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君完本——by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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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他特地向赵副官打听了,确认陆正则没有忌口,今早才敢自作主张准备早餐。虽然陆正则的起居饮食都有专人负责,可是他们提供的伙食并不好啊!不是沈湛自夸,他最拿手的除了唱戏,就是厨艺了。
他得了陆正则的肯定,还觉得厨艺没有完全发挥,喋喋道:“下次我熬点猪油,再配上紫菜味道就更好了。”
沈湛在小楼住的几日,也给陆正则唱过戏,当他问起陆正则想听什么曲子的时候,对方却道:“夜奔。”
沈湛工的是旦角,陆正则点的却一则武生戏,讲的是林冲受高俅迫害后,逃亡梁山途中的经历。此曲边唱边跳,每个字都有身段,难度极大,昆曲界向来有“男怕夜奔,女怕思凡”一说。
沈湛虽然从小耳濡目染,但他并不擅长生角,陆正则点这则戏,倒像是故意刁难他。他不肯拿不成熟的戏糊弄人,就改成了小尼姑色空的《思凡》。
沈湛在小楼住了几日,陆正则就带着他回了省城。沈湛以为陆正则会给他安排一个偏僻的住所,只要能落脚就行,谁知对方带着他来到一幢三层楼的小别墅。
沈湛看着面前的小别墅,为难道:“这房子太大了,我付不起租金。”
陆正则道:“此处是我的别宅,你可安心住下,无需租金。”
沈湛仍然是拒绝的。
陆正则就道:“这栋别墅常年空置,搁着也是积灰,不如住两个人添些人气。”
沈湛盛情难却,就带着端午在别墅住下了。
他原想努力唱戏,努力做饭,努力干家务来报答陆正则的收留之恩,然而事实是陆正则并不常来。他现任陆军整理处参谋长一职,人时常不在省城,就是回省城也大都回家报道。沈湛在别墅住了近一个月,就见了陆正则两回。
沈湛知道现在省内时局紧张,学生忙着上街游行,国军忙着剿共,近日日军又有一位大人物要来访晤陆总司令。
日本人欲壑难填,侵略的步伐绝不会就此止住,陆正则忙于整顿陆军,各一线门户都开始修筑国防工事,种种迹象表明,这地方可能也太平不了多久。
陆正则公事繁忙,人倒是没忘了沈湛,别墅外每天都派卫兵守着,天凉了还会找裁缝上门裁制新衣。
沈湛小时候落下了病根,身子骨弱,稍微受点风就会头疼脑热。
前几年冬天,他都会带着端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整个冬天不出门。今年住了小别墅,条件比往年不知好了几许,他就窝在房间的小客厅里,膝上盖张毯子,怀里抱个暖手炉,带着端午一起剪红纸。
沈湛手巧,剪出的红纸每张花样都不一样,一个简单的“福”字就有花有鱼。等他剪够了一定数量,就让端午拿到店铺里去卖,价钱虽然压得低了些,但胜在不用摆摊风吹雨淋。
这几日他都忙着剪小人,剪的都是戏里的人物,有《桃花扇》中的侯方域与秦淮艳姬李香君,有《牡丹亭》中的柳梦梅和杜丽娘,也有《长生殿》中的唐明皇和杨贵妃。因为人物繁复,所以沈湛都是画好了图纸再剪,有时一天就剪出一位人物。
这日下午,他正带着端午剪红纸,陆正则突然回来了。沈湛不知什么原因,居然着急地把剪好的红纸一股脑地往毯子里塞。
陆正则进屋时恰好看见了,却没有开口询问,他跟沈湛聊了几句就出去跟赵副官交代事情。端午从厨房倒好热茶回来,见沈湛一个人在收拾红纸,就将茶壶往茶几上一放,上前帮沈湛一同收拾。
他不解地问:“师父,为什么我们剪这些小人要躲着陆长官?”
沈湛悄悄在他耳边道:“因为我剪这些,就是要送给陆长官的。”
端午有些惊讶。
沈湛解释道:“我们不能白白住在陆长官家里啊,倘若要付房租,我们肯定付不起,就是给了,人还不一定稀罕这几个钱,我想来想去,只能送些力所能及的东西聊表心意。”
端午就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送给陆长官?”
沈湛道:“等冬天过了,我们搬出去的时候,再拿给陆长官。”
端午听见这话,小脸就垮了:“冬天一过,我们又要走了么?”
沈湛反问:“那你还想住到什么时候,一辈子都住在这里么?即使我们留在省内,也不可能一直住在陆长官家的。”
端午知道沈湛说得都是实话,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安稳日子过上了,就不想再四处流浪了。他帮沈湛将红纸整理好,准备拿到抽屉里收好,谁知他方才倒完水放茶几上的时候离桌沿太近,冬天穿的衣服又多,一不小心就碰上了。
滚烫的茶水瞬间倒在桌面上,卷着热气往漂亮的地毯上落。端午连忙将打翻的茶壶摆正,用手想要堵住下流的水。沈湛见状掀开毯子就要上前就要帮忙,房门突然被人打开,陆正则一把拉住准备救场的沈湛,随后将端午扯离茶几,道:“去厨房拿擦布。”
端午把烫得有些红的手收回来,听话地跑去厨房拿擦布了。
一通折腾后,一壶热腾腾的茶重新回到桌面,沈湛和陆正则分别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沈湛不知道方才那番话被听去了多少,转移话题道:“要听曲么?”
陆正则难得道:“不了。”
沈湛见他眉宇间有些郁结之色,关心道:“公事不顺利?”
陆正则沉默了一会,才道:“许多事,你以为来日方长,实则时日无多。”
沈湛觉得这句话一定是在暗示什么,但陆正则说得这样隐晦,可能涉及军事机密,他不便深究。
当晚陆正则在别墅住下了,翌日吃过早餐就离开了。沈湛以为这回又得十天半个月不见人,谁知就在第三天晚上,陆正则回来了,他将一只黑色的盒子推到沈湛面前,道:“昨日得了件东西,想赠与你。”
平白无故,赠什么礼物?
沈湛想要拒却,可是看? 怕秸虻牧成故墙凶哟蚩恕:凶永锏睦裎锪钏蟪砸痪锩孀白乓话咽智埂?br /> 沈湛这辈子收过很多礼物,鲜花、信件,首饰、名表,甚至还有人想送他小汽车和别墅,可从未有人送过他手枪。他惊愕地看向陆正则,对方郑重地看着他道:“我希望你学会保护自己。”
第八章
那一刻,沈湛心中的感觉很复杂,如果说陆正则将他从土匪手中救出,安置在自己的别墅,是带着某种目的性的话,那他赠送手枪的举动,完全与他的目的相违背。
没有狼会教猎物如何擒住自己的咽喉,再耐心的狼都不会。
沈湛觉得,他必须重新认识陆正则这个人。
不是片面的,浅显的。
沈湛收下手枪后,陆正则就开始抽空教他射击。陆正则送他的是一把袖珍枪,长仅114mm,质量为350g,握在手中比手掌都短,隐蔽性极高,有三重保险机构,适合随身携带。
陆正则先是讲解了枪支的构造,随后是几种基本的射击方式。沈湛第一次握枪,许多姿势不得要领,陆正则就站在他身后,像老师教学生习字一样手把手地教他。
两人身高相仿,陆正则从身后环住沈湛,两个人就像是叠在一块,肩、手、眼的位置几乎在一条水平线上,陆正则抬臂的高度,恰好是沈湛射击时需要达到的高度。
陆正则教得认真,沈湛却忍不住分神了。这样的姿势太亲密了,除了演戏,他很少与人这样亲近,陆正则温热的手包裹着他冰凉的手,像是一只烫手的暖手炉,他忍不住悄悄往前挪了一些身子。可人刚一动,就被陆正则摁了回去:“别分神。”
沈湛只好尽量控制自己的心神,落在射击上头。
沈湛虽然从未开过枪,但掌握了基本的射击动作后,上手挺快。射击除了瞄准靶心,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手的稳定性,普通人举起手臂时,手会微微颤抖,真正射击时,哪怕是轻微的晃动,子弹出膛就已经失了准头。
沈湛有昆曲功底,听上去毫不相干,实则他不仅眼力准,手臂也能悬空许久而纹丝不动。然而扣下扳机后,手臂受到后坐力的冲击,臂力不过关的第二枪就失了准头。沈湛就属于这个范畴,他的当前任务就是提高臂力来延长射击的稳定期。而提高臂力的最好方法就是……做俯卧撑。
于是乎,每天穿得圆滚滚的沈湛放弃了剪红纸的活,开始做俯卧撑。
除了射击,陆正则还教他近身格斗,沈湛不是孔武有力形,陆正则就教他防御招式,以及攻击技巧。
陆正则每教一招,都会带着沈湛实际演练一番,等基本招式都教得差不多了,他就让沈湛主动攻击,他以化解的方式让沈湛明白自己招式的不足。
无论沈湛出什么招,陆正则都能轻易化解,哪怕陆正则让出一只手,沈湛都是输。
沈湛不耻下问:“如果我在外头遇到了你这样的对手,该怎么打败你?”
陆正则难得沉默了一会,才道:“但愿别遇见我。”
沈湛仿佛听见了他未完的话:“你不可能打败我。”
沈湛叫这句话激得心气上来了,觉得自己非赢陆正则一回不可。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在某次对练的时候突袭陆正则的下三路,打的是出其不意的主意,谁知陆正则早有防备,抓住他的脚裸向后一扯,沈湛的双腿顿时成了大大的一字马,动弹不得了。
沈湛不肯认输,仗着自己身手灵巧,硬是用手勾住陆正则的脖子,借力腾空而起,左脚继续向陆正则的下三路进攻。
陆正则提膝顶入沈湛的双腿中,轻易就将招式化开了。
胜负已分。
沈湛整个人都挂在陆正则身上,连身形都稳不住,还是陆正则伸手搂住他的腰,放开了那只钳制住的腿,才让沈湛落地了。
沈湛使了如此不入流的招式,依然是一败涂地,心中正觉惭愧,就听陆正则面不改色地提点:“出腿必须快狠准,一招制敌,一旦对手有了防备,你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沈湛:“……”
时光转逝,眨眼就到了旧历的年关,虽然政府明令废除旧历,普用新历,但老百姓还是喜欢按照旧的年历过。年前的时候,沈湛带着端午出门置办年货,恰好那天陆正则得空,就跟着一道出门了。
因为是出门购置年货,所以陆正则脱下了戎装,换成了一套西装,外面加一件呢大衣。沈湛穿得就多了,一件棉袍外加披风,挡住半张脸,再戴一顶帽子,将额头掩得结结实实,连手都塞进了手笼里,就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路。
几人先是采购了一些年货,随后进了一家蛋糕店。蛋糕店的柜里放着一款款精致的小蛋糕,沈湛看看这款也好,那款也馋,内心纠结不已。
陆正则一言不发地看着沈湛纠结了一会,对着店员道:“每款蛋糕包两块。”
沈湛:“……”
他十分不坚定地拒绝了这个提议,跟端午一人点了一块,又帮陆正则挑了一款花式特别漂亮的。
挑完蛋糕,陆正则提起他四妹快过生日的事,沈湛就到百货商店帮忙挑一款珠宝作为礼物。他估摸着女孩子的喜好,挑了一款玉兰花式样的胸针。
等买完东西,一行人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商店外的人群突然骚乱起来。惊恐的人群尖叫着四处逃窜,枪声与爆炸声同时在耳边响起。未等商店内的人弄清楚怎么回事,百货商店两侧的玻璃就被人砸碎了,从玻璃外扔进来两颗手炸弹,只听“轰隆”两声巨响,商店内部就炸开了。
同样的尖叫和动乱瞬间发生在商店内部。
意外发生得太突然,沈湛只感觉到自己被陆正则扑倒在地,紧接着滚滚浓烟携着炙热的气浪向他涌来。等爆炸的余威散去一些后,陆正则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方才还欢乐祥和的商店已经成了人间地狱,满眼的血迹,商店内部火光冲天,有人被炸得血肉模糊,有人被烧成了一个火人,四处奔跑。
尖叫声不绝于耳,侥幸逃过一劫的人们乱作一团,争先恐后地朝出口跑去。一旦有人摔倒,后面的人就会从他身上他踏过去,让他再也爬不起来。
陆正则此次出门就带了两名卫兵,他命令两名卫兵负责端午的安全,自己带着沈湛往门外跑。
沈湛一瞬间以为是日本人入侵省垣了,然而等他跑出商店,看到的是一群中国人,持着枪械,肆意的枪杀无辜群众。
陆正则紧紧握住沈湛的手,一边带着他往来时的方向跑,一边拔出腰间的配枪向暴徒射击。
这伙暴徒的数量太庞大了,不止是数十,而是上百!
这不是在靶场打靶,而是真正的枪战,没有时间让陆正则精确地瞄准目标,也没有时间来回调整射击的位置。他必须同时使用双眼,将四周的情况收入眼底。他必须凭着身体的记忆,准确地将手枪对上需要射击的目标,他每一次移动枪支,都必须命中一个目标!
第九章
即使是高精准的射击率,依然改变不了两人危险的处境。
陆正则的手枪容弹量是八发,八发子弹打完,他就必须重新上弹,这时就形成了防卫空缺。加上此次出门的目的是采购年货,他所携带的子弹不过更换三次弹匣的量,子弹很快就要告罄。
陆正则带着沈湛边打边退,打算回到来时的地方,开着汽车迅速驶离暴乱地点,然而等待他们的是一辆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汽车。
陆正则的枪内只剩下最后一发子弹,他用后背护住沈湛,用最后一颗子弹抵御正面的攻击,果断地对着沈湛道:“拔出你的枪,子弹上膛!”
意外发生得太突然,沈湛从未应付过这样的局面,此时他唯一能信任的就是陆正则,陆正则叫他做什么,他就跟着照做。他从袖中掏出自己的袖珍枪,打开三重保险,子弹上膛,作出射击的姿势。
陆正则并没有叫他立刻射击,而是带着他往人流少的地方走,虽然两人尽量不引人注目,但暴徒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一个正在四处扫射的暴徒看到了他们,黑色的枪洞指向他们。
陆正则的枪支迅速瞄准目标,同时命令沈湛:“前方65°,射击!”
沈湛没有任何迟疑,手先大脑一步,向着陆正则所说的地方扣动了扳机。他已经打过三百多发的实弹,每次都是对着靶子,这是他第一次对着真人开枪,整个人都崩成了一根弦,没有时间瞄准目标,在对方扣下扳机的那一刻,他就扣下了扳机。
“砰!”
“砰!”
两声枪声响起,敌我双方站在原地,各无损伤。
双方隔着十几米,如果不是精确瞄准,很难击中对方。
暴徒见一枪不中,紧接着就要扣下第二枪,然而沈湛手中的枪声并没有停止,“砰!砰!砰!”,三发子弹连续从他的枪膛射出。
陆正则送他的是一把自动手枪,虽然射程短,但能自动装填枪弹,只要扣住扳机不放,子弹就会连发,直到弹匣空了为止。沈湛清楚地知道,此时耽误的每一秒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他必须提前射中对方,不然倒下的就会是自己,因此他扣下扳机后没有松开手指,而是选择了自动射击。
沈湛的手枪容弹量为六发,他打算拼尽弹匣中的子弹,总有一枪能射中暴徒。然而四颗子弹射出,他的手臂已经被子弹出膛的后坐力震得发麻,敌人却没有丝毫中弹的迹象,眼见第五颗子弹已经出膛,最后一刻子弹即将射出,一直站在边上的陆正则突然用力撞上了他的手臂。
射击时,手的稳定性尤为重要,沈湛的手指紧扣扳机,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手臂上,可是陆正则的这一撞,硬是改变了他射击的方向。
只听“砰”地一声枪响,沈湛枪中的最后一发子弹从枪膛射出,从暴徒的喉咙穿过,鲜血四溅,暴徒当场死亡。
击毙一名暴徒后,陆正则不给沈湛任何缓冲的时间,拽紧他的手进了一条胡同。胡同的尽头是一面墙,陆正则道:“你越过这道墙,在墙内等我。”
沈湛听出了这句话中的另一层意思:“你还要回去?”
陆正则正色道:“我是一名军人,不能临阵逃脱。”他将手中装着唯一一颗子弹的手枪塞进沈湛的手中,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告诉他:“你必须记住,战争年代,枪就是你的生命,你方才射出的不是五颗子弹,是你五次死里逃生的机会。既然你不愿接受别人的保护,就必须学会保护自己。”说完这番话,他不给沈湛任何反驳的机会,就托着他的身体推过枪头,将他彻底推出了这片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