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玉 番外篇完本——by柔小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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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念夙知道,父王内心对爹爹的强烈的思念,已经让体内的封印开始松动了,记忆在一点点的恢复,总有一天,他会想起自己,想起爹爹,想起过去的一切,恢复正常的神智。
想起梦中那个清秀隽朗,风骨傲然的身影,花念夙的心脏被死死揪住。
“父王,别难过,你还有我。”他走上前,从背后抱住男人陡然震颤的身躯,目光中流露出一股坚韧之色:“孩儿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永远不会离开。”
“过些日子,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一个人,他一直都在等你,我陪你去见他,好吗?”
男子没有回答,始终沉默着,已然陷入了茫然迷思。少年把头埋在他背上,轻柔地笑着,眼中却盈着一层水光。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花念夙自从大殿上晕倒后,被送入了玉髓宫医治,一病就是二十多天,病愈后他很快又投入到繁忙的政事中,待他处理好纷繁复杂的政务,已是数月之后……
此时人界,寒冬腊月,梅花吐艳,大地一片银白。
冬日,江南小镇披上了一层雪衣,皑皑白雪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射出耀眼的光芒。
走在曲径幽深的小巷里,踏上落了厚厚积雪的青石板,鞋底不时会发出吱呀的轻响,远处的白墙黛瓦被一串串大红灯笼点缀得喜气洋洋,家家都忙着剪窗花,贴门联,处处张灯结彩。
穿梭在楼阁之间的孩子们,脸上都堆着欢乐的笑容,丝毫没有被冬季的寒冷影响了心情,处处都洋溢着浓浓的年味。
紫阳觉得兴奋又好奇,不时回头向身后的白衣少年询问:“哥哥,他们为什么这么开心,过年又是个什么日子?”
白衣少年弯起眼,微笑着解释:“过年,就是人界重要的节庆,是个与亲人团聚,阖家欢乐的大日子。”
“哦,那我们也能一起过年吗?”紫阳扬起小小的下巴,渴望地望着他。
“那是自然。”少年揉了揉他的头,眉眼温柔,温润如玉。
他一边不忘嘱咐身旁的男子:“父王,这里是人界,不能像在妖域那般横冲直撞的,很容易迷路,你听话些,别让孩儿挂心。
他身旁的灰发男子被他牵着手,还不安分地动来动去,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歪着头道:“哎,小凤凰,我怎么觉得我好像来过这里?我记得那条巷子里好像有个卖馄钝的铺子,那肉馅香的很,让我过去瞧瞧嘛。”
花念夙不为所动,心知他脾性,若是撒了手一准跑得没了人影,遂不紧不慢地牵着他往前走:“父王,今日是除夕,家家都关门闭户准备过年,卖馄钝的铺子想必也是不做生意的,待过了年初三,家家铺子开了门,我再带你过去吃馄钝,可好?”
“哦。”老小子见这小子主意硬,便知偷偷开溜是没戏了,只得老老实实地跟着他朝巷子深处走去。
三人走到了小巷尽头,站在一座白墙黛瓦的院落前。
紫阳看了看在门口站了半晌,一言不发的花念夙,奇怪地问道:“哥哥,我们不进去吗?”
花念夙沉默地盯着眼前的院门,明明很想马上推门进去,这一刻却是心生惧意,根本迈不开脚步。他勉强自己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终于做了一个艰难地决定,低声道:“进去吧。”
紫阳点点头,推开了那扇半掩着的木门,先走了进去。
一个并不大的院子,却与墙外的世界隔成了两重。
白墙的两面,截然不同。
墙外是一片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墙内是一室寂静萧瑟蔓草丛生,竟像是许久不曾住人的样子,杂草长了半人高,遮住了脚下的碎石小路。
抬眼望去,院子里那几株张扬的桃花树不知何时已经枯萎了,白雪堆在光秃秃的树枝上,一阵风吹过,就有雪花簌簌的落下来。
明明眼前落满了阳光,一眼望去,却给人满目的荒凉与萧瑟。
紫阳望着满院的荒草,突然有点心酸,左右看了看,远远看见树下有一个人影在晃动,下意识地大声喊了一句:“先生!”
那人带着斗笠,背对着他们,手上拿着一把铁筢子在花圃里除草,闻声诧异地回头。斗笠下,露出了一张方方正正的脸,皮肤黝黑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气。
“媳妇儿……?”那人半张着嘴,一副欣喜得有些呆傻的模样,直愣愣地盯着他。
紫阳听到这个称呼,满脑子的黑线,忽而心中一动,失声问道:“你该不会是那个……小胖哥吧?”
“呵呵,是我、是我。”当年的胖小子,如今已有了少年人的模样,不但窜了个子,肩膀也厚实许多,带着斗笠拿着铁筢子的样子也像是个大人了。
三界因各自存在于不同的空间,因此时间也有所不同。
如今,据当日他们离开,妖域不过短短数月,人界已是过去了整整六年。真是应了那句,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不过是眨眼而已。
“媳妇儿,你还记得我不?你怎么一下走了那、那么久,我还以为你不、不回来了呢?”小胖子本名叫袁成风,望着紫阳时脸腾一下就红了,紧张得开始结巴。
人界的凡人寿命短暂,六年时间足够使一个孩童成长为少年,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已是到了快要娶妻生子的年龄,再说命运无常,福祸难测,乍见幼时的玩伴心里自有说不出的激动,更可况还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娘子?
袁成风摘下脑袋上的斗笠,用手臂抹了把汗,傻呵呵地咧着嘴。
“咦?你怎么都没变,个、个子还是这么矮?”碎嘴小胖渐渐找回了状态,红着一张黑亮亮的方脸,笑得憨厚耿直。
“喂,不是告诉过你我是男孩子了吗?”紫阳竖起了一对小眉毛,对他龇牙咧嘴:“再说又不是我个子矮了,明明是你自己长高了。”
“我娘说……女孩子脸皮薄儿,说什么是什么,叫我听着就是了。我嘴笨,不会说话,媳妇儿,你别生气。”
紫阳听得只想翻白眼,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这一局——呃,又败给他了。
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妖王,忍不住伸出右手,朝那黑少年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表示了赞赏。
这时,花念夙轻轻勾了下唇角,终于开口为气得半死的紫阳解围:“好了好了,都进屋再说吧。”
“大师兄,你终于回来了!”袁成风好像才看到了花念夙似的,一阵风似的跑过来,表情高兴而激动,看到他身边还站了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不由有些诧异,接着恭敬地抱拳,深楫了一礼:“咦?怎么还有一位先生,小侄见礼了!”
妖王大人和紫阳同时嘴角抽搐了一下,敢情这小子是个睁眼瞎,眼里除了‘媳妇儿’就看不见别人,果真见色忘义,当鄙之。
“小胖哥,怎么院子里长了这么多的杂草?”紫阳边走边问:“那几株桃花树怎么都枯萎了?我走的时候一树花层层叠叠的,开得可艳了。”
“……你还不知道吗?”袁成风与他并肩走在一起,这时偏过头看着矮了他大半个头的小娘子,一时语塞。
“知道什么?”紫阳抬头看他,皱了皱眉头。
“先生的事……”袁成风喃喃自语,目光偷偷瞥向落在他们身后一步的大师兄脸上,喉头不觉发紧,想起一事忙道:“今天我娘也来了,在屋里收拾房间,应该在摆祭品呢,我带你们过去找她。”
落在两人身后的老小子拉着花念夙絮絮叨叨,一脸的不可思议:“小凤凰,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看着很是眼熟!是了,我想起来了,小霏霏带我来过,在此处住过几月呢!穿过堂屋,后院还有一个池塘,夏天的时候满池都是荷花,还可以下水摘莲蓬呢!”
“你看那株芭蕉,还是小霏霏种的呢,他说我喜欢吃芭蕉,说等熟了满树的芭蕉都摘给我吃。还有庭院里摆的那张躺椅,就是小霏霏亲手做的,让我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看他到池塘里给我捞鱼煮汤。我记得原来这处种了几株兰草,咦?怎么没了,还有一棵很大的海棠树,还有……”
花念夙轻轻捏了捏君无泪的手,听着他一句句的回忆,想象着两人曾经相处的画面,眼圈渐渐湿润了。
那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即使如今君无泪封印了力量后神志不清,意识依旧混乱,却从未忘记过与爹爹相爱的点点滴滴,这里的一花一木都勾起了他深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那是属于他与爹爹的过往,承载了两人难以言说的深情。
东厢房的外墙爬满了厚重的青苔,木门上的红漆有些剥落了,推开门,细细的灰尘就从门框上洒下来。几人走进小屋里,桌椅上的灰尘已经被人擦拭过,桌上的水迹尤新,还被摆上了一套干净的白釉茶具。
“娘,你快出来看看谁回来了?”刚一进屋,袁成风的大嗓门就响起来。
“哎,来了。”系着围裙的宋妈拢了拢头发,从屏风内转了出来,先到几人顿时大喜过望,上前拉住花念夙的手,忍不住把人看了又看,眼泛泪花:“哎呀,真的回来了!太好了,终于把你们盼来了!”
“嗯,宋妈,夙儿回来了。这些年,让您担心了。”花念夙任由妇人拉着自己,嘴角噙着淡淡笑容,目光清澈柔和。
妇人扯着袖子拭了拭泪,眼角的鱼尾纹深了不少,稍稍驼着背,身材愈发显得矮小。
“孩子,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知不知先生一直都在等你,可你却迟迟不归,你怎地不知道捎个口信回来。一走就是这么多年,你可知道,先生那时……一直都记挂着你。”宋妈忍不住埋怨少年的不懂事,几年来音信全无,就算他们想找也不知该去何处找去。
“我们走后不久哥哥就生病了,病得很严重,他不是故意不来看先生的……”站在一旁的紫阳看不下去,忍不住为花念夙打抱不平。
“阳儿,别说了!”花念夙蹙眉,喝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隐约带着怒意。
紫阳被吓得住了口,不由抿紧了小嘴,心中涌起了委屈。哥哥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然而刚才他清楚的感觉到哥哥的怒气,但似乎不是冲自己发的,反倒像是在生他自己的气。
想到这里,他脑中忽然闪过一幕,花念夙曾经对他说过,先生可能已经……
他猛然抬头,目光投向花念夙,果然看到少年的脸上一片刹白,艰难地张了张嘴:“先生他是不是……?”
“阳儿,你带父……父亲先去东厢房歇息,一会儿晚饭我会去找你们。”
待紫阳他们离开后,便只剩下了花念夙与宋妈二人。
屋内一时间陷入了一阵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嗯,已经进入尾声了,还有几章就要结束了哦~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宋妈出神地看着面前这个眉目如画的少年,眼前却浮现出另外一个逆光而立的身影。
记忆中,那人清瘦的身躯被厚重的貂裘衬着,像是要被那些毛皮裹进去一般,侧影伶仃得几近虚幻的飘渺……
她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把这几年发生过的事情一一娓娓道来——
六年前,就在花念夙和紫阳离开后的那个夏天,镇上的孩子们就一个接一个地发起了水痘,药铺里的药不够,缺了好几味重要的草药,先生不顾雨天路滑,一日清晨就带着小狐狸上山去采药,好几日都不曾回来。谁知竟是碰到了一位皇亲国戚巡游江南,带着一帮官宦子弟上山打猎。
他们遇见了在林中采药的先生和小狐狸,见它一身火红的皮毛油光可鉴,立刻动了猎狐的心思,为首那名锦衣华服的少年叫嚷着要猎一张完整的狐皮,四五十人骑着马驱赶着小狐狸往山谷深处跑去。
小狐狸只来得将先生带到一块岩石后藏好,就不得不留下他一人飞奔而去,先生虽然耳聋眼瞎,却还是敏感地意识到了危险,不顾自己的安全跌跌撞撞一路追向了山谷深处,终于在傍晚时分与众人相遇,为了救被众人围堵的小狐狸。
情急之下,他抛出石头击中了为首那名少年的马腿,引开了众人的注意力,使小狐狸能寻得机会逃跑,最终自己被逼到了山谷边堑的一处陡坡之上,在漫天箭矢中失足滚下了近百米高的斜坡……
宋妈回忆起那时的情景,不禁又涌出了泪水。
先生伤得极重,刚被人抬回来的时候,脉搏十分细弱,一度气息微弱得随时会过去,被小狐狸用千年老参硬是一口气吊到了入了秋,竟然好像缓过来一点。
她还记得那一年秋天,床上的男子,脸唇一色,尽显苍白,身上好多地方还夹着厚厚的夹板,衣襟下的绷带还带着洇红的血渍,从脖颈一路缠到了脚踝,漆黑眼眸空茫地睁着,涣散的瞳孔因疼痛而不断收缩,头无力地偏向一边,露出一截苍白突兀的脖颈。
床头上还趴着一只毛发凌乱的小狐狸,睁着黯淡的眼睛,不时用小小的舌头轻轻舔舐他的手背,小脑袋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一直沉默地陪伴着床上的男子。
之后,宋妈每日端了参汤送到病床前,一口一口喂进他嘴里,半梦半醒间也迷迷糊糊喝掉小半碗,手里一直握着那只小小的木鸟,昏昏醒醒足有月余,居然也让他一点点挺了过来。
春寒料峭的二月,乍暖还寒。
空气寒冷,却是湿润,春意在冰雪之下蠢蠢欲动,冰层下已隐隐传来流水声。
男子拆下绷带时已是翌年春分,久不见阳光的皮肤苍白得恍若透明,肩膀瘦的撑不起宽大的衣袍,空空荡荡的罩在身上,衣带余出来长长一截,腰身更是细的触目惊心,整个人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卧床将养了大半年,男子才勉强可以下床,但要站起来依然很吃力,拄着拐杖套上脚架,被宋妈和袁成风半扶半架着,才能艰难在屋里走上一圈。
屋外的暖阳透过雕花的窗格,斜斜洒了一室。
男子坐在桌前,铺开了雪白的宣纸,把每一个棱角都抚压平整,提笔为孩子们写临摹的字帖,挽起的衣袖下,腕骨瘦的不像样子,仿若只有一层脆弱的皮包在骨肉上,握笔的指尖白得近乎透明。他大伤初愈,甚是勉强,每写半页就得搁下笔,按住胸口一阵低低咳喘。
招呼儿子进屋把写好的一摞字帖拿走,宋妈一抬头,对上了男子温和的眉眼,不由一愣。
苍白俊丽的脸庞带着歉意,慢慢比划着手语,[抱歉,照顾我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
日头渐渐西移,地上的树影也渐渐伸长。
他唇色雪白,裹着貂裘静静立在窗前,身形单薄得仿佛可以被陽光穿透,然而笑容清清净净,却是温暖一如往昔,满含宽慰之意,看得人揪心不已……
太阳悄无声息地沉入西山,天边最后一缕夕阳,也渐渐散尽了辉煌。傍晚,晚霞烧红了天空。炊烟袅袅的小镇里,不时地传几声狗吠鸡鸣。
君无泪与花念夙、紫阳,以及袁成风母子一同围坐在餐桌前,吃一顿年夜饭。
桌上摆了几样江南特色菜,小笼包,桂花藕,东坡肉,梅干菜和清蒸河鱼,都是花念夙最爱吃的菜。每人面前一碗长寿面,还冒热腾腾的冒着热气。
花念夙看着前面的长寿面,细白的面条用最大的碗盛好放在自己面前,一个荷包蛋旁边还点缀着绿油油的青菜,上面还点了几滴麻油,尽管依旧鲜香四溢,却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味道了……
袁成风吸溜着面条,吃得满头热汗,咧着嘴道:“娘,往年咱么过年也没吃上长寿面,今年怎么这么隆重?”
宋妈伸手拍了儿子脑袋一下,笑道:“笨小子,你这是沾了你大师兄的光才能吃上这碗长寿面的。”
紫阳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为啥是沾了哥哥的光呀?”
宋妈看着两个天真的孩子,轻轻叹了口气:“每到中秋,先生总是记挂着要给你们大师兄煮一碗长寿面……今天难得你们都回来过年,我就替先生煮这碗长寿面吧。”
人间一晃一年零四个月,少年一去杳无音讯。
又是九月中秋,正是菊黄,蟹肥,桂花香。
男子惦念着亲自煮一碗长寿面为他庆生,攒上大半天的力气,硬是挣扎着下了床,由宋妈搀扶着,步履虚浮地走进了灶房。他体力不支,歪歪斜斜站立不稳,但靠着一股意志支撑着病体,亲自揉面、擀面,洗菜、切丝,下锅煮面。
这一年多来,男子伤病总是反复,入秋之后,病势日日加重,几乎耗尽了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