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 番外篇完本——by华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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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阎立德怔了怔,而阎八郎与阎十五郎更是喜出望外。他们并非不想拜好先生,阎家也并非请不到好先生。只是,家人看中的那些京中名士,兄弟二人都觉得不合适,所以反倒是耽搁了。姑母阎氏的眼光,或者眼前这位表兄弟的眼光,在他们看来,远比自家父母可信许多。
“咱们阎家的家传之道,便是丹青。”阎立德清咳一声,故作严肃地道,“你们兄弟二人就算是拜得了先生,也不可忘了继续磨练画技。大王……玄祺不是说,要拜老夫为师么?每月绘制一幅画或一张营造样式图,得空了便交给老夫点评。”
“是。”三位少年郎齐声答应,相视而笑。
而阎立德也终于觉得心中略松,多年以来压抑的郁气仿佛轻了许多。
他不禁又想到此前婉拒圣人让他给蜀王或者齐王当太傅的事——幸而以病弱为由拒绝了,否则教任性的齐王与怯弱的蜀王,哪会有教便宜外孙和嫡亲孙子这般惬意呢?也罢,他已经到了花甲之年,便只管享受含饴弄孙的乐趣。至于阎立本想更进一步的野心,他实在约束不住,便由得他碰壁罢。
同一时刻,王子献拿着阎八郎给的帖子,带着王洛娘与王湘娘也来到阎家赴宴。他虽职低位卑,却也已经渐渐87 在老狐狸们跟前留下了印象,这样的宴饮自然不能错过。而且,王洛娘与王湘娘尚且年幼,也需要在饮宴场合中慢慢历练,日后才能独当一面。
且不提他坚持拜见阎立德,结果发现李徽与阎八郎兄弟也在,于是相见甚欢。只说王洛娘与王湘娘跟着阎家管事娘子缓步来到内堂,在诸多贵女们或打量或轻嘲的目光之中,始终仪态从容、神情淡定。
琅琊王氏虽是顶级门阀士族,但毕竟早已没落。便是京中留了一支,也与王子献并不亲近。世家贵女们背足了谱系,自然知道这两个王家小娘子并非长留京中的几支王氏,但瞧着也不像是寒门女子,于是便猜她们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旁支或者不入流的小世族。对于这种人家,许多人自然都怀着轻视,就连打量的时候,亦是难免带出了几分来。
不过,王家姊妹曾经经历过生死离别,自然不比寻常小娘子。这些意味深长的视线,于她们而言毫无意义。兄长希望她们能够熟悉长安城中的内眷交际,甚至能交得一二密友,她们自然明白他的苦心。然而,很显然,在这群看不起她们的贵女之中,是寻不见甚么知交密友的,她们也无意刻意与她们结交。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们要交的友人,自然应该像阿兄与新安郡王那般投契。
☆、第二百四十五章 意外收获
王家姊妹二人名不见经传,既无人认识也没有长辈领着,传话的阎家仆妇难免有些轻视。于是,婢女只带着她们远远地拜见了阎夫人高氏,并未近前。姊妹俩神色不变,依旧从容自在、进退有据,温声说完了祝词之后,亦丝毫不露怯。她们的表现如此出众,倒教坐在一旁的某些贵妇低声议论起来。
“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教得倒是极好。”
“方才隐约听说是王家?太原王氏?祁县王氏?或是琅琊王氏?”
“这三姓在京中的支脉咱们都认得,却从未见过她们,应该并非一等门第出身。而且,如此盛大的宴饮却自行前来,家中应该是没有合适的长辈带着才是。啧,倒是可惜了,我方才还想着自家那个不成器的侄儿正需要能够劝导他的娘子呢……”
闻言,这群贵妇均意会地露出了惋惜的神色。所谓丧母长女不娶,这姊妹二人瞧着再好,也抵不过贵族世家们默认的规矩。而且,谁知这种没有长辈教导的小娘子私底下又会是何种秉性呢?
就在此时,一直表情淡淡的濮王妃阎氏忽然道:“原来是洛娘与湘娘,过来罢。”她扬起眉,露出了温婉的笑容,仿佛见到了亲近的后辈一般。便是方才瞧见自家的侄女与外甥女,也不过如此了。
高氏以及众贵妇不由得侧目而视,眼中难免带着惊疑之色,纷纷开始揣度这两位小娘子的出身。尤其高氏想得更多,想起这些年儿媳们与幼女的打算,又想起长女的淡薄之色,内心苦涩无比。
“王妃殿下。”王洛娘与王湘娘缓步上前,朝她行礼问安。
她们之前也曾拜见过阎氏,见她有意为她们撑腰,心中自然无比感激。犹记得初次见面的时候,阎氏待她们也仅仅只是淡淡的,她们虽有些紧张,却觉得这位王妃的性情确实十分不错。毕竟,堂堂一位亲王妃,若非觉得有眼缘,又何必与两个没落世家的小娘子亲近?
如今阎氏愿意替她们说话,大概也是看在新安郡王与兄长交好的份上罢——她们当然不会知晓,若王子献与李徽仅仅只是知交好友,阎氏待她们定然会更好些。
阎氏问了几句话后,便命侍婢在她身边加两席,将王家姊妹安置下来。众贵妇见她待这两个小娘子如此和颜悦色,禁不住探问起来:“王妃殿下,不知这是哪家的小娘子?虽然从未见过,但无论是容貌或是言行举止,样样都出挑得很。”
“门下省王补阙家的妹妹。”阎氏笑道,“她们的兄长与玄祺交好,也曾领着两个妹妹来给我问安。别看她们年纪尚幼,见识可不一般。父母体弱多病,都留在商州休养,家业皆是兄妹几个撑起来的,心性很是难得。”
“原来是王补阙家的。琅琊王氏之后,倒是我们疏忽了。”去岁的少年甲第状头,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便是此前不将这位少年郎当成一回事,目睹他数个月之内便升作圣人身边的近臣之后,连不少老狐狸都曾私下称赞过他。年少俊美且不提,光是他因才华出众所受的圣宠,便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
眼见着不少贵妇的眼眸都微微亮了起来,阎氏笑而不语。王洛娘与王湘娘虽然有些意外,但表现依旧沉静。她们自然明白,兄长行得愈远,觊觎她们婚事的人便愈多。然而,王家毕竟根基太浅,除了兄长之外,她们都很难入京中达官贵族之眼。或许,在不少贵妇眼中,能将家中的纨绔子弟说与她们便是天大的恩赐了。
只可惜,她们都再清楚不过——门第家世皆是虚空,甚至连满腹经纶也并不重要,唯有品性方为首要。毕竟,有绣花枕头父亲王昌与禽兽不如的二兄王子凌在前,姊妹二人都学会了擦亮眼睛,明白看人该看什么。
王家姊妹引来的关注很快便平息了,不多时便有仆婢来报长宁公主与永安公主来了。众贵妇纷纷起身,唯有辈分较高的几位才安坐在原地。王洛娘与王湘娘悄悄抬起眼,便见一位容貌精致的少女牵着个稚童缓步而来。由血脉之中透出的高贵矜傲,令少女显得格外与众不同,既吸引人的目光,又令人不自禁地想臣服于她。
不过,姊妹俩均依稀觉得,这少女似乎有些熟悉,仿佛曾在何处见过。待她们回过神之后,阎氏已经将她们交给了长宁公主照拂。
长宁公主勾着唇角微微一笑,打量着这两张与记忆中的少年颇为相似的脸孔:“我们的阿兄是知交,我们三人的性情也应该相合才是。随我来罢,带你们去认识几位好姊妹。”
王洛娘与王湘娘不由得瞧了瞧阎氏,见她轻轻颔首,方放心地随着长宁公主离开了。
走出正院内堂之后,永安公主眨着眼睛打量着这两位小姊姊,忽然甜甜地道:“你们和王家大兄生得不太相似,和王家三兄生得相似!”
“……”王洛娘心中微微一动,“贵主也见过我家阿弟?”
“他在慈恩寺当和尚。”永安公主笑嘻嘻地道,“给我念过经。”圆悟出家之后,她曾经好奇地跟在他身后,看他成日都做些甚么。只可惜,出家的圆悟不比从前的王子睦,再也不会微笑着哄她,而是变得十分无趣。
“原来如此,他如今已经离开慈恩寺,离开长安了。”不知为何,王洛娘有些失落,她身边的王湘娘却是怔了怔,忽然用力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她立即停了下来,正欲开口问她发生了何事,便听旁边花丛间传来几句笑语。这带着莫名口音的长安官话,仿佛撕裂了二人的记忆,让她们回到了引蝉寺的那一夜,令她们禁不住想起了映红夜空的火光与持续不断地惨呼声。
长宁公主回首,便见姊妹二人脸上血色褪尽,不由得怔了怔:“怎么?可是身子不适?”
“……让贵主见笑了……只是忽然听见了陌生的口音,想起了幼时的家仆罢了。”王洛娘勉强一笑。王湘娘也道:“旁边花丛里的这几个婢女,也不知是来自于何地,是否与幼时照顾我们的乳母是同乡。”此言不过是托辞罢了,她们二人的乳母并非同一人,也皆是出身商州。
长宁公主秀眉微挑:“这有什么,将她们唤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么?”说罢,她唇角勾起:“这都是小事,来,我给你们二人引荐几位日后可随意来往的友人。”
她在诸多宴饮中流连了这么些年,拢共也只寻得几个可信可交的小娘子,也算是她日后得用的人脉。至于王家姊妹是否能加入其中,仍需考验一二。不过,毕竟是王子献与“他”的姊妹。若是实在不成,她也会酌情放宽一些。
同一时刻,正在招待客人的阎八郎遇到了棘手之事。他思索片刻,转回阎立德的书房,对李徽与王子献道:“说来也奇怪,有人想见玄祺,却拐弯抹角地派人来寿宴送礼,说是不见到新安郡王便不走。玄祺,你见是不见?”
阎立德轻哼一声,正要教训便宜外孙绝不可轻易涉入事端之中,便听他笑道:“既然对方想见我,那便见一见又何妨?”
“藏头露尾之辈,有甚么好见的!”阎立德拧眉道,“指不定怀着甚么诡谲心思,你堂堂郡王,又何必涉入其中?便是不为自己想想,也为你阿娘阿爷想一想。”他生性谨慎,故而一辈子都仅止于工部尚书。即便当年起了些微小心思,也被太宗皇帝废太子贬濮王的举动吓了回去。如今年岁越老,越是求安稳,自然不愿见便宜外孙招惹是非。
“外祖父放心,不过是去见一见罢了。”李徽道,“子献与孩儿同去就是。既然他家主人不便光明正大地出现,想来定是心有顾忌。且不提顾忌甚么,或许能对叔父有用呢?”如今彭王谋逆案的余孽依然在调查之中,因刻意缓缓推进,人心惶惶之下,已有不少涉案的臣子为了自保而主动招认。说不得有人不敢招认,所以才打算走他的门路求一求情?
“若有所得,晚辈会直接禀报圣人。”王子献接道。
阎立德虽并不关心工部以外之事,但作为前任六部尚书之一,也曾参与过各种谋逆案相关的朝议。故而,他犹疑片刻,终是放他们去了。然而,蠢蠢欲动的阎八郎与阎十五郎却被他强行留了下来:“你们二人既非朝廷命官,掺和甚么?!”
阎八郎扼腕不已,苦笑道:“祖父这也不让我们做,那也不让我们做,那我们除了读书作画之外,还能做甚么?玄祺与致远的年纪比我还小些,都已经入仕了,而我……”
阎立德一愣,思索片刻,虎着脸道:“你想入仕?以老夫的门荫,确实能让你入仕。将作监正缺人呢,你跟着他们去修大明宫,可否?”
“……”阎八郎想了想李徽的大理正与宗正少卿,王子献的县尉、监察御史与左补阙,又想了想正在修造当中的公主府与郡王府,虽然心中酸涩,却依然果断地道,“可,怎么不可?在修大明宫之前,先修公主府和郡王府,积攒些经验!!”
阎十五郎呆了呆,义正词严地道:“孩儿不需要门荫。日后要向王家阿兄那样,进士出仕!”
“轮到你的时候,家里恐怕没有门荫了。”阎八郎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幻想。阎立德闻言,又气又笑,心中忍不住再度叹息。
此时,李徽与王子献来到阎家外院的某个偏僻角落中,见到了那个坚持要面见新安郡王的奴仆。此人生得十分瘦小,相貌毫不起眼,向他们行礼之后,压低声音道:“某家主人问,大王说过‘风水轮流转’,不知如今可能再‘转’一‘转’。”
李徽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呵,他究竟想如何‘转’?”
☆、第二百四十六章 转机已至
阎家寿宴结束之后,因同住延康坊之故,王子献遂带着妹妹们与濮王府的车驾同行。阎氏特意将王家姊妹唤过去与她同车作陪,李徽与王子献策马跟在马车旁,听着里头依稀传来的笑语,不由得相视一笑:今日寿宴的收获,比他们二人预想的更加丰厚。冥冥之中仿佛确实已有转机降临,端看他们是否能把握住了。
一路谈笑到得延康坊,两厢告辞分别,各自回得家中。
这厢李徽跟着阎氏来到正院内堂,与她提起了阎立德答应教他作画:“外祖父并不心急,心急的另有其人。八郎已经决定门荫出仕,十五郎拜师之事须得早日促成才好。”至于最后发生的些许意外,便不必多提了。
阎氏心中略松了松:“阿爷毕竟是一家之主,应当有余力约束一二。说来,王家姊妹都是好孩子,若是能够说一个给八郎便再好不过了。连悦娘都替她们说了不少好话,应当与她们颇有眼缘。”先前因王子献之故,她对王家姊妹稍有些冷淡。如今既然默认了王子献是自家人,便禁不住对这双心性极佳的姊妹生出了照拂之心。
李徽怔了怔,低声道:“洛娘已经许给了子献的师弟何城,湘娘年纪尚小,倒是并未许亲。”何城再好,也不过是商户家的寒门子弟,无论王洛娘是否倾心于他,在世人看来,这门亲事都算是她低嫁了。至于阎八郎,便是他不曾出仕,光凭着家世亦算是王家姊妹高嫁。且不提已经亲密起来的姊妹二人是否会因此而生出不平之心,公卿世家的阎家定然也看不上庶出的王湘娘。
阎氏瞧上的确实是王洛娘,毕竟年纪与阎八郎相近。王湘娘年纪小了些,若要成婚还须得再等几年,而且她是庶出,身份与阎八郎也不匹配。不过,既然王洛娘已有婚约,她也不能强求,只是叹道:“实在是可惜得很。”
“阿娘信不过外祖母与舅母们的眼光,便好生给八郎寻个合适的娘子罢。”李徽道,“唯有性情投契、心性相似,日后方能家和万事兴。”提到此,他便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旁的不说,八郎若是瞧中了,方是最适合的婚事。”
阎氏岂能不知他定然想到了王子献?一时间也不知该叹郎君都向着媳妇,还是叹“女”生外向。幼子生性固执,若是认定了一人,大概此生便不会变了。她是否该未雨绸缪,开始想想从何处为他过继一个孩子?可惜李欣夫妇膝下也只得一儿一女,濮王一脉着实有些子嗣稀薄……
另一厢王氏兄妹归家之后,王洛娘与王湘娘便缀在王子献身后,跟着他回到院子中。王子献将她们带到书房,挥退了仆从:“怎么?宴饮中可是遇见了甚么事?”按理说,有濮王妃与长宁公主照拂,以她们二人的聪慧应当在饮宴中如鱼得水才是。
“阿兄,我们偶然听见一个侍女说话,口音极像当初引蝉寺出现的盗匪。”王洛娘神色凝重,“借故盘问了一番之后,那侍女说她来自于夏州,北疆诸州的口音甚为相像。当初的那些盗匪,是不是……”有时候,许多人都不会注意到自己的官话是否有口音。但在不经意之间,乡音便会带出来,给敏锐的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其实并不算太像。”王湘娘接道,“在我听来依然有些不同。前些时日去西市的时候,从灵州、凉州一带过来的汉商胡商便并未引起我的注意。我猜,应当是夏州以东那些州府的乡音。下回若听见更相似的口音,一定能辨认出当初那些盗匪的身份。”
王子献注视着眼前的两位少女,忽然觉得自己仍是太过小觑她们了:“改日我让人收齐一群出身各州府的北疆人,你们再悄悄辨认一番。若是能够确定他们的口音,再派人去当地细查,此事便容易解决了。”孙榕借着商队之便,从北疆带些人回来也并非难事。虽然这法子一来一去可能需要耗费不少时间,但为了不打草惊蛇,也唯有如此了。
“听说长宁公主给你们引荐了不少人?”
“都是性情投契的小娘子,她们答应会给我们送帖子,邀我们出门顽耍——阿兄,我们也能举办宴饮,给她们送帖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