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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完本——by脉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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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疏学浅,不知道哪里有这样的风俗。”宁桐青冷冷地说,“我只读过赵氏孤儿和伍员。那简衡的爷爷奶奶一定对你很好了。”
纪明仪点头:“是的。”
“但我相信他们一定可以瞒得很好。”
“当然。可惜我长大之后,一意孤行地做了一个他们坚决反对的决定。”纪明仪戴上眼镜,不知何时起,他的笑容消失了,“而简衡因为不知情,帮我说服了他们,让我去念了我本来没资格去念的学校。”
他说得隐晦,宁桐青愣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地再次盯住了纪明仪——他还是那么温和,考究,有一双非常好看的手。
他名片上的身份是商人。
简衡的母亲以为他早已死了。
简衡却确信他还活着。
可无论是简衡还是眼前的纪明仪,他们都是——至少曾经是——军人的孩子。
明知道一切和自己没任何干系,在无从得知细节的往事面前,恐怕费尽唇舌也于事无补,但在想到简衡后,宁桐青决定还是再多嘴一次,做一回无益之事:“军区宿舍里三楼的那个公寓,是你的,对吗?”
“是分给我父母的。”
“他一直留着。”
宁桐青喝掉最后一点可乐。冰早已在烈日下融化,甜味很淡了。他放下杯子,对纪明仪说:“还有人在等我,恐怕无法再奉陪您的质询或是告解了。不过一开始我就说过了,乐意为你带话——如果还有必要的话。”
纪明仪礼貌地朝他一笑:“不必了。我只想见你一面。”
宁桐青不再看他,转而向展遥招了招手。展遥立刻站起来,三步并两步地朝他赶了过来。
再一转头,纪明仪消失了。
惟有那张名片还留在桌上。
宁桐青表情复杂地看着这张印刷精美的卡片,差点错过展遥的话:“那个人是谁?”
“陌生人。”
“我好像见过他。”
宁桐青一个激灵:“什么?!”
展遥在人群里找了一番纪明仪的身影,一无所获之后,又对宁桐青说:“嗯,高中的最后一个寒假,我第一次去你家过年前,有个华侨团来我们学校参观,就是那次……我刚才看了好久,应该是他,一样的眼镜。他找你做什么?”
“……他对你做了什么吗?”宁桐青下意识地追问,同时绞尽脑汁地回去,最终还是确认,就算展遥在雁洲看到的人是纪明仪,他也没有出现在博物馆里。
也许他扫墓去了。
展遥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抓抓头发:“你想什么呢。我记得他,是因为……呃,我觉得他有点像你,就多看了几眼。后来本来想告诉你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忘记了。”
宁桐青哑然失笑:“怎么你也这么说?”
展遥抓过他的那瓶可乐,嘟哝了一句“冰都化了”,又说:“就是一点点吧。你更好看。好看多了。”
他这样理直气壮地护着短,驱散了之前那场对话在宁桐青心中聚起的阴影。宁桐青不由得轻轻一笑:“你这么说不好。”
“哪里不好了?”
“人家也挺好看的。”
“哪里好看了?”展遥挑眉,“我要再去要点冰,你还要什么吗?”
“一只甜筒?”
“那你等一下!”
话音刚落,展遥就跑开了。
宁桐青再次将目光落在那张孤零零躺在小圆桌的名片上。
他没有读过纪明仪说的那本书,倒想起以前消磨时间看过的一本小说,名字情节作者什么的统统不记得了,连是中文英文都不敢确定,大概的情节是,一个人曾经参加过一场对谈,直到谈话结束,他才发现对谈中的另一个人也是自己。
纪明仪毫无预兆地出现,又毫无预兆地离开,留下一张卡片。宁桐青不由得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简衡的那个晚上。他以为已经还回去的钥匙,居然还是回到了手上。
或许那从来就是一对钥匙,两个人各执一枚罢了。
在名片背面写下日期和时间,宁桐青收好了卡片。
展遥回来后,又问了一次纪明仪的事情,宁桐青也不知道如何说起,便告诉他,这个人认识简衡,托他带一点东西给简衡。
不料展遥听完这个解释,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然后说:“我就说他不喜欢你吧。”
“我以为你说气话。”
展遥喝着他的可乐,荡着腿,认真说:“不是气话。他的眼睛很奇怪,不是喜欢别人的那种眼睛。今天这个人也一样。”
“小十同学,真不知道你记性这么好。”事到如今,宁桐青也只能一笑。
展遥斜他一眼:“特别好。我记得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宁桐青托腮看着他,又喊他的名字:“小十。”
“嗯?”
“我发现有件事情你说得对。”
“我说得对的事情也多了去了,你说哪一件?”展遥假装不看他,笑着看天。
“我不能对所有人都好。”
展遥一怔,片刻后放下手里的杯子,支起身子,隔着整张咖啡座凑过去亲宁桐青,亲完后说:“……现在这样最好。这样就好……你还是对所有人都好吧。”
第90章
那天晚上,宁桐青还是让展遥住在了自己的房间里,次日一大早,两人道别:展遥步行回学校,宁桐青也离开了伦敦,去探望硕士和博士时的导师。
他的几位导师和Blanc先生都有交情,大多都会去参加他的葬礼。博士时的大老板听说宁桐青不去,还颇有点惊讶,直到从宁桐青口中说出程柏的名字,便露出了然的表情:“可怜的老Julian……”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都待在学校,绝大多数的时间用在泡图书馆和找导师聊学问,感觉比在求学时还更刻苦一些似的。
然后,在Blanc先生葬礼的次日,他又一次拜访了Blanc家。
程柏约他直接在墓园见。
他与他的妻子葬在一起,他的父母也葬在这里,新起的墓碑边摆着鲜花,它们还在盛开。
宁桐青也带了花,穿着新西装,与程柏并肩在墓碑前站了许久,彼此间一言不发。
程柏看起来平静多了,连痛苦仿佛都被不知名的力量稀释了。临走前他亲吻了冰冷的墓碑,像是在亲父亲的额头那样。上一次离开英国时,宁桐青专程去拜访了Blanc先生,直到临别时才告诉他自己的航班就在次日。那一次老人拥抱了他,给了他一个印在额头上的祝福的吻,于是在这个道别的早上,宁桐青也给了Blanc先生一个,与他做最后的告别。
从墓园出来之后,两个人选择步行回到大宅。直到这时,程柏才开了口:“你这次什么时候离开?”
“来与Blanc先生道别是最后一件正事。我应该这个周末走,这样周一可以去上班。”
“那好。那你一定要去爸爸的房子看一看。”
“嗯?”
程柏轻轻一笑,更轻声地说:“他决定卖掉它。”
宁桐青愣住了:“遗嘱吗?”
“是的。他给每个孩子各留了一件东西,其他的一切、包括房子都会被拍卖,然后现金平分,一了百了。”
宁桐青苦笑:“你的哥哥姐姐同意吗?”
“我认识他的遗嘱执行律师,他能确保爸爸的遗愿。”
“你也同意?”
程柏静了静:“是的。”
“他一定将那对瓶子留给你了。”
“当然。”
“Anne是珍珠?其他人呢?”
“Julia是Blanc夫人在婚礼上戴过的珠宝,Michael是一个卡萨诺瓦做的胸像——我都不知道家里有这个东西,Gabriel是两套中世纪的圣经手抄本……Anne你也猜到了,是一组珍珠的吊坠。”
听完后,宁桐青说:“我想那些东西,每一件对他来说都有不一样的意义。”
眼看着Blanc家的大宅就在眼前了,程柏又说:“桐青,我的哥哥姐姐们找人来检查过那对瓶子,他们得出的结论是,那是假的。”
宁桐青扭头看向他:“都是假的?”
程柏笑起来:“对。因为它们太完美了,Too good to be authentic . A pair of perfect fakes.原话如此。”
宁桐青跟着笑了,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哦?不过对你来说有区别吗?”
程柏朝宁桐青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起先笑而不语,末了还是摇了摇头,算是回答了宁桐青,继续说:“哦,他也给你留了一个小小的纪念品。”
“我?”宁桐青吃了一惊,“为什么?”
“我不知道。不管是什么,我都希望你不要推辞。”
程柏掏出钥匙开了门,与宁桐青一起进门。房间还保持着Blanc先生身前的陈设,可宁桐青知道,这里很快就要变样了。
念及此他有些眼热,强制自己不准再这么想了。程柏领他上了二楼,Blanc先生最后的馈赠就放在书桌上。
宁桐青当着程柏的面打开了礼物,然后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笑了起来——那是一个明代晚期的外销瓷盘,器型有些残破了,但图案完整,笔触鲜活,是一副十分香艳的春宫图。
在当年,宁桐青是认真考虑过把它写进自己的论文里的:它用的是外销瓷不大常见的进口蓝料。
有那么一瞬,他仿佛能看见Blanc先生恶作剧似的笑容,也能听见他的声音——
“桐青,这个世界上有纯粹的美丑吗?”
程柏找来了三个杯子,都倒上了酒,是陈年的干邑。宁桐青将盘子恭恭敬敬地放在桌面上,说出敬酒词:“敬Julian Blanc,一个有趣的人。”
他在当天赶回了伦敦,还谢绝了程柏的午饭邀约。下了火车后宁桐青先在车站存了行李,接着便去了皇家外科学院。
展遥坐在高高的台阶上等他,见到宁桐青后招手致意,利落地跳下来,献宝似的给他看自己刚买的礼物:“你到得有点慢,我就去逛了一下,看到一个很有趣的东西,就当是这次送给你的礼物了。”
是一对心脏形状的金属袖扣。
宁桐青连摇头:“小十大夫,你送礼物的品位着实堪忧啊。”
“不是吧?”展遥不服气,“我还给自己买了个别针呢。明明很有趣。”
但宁桐青还是笑着接了过来。他正好穿着正装,索性直接换了,然后动动手腕:“不过还挺好用的。”
“心总是很好的。无论是单个还是一对。”展遥显然很满意这个精心挑选的礼物,雀跃地说,“那我们进去吧,一时半会儿看不完。”
身临其境之后,宁桐青才发现,“酷”根本不足以形容这个展遥精心挑选的约会场所,Gothic甚至Haunted都不大合适——特别是当他们找到一个以为僻静而且远离陈列品的地方分享一个小别重逢的吻时,身后的大屏幕毫无预警地放起了大脑组织的特写,被吓得毛骨悚然的宁桐青心想,可亏了省掉了午饭。
可他的小混蛋笑得七倒八歪,乐不可抑,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专门等到心脏特写时又热情地吻了上来,他还能说什么呢?
心总是很好的。
宁桐青比展遥晚回国一天。
飞机落地后,一打开手机,展遥的消息就来了:晚上一起吃晚饭好不好?我在上实验课。你要是有空告诉我,我下了课给你打电话。
当然好。
宁桐青毫不犹豫地回答他。
他最初的计划是先回宿舍,略加收拾再与展遥会合。可出租车开到半路时,看着军区大院门口的哨兵,他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在与简衡的通话中,宁桐青并未说明来意,简衡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无瑕细问,干脆给了他一个地址,要他过去面谈。
简衡发来的地址是市中心的地标性建筑,宁桐青到了之后又在大厅的咖啡馆里等了小半个小时,简衡这才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刚打照面时他还是老样子,语气和笑容都无破绽,甚至说得上亲昵:“宁老师,怎么还带着行李?这是要出差,还是已经回来了?实在对不住,你打电话来时我在开会,好不容易找了个空档溜出来,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我们借一步说话?”
简衡看他一眼:“好啊。你说哪里?”
他们也没走远,就在大厅里找了个人少的角落。站定后宁桐青放下箱子,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一直被小心保管的卡片:“我今天刚从英国回来。我碰见一个人……”
简衡的笑容凝固住了,目光也随之戒备、乃至充满了敌意。
他递出卡片,继续说:“那个人给我了我一张名片。但我想,这不是给我的。”
简衡垂眼,只扫了一眼,当即说:“我不认识这个人。”
宁桐青愣住了,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可是……”
短短一句话的工夫,简衡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所有颜色。他站得笔直,然而在眼睛的最深处,有什么正在瑟瑟发抖。
他的语调变了:“我不认识拼音是这三个字的人。”
“他说他叫纪明仪。”
简衡还是摇头,面无人色,却说不出来是极乐还是极悲——两者的界限从不那么泾渭分明——他又看了一眼那张薄薄的纸片,抬眼,重复:“不认识。不知道。”
说完,简衡仿佛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好像离那三个字远一分就更安全一点一样。可连这一步他也踏了空,地板就像是凭空塌陷了一块,他直接仰面摔倒在了地上。
宁桐青大惊,想要扶起他来;简衡狠狠地打开他的手,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凄厉而痛苦的眼神盯着宁桐青,每一个字都支离破碎,仿佛是呕吐出来的:“我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你拿走!”
他的吼声引来了路人好奇或是探究的目光,全简衡全不在意。他浑身发抖地爬起来,没有管任何人,更不顾自己此刻的狼狈和失态,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下意识地追出一步后,宁桐青停住了脚步。
他在大厅里坐了一个小时,简衡再未出现,宁桐青最后看了一眼那张名片,然后撕掉了它。
宁桐青跟着下班的人流走出了大楼。出门前在一面墙上,他看见了好些在此办公的机构和公司的LOGO,其中有几个怎么看怎么眼熟,但一直到走出大楼很远了,宁桐青才想起来,在老市博的馆址上建起的新楼外,似乎也看过相似的标记。
他回身望了一眼身后那高耸如云的建筑,夜幕低垂,巨大的楼宇灯火通明,如同永不熄灭的火炬。
展遥的电话一直没来,宁桐青就给他打了一个——实验课早就下了,可展遥忙着整理笔记,把时间给忘记了。
年轻人在电话里不好意思地道歉:“我请你吃晚饭,给你接风。”
“你可以请客,留给我买单就行。”
“为什么留给你?我期末的成绩出来了,下个学期一等奖学金肯定是我的。我先预支一下。”
“你写检讨也能有奖学金?”
“对啊。你想吃什么?”
宁桐青忽然喊他的名字:“小十……展遥。”
“干嘛?”
“我说过我爱你吗?”
展遥哇啦哇啦地胡乱抱怨了一阵,宁桐青觉得一个字也没听清楚。就知道他猛地静下来,片刻后很不好意思地说:“……床上说了好多次了。”
“我爱你。”听着电话那边陡然急促起来的声音,宁桐青脸热了,飞快地咳嗽了一下,“你在学校等我,不要乱跑,我来接你吃晚饭。”
“……我不动。你快点来。”
这个城市曾经是陌生的,但再不是了。
宁桐青慢慢微笑起来。
他收起电话,走进人潮之中。
第91章 尾声
定题为“如此青山定重来”的青瓷特展从正式筹备到开展,一共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
两年里足以发生许多事,但对于书斋里的人来说,时间的威力并不那么强横。
开展的第一天,宁桐青早早地到了博物馆。
尚未到开馆的时间,但瓷器部的不少同事都到了,宁桐青也没掩饰自己的紧张,签到之后又去了一次已经跑了无数次的展厅,拿起检查了无数次的展览手册,再读了一次。
他的电话响了起来。
是专程从T市赶回来的展遥。
“……我刚停好车。这几天雨一直不停,我爸腿又不大行了,所以我们带了轮椅来,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出来接你?”
“没关系的。你肯定事情多,你忙吧。”
“没什么事。出风头由领导负责,我来帮你推轮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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