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惊梦完本——by鲤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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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容拉开椅子站起来,快步走到门边,身体紧紧堵住房门,再将耳朵贴在门上,动作迅捷而无声。
海秋等到他眼神示意,立刻起身,走到衣帽架边,从方敬亭大衣内侧的口袋中摸出一串钥匙。
十几把钥匙挂在一起,海秋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快速翻找。
佳锁牌,佳锁牌。
她终于找到了那把小小的黄铜钥匙。
她捏着钥匙蹲下,拨开花盆中的几片落叶,底下的泥土潮湿而松软。她把钥匙往土里深深一按,整把钥匙的轮廓形状便清晰地印在土中。
海秋掏出怀中手帕将钥匙擦拭干净,放回方敬亭的口袋里,又将落叶拨回原处,盖住泥印。
完成一系列的动作之后,海秋站起来,神色淡定地走回桌边坐下。
晋容确定门外无恙,也快步走回来。等他终于坐稳,二人平复呼吸,相视一笑。
从此刻起,真正的艰险才算刚刚开始。往后的每一步,一旦走错半分,便是万劫不复。
方敬亭穿过走廊和大堂,走到前台接起电话,对面是个低沉古怪的男声:“方局长,我有几张照片要卖给你。”
方敬亭眉头微蹙:“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拍到的东西。许寂川的新戏马上就要上演,这时候爆出丑闻,怕是对你对他都没什么好处吧?”
“你拍到了什么?”周围人来人往,方敬亭尽可能地压低声音。
“明天下午两点,你带上一千现大洋,到十六铺码头来。”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电话那头到底是什么人,连警察局长也敢要挟?方敬亭四下环顾。既然知道他在绿岛饭店,那人应该离得不远。
“你觉得以我和报社的交情,会压不住这点小事?”方敬亭故意说得轻蔑,想要激怒对方,从而获取更多信息。
“方局长当然是个大人物,”那头冷笑,“只是你真的不想知道,许寂川和金容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方敬亭竟有些动摇。他隐约觉得寂川和金荣之间是有些不对劲,可并没有真的发现什么异样。
那头听他犹豫,颇有几分得意。“记好了,方局长。明天下午两点,十六铺码头。”
“……我去了如何联系你?”
“你来便是,我会同你联系。”
说完,那头挂了电话。
如此说来,金荣和寂川,难道真的有过什么?
他心中困惑,一边穿过冗长的走廊,返回江雪厅。
一推门,听见里头几人正在争吵。
海秋高声道:“许老板,你明知他是有家室的人,还要答应他的邀约。你这还不叫居心不良?”
金荣在一旁拉着夫人。“有事回家说,别在外头丢人……”
寂川听见方敬亭回来,转过头来,双眼微红,又气又恼。
“金夫人,”方敬亭也顾上什么怜香惜玉,抬高了声音:“你不把自己丈夫看好了,他自己沾花惹草心有旁骛,竟往许老板头上赖?”
他从衣帽架上摘下自己和寂川的外套。“走,许老板,我们回去。”
海秋见他们要走,竟还紧咬不放:“许寂川,你敢不敢指天发誓,说你从没有做过愧对良心之事!”
寂川原本已经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去,竖起三根手指:“我指天发誓,我许寂川若做过半件对不起你的事情,出门便让汽车撞了去,黄沙盖脸,尸骨不全。”
短短几句话,掷地有声。屋中几人听了皆是一愣。
“如此你便满意了?”寂川冷声说,推开门走出去。
方敬亭拿着外套追上去。
“许老板,我们换家店,把饭吃完?”
“不必了。”寂川只是匆匆走着。
“那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还是自己乘车走吧。”寂川看他一眼,笑容苦涩。“倒让你看了笑话了。”
“哪里的话,”他连忙安慰,“是那傅海秋欺人太甚。这都什么年头了,还端着前朝贝勒格格的做派,亏得你还替他们说好话。”
他将寂川送上车,才又想起电话的事来。
寂川连这样的毒誓都发了,在寂川与身份不明的神秘人之间,他自然是相信寂川的。想必那人只是不知从哪里听了几句绯闻,瞎编了段话来骗他。
一缕微笑爬上方敬亭的嘴角。既然敢诈骗警察局长,那与之而来的代价,想必也已经做好准备承担了。
下午两点,正是码头繁忙的时候。日光炽烈,照得江面一片明亮。
方敬亭拎着手提箱,独自穿梭在人群中。
他周围埋伏着十几个便衣警察,混在行人当中,浑然难辨。
终于,他站定在江边。一艘轮船正在缓缓靠岸,岸上等待的人们难以掩饰兴奋之情,不停地招手欢呼。
他四下环顾,视线中尽是密密麻麻的面孔,到哪去找那个只有声音的神秘人?
“先生,”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背,“有位先生让我把这个给你……”
“别动!”
十几个便衣警察齐刷刷地掏出□□,周围的人群大惊失色,纷纷尖叫着跑开。
被枪口团团围住的那个人双脚发软,扑通一声跪在方敬亭面前,大哭起来:“先生,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先生!”
跪在他面前的,只是个运送货物的小工,手里拿着只小皮箱。
他一脚将皮箱踢开,质问小工:“谁让你来的?”
“我也不知道,刚才有位先生把这箱子给我,说交给这边这个穿灰衣服,眼角有痣的先生。”小工浑身发抖,泪流不止。看他这幅模样,说的确是实话。
“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黑色西装,戴着帽子,个子不高不矮。”
汽笛一声长鸣,轮船靠岸了,乘客们排成细长的队伍,一一走下船来。此时放眼望去,光视线所及,黑色西装又戴着帽子的人,足有上百人之多。
方敬亭心知希望渺茫,还是指挥一队手下,依照小工的描述前去搜捕。
“方局长,要叫特攻队来吗?”属下问。
方敬亭看着地上的箱子,点点头。
码头的人群很快被疏散,特攻队带来各种精密仪器,再三检查过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箱子。
里头静静躺着一盒豌豆黄。
清晨,繁华的上海滩仍沉浸在昨夜的美梦中,尚未清醒。
一辆黑色汽车驶过行人稀疏的街道,径直开往城郊,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弄堂外。
几分钟后,铁匠的门被敲响。两声长,两声短。
铁匠打开门上的小孔朝外瞅。门外站着一位衣着富贵的太太,手里捧着盆桂花,身后还有一位年轻老爷。
“太太,有什么事吗?”铁匠问。接到玉春的口信,他一夜都没睡着。他没有想过,自己一个铁匠,也能为组织做这样重要的事。
“家里钥匙断了,急着要,请你再配一把。”
铁匠打开门。“您急着要,得给两块钱。”
“好,两块就两块,”太太爽快地点点头,“只请你赶快做好。”
他侧开身子,让两人进到门里来。
太太递给他一把钥匙,又将花盆摆在了桌上。他拨开落叶,看到泥土上的印子,虽然稍有干裂,但以他当了几十年铁匠的经验,一眼便认出来,那是把佳锁牌的钥匙。
他烧了一勺铁水,用模子浇出雏形,扔进冷水里降了温,再用磨刀仔细打磨出细齿的形状。
“做好了。”他捏着那把小小的钥匙,放进花盆里。钥匙稳稳落进坑里,每一条折线都完全契合。
等了许久的那位先生摘下帽子,有些激动地站起来,紧紧握住他因为常年浸染油污而无法洗净的手。“谢谢你。”
铁匠咧嘴笑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跟人握手。
刚刚升起的朝阳穿透屋顶的破洞,落下几束斑驳而明亮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飞机没事,活着真好qaq
第22章 长夜
皓月当空。
轿车借着夜色驶入小巷,玉春已经等了他们许久。
“钥匙配好了吗?”一见他们,玉春便迫不及待地问。
晋容点点头。“多亏了那位铁匠。”
“那就好。”玉春松口气,这才替他们倒好茶水。
“我们再最后确认一次明天的安排。”海秋从随身提包里拿出纸笔,铺在桌上。“明天的戏是下午六点开演,演完后,晚上九点,在警察局的礼堂有一个庆功宴会。”
笔尖在纸上画出一条线段,两头各有一个小圆,分别写上两个时间。线段又往下延伸了半寸。
“九点半,玉春烧掉电箱,停掉大楼里的电,晋容趁乱去二楼东北角的三一二号档案室,找到那张名单。我留在礼堂里,随机应变。”
“好。”晋容和玉春各自点头。
“你到时候直接将我的包拎去。”海秋打开包口,将道具一件件拿出来。德国造的小手电,应急用的火柴,钥匙,和一小瓶俄国产的伏特加。
“这酒,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要动它。”海秋望着他,目光沉重。
他们都知道酒里有什么。一旦落入警察手里,生不如死,不如自己了断,求个痛快。
“放心吧,不会到那一步的。”他冲海秋安慰地一笑。玉碎总胜瓦全。
“师哥他……什么都不知道吗?”玉春问。
“不知道。”说到寂川,晋容的眼神暗下来。“就这样破坏他准备了这么久的事情……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容贝勒,”玉春看着他,目光笃定,“师哥如果知道前因后果,一定不会怪你的。成败在此一举,你千万小心。”
晋容点点头。“你也一定小心。”
“还有撤退的事情。”海秋掏出三张船票,分出一张递给玉春。“我已经开始放出消息,我和晋容不久后会去欧洲旅居。你若急着走,可以跟我们同行。若是不急,我已经托朋友跟美国和欧洲的艺术机构联系,邀请你们去做巡回演出,你和寂川可以同行。”
玉春没有伸手来接。“我想我还是跟师哥一起走。若我也一起走了,他身边就真的一个人也没有了。”
晋容听得喉头一苦。海秋执意将票塞到玉春手里:“你先收下。用不用得上,之后再决定。”
“也好,”玉春捏着船票,点了点头,“谢谢海秋姐。”
道别了玉春,他载着海秋,开车返回外滩。上海的夜晚仍旧彻夜喧哗,无休无眠。
想到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经过这条路,那些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忽然都褪去市井浮华,如一场繁华好梦,余韵悠长。眼前的绚烂霓虹跟记忆中那座尘封的古都遥相呼应,西式洋楼与烟雨楼阁彼此交织。
那晚他睡在沙发上,梦到了以后。
他在西欧的小镇上,买下一幢小小的古旧的宅院。
他和寂川住在里头,春有繁花,秋有皓月,无论大清还是民国,都是遥远旧事。从今往后,他们便可以不问过去,只管将来。
彻底翻修装潢之后的富贵戏院,终于又开张了。
冯班主立在门口,笑呵呵地接受客人们的道贺。
“哟,贝勒爷,您来了,”冯班主远远见着他,抽身迎上来,“给您留的是一等包房,里面请!”恍惚之间,像是回到了前朝的旧梦中。
他们在走廊上碰到玉春,点头简单问好之后便擦肩而过。
今夜,整个上海滩的名流都聚集在此,却个个都屏息凝神,等待台上那个隽秀空灵的声音。胡琴凄凉的声音响起,所有人便一齐沉入一场短暂的幻梦,只知戏中悲喜,不记今夕何夕。
可真是出好戏。
林纽芬病中丧夫,悲难自禁,胸中愁苦漫溢,浓缩成短短几句唱词:“叫公子,黄泉路,把妻来待。我这里,随着你,同赴阴台。”
寂川一身素白上衣立在夫君的灵堂前,唱腔哀婉细腻。京剧的骨架中,又融入几分话剧的血肉,新旧交融,大胆又鲜明。
一番苦涩表白过后,林纽芬在夫君灵前自尽身亡。苍白的身影宛如残花,随风飘零。
掌声如春雷乍响,震动苍穹。
只有晋容一动不动,怔怔看着合拢的幕布,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淌下来,被他用手背悄悄抹去。
寂川上台谢了三回幕,每一回眼神都直端端地向前看,穿过偌大的戏院,穿过喧哗人潮,静静落在他脸上。
他这一生不算长,却也经历了不少事。大清的没落与衰亡,民国的繁华与腐朽,刚好在时光的变迁里,和许寂川纠葛一场。
耀眼灯光映照着台上素白的衣裳。纵然今夜去死,大约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只可惜他昨夜小院繁花的梦,到底只能是好梦一场。
警察局的礼堂金碧辉煌,挤满了西装革履的先生和穿金戴银的太太。像这样的聚会,正是名流们进行社交的绝好时机。
周太太举着红酒杯正跟人说笑,远远见到他们,走过来招呼:“金先生这才来上海几天,怎么说走就要走了?”一边拉住海秋的手。“金太太你也是,说走就走,我心里头还怪舍不得。”
海秋亲昵地挽住周太太。“我才舍不得你们呢!将来去了法国,远山远水的,都不知道跟谁打牌去。”
“金太太这么好的人缘,还怕找不到牌搭子?”周太太举起杯子。“来,姐姐敬你一杯,祝你一路顺风,手气长红。”
刚跟周太太碰了杯,转头就遇到方敬雯。
方敬雯却没摆什么好脸色,悄悄将海秋拉到一旁。走前,海秋将自己的手提包递给晋容,静静看他一眼。
“绿岛饭店那天的事,我听敬亭说了。想不到金先生看起来老老实实的,肚子多的是小心思。”方敬雯靠在海秋耳边说。
“他跟许老板见面的事情,多亏了雯姐姐提醒我。”
“我也是刚好听到敬亭讲电话。等你们去了法国,千万把他看紧些。”方敬雯叮嘱。
海秋拉着方敬雯的手,叹了口气。“我来上海这么久,只有雯姐姐是真心实意对我好。”
方敬雯也感慨。“我只是心疼你。只盼将来我自己遇上没落的那一天,也有个人来心疼我就好了。”
海秋笑着举起杯子。“雯姐姐说的什么话。亡国的变数,几百年也就这么一遭,咱们有生之年是再不会遇上了。”
“话可不能说死了。人生的变数这么多,谁又说得清楚呢?”方敬雯一边说,一边轻轻跟她碰了杯。“妹妹一路顺风,平平安安。”
“感谢大家前来捧场。”方敬亭出现在礼堂正中。他一开口,喧哗的会场旋即安静下来。“《一缕麻》是我第一次尝试创作京剧,很荣幸能得到许寂川先生认可和出演,让这出戏最终呈现在大家眼前。”
礼堂中一时掌声雷动。许寂川立在方敬亭身旁,向着四面鞠躬致谢。
晋容站在礼堂的角落里,跟着身边的人鼓掌,眼睛却盯着墙上的挂钟。
秒针一格一格地往前走,片刻不息。
“这出戏能顺利出演,也要感谢其他演员和乐师的辛苦付出,富贵戏院冯老板的鼎力支持,还有在座诸位……”方敬亭正在侃侃而谈,忽然一声巨响,整个礼堂忽然陷入黑暗。
“怎么回事?”
“怎么会然停电了?”
人群纷纷发出不安的质问,方敬亭的演讲也停了下来。
晋容无暇关注他们的反应,闪身走进东北方向的走廊,一边小心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加快了脚步。
走廊尽头的门牌上写着档案室三一二。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危险之后,他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关好了门,他才从海秋的包里拿出小型手电。细细的光束划破黑暗,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十几个麻布袋。
他走上去,解开其中一个麻布袋的绳子,里头竟然装满了从医科学校没收的文字资料。有教材,有账本,有学生笔记……满满十几个布袋里,全部都是写满字的各种纸张。而那一份要命的名单,就栖身在其中。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他们前前后后折腾了这么些日子,而警察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那张名单,即使发现了,也很可能不会有任何怀疑。
可只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仍要行走刀锋,冒死消除这细微却致命的风险。
他深深吸了口气,想尽快冷静下来思考眼下的形式。堆成小山的麻布袋里装着数不清的书本纸张,要想找出那份名单,大海捞针。他就算将自己锁在这里三天三夜,也不一定能找到。
怎么办,怎么办。他在黑暗中凝神思考,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心头一紧,将手伸进海秋的包里,摸到了毒酒冰凉的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