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君完本——by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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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正则丝毫不受挑衅,等沈湛回到怀里,就搂住他转个圈。如果忽略跳舞是两个男性,这样的动作实在浪漫得紧。
很快,舞蹈到了尾声,陆正则却没有松开沈湛,他问:“舞蹈令你感到愉悦么?”
沈湛略带不甘地回道:“是的。”
陆正则道:“那我带你走男步。”
沈湛立马收起了回座位的念头,跟陆正则交换了姿势。两人身高相当,即使交换了主导的对象,也不会令人觉得突兀。沈湛有了方才的经验,知道了男士该如何主导才会令舞伴感到愉悦,同时借身份的变化,报方才的的“推”、“搂”之仇。然而陆正则对舞曲的“断奏”了解得比沈湛深不止几许,沈湛根本没有机会“反将”。好在人无完人,过不了多时他就抓住了陆正则的软肋。
男人的腰通常比女人硬,除非像沈湛这样时常练的,否则下腰真是件难度不小的事。沈湛抓住了陆正则这个软肋,寻着机会就让他下腰,数次之后,陆正则终于无奈地开口了:“够了。”
沈湛挑了挑眉梢,小模样要多得意就有多得意。
跳舞是件非常容易暴露人品的事,越是亲密的姿势,越是容易暴露人品。沈湛就曾遇过打马吊都趁机摸手的,可他跟陆正则跳了两支舞,除了舞蹈需要,对方没有任何逾越的举动。又一支舞完后,沈湛没有离开舞池,两人站在角落,一个指点,一个学习,跳完了舞会的下半场。
散场的时候,赵三小姐故意打趣沈湛:“香君,我有没有骗你,我朋友跳舞好不好?”
沈湛客套道:“陆先生舞技精湛,我受益匪浅。”
赵三小姐就笑盈盈地讲:“已经很晚了,叫慎初送你回家。”
沈湛对陆正则是有好感的,只是他又不是女孩子,哪里需要人送了?他觉得今晚的赵三小姐……有点像拉皮条的。
他婉拒道:“不用了,我叫了黄包车。”
赵三小姐闻言,就没有坚持,沈湛跟陆正则告别后,坐着黄包车走了。倘若他知道自己待会会被人绑走,肯定当场应下让陆正则送他回家的事,可惜世上没有后悔的药。
半道上,沈湛被黑帮大佬金三爷的人绑走了。
沈湛学戏的时候,师父说他是天生就该吃“梨园”这口饭的,不论是嗓子、身段、还是扮相,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物。等沈湛真正上台了,师父又说他天生就不是吃这口饭的,因为他的性子,宁折不弯,除非有贵人相助,这口饭肯定吃不长久。
一个唱旦角的,怎能没有一个后台捧着?
戏行有句老话,叫“十旦九不清”,意思是十个旦角里面,有九个不是清白的,偏偏沈湛不吃这套,就算十旦九不清,他也要做唯一清的那个。
于是,别的角儿有人捧着有人撑着,沈湛能凭借的,只有他的一张脸和一副金嗓子。别人只要伺候好自己的金主,他哪个都不能得罪。
可有些人不是你不想得罪就能不得罪的,譬如金三爷。
金三爷对沈湛有意思,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原本金三爷是有耐心,一步步拿下沈湛这朵高岭之花的。事就出在沈湛辨认不出人的脸,明明对方长什么模样,他都瞧得清清楚楚,可再见面时,他就完全辨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除非对方有明显的特征,比如脸上有道疤,是个光头,又或者身上挂着一块怀表。
前几日,沈湛一不小心犯了蠢,在金三爷面前露了底,这下金三爷火了。触那娘!老子给你面子,你却压根没把老子放在眼里。
金三爷一怒之下,叫人半夜里绑了沈湛,关在一栋别墅里,势要磨磨他的傲气。
头一两天是不让进滴水,沈湛干得嘴唇都起了皮,就是不肯低头。金三爷的戾气也上来了,叫手下的用针筒往沈湛胳膊上打了一针吗啡。
一针下去,任是再傲骨不折,日后都得哭着跪着求。
第十二章
沈湛不晓得金三爷给他注射了什么,只觉得一阵强烈的快感向他袭来,所有的不适都渐渐消失了。
等沈湛清醒以后,他大概猜到了金三爷给他注射的东西。这东西他虽然没玩过,但听过不少,许多有权有势的都有这嗜好,一旦沾上就难戒掉了。
沈湛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了,他被金三爷困在这里的事,没有人知道,没有人会来救他,倘若他不自救,往后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事。
金三爷认为沈湛手无缚鸡之力,就派了两名手下在别墅里守着,除了固定的时间注射吗啡,不再禁止饮食。沈湛佯装不小心打破了花瓶,偷偷藏了一块碎片在床下,找机会用碎片将窗帘扯下来割成条状,打成绳结,一头系在床尾,趁着深夜从三楼窗户爬了下去。
沈湛臂力不行,双臂控制不住下坠的势头,亏得窗帘系在一起的时候打了绳结,他用脚紧紧缠住,才能在每个绳结处止住一些下坠的势头。
眼见快要爬到二楼,意外陡生,一处系在一起的绳结承受不住沈湛的重量,松了!沈湛根本来不及自救,整个人就向楼下坠去。
二楼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就这样坠下去,运气好点的断胳膊断腿,运气不好的,脑门着地,就得跨鹤西游了。
沈湛闭紧双目准备承受接下来的痛楚,谁知预想的痛楚并没有到来,他不知摔到了哪里,非但没有疼痛,还被一个温暖的东西圈住了。
沈湛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英俊的面孔,近在咫尺,能细数对方的睫毛,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他扑进了别人的怀里,被人用双手接住了。
沈湛仔细看着面前这张脸,却辨认不出对方是谁。
好在对方主动开口了:“可有受伤?”
沈湛认出了这个声音,是前几日共舞的陆先生,他的眉眼瞬间生动了起来,惊喜道:“陆先生。”
陆正则扶着他站好,道:“有话离开这再说。”
金三爷派的两名手下在客厅睡着了,并没有察觉院子里的动静,陆正则带着沈湛来到围墙边,将他推上墙头,带着人跑了。
沈湛原以为自己这回得遭殃,不料遇见了贵人,他道:“陆先生怎么会在金三爷的别墅里?你是来找我的么?”
陆正则道:“你失踪后,我托人打听你的下落,得知你近日得罪了金三爷。”
沈湛想问,“你为何要打听我的下落”,然而有些话摆上台面就不好了,他就默默地憋了回去。
沈湛从金三爷手中逃出来,心中既痛快又愤慨,满腔的情绪无处发泄,扬声唱了一折《夜奔》。
《夜奔》是一折武生戏,讲的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受高俅迫害,逃亡梁山途中的经历。此曲讲究武打,唱腔高亢嘹亮。沈湛工的是旦角,唱腔细腻婉转,挑战这样一折武生戏,结果可想而知。唱功弱了,武打也是虚有其表,但他自比林冲,将金三爷比作高俅,硬是将林冲的气魄唱出来了,尤其是那句“此一去博得个斗转天回,高俅!管叫你海沸山摇!”,当真就是要将高俅闹个海沸山摇的气势。
可惜沈湛威风不了多久,人就不对劲了。
他的心脏开始狂跳,眼前渐渐模糊,身上打起寒颤,整个人往地上倒去。
陆正则察觉沈湛不对劲,抢先一步接住他问:“你怎么了?”
沈湛已经听不清陆正则在说什么了,他就像是被人关进了一只玻璃罩里,有无数的蚊蝇在他的耳膜内“嗡嗡”作响,而陆正则的身影幻化成了十余个,他完全分辨不出究竟有几个陆正则。
陆正则得不到沈湛回应,知道情况不对,将他送去了就近的医院。
医生经过一番检查,又看见沈湛手臂上的三个针眼后,确认了症状:“吗啡成瘾。”
吗啡刚进入国门的时候,被人当成戒大烟的药物,然而时间久了,人们发现此物极易成瘾,一旦成瘾,比抽大烟的毒性还大。
此时摆在沈湛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继续注射吗啡,饮鸩止渴,一条是彻底戒断。
陆正则看着沈湛皓腕上新打的三个针孔,作了决定:“戒断。”
沈湛很快被送进一间单独的病房,四肢被绑在床的四角。方才沈湛还只是觉得头晕耳鸣,随着时间推移,从四肢百骸里传来剧痛,肌肤上像是有万蚂在啃噬,他拼命地在床上挣扎,想要伸手抓挠,可四肢被绑在床上,他根本无法挣脱。在这样的剧痛中,沈湛耗尽了精力,昏了过去。
最难熬的时段熬过后,接下来的几天沈湛都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身上冷热交替,分不清现实与幻觉。陆正则一直陪在身边,有时将沈湛将他认成黑面獠牙的金三爷,有时把他当成勾魂索命的黑白无常。
沈湛情况稳定的时候,陆正则会坐在他身边念戏文。沈湛的念白功力深厚,哪怕是读一份报纸,都像是在念一段美妙的诗歌,而陆正则平铺直叙,任是再缠绵缱绻的句子,在他口中都像在背课本。
这日读的是《双下山》,思凡的小尼姑逃下山后,遇见了同逃下山的小和尚,两人互生情愫。陆正则读到“一见优尼容貌,倾国倾城堪夸”的时候,转过头看了沈湛一眼。
一直闭着眼躺在床上的沈湛突然睁开眼,对上陆正则的双目,道:“唉,和尚,我去得好好的,为何转来瞧我介?”
面容虽然憔悴,眼中里的光彩却是出来了。
陆正则方读完这段唱词,张口接道:“不是我转来瞧你,那边有个小和尚,恐他迷失路径,故尔转来望之。”
沈湛听了,背过身不理他。
然而过不了一会,他又悄悄地转过身看陆正则。陆正则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接抓了个现行:“优尼,我去得好好的,为何转来瞧我?”
沈湛狡辩:“不是我转来瞧你,那旁有个小尼姑,恐她迷失路途,故尔转来望之。”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笑。
沈湛出院的时候,人瘦了一圈,原本有些肉感的脸削了下去,五官棱角分明。他突然失踪了近半个月,最急的莫过于戏班的班主,人一出现,就被拉上台唱戏了。
沈湛留了一张位置最好的票子给陆正则,请他来看戏,陆正则却道:“有件私事想请你帮忙。”
沈湛有些意外,他正愁欠陆正则的人情没法还,就道:“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都给你办,就是办不到的,我也尽量给你办。”
陆正则道:“舍弟是你的戏迷,听戏成痴,不惜荒废学业,望你能劝其重归正业。”
沈湛:“……”
他想问陆正则,“你帮我就是为了让我劝你弟弟?”,然而不必问,答案已经摆在这了,真是一个令人非常有挫败感的理由呢。
最不济,也该是个戏迷吧?
沈湛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替你办好。”
第十三章
沈湛从陆正则那知道了他弟弟叫陆正行,表字简明,就抽了个空约陆简明在金门大酒店吃饭。
陆简明听了沈湛大半年的戏,话都没机会说上几句,突然被沈湛请吃饭,可谓受宠若惊。席间,沈湛苦口婆心地劝,什么大丈夫应当专心于学业,将来报效国家,切不可沉迷于声色,中道而废。
陆简明非但听不进去,还借机表白。沈湛就表明自己不喜欢男人的立场,又说了一些自己欣赏的男士的品德,譬如正直、忠贞爱国等,说得口都干了,才说动了陆简明,让他继续学业。
沈湛回去将结果告诉陆正则,陆正则表示,既然陆简明的事情定了,他就得去美国继续上军事学校。
沈湛:“……”
他就这么被用完了?
临走的时候,陆正则将沈湛与金三爷的事抹平了,又告诉沈湛:“若有需要,可拜托赵三小姐。”
二人约定等陆正则军校毕业,回国再聚,只是世事难料,后来沈湛落魄出逃上海,两人就此错过。
一别经年,陆正则这个人尘封在了记忆中,他的名字更是彻底模糊了。
时至今日,沈湛再回顾他与陆正则重逢后的画面,其实陆正则早已暗示了不知几回,偏他傻傻回不过神来。怪就怪他脑子本就不好使,加上相识那会,一直是“陆先生,陆先生”的客套称呼,以至对陆正则的名字印象并不深刻。
沈湛赧然道:“认识你的时候,你是个留学生,哪曾想你现在成了军官,就没将你们摆在一起想过。”
陆正则并不为难沈湛,问:“如今记住我的名字了?”
沈湛道:“……记住了。”
他突然生出一个念头,重逢伊始,陆正则突兀地提出要他直呼自己表字,就是为了加深他的印象,免得他再忘怀。
两人说开后,关系又增进了许多,各自讲了这些年的际遇。
沈湛他乡遇故知,夜里躺在床上睡不着觉,跑到端午房里倾诉。他讲完自己跟陆正则相遇的经过,还给陆正则盖了个戳:“慎初是个好人,真君子!”
端午纠结地看着沈湛,欲言又止。
沈湛奇怪地问:“你怎么了?有话就说,跟我还藏着掖着?”
端午道:“这世上可能是有君子的,但见到师父你以后,肯定就没有了。”
沈湛道:“为什么?”
端午一本正经地道:“不管男人女人,只要见了师父,都会爱上你。”
沈湛:“……”
他无奈地点了点端午的额头,道:“你也太会捧我了,你跟在我身边那么久,有爱上我么?”
端午睁大了眼珠子:“师父你看不出来?”
沈湛问:“看出什么来?”
端午道:“师父你在上海唱戏的时候,我几乎天天都蹲在戏院后门卖报纸,你见过有人在后门口卖报纸的么?我都是留着最后一份报纸,找个借口到戏院后门看你一眼。你哪天在别的戏院唱戏,我在别的戏院卖报纸。”
端午这么一说,沈湛就想起来了。端午跟着他以前,是在上海滩的报童,沈湛记不得人脸,但对声音的辨识度挺高,端午叫卖报纸的声音又脆又亮,沈湛就记住了他的声音。
头几次端午只是在沈湛经过的地方卖报纸,后来有一天,小家伙长了胆,拿着一张报纸怯怯地走到他跟前道:“沈老板,我今天剩了一张报纸,你要不要看看,不要钱。”
小家伙虽说不要钱,但沈湛还是给了他几个铜板,结果小家伙第二天又凑上来递了一份报纸,如此几次,沈湛就跟他定了一个月的报纸。
有一回沈湛到别的戏院唱戏,被戏迷们拥着从前门进去,小家伙夹在一群戏迷中间,被推攘到了地上,摔得满脸都是血,沈湛就把他带进了后台。彼时距离沈湛得罪金三爷的事刚过去不久,他得知端午是个孤儿,就收在身边帮他认认脸,免得再闯祸。
沈湛以为自己与端午有师徒缘分,哪晓得小家伙早就惦记他了。
端午举完了例子,用越发坚定的语气告诉沈湛:“陆长官肯定喜欢你,不然不会有男人会不求回报地帮另外一个男人的。”
端午这样说,沈湛却不以为然。
倘若陆正则真喜欢他,在上海的时候就不会处理完陆简明的事就去美国念书了。重逢以后,他认不出陆正则,以为他对自己有绮念,陆正则还特地澄清过,“陆某有惜花之情,断无采撷之意”,那脸打得是“啪啪”作响,沈湛再不想自作多情了。
他往被窝里埋得更深一些,道:“好了,别胡思乱想了,睡觉。”
端午见沈湛不信,担心道:“万一陆长官真的喜欢你怎么办?”
沈湛见端午一副刨根究底的模样,就仔细思量了一番,道:“如果是慎初的话……也不是那么难接受。”话音刚落,他就想起另一件事,“不对,他是有家室的,就算对我有旁的心思,也定是发乎于情知乎于礼,要不他就不是我敬重的那个人了。”
想通这一层后,沈湛就安心了,将半张脸埋进被子里睡觉了。
陆简明自从得知沈湛住在南郊的别墅后,三天两头就往别墅跑,来得比陆正则都勤。某一日,干脆连行李箱都搬来了。
“从今天起我就住在这了!”
沈湛道:“我帮你收拾屋子。”
陆简明既高兴又不高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搬过来住?”
沈湛暗道,这是陆正则的别墅,陆简明想住就住,哪里轮得到他来做主?他顺着陆简明的意问:“你为什么要搬来住?”
陆简明气愤道:“我父亲逼我娶财政厅长的女儿。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婚姻讲究自由,他怎么能强迫我娶一个我连样子都没见过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