是任何止歇的架势,不像下雨,倒像是有什么把N市这一角的天空豁开一个口子,天和江面完全颠倒过来。这样的天除非是万不得已,让人跑一趟实在不人道,宁桐青想了想,说:“今天不用过来了。雨太大了。明天再联系吧。”
刚放下电话,手机屏幕上闪着一条消息:快到了。你手机占线。
宁桐青抓过骑车用的雨披,出门前才想起自己没带伞,又找到家里唯一一把伞,下楼接人去。
没多久的功夫,小区里已经成了一片泽国,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听着像下钉子。宁桐青深一脚浅一脚地淌水去小区门口找人,等终于看见那辆雨刷正疯狂工作的出租车时,整个人已经湿透了。
展遥见到宁桐青,第一个反应就是开车门下车,但门一打开,宁桐青就朝他吼:“在车里待着!”
说完加紧两步跑到车前,抹一把脸,把雨披递给展遥:“穿好再下车。”
展遥看了一眼宁桐青,没说话,在宁桐青的帮助下穿好了雨披,穿衣服钱还特意把右手给宁桐青看:“司机借了我他的一次雨衣。我等你的时候已经把手缠好了。”
但宁桐青眼镜片上全是水,只能大概看到一个轮廓。他直觉觉得挺丑的,但这时候美丑似乎是最无关紧要的。
他摸了摸口袋,要给钱,司机师傅冲他摇手:“你弟弟给过了。我看到雨下得这么大,才没让他下车。行了快走吧。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了。”
宁桐青这时发现自己身上其实没带钱,他谢过师傅,侧开身子给展遥撑伞。展遥起先有点不乐意,正要开口推脱,宁桐青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隔着哗啦啦的雨帘开口:“小十同学,都这个时候了,我们能不能把客气留到家里再用?”
展遥看了看与落汤鸡无异的宁桐青:“我有雨衣。你给自己打伞吧。”
宁桐青笑了笑,一把揽住年轻人的肩膀,确保两个人身体的绝大部分都在伞的庇护下:“行了,走吧。”
这把伞跟了宁桐青多年,也是他从英国毕业后托运回来的为数不多的旧物件之一。在这样疯狂的天气下,居然一没散架二没倒翻,看起来比被风雨刮得步履维艰的两个人还要可靠些。但再坚固的伞,这时也失去了遮雨的功能,只能勉强蔽住四面来的妖风,让宁桐青得以把展遥拎回家。
好不容易进了楼道,两个人直喘气,倒像是经历了一场千山万水的跋涉似的。秋雨已经很凉了,他们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宁桐青的脸色尤其,水痕顺着头发一缕缕地淌过脸颊,又被宁桐青很快地擦去了。
“你没事吧?”/“手怎么样?”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了口,又同时静下去,片刻后再次不约而同地大眼瞪小眼地笑了起来。展遥摇摇头——水滴顺着雨披淅淅沥沥地往地上落,在他的脚边汇成了一个小小的池塘——他望着宁桐青,在这样的天气下,眼睛和声音都是潮湿的:“小师叔,你别管我了。我的手没事,你湿透了。”
宁桐青又抹了一把脸,结果视线更模糊了:“没事就好。哦,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阿姨今天来不了了。外卖嘛……”
他有点遗憾地耸耸肩:“这个天叫外卖太不人道了。所以今晚我们只有泡面和鸡蛋吃了……哦,家里还有几个鸡蛋你知道吗?”
飞快地眨了眨被雨水打湿的睫毛,展遥回答:“没了。”
宁桐青想想:“那我订正一下,今晚我们只有泡面吃了。”
说完他迈动脚步上楼去。
片刻后,属于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第8章 长夜
回家后宁桐青第一件事是给展遥剪包胳膊的一次性雨衣,第二件则是去洗澡。进浴室前他交代了一句“你自己烧水泡面啊”,等再出来时,展遥并没有在餐桌前,等着他的是一碗热腾腾的泡面。
宁桐青委实有些饿了,也并不在意展遥先吃完了晚饭没有等他。他一边吃一边遗憾今早的两个白煮蛋应该留到这时候煮进面里,没多久就把碗里的面条吃了个干干净净。胃里有了东西,身体里最后一点寒气也一扫而空了。
抻了抻筋骨,宁桐青意犹未尽地收拾好碗筷丢进厨房。他想着明天阿姨会来,就没打算洗碗,东西往水池里一丢了事。转身前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回头再往池子里一看,只有一个碗。
宁桐青顿时心里一个咯噔,想了想又去看了一眼垃圾桶,里头也只有一个包装袋。
得,家里别说没鸡蛋,原来连泡面都只剩下最后一包了。
一时间宁桐青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荒谬好笑,又有点惭愧,总之就是微妙的不爽。他仔细听了一会儿窗外的雨声,然后走到展遥房间外头,敲响了房门。
展遥正在书桌前,他沉默地注视着宁桐青朝自己走过来,语气里有点意外:“小师叔?”
宁桐青默不作声看了他好半天,展遥起先还和他对视,到后来实在有点受不了这莫名其妙的沉默,站起来,做了先开口的那个:“……怎么了?”
“你说呢?”
展遥眨眨眼,不答。
“饿吗?”
“还可以。”
“小十,你没礼貌啊。”
展遥明显被这个评价一噎,本来耷拉着的眼皮这时候也抬起来了,吃惊地瞪着宁桐青。两个人目光对上后,宁桐青却又问:“晚上想吃点什么?”
“这么大的雨,外卖不好送吧。”展遥转身看了一眼彻底黑下来的天色,答非所问。
“下不了太久。不吃外卖,雨停了开车出去吃。”宁桐青看了他一眼,“那个,家里还有点糖。就在客厅茶几那个罐子里。”
“还不饿。午饭吃得很饱。”
“……”
房间里有一瞬间尴尬的空白。宁桐青也不说话了,他又看了一眼说不出是平静还是困惑的展遥,点点头:“行了,你继续做你的事。我就是想和你说晚点出去吃的事。以后别这样了。”
“……小师叔!”
房门被带上的前一秒,沉默了好半天的展遥毫无预兆地出了声。这一声又快又急,差点把宁桐青吓了一跳。
他又探身进来:“嗯?”
展遥站在台灯投下的光圈里望着他。年轻人长得好,每一道目光都像是饱含着千言万语,看起来都真诚无比,又或者“看起来”这三个字根本就可以划掉。在宁桐青略带询问的目光的注视下,他有点僵硬地抓了抓头发,最终摇头:“没事。”
宁桐青其实明白他的欲言又止是为了什么——小孩子尽心尽力做了件自以为对的事,本以为是个秘密,却被抓了个正着,只能越想越尴尬。但仔细追究起来,宁桐青也不确定更尴尬的到底是谁。末了,他只能挥挥手:“没事就好,那你继续看书吧。”
他原以为这么大的雨,又是在秋天,一会儿就该转小了。但这次他的预测只对了一半:暴雨没了,但大雨在一个小时候还没有停止。宁桐青一直在留意雨声,一本书看得心不在焉,第三次跑去阳台后不禁想,这个城市的秋天有过这么大的雨吗?
手机提示音拉回他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