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钩 结完本——by棘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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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王爷说过,既然已经放手,往事就切莫追悔,他当然是想,可决不能让王爷瞧出来
“本王回来这两日,倒是时常想起。你说,再把龙虎军的那帮弟兄聚起来,怎么样?”
“王爷,这……”福竹吞了吞口水,当年军中能人已被安插至其他部队,小卒任意发落更是不知了去向,说再聚齐,恐怕比登天还难
陆进延并没想着得到福竹的答案,他扬了扬马鞭,马儿小跑着朝王府而去。
陆进延走后,林盏躺在床上,久久没有困意
此前,他对陆进延的了解统统是间接的:陆进延无论文武皆是同辈皇子中出类拔萃的,但出身不好,母亲生他时都只是个宫女,后也没能母凭子贵,位份不高,直至去世才被封嫔。一心为父皇镇守天下,黄兄弟们在京城宫内锦衣玉食,他却远处北漠寒天,陆进延任大将军的那三年,北境匈奴不敢再犯。
有着如此铁骨的过往,陆进延真人却是出乎林盏意料,没有想象中军旅人的刚硬,反倒多了许多随性,就连生死攸关的那一夜也没丢去那份洒脱。不过,也许这才是亲历过沙场铁血之人的心性。
可他不信,陆进延最朝气蓬勃的年岁里写满了与万千敌军刀剑相搏的威武,即便他再率性再豁达再懂得识时务,被革了军权安置外省后,身边仅有的两名高手不敌众多刺客而落荒而逃时,他陆进延的心里,就没有一丁点的不甘与怨恨?
林盏自知这一切不过是他的臆测,何去何从全都掌握在陆进延自己手中,可于家蒙冤便因当时皇后党羽作祟,如今太子继位,太后党羽在朝中更是如日中天,为于家洗刷冤屈只有另寻他主,而被遣至遵阳的陆进延,便是他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希望。
在深夜的万籁俱寂中思来想去,林盏终于有了些倦意,身上的伤还在钝钝地疼,它们一点点把林盏往下拽,林盏觉得自己被拽进了幽邃的深渊,才刚沉入最底,却又被白亮的光撑开了眼皮,眼前不再是一团混沌的漆黑,远山近水,蓝天白云,此刻,自己竟身处绿意盎然之中。
“这是哪?”
“孩子,这是岭南”
岭南,是父亲死后,他与母亲被赶去的地方,是离家好远的地方。
“娘!”林盏回头,正看见母亲跪在河边洗衣服,十五年了,母亲却一点都没有变老,温雅端庄
“娘,您不该做着些”林盏急忙走过去,现在他看得见路了,步伐也轻快了起来,他把母亲手中的衣物拿开,用自己的衣服擦干她的双手,母亲容貌年轻,手却已经粗糙了,他正心疼地抚摸母亲掌间的细茧,忽然几个极其丑陋的鬼怪凭空现了出来,他们扯住母亲的衣服与头发,叫嚷着要把她带走。
“不,谁都不许碰我娘!”林盏朝他们挥拳,奇怪的是平日里有力的拳法此刻却软得像团棉花,他的拳头落在鬼怪身上,反倒被他们将手腕抓了过去
“孩子,快逃啊”母亲冲他大喊,她的脖子和脸颊已被鬼怪抓出道道血痕,铁索缠绕在母亲身上,将她手脚捆得挣扎不得
“娘!娘!孩儿不能丢下您”林盏急得喊哑了嗓子,可他仍是全身没有一点力气,正在此时,一双有力的臂膀将他蓦地抱起,眼看着他与母亲越离越远,林盏在那人怀里挣扎
“你是谁,你放我下来”
“别动,你也想死吗”
不过分神的功夫,他和那人已经坐在同一匹马上,骏马飞奔,回头看母亲已经与他越隔越远,亲眼看着她被鬼怪按进河中,头完全淹没进去。林盏在马背上胡乱挣扎,腰腹却始终被那人有力的胳膊紧紧箍着。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林盏大叫着坐起,腹上伤口撕裂般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眼前的一团黑暗,四下摸索触及的床板与枕头,此刻身边的一切正清楚地告诉他,你又做梦了,梦见自己不是个瞎子。
林盏按着伤口躺下,大口喘气平复着呼吸,梦里的母亲只见了片刻便被地狱的小鬼带走了,他差点也被夺了性命随母亲一同上路,却被一人救下。
低沉如磐石的声音,不耐烦的高傲语气,林盏记下的所有声音中,只有一人与此吻合。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因为从没见过陆进延的模样,所以即使是梦境也无法为他勾勒出这个人的一张脸。
☆、第 9 章
直至第三日,吴王府的大门才终于敞开
能想象到的,官员们纷纷前来问候。午膳过后福竹说这几日府中多位谋士请见,陆进延想到林盏昨夜说到周平,便让福竹宣众人下午都来书房。
“等下”
福竹被叫住,陆进延敛了敛眉,又摆手说,“算了,去吧”
本想嘱咐福竹不必叫林盏过来,转念一想林盏伤重,这才第三天想必也不会出屋。
然而当陆进延午休后走进书房时,却分明看到林盏就坐在门边的位置上,听到他的脚步声,林盏茫茫然地朝着他的方向抬头,美目恬淡细眉如柳,陆进延的目光往其他谋士面上一扫,登时没忍住地又回头看了一眼林盏
坐定后众人行过礼便问起陆进延出府后遭遇,陆进延回了几句后,你一言我一语的,陆进延斜着身子抚盏呷茶,心想着这帮人真是日益聒噪了
一个声音响起:“林盏同王爷一同? 氐淖裱簦飞峡稍匠鍪裁矗俊?br /> 全场先是一片寂静,随后便有人小声议论“是啊,他不比咱们都清楚吗”
看着众人的目光全都集聚在林盏身上,陆进延勾起嘴角,饶有兴致地瞧着林盏的反应
林盏坐直身躯平静开口:“那晚确有再遇刺客,然在下目不能视,只能为保护王爷尽绵薄之力,至于探查,实乃难事”
一听这个,大家本是期待的面色便全垮了,这才恍然想从一个瞎子口中询得当时情景,未免可笑。
片刻沉默后,静坐些时的周平开口道:“此事若想水落石出怕是还急不得,当夜王府侍卫死死伤伤,李顺李达二人被害更使王爷如同失了铁臂,眼下还是尽快恢复王府守卫部署,严保王爷平安要紧啊”
周平无论资历还是年纪在吴王府内都居首,他将话题一转,众人便也听着,不再多说
陆进延微微颔首,周平又说为王爷精挑了两名智勇双全的高手,就在那遴选出的十名护卫人选当中。陆进延听后心中一震,面上笑着称好,却假装不经意地看向林盏,他正朝门外偏着头,目光涣散,像是刚才周平的话因走神一个字都不曾听见。
虽然嘴上说着事不宜迟,但陆进延却是过了足足五日才又提起近身护卫一日,且还偏偏赶在于书房议事后,留住众幕僚与他一同选出这最后的人选。
众人随陆进延一同往后院空地走,他左右瞥了一眼没看见林盏,叫来福竹,以纸扇掩面小声问他:“帮本王看看林盏跟上了没”
福竹答应了一声,随口小跑回来说:“跟着呢,走在最后面”
陆进延点了点头,想到林盏目不能视,这后院他也没过,走在后面若是跌了跤怕是都没人扶,正想让福竹去后面给他引路,又觉恐怕此举显得他与林盏近了些。倒是福竹瞧出了他的心思,低声说:“王爷放心,小的差人给林盏引路便是”
宽敞的后院里已布好坐席,众人随陆进延落座,看着眼前搭建的擂台,小声嘀咕着这挑选护卫怎还弄出了比武的名堂,陆进延笑说曾经在军营里就爱看将士们切磋武艺,来了祁州风平浪静,好不容易有了如此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众人了然,原来不过是王爷借着选人与大家同乐,赏赏武艺罢了。
不出陆进延所料,周平推荐的两人身手不凡,几轮比试下来便将他人都比了下去,周平看着自己的人十拿九稳,正欲开口,不料陆进延不慌不忙道:“这两个人粗看身手不错,但本王还想再探探他们底子深不深厚”
周平一愣,其他人也被提起了兴致,只见陆进延目光朝角落处一直静坐不语的林盏投去
“林盏,你来试试”
话音刚落,一片哗然,就算王爷遇难当夜只有林盏一人伴在左右,要说他一个眼盲之人能与眼前这两名高手过招,怕是没几个人会信。
在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林盏颔首起身,陆进延看林盏虽面向擂台走去,却知道就算敏锐如他也无法判断出台阶在哪,又有几节,使了个眼色,福竹机灵地上前引路,林盏被碰到手肘后道轻声了句谢,随着福竹上台,朝对面两人的方向拜了一拜。
今日的午后无风无云,炙热的空气闷得陆进延不太舒服,他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看着台上对峙的三人。两名高手劲装束发,手握大刀,林盏一袭青色深衣,腰间悬着的长剑衬得他身形瘦削单薄。
“林盏身上有伤,刀剑什么的就放下吧”
看着两人扔了大刀,林盏也把身侧的剑取下来交由福竹保管,陆进延挥了挥手,“二人一同上”
别说是周围一群只会舞文弄墨的书生,就连亲耳听自家主子称赞过林盏武艺的福竹,在看到两名壮汉一齐朝林盏出招时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林盏一步上前直面接下两记冲拳,双掌似缎般将拳风化为虚无。二人见不可硬攻便各立一侧,林盏潜心听着四面气息流动,三人掌臂相击连连作响。
几十招后林盏忽而屈腿下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一记横扫将右侧那人踢倒在地。然而起身之时却被倒地那人抱住右腿,林盏只顾反掌相击,不料身后一拳打在伤肩,林盏低吭出声,身子仄歪一下。
耳边倏尔一记掌风,林盏抬手接下,拽住来人的手臂,右手上前只差几分便掐住那人喉咙时却又收回,毕竟这只是比试,不是以命搏命,那人见林盏手软便欲挣脱,奈何林盏左手紧攥他的衣袖,使力转身才得以挣脱,袖子刺啦一声破了,另一人本已被林盏深厚的一掌推至擂台边沿,见有机可乘,三步两步飞窜向前。
“停!”陆进延纸扇啪地一合,扭头对周平道:“胜负已分。你这两个人,怎么连林盏这个小谋士都打不过”
说罢陆进延自己噗地一声笑了,林盏双目已眇,赤手空拳对付两个武士无需百招,如此武艺还叫他,摆明了是讽刺周平。陆进延的笑声愈发爽朗,饶是向来恭顺的福竹,也跟着笑了起来。至于文弱书生出身的观战众人,早已在短短时间被林盏的深藏不露惊得愕然,发愣看着林盏搭着福竹的肩下了擂台,云淡风轻地坐回原处。
陆进延留给周平一句且再想想,便让众人散了。林盏本想最后一个走,却被两个同僚凑了上来,方才还没人顾及他形单影只走在最后,这分明是瞧出了陆进延对林盏上心一些,便主动过来攀攀关系。
林盏看似自若地与他们说一句答一句,实则不大适应,他走路不喜与人靠得太近,尤其是这不熟悉的道路,每迈一步他心里都不太有底,更别提左右各走着人,他总担心自己一不留神往哪边迈多了步子便撞上旁人。
“林盏,本王有话与你说”陆进延的忽而开口,对林盏来说算是解脱,他与二人道别后循着方才声音的方向走了几句,轻声问:“王爷?”
刚才还想着为他引路,陆进延看林盏夹在两人中间走得平稳便一下子忘了他眼盲的事,看着林盏双目平视自己却面带茫然,陆进延这才咳了一声,让林盏知道他已经走对地方了。
“看你方才伤处被打,身子可还受得住?”
“王爷费心了,在下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只是肩伤略深恢复得慢些,不妨事的”林盏淡淡答着,不知自己漆黑的眼眸正不偏不倚地对上陆进延的狭目。明知林盏什么都看不见,陆进延却还是心头一颤,毕竟还没几个人敢这样直盯着他的眼睛看。想着反正林盏也看不见他的举动,便将目光肆意投在他的身上,先是盯着他单薄的肩膀看了片刻,继而移至下颌,鼻梁,最后停留在他清秀的眉眼间,不免暗自惋惜,若不是后天眼瞎,这双眼睛眼波流动起来不知有多动人
哎,怎么又盯着他看了?陆进延抿唇,心想如此俊秀的容貌,实在难让人不多看几眼。
一滴晶莹的汗珠从林盏鬓间滑落,陆进延想到林盏伤没好全便被他叫上台去与人比武,定是比寻常多费了几分力气,便嘱咐他一句记得周平的事,让福竹引着林盏离开了
当晚,陆进延与王妃一同用膳,虽然林盏说这并非沈家长女沈茵,陆进延自己也察觉出她缺了几分大户人家中久居深闺的沉稳内敛,但他并不在意,既已嫁入他府中,难不成还把沈家人叫来问罪,非要给他换一个真的不成?林盏的话他虽不全信,但他说的与其对沈家直言问罪倒不如借起探出幕后指使,确也的确在理。陆进延回府后在这位王妃面前尽足夫妻之礼,只为静观其变。
亥时,陆进延本已准备将沈茵留他房中过夜,福竹却来报说林盏求见。陆进延朝沈茵看了一眼,她低垂着眉眼,没有表态,却也没有起身回避的意思。
陆进延知道林盏不是唐突冒失之人,深夜造访估计是有要事,让福竹开了门,沈茵与林盏一出一进,在门边行了个礼。
☆、第 10 章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更的有点短 前面那章又有点长 就挪了几段一些过来 把两章调整了一下
周末不更啦 下周一更
吴王府里林盏只去过大殿与书房,被领进寝殿这是第一次,福竹把门关上便退下了,林盏一人站在门边,犹豫着是否要在这完全陌生的空间里用盲杖探路。
“往前走”陆进延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林盏依着他的话往前走,不想显出盲态,几次克制住了想往前摸索的双手。
“停”陆进延从卧榻上下来,握住林盏的胳膊把他往旁边带,“坐”
“谢王爷”林盏摸索着才刚坐下便掏出什么,向前伸出掌心
陆进延低头看了看,拧着眉道:“两块布?”
林盏点头,“一片是在下从那夜刺客衣上割下的,一片是今日与周平的人比试时从他袖上扯下的布料。”
陆进延稍有会意,拿起那两块布往眼前仔细瞧着,却看不出什么端倪,“一块黑一块白,此外再瞧不出什么来了”
林盏说:“这两块布纹路摸着极像”陆进延揉了几下,奈何他长期拿刀拿剑,指腹早已粗糙摸不出什么了,只能听林盏继续解释:“王爷您摸,这布偏薄,不像是祁州这北方之地产出。在下拿去裁缝铺中找老裁缝鉴了,说这两块布皆为木棉布,木棉花长于南方,在我祁州寻到两块无论是材料还是纺织工艺都相同的布块实属罕见。”
“周平果然与此事有关”,无需林盏再说,陆进延心中已有了答案:“祁州素来没有独霸势力,若要在短时间内找寻数名死士并不容易,但在南方,京城、扬州都不乏官宦权势,培养任用杀手的不在少数,故这应是南方派人到遵阳城埋伏起来,于大婚之夜夺我性命”
“他们上次刺杀王爷失败却没收手,反而又要安插新人到王爷身侧,这若不是根基深厚,怎敢一再谋划?”林盏双手交叠向陆进延一拜,“恕在下直言,这是朝中势力仍视王爷为威胁,而若无皇上应允,谁又敢夺皇族性命呢”
“你说是皇兄?”陆进延忽而一阵晕眩,皇兄让他做这闲散王爷,难道不就是念着手足之情故并不杀他吗?“不可能,他若想杀我,当时在京城时便可任意定我的罪,取我性命,不至于如此大费周折”
“圣上当时不过初登皇位,弑弟还是不敢去做的,可朝中党羽却有意,若此时有人危言耸听,以皇帝的脾气,就算有违礼法,只要不是他亲自动手,他又何必拦着”
此番话如同将陆进延一把推进了冰窟,寒入体骨,冻彻心扉。他吞下二十岁便成了闲散王爷的不甘来到祁州,除了对皇兄极致的失望,剩下的,便是他心底里的那一份手足之情,耀云国是他陆家的,他不愿因谁坐了这个皇位便与留着同一血脉的兄弟相争。可说到底,念及兄弟之情的,却可笑的只他自己罢了。
而这一切,难道他自己就没有想到吗?早在与林盏席地幕天枕露宿河边的那一夜,在林盏说出愿助他登上王位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就发出了新的声音,只是他一再压抑,一再否定,直到一切已经明显透彻地摆在眼前时,才肯放下心里最后的那一道容忍
“陆进霆,欺人太甚!”陆进延大吼随手抄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