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 番外篇完本——by华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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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千秋鼎盛,驸马慎言。”王子献回道。
“确实,能夺嫡的都尚未出世呢!”程青笑着起身:“今日便暂且如此,待你们回禀了皇后殿下,我们再继续商讨计策。眼下圣人用的诱饵之计对耐性太足的人可不好使,你们觉得呢?”
“……太急也有急的坏处。”李徽笑了笑,“那便改日再会。”
程青穿戴好披风,转身欲出,忽然又道:“不知我身边那个有趣的小奴婢,身后究竟还藏着甚么人?日后不妨让此人来与我见一见面如何?”
“若是驸马有心,自然会有见面的机会。”王子献道。
程青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勾着嘴角离开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从长计议
翌日,李徽便将程青所言皆告知了杜皇后。杜皇后思索片刻,含笑问:“玄祺,你觉得如何?驸马之言是否可信?他果真只想保住梁国公府,而非为虎作伥,逆转如今的局势以维护安兴?”
“言论不可尽信,不妨看他是否能献计献策。”李徽回道,“若他所献之策可用,能逼出幕后主使,并推波助澜让安兴得到该有的下场,那他便是可信的。届时,将他所立的功劳告知叔父,请叔父对梁国公府网开一面亦无不可。”
闻言,长宁公主蹙起眉:“此人以往只以纨绔子弟的面目示人,难不成只是示弱罢了?不愿被安兴随意利用?阿兄,他当真能想出合适的计策,打破目前僵持的局面?以我看,那些逆贼的耐性可是好得很,未必会轻易上当。”
“试一试又何妨?”李徽浅笑道,“总归不会比如今更平淡,只要掀起波澜,便必定能有所发现。”幕后主使迟迟未露出真面目,便容易生出意外与事端。圣人将安兴长公主留在京城,假作相信她的辩词,为的不过是诱出与她勾连生事的逆贼。但逆贼迟迟不动,朝廷便难免陷于被动之中。如果程青的出现能够改变这一切,或许即使他们力量微薄,也能真正开始反击了。
“也好,为圣人分忧亦是应当之事。”杜皇后道,“若是他所用之计有效,你们还须得寻个合适的时机与圣人坦白。不然非但不能帮他,反倒是害了他与梁国公府。”结缡十余载,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圣人的心思,免不了提点小辈们几句。
“叔母放心,孩儿明白,必定会谨慎行事。”李徽道。
长宁公主凤眸微挑:“阿娘,儿也想见一见这位姑父,听听他究竟能想出甚么好法子。关在宫中这么些时日,也该散一散心才好。”如今她成日不是帮着打理宫务,便是去往不同的人家参加宴饮,论起处事与见识,如何能与兄长相比?她并不认为自己的资质会输给任何男子,缺少的只是磨砺的机会罢了。
杜皇后沉吟片刻,终是答应了:“万事小心些,听玄祺的话,不可鲁莽。”她的女儿终究与那些只需享乐享福的公主们不同,若是如今不培养她的眼界与能力,日后不知要受多少苦楚。也罢,既然圣人有意将后宫与女儿隔离在政事之外,她便不能指望他会突然想明白——如今,也只能牢牢把握住所有机会,让女儿迅速地成长起来了。
于是,几日之后,程青在某座偏僻的道观中,见到了一群年轻晚辈。新安郡王李徽、左补阙王子献自不必说,旁边尚有个身形高大健硕的大汉,以及相形之下显得格外单薄的两个少年郎君。他仔细一看,其中之一可不正是穿着胡服扮男装的长宁公主?至于另外一个容貌秀丽的少年郎,却很是陌生。
他禁不住挑起眉,笑意未及眼底:“你们如此兴师动众,倒教我唬了一跳。若是走漏了风声,恐怕头一个遭殃的便是我了。悦娘且不提,这两位又是甚么人?是否可信?无端端将外人唤过来,便是你们的不对了。”
“姑父尽管放心,在场者皆是可信之辈。”李徽道,“不过是都想见一见传闻中的驸马,所以才特地赶过来罢了。”仿佛为了证明他所说的话一般,立在他身后的虬髯大汉瞪圆了一双虎目,旁边的少年郎也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起来。随后,两人又齐齐地露出了“不过如此”的表情。
“……”程青不由得啼笑皆非,“你们连公主与郡王都见过了,还好奇区区一个驸马?又或者,你们好奇的并不是我,而是‘安兴长公主’的驸马?若是能够,我倒愿意娶一个寻常的妻子,过着安稳的日子,而非尚什么公主。”
闻言,长宁公主笑道:“若是每一位驸马都如同姑父这般想,我心中也松快许多。”尚安兴长公主的婚事确实不是梁国公府求来的,而是太宗皇帝的“恩宠”,谁都无从拒绝。然而偏偏成国公府却是腆着脸来求娶,可真是勋贵当中的奇闻,令太宗皇帝也同样难以回绝。两桩婚事看来都有相似之处,不知未来的结果是否会有改变?
在场众人都并不喜欢虚与委蛇,很快便各自坐下,进入了正题。程青也不藏私,爽快地将自己这些年所探得的消息洋洋洒洒地说了出来:“据我所知,安兴性情大变,便在淮王病逝之后。因她多有怨愤之语,先帝叱责过她许多回,但她依然不悔改。那时我信她,但却不能为她报仇,所以她便投向了彭王。”
“如此说来,彭王谋逆是蓄谋已久?”王子献问。
“倒也并非如此。那时候,彭王应该不过是想借着此事泄一泄心中郁气,显示自己的手段比之兄长也不差罢了。只不过,他的举动让有心人看在眼中,自然一拍即合。至今为止,我并未探出另一人的身份,只知他是镇守北疆的宗室之一。至于是永安郡王、河间郡王或是前任江夏郡王,尚未可知。”程青接着道。
“安兴初时不过是彭王的智囊与棋子,为他所用。但她手段高明,性子又狠毒无情,无论对彭王或是对母族杨家,都毫无感念之心。故而,她借着自己的身份,在彭王与杨家之间谋取平衡与利益,两厢欺骗,保证自己的地位不动摇。到了如今,彭王一脉断绝,杨家不敢妄动,她应该已经掌握了彭王所余的势力。”
“朝廷清理了一遍又一遍,居然还剩下不少彭王余孽?”李徽拧紧眉,“迄今为止,至少已经处置了数十官员,便是五品以上的京官、三品的外官亦有好几个。便是尚有余孽,应该也不至于动摇朝廷社稷罢?”
“这些人不过是为了谋利而跟随彭王,也许都曾在太宗朝受过牵连,所以才想寻回昔日荣光。”王子献接道,“与当初那些因废太子谋逆案而亡的世族相差无几,区别只在于他们寻着机会又升了上来而已。但心中的仇恨未灭,又有更大的野心,故而才选了彭王。”
“既然如此,眼见着彭王一脉流放、安兴软禁,他们必定会心生动摇。”长宁公主继续道,“若非抄家灭族的深仇大恨,谁愿意为了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付出自己的性命与整个家族的前程?当然,安兴绝不可能眼睁睁地放他们脱离掌控,必定会以招供出他们作为威胁,让他们不得不听从于她。”
“那我们便理一理太宗朝那些案子,查清楚吏部升迁的记录,便可寻出那些可疑之人。”李徽道,“安兴正在圈禁之中,彼此联系不便,我们倒是能够先找上门去。或许他们愿意戴罪立功,能说出连我们都不知晓的幕后主使的消息。”
“不错,此为一计。”程青环视这三个年轻的晚辈,并未掩饰目光中的激赏之意,“不过,即使可疑,也未必当真与安兴勾连。未免打草惊蛇,你们不妨先派人入府盯住他们,瞧瞧安兴是否会遣人与他们联络。”
“难不成,这么些年来,驸马便不曾注意到其中的某些人么?”王子献挑眉浅笑,“不然,我们还得选人进入这些可疑的人家,慢慢探得消息,未免费时太长了些。夜长梦多,若是再横生变故,那便不美了。”
程青轻咳一声:“我确实知道几人,同时可作另一计所用——先将他们下狱,传出消息是安兴招供的,趁机离间。”
“好计!”长宁公主眸光闪动,“令他们乱了阵脚,便更容易说服他们主动站出来投罪。身家性命与荣华富贵孰轻孰重,想来必定有些人能够想明白。想不明白的,便都陆续教他们下狱受罚就是了。”
听到此,王子献略作思索,笑道:“那幕后主使呢?驸马莫非无计可施?”
“京城乱了,幕后主使又如何能坐得住?”程青道,“他为何要杀彭王与郎陵郡王?不正是惧怕他们说出真相么?为了以防万一,当然同样要堵住安兴的嘴,不让她胡言乱语。”
“此言差矣,不让安兴胡言乱语的计策很多。”王子献道,“而安兴必定有自信能够稳住此人,不然之前招供时也不会如此笃定了。若是那人了解安兴的性情,自然不会轻易怀疑她,对她下手,毕竟她的用处还大得很。失去了她,便失去了掌控京城的势力,与砍掉左膀右臂无异。”
“噢?那你以为又当如何?”程青似笑非笑地问。
“自然须得离间这二人,让幕后主使对付安兴。”王子献答道,“让他不得不断臂求生——又或者,给他一个更好的诱饵,他便会果断地舍弃安兴了。”
“诱饵?如今能做诱饵的,还会有何人?”李徽无视了程青意味深长的目光,继续思索着。片刻之后,他便忽然神色一松,“可真是身在局中不自知……还有比荆王叔祖父更好的人选么?”程青是以为他看不出他的言下之意?呵呵,想将濮王府陷入其中?倒是好算计,怎么不让梁国公府出头呢?
长宁公主怔了怔:“荆王叔祖父……若有万一……荆王府就整个都折进去了……”
“啧,想不到玄祺小小年纪,可真是毒辣得很。”程青击掌而叹,“你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宗正少卿,还不满足么?非得将宗正卿给扯下来,不足及冠便要成为九卿之一?你的野心,比我所想的倒还要大上几分。”
李徽并不理会他,只宽慰长宁公主道:“悦娘放心,在合适的时候,将此计献给叔父,叔父自有定夺。”荆王其实早已经是圣人安下的暗棋,此计能将他活用起来,才不枉数年之前圣人所费的心思不是?
程青一愣,皱眉道:“你们要将此事禀告给圣人?”
“我们对圣人一片忠心,自然不会有分毫隐瞒。”王子献勾起唇角,“驸马尽管放心,到时候我们必会为驸马说几句好话,绝不会抢夺驸马的功劳。”至于究竟什么时候说,如何说,那便由他们来决定了。
程驸马一噎,一时间竟再也说不出甚么反对的话来。
☆、第二百四十九章 离间之始
既然计策已经定了,而后便该讨论具体该如何布置人手。程青本打算默默地旁听,适时提点他们,免得留下甚么漏洞。不料,他此举却引来几位晚辈齐齐瞩目,仿佛对他依然存在深感诧异。于是,他只得识趣地起身告辞——既然彼此之间尚未建立足够的信任,他又何必留在此处讨人嫌弃呢?
“姑父慢走。”李徽与长宁公主道。王子献则向旁边的清秀少年郎递了个眼神,那少年郎遂轻轻颔首,将“贵客”送出了道观。
“某孙二郎,在平康坊西北曲开了一家孙家食肆。若是驸马想给郡王传信,便尽管遣人前来就是。”月光洒在少年郎身上,衬得他的容貌越发出色。他从宽袍袖中取出一枚犹如弯月的羊脂白玉佩,淡淡地道:“此为信物,望驸马妥善保管。”
程青将玉佩收入怀中,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之后,低低地笑了起来:“玄祺和王补阙用人可真是不拘一格。看在他们为我解惑的份上,下一回你便能见到想见之人了。此外,我还须得叮嘱你一句——安兴长公主府并不是易入易出之地,莫要白白枉费了心思与人力,否则必会得不偿失。”
少年郎一怔,便见这位驸马迅速欺近,在他耳边道:“记住了么?二郎……不,孙娘子。”说罢,他便戴上黑披风上的兜帽,无声无息地隐入了夜色之中。少年郎有些懊恼地咬着嘴唇立在原地,直至隐隐传来武侯巡逻的脚步声,方退回道观内。
接下来数日,陆续又有几名官员被人揭发为彭王余孽,押入大理寺受审。他们的家人四处打听消息,只恨不得将平日积累的人脉都用个干净,却依旧无法干涉此案。往日亲密往来的亲戚同僚,转眼之间就与他们纷纷断绝了关系。走投无路之下,他们甚至不惜去三司主官以及吴国公府、简国公府、荆王府等重臣府邸前长跪求情,却依旧没有任何效用。
就在此时,极其偶然之下,他们听人议论说,这几个人都是安兴长公主招认出来的,罪状确凿无疑。一时间,满腔绝望均化作愤怒——
凭什么安兴长公主靠着时不时招认几个“余孽”,便能在公主府悠闲度日?而他们家的阿郎不过是一时迷惑做下错事,便极有可能沦落到流放甚至于斩首的地步?!若非安兴长公主当年信口雌黄,他们又如何会鬼迷心窍?罪魁祸首不必受惩罚,反倒是从犯重罚,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于是乎,这些家眷一面借探监之机劝说自家阿郎也学着安兴长公主戴罪立功,一面带着奴仆浩浩荡荡地围住了安兴长公主府。因安兴长公主乃是“软禁”,府内外里三层外三层皆是金吾卫。他们也不敢冒犯这些挎着横刀的金吾卫,便只立在府外哀哀哭泣。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金吾卫以及路人们均是目瞪口呆。
公主府中,安兴长公主正悠然地卧在藤簟上纳凉。她身边的侍女或轻轻地打着扇子,或喂她吃冰镇的樱桃,或捧着带着丝丝冷意的酪浆,端的是无比惬意。她正似睡非睡,倏然听得外头隐约传来哭诉声,不禁眉头微蹙。
一位擅长识眼色的侍女立即退了出去,不多时便回来禀报道:“不知何时,外头围了一群奴仆,正对着金吾卫与路过之人哭诉,金吾卫也并不驱散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们胡言乱语。附近围拢了好些平民百姓,都听信了她们的……一面之词,纷纷议论起来……”
“一面之词?”安兴长公主慵懒地抬起眼。
那侍女浑身微微一颤,方垂首继续道:“奴也只听了一段,大抵是埋怨贵主当初说服他们家郎主附逆彭王,如今却靠着……戴罪立功说出余孽而……而脱罪……”许是太过紧张,不过顷刻之间,她额间便已然满是冷汗,不知该如何将那些话妥善转述为好。
“哪几家?”安兴长公主眯起眼,见她支吾着回答不出,冷笑一声,“蠢物!”她话音方落,旁边便有两个侍婢将这个瘫软在地的侍女拖了出去,其余侍女依旧默不作声,甚至连打扇的频率都始终不曾变过。
未几,驸马程青来到了寝殿中:“方才听见外头传来哭号声,真是丧气得紧。派人去仔细打听,结果竟是这几户人家——”他说了三四个五品以上京官之名,懒洋洋地道:“却也奇怪得很,好端端的不去大理寺前鸣冤,来围住公主府作甚?幸而如今我们也不必出门,否则岂不是被他们堵在府中了?”
“……”安兴长公主沉默片刻,忽然挥手将旁边装着樱桃的碟子打翻在地。瓷片四溅,划破了旁边侍女的脸颊,也擦过了程青的手背。侍女自然一动不动,程青则皱眉看着伤口。这并非他首次见着安兴长公主失态至此,然而每一回都觉得格外厌恶。
“着人去查,看看究竟是谁,将这几个人给供了出来!!”安兴长公主厉声道,立即便有侍婢无声无息退了下去。然而,她再望向程青时,又露出了略有些奇异的笑意:“驸马,被关在府中久了,难免有疏漏之处。新换的人真是越来越不顶用了,说不得要借一借梁国公府的人。”
“阿娘将梁国公府约束得极紧,恐怕——”程青做出为难之色来。
“只要你提一句身边服侍的人都不尽心,使得不顺手,卢夫人……阿家岂会无动于衷?”安兴长公主立起来,缓步走到他身侧,吐气如兰,“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怎么?连区区几个奴婢你也舍不得给我使一使?”
“……”程青反握住她的手,缓缓揉捏着,“那贵主究竟想要甚么样的奴婢?若是准备得不妥,反倒会让贵主失望。男女?年纪?性情?品行?无论贵主有何要求,我必定会托阿娘寻过来,好教贵主也过得舒心些。”
安兴长公主思索片刻:“年纪在十来岁左右的小厮婢女各十。相貌不必太起眼,也不必太机灵,只需忠诚即可。”被关在公主府之后,她很难透过重重金吾卫往外传消息,得到消息则更是艰难。这也令她逐渐失去了对长安城局势的控制,更不知如今消息是否已经出京送给了该送之人。若不想法子将梁国公府强行拉扯过来,她便只能像今天这般,无知而又被动——而她绝不能接受自己沦落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