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 番外篇完本——by华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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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当年先帝宠她,许多流言蜚语都不敢胡乱传开,还不知会有多少言官对她口诛笔伐呢!就算是如今,言官们都不理会她,也不过是因参奏她没有意义罢了。既然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这位贵主是甚么德性,又何必惹上她呢?而且,惹上她又有何意义?既非手握实权的宗室王,又非职官,很难让自己脱颖而出,为自己的战斗履历增光添彩。
“叔父们不妨为我们答疑解惑如何?”程青亦行礼笑道,“接到圣人的口谕之后,我们都不知发生了何事,慌慌张张地便进了宫,至今还是一头雾水呢。”他倒是比安兴长公主实在许多,脸上的苦笑也真实了几分。
“当年为四郎诊治的姚御医,你们可还记得?”荆王作为宗正卿,自然是主审。彭王与鲁王坐在他身侧,一个皱着眉头丝毫不掩他的不满之意,一个依旧看似神游天外。越王李衡坐得离他们更远些,恰到好处地露出些许担忧。而圣人遥遥地斜倚在御座上,很是放松,眉眼间亦仍是淡定如常。至于辈分最低的李徽,仍然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存在感极低,仿佛已经融入了那些金碧辉煌的摆件之中。
“甚么姚御医?”安兴长公主反问一句,皱着眉思考起来。虽然明知她不过是在做戏,但李徽也不得不感叹一句,比起方才,她演得真是越来越入戏了。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或许会以为她确实正一片茫然。
“姚御医?”程青也接道,“似乎有些印象。”他与安兴长公主自幼便定下了婚事,和淮王也颇为熟悉。不过,淮王与安兴长公主的年纪相差四五岁,尚未等到妹妹大婚,便染了风寒去世了。
“惜娘,你不可能不记得此人。”荆王道,“四郎逝世之后,你还曾公然指责此人误诊,要求皇兄杀了他。不过,尚药局的两位奉御奉旨彻查,证实他并未误诊,开方也很妥当,此事便不了了之。如今,他的幼子出现喊冤,说你不仅暗中指使他人陷害姚御医,将他流放至岭南,还派人杀害他们一家六口,仅有他险中逃生。”
安兴长公主遂收起了茫然之色,冷淡地道:“好罢,原来是他,那我当然记得此人。当年若不是因为他,阿兄也不至于……呵呵,原来他竟流放去了岭南?这或许便是因果报应罢。既然是庸医,便合该得到这样的下场。不过,他的幼子说我是幕后主使?可有证据?我可不记得,曾经让他来给我诊过病。厌恶此人还来不及呢,我又怎可能让他近身,来给我诊治?然后再费尽心思诬陷他?”
“证据便是他的口供,以及当年你因为一时忿怒嚷嚷出要姚御医的命之类的气话。”彭王插口道,“仅仅只是这些而已,本不该将你叫进宫来。无奈此事关乎咱们皇家的颜面,就当是做做样子。再过些日子,圣人自然便会让你回公主府了。”他轻描淡写地将证据不足的消息光明正大地告诉安兴长公主,看似不过是个关怀侄女的长辈,实则却是一再给她脱罪。
圣人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此案也关系到阿姊的名声,所以不得不谨慎行事。不过,彭王叔父说得是,阿姊就当在宫中住一段时日即可。若是缺了甚么用度,派人与梓童说一声便是。若是想起甚么来,也随时都可请荆王叔父过来。此外,阿姊身边的那些侍女,荆王叔父派人且审上一审。”
“圣人,我身边的侍女不知已经换了多少个了,早就不是当年的旧人了。”安兴长公主目光流转,“而且,我若是离了她们,衣食住行都觉得不舒服。”她当然不会轻易答应将身边的侍女都交出去,就算已经换了无数次,她们都不可能知道将近二十年前的旧闻,也指不定知道最近的一些新事呢?保不准便有人耐不过刑求,将公主府中的秘事都招认了。
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心中都是一片敞亮——圣人确实并不打算借着此案做甚么,也知道此案对于安兴长公主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他所要的,便是光明正大审问公主府内奴仆的机会。这个机会,或许便是一次极为难得的突破口。
果然,圣人轻描淡写地回道:“阿姊尽管放心,不过是审一审,没两天便将她们安安生生地放回阿姊身边了。若是她们不知晓二十年前的旧事,那荆王叔父便再审一审公主府中的老人罢。甚至还有太极宫内那些服侍过四兄与阿姊的年老宫人,或许有人会知道甚么。”
安兴长公主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埋怨道:“圣人真是一点姊弟情谊都不顾念……明明没有任何证据说是我做的,偏偏还要将我身边的人都审一遍。若是此事传出去,说不得谁都以为是我下的手了,那可真是冤枉得紧。而且,到得那时候,咱们皇家的名声也早便没了。”
“阿姊,在这里的都是咱们自家人,谁都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圣人微微一笑,“无论如何,朕也只是想尽快平息此事罢了。否则,若是真有甚么草菅人命的流言传遍了长安,那朕日后便是去了地下,也无颜面对阿爷与祖父了。”
他既然提起了高祖皇帝与太宗,莫说是安兴长公主了,就算是彭王也唯有哑口无言。于是,安兴长公主只得留在了这座偏殿之中,而驸马程青也被暂时软禁在数十步之外的另一座偏殿里。
离开的时候,程青慢慢悠悠地落在后头,忽然回首对李徽道:“玄祺,待荆王叔父将公主府中的侍女都审完了,你便将我身边那些婢女都带进宫来。如今我旁边一个服侍的亲近人儿都没有,可真是不习惯得很。”
“……姑父为何偏偏与侄儿说这些……”眼见着荆王、彭王与鲁王都意味深长地看过来,李徽唯有露出一个苦笑。他已经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怎么这位姑父竟不放过他呢?明明他只是个晚辈罢了,就算是在场,也没有任何说话的资格。
“谁叫诸位都是长辈,只有你一个晚辈能够指使呢。”程青勾起嘴角,很是理所当然。
闻言,李徽只得颔首答应。荆王抬了抬眉,转身便走了;鲁王紧随其后;越王默默地跟在最后。唯有彭王,立在旁边,很是莫测高深地打量着这个侄孙,忽然开口道:“玄祺,你一向颇受圣人喜爱。若是寻得时机,可得好生劝一劝圣人。毕竟咱们都是血脉相连的家人,可不能教自家人都寒了心哪。”
“……叔祖父,孩儿何德何能……”李徽脸色微微一变,毫不掩饰自己的为难之处。
彭王却是嗤笑一声:“你这孩子,可别只顾得上孝敬其他长辈,倒把自己正经的阿爷给忘了。”此话说得十足诛心,与其说是指责,倒不如说是光明正大地挑拨离间了——照他如此说来,岂不是暗指濮王与圣人并非一条心么?
李徽毫不犹豫地露出了茫然之色:“阿爷与阿娘临去洛阳之前,便嘱咐孩儿好生听叔父叔母的话。孩儿照着做了,自然便是孝顺,有何不妥之处么?”
彭王顿时一噎,甩了甩袖子,转身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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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错了,改之
☆、第二百零七章 进展二艰难
彭王挑拨离间的时候,圣人的銮驾离得并不远,方才的那一幕幕自然也落入了他眼中。对于彭王的举动与碰壁,他笑了笑,将一脸苦相的李徽唤了过去:“你姑父见你是晚辈,随口吩咐你几句罢了,不必多想。原本朕也不想让你再沾手此事,不过,他既然已经说了,便由你处置他身边那些侍女就是了。”
“由侄儿来审那些侍女?”李徽皱起眉,“若她们都是姑父心爱的,怕是不好动刑。侄儿总不能送一群浑身是伤的侍女去伺候姑父罢。”他在大理寺已经待惯了,说起动刑的时候,连眉头都不动半分,很是自然而然。
“除了动刑,你便没有学着别的手段?”圣人笑着敲了敲扶手,“他身边的侍女并不重要,你就当作练练手就是了。多与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学着一些,去罢。”程青亦是花名在外,这些侍女指不定是他正宠爱着的通房,心里有些舍不得弄伤了,所以才特特地说一声罢了。而像这样的侍婢,他身边也不知换了多少茬,比安兴长公主还换得勤快些,绝不可能是知道甚么秘事的亲信。
“孩儿领旨。”李徽目送銮驾远去,皱着眉头,心事重重地回了濮王府。在外人看来,他看似是在忧心审侍女之事,其实他却是满心不确定这桩案件之后到底会如何发展。当然,失败并不算甚么,重要的是,参与此事的任何一个人都绝不能让安兴长公主惦记上,日后受到她或者她的党羽的报复。
“玄祺,听说安兴长公主与程青都已经奉召入宫了?”寝殿之中依旧灯火通明,王子献迎了上来,端详着他疲倦的神情,猜测出此案进展并不顺利,“圣人的态度如何?荆王、彭王与鲁王之中,谁与她勾连在一起?”
“彭王公然替她脱罪,鲁王倒是瞧不出来。”李徽按了按眉头,饮了一口他递上来的十遂羹,“圣人并不在意此案的结果,只想审问安兴长公主府中的人,以寻得其他案件的线索。说不得到时候能通过安插在安兴长公主府中的棋子,给她安上谋逆或者什么别的罪名。只是,我总觉得安兴长公主早有防备,此案继续审下去,极有可能会出现意外……”
“意外?所谓的意外,指的是她极有可能反咬一口?”王子献道,“那便须得小心一些,或许她在洛阳以及其他地方有甚么布置。先前不是说有人暗地里去信给荆州的楚王、鄂州的江夏郡王么?身在洛阳的濮王与嗣濮王,甚至远在边疆的永安郡王、河间郡王都很可能接到了同样的信件。其他且不提,单单是信件本身,便足以令人大做文章。”
在圣人看来,无论这些宗室王们如何回应,只凭着不及时向他通报这封信的存在,便确实有“谋逆”之嫌疑了。到时候,极有可能京中的主谋还不知是谁,身在外地的宗室王却每一个都成了他怀疑的对象。只要在他心里种下了一根刺,迟早都有可能以各种形式发作。
“子献,你立即着人带着信物,前往洛阳与荆州。”李徽从来不担心自家兄长李欣的应对,只愁阿爷李泰被人利用却不自知。无论如何,谨慎一些总不是坏处。而且,他也不忍心身在荆州的楚王妃苏氏、嗣楚王李厥受了无妄之灾。
“放心,我立即安排下去。”王子献有些心疼他,便半是强迫地让他饮完十遂羹,又亲自给他洗浴之后,就催着他赶紧睡下了,“此事你并不必尽心竭力,免得教安兴长公主与她的党羽记恨在心。该休息的时候便好生休息,莫要多想。”
李徽躺在床榻上,望着他展颜一笑:“该得罪的人早便得罪光了。就算我立在后头默不作声,安兴长公主、程青与彭王也都看在眼里了。旁的不说,程青随口便给了我一个送侍女的差使,彭王还试图在圣人面前挑拨离间。”
闻言,王子献倏然想到此前那颗被陷进去的棋子,沉吟片刻:“玄祺,程青此举倒是个机会。咱们之前放进去的那颗棋子不见了踪影,孙家兄妹急得坐立不宁。这一回,指不定能探得那颗棋子的消息。改日我让认识那颗棋子的部曲扮成你的侍卫,陪你去关押她们的地方走一遭,认一认人。至于彭王——谁家没有一两件糟心事呢?”
既然彭王明目张胆地襄助安兴长公主,还胆敢挑拨离间,那便是他们的敌人,而且还是对自家玄祺不怀好意的敌人。对于这种人,王子献自然是容不下的。他的心眼极小,若有人主动来犯,百倍千倍报复之也不为过。
“这段时日,我们尽可能规矩一些。”李徽握住他的手掌,叮嘱道,“否则,我心里总有些不安心……”忙了整整一日,又经历了诸多事体,便是身体再强健,精神也早已疲倦之极。他只觉得睡意阵阵袭来,话尚未说完,便撑不住合上了眼。
王子献小心翼翼地将他揽入怀中,盘算着明日需要做的事。他虽刚入仕不久,但毕竟是堂堂甲第状头,处理经济庶务的能力也颇为出众。无论户曹县尉的事务再如何繁琐,亦是难不住他。更何况,他手底下还有几个已经服服帖帖的小吏呢?如今,他有足够的时间,坐在万年县的县廨里,遥遥控制着自家部曲做更多的事。
只是,临到这个时候,他仍是有些不甘心——县尉,品阶确实太低了些。当他的玄祺正在直面幕后的敌人,承受他们带来的压力之时,他却连旁观的资格也没有。他需要更多的权力,需要更快的晋升,需要尽早来到玄祺身边,为他分忧解难,甚至替他遮风挡雨。
翌日,李徽一早就去了大理寺,请教了大理寺卿与大理寺少卿,学得了不少“审问”的经验。
虽已时近中午,但他只是看了看艳阳高照的天穹,便带着一群侍卫部曲,去了安兴长公主府。这座偌大的公主府看似并没有任何异样,无论是经过的路人,或是来到阍室前投贴之人,都不曾察觉门外那些仆从早已换了人。他们更不会知晓,昨夜此处早已入驻了数百金吾卫,将公主府所有奴仆都看管得严严实实。至于公主府家令等官员,更是悄悄被押入了宗正寺中。
既然已经有了圣人的口谕,李徽的目标便极为明确。他也不问荆王是否已经来了,对安兴长公主身边的侍婢亦是毫无兴趣,直奔驸马程青的院子而去。程青所居的院落并不居中路,而是远远地在东路,甚至与中路还隔了座小园子,足以证明这位驸马与安兴长公主之间并不算多亲近。与其说他们是夫妇,倒不如说他们仅仅只是同住在一府之中罢了。
东路的格局颇为奇怪,并不像寻常人家那般规整。光是程青的院落便似乎扩大了不少,不是回字形的结构,而更像是品字型,左右开辟了相接的跨院。而每座跨院之中,至少都有十来名莺莺燕燕,绝大部分都是通房,仅仅有几人自称是侍妾或者贴身侍婢。
一夜过去,这些名分各异的女子自然都已经得知公主府出了事。当有人“闯”进来的时候,几乎人人都带着惶然之色,满面泪光,煞是惹人怜惜。
“……”李徽真不知该羡慕这位姑父的艳福,还是该烦恼自己到时候该如何选择。难不成将这二十余女子都带进宫去“服侍”程青?他可是正在软禁当中,不是去享福的。而且,这二十余人也未必每一个都是他正疼宠的女子罢?
以新安郡王的身份,自然不必与这些莺莺燕燕打什么交道。于是,他便让几名侍卫将所有女子都带到院子中央,跪满了一地,选出了其中一个据说在驸马身边待得最久的女子——所谓的最久,也不过是三年而已,而且据说早便失了宠。
幸而这位女子识字,便由她将所有人的名字都写下来,交给侍卫。侍卫把每个人的名字都对过一遍,念到“阿屏”的时候,一位身形小巧的侍婢怯生生地抬起首,答应了一声。李徽身边的某位侍卫险些抖了抖——在熟悉她的人眼中,这种神态的杀伤力简直太大了,与彪形大汉假扮女子无异!!
李徽的目光在那侍婢身上并未多停留,便漫不经心地移开了。而后,侍卫遂大声宣布,要求她们说出驸马程青的喜好,以及每日忙碌甚么之类的细节,或者某一日曾发生过甚么特殊之事等。若是说得多,且说得对,便能回到房中歇息,享用饮食;若是一问三不知,便在日头底下继续熬着;若是故意说谎言,被人指了出来,便一日一夜不得歇息饮食;若是指出旁人之错,便同样能够休息饮食。
众女愣了愣,犹豫了许久之后,终是熬不过烈日,渐渐地便有人开了口。刚开始,还有些女子对那些开口的怒目而视。然而,她们都早已不是需要做活的粗使奴婢,已经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又如何受得住日光暴晒与饥渴?跪了三四个时辰之后,除了极少数仍有些硬气之人,其他人都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话。
李徽趺坐在树荫底下,饮着冰镇的乌梅浆,漫不经心地听着她们所说的细节。这些证词零零碎碎,都是些琐事,只关乎程青的日常起居习惯,甚至于某些特殊时候的癖好,与正事着实没甚么关系。这位驸马确实是个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纨绔子弟,与安兴长公主也并不亲近,就算众女想说也说不出甚么来。
说实话,他其实并不失望,因为早便有所预料了。安兴长公主与程青必定早有准备,再审也审不出甚么有用的消息来。只是,眼看着身侧的几名侍卫与圣人派来的宫人始终奋笔疾书记录着,笔都要写秃了,手也快僵硬了,有些替他们觉着不值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