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 番外篇完本——by华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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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便是第二位士子、第三位士子……听了几人之后,长宁郡主低声道:“不过如此。阿兄,他们就书而论书,实在是没意思。倒不如听祖父给咱们讲故事呢。无论是东征北战,或是朝中的纷纷争争,都比这些有趣多了。就算是阿娘给我讲的如何打理庶务、如何交际往来,也比这些更实际、更有用。”
李徽微微一笑:“若是这些士子也能如同硕学鸿儒那样深入浅出地讲解经典,那他们早便不在此地了,个个都是少年进士。”这些学子何德何能,竟被拿来与祖父作比较?祖父随口说的故事便已是足够意味深长,寥寥数语之间,用的各种阳谋计策简直便教人大开眼界。若非如此,大唐又如何能顺利地取代前朝,又如何能开疆拓土,力压突厥、薛延陀?祖父又如何能成为声名赫赫的“天可汗”?
研习经典确实很重要,但能够从中灵活化用,审时度势解决国朝之问题才更为要紧。进士们所作的策论,便是考察他们的眼光、他们的思考、他们的见识、他们的手段。唯有这些都缺一不可,方能成为治世名臣。否则,也仅仅只是硕学鸿儒,仅仅只是清贵文官罢了,当不得实权之官。
“既然在此听着也毫无益处,不如咱们去园子里散一散心?”王子献便提议道。李徽与长宁郡主自然赞同,也难为他们正襟危坐这么许久,耐住性子听了这些几乎无甚用处的言论。王子睦犹疑片刻,也要起身,却被王子献按了回去:“多听一听,于你有益。三弟,你的性情也该稍稍变一变了,并不必事事都随着我们,偶尔坚持己见也是极为不错的。”
王子睦微微一怔,颔首称是:“阿兄会先行一步离开么?”
“放心罢,将你们二人丢在此处我也不可能安心。”王子献笑道,“我们在园子中游玩,等此处结束之后,再来寻你们便是。”
于是,王子睦目送他们三人远去,很快便又沉浸在讲解与论辩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场文会终于稍稍告一段落,众学子纷纷起身,跟在引路的仆从身后前去用午食。王子睦很快便见到了阎八郎等人,王子凌却不见踪影。
“你阿兄呢?怎么将你扔下了?”阎八郎等人笑问,“该不会是他听得有些不耐,所以半途去园子中闲逛了罢?这确实像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他对于杨明笃的盛名素来不热衷,应当也有几分竞争之意。”
“阿兄正陪着友人散心呢。”王子睦回道,“应当是方才所讲的那些不够深,阿兄才没有兴趣。若是杨状头来讲,周先生来讲,他一定很有兴趣。”
“友人?甚么友人?国子监的友人?他怎么从未与我们提过?啧啧。”
“……我亦是不知……待会儿遇到阿兄,想必他便会给你们彼此引荐认识。”
这一群人都并不知晓,他们这些规规矩矩听文会的尚且没有机会接近杨状头,在外头闲逛园子的人竟然便无意间“巧遇”了杨谦杨明笃——
李徽浅笑着望向对面俊美出众的青年,便见他优雅地行了个叉手礼,笑道:“想不到大王与郡主竟然拨冗过来了,杨某实在是荣幸之至。”世家子弟,熟读诗书,玉树临风,无论是举止或是言谈,无论是容貌或是气度,皆是无可挑剔。
王子献轻轻挑起眉,看着对方那优雅温和的笑容,越发断定这位杨状头果然令人欣赏不起来。长宁郡主则收起了灿烂的笑颜,眉头淡淡地蹙了起来——原本顽得好好的,这人又是从哪个角落中钻出来的?平白坏了人的好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杨状头:真巧啊,想不到大王和郡主也来了
小郡王:是呢,真巧啊( ̄▽ ̄)"(你不是在挣名声吗?过来干嘛来了?)
小郡主:( ̄▽ ̄)"(从哪里来滚哪里去!哼!杨家什么的……)
王郎君:^ ^,呵呵(越看越像伪君子,越看越像自己——讨厌)
蠢作者:等等,明明你年纪小,你像他才对吧?
王郎君:我是独一无二的,怎么会像他?啧啧。
蠢作者:→ →
☆、第六十七章 子睦拜师
虽然三人皆对杨谦毫无好感,觉得他忽然出现打断了他们的游兴,但他毕竟是这座别院的主家,亦是文会的核心人物之一,实在不能不给他几分颜面。于是,李徽噙着笑,回道:“孤兄妹二人前来赴文会,可不是为了杨状头。”
闻言,纵是一向从容平和如杨谦,也难免流露出几分异样来。毕竟,面对主人家的时候,也能如此毫不客气者委实太过少见了。却听这位小郡王又道:“毕竟,杨状头几乎每日都会去弘文馆,而周先生却是难得一见。我们只不过是为了一睹周先生的风采而来罢了,若能有机会见一面,日后与兄弟们提起来也可炫耀一番了。”先抑后扬,言语中既带着亲切之意,又不乏皇室血脉的傲气,已经足以令气氛变得更加和缓了。
杨谦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颇有些神秘的小郡王,笑容更深了几分:“若是大王与郡主不嫌弃,杨某愿为两位引荐先生。先生此时正在后头的亭台中歇息,请随杨某来罢。对了,不知这位是——”他的目光落在一旁静默不语的少年郎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之意。
“这是孤在回京的路上结交的友人,琅琊王氏商州房子弟,王子献。”李徽道。在陌生人面前,他的语气有些淡,亦带着很难令人察觉的漫不经心之意。仿佛这位所谓的“友人”,在金枝玉叶眼中亦是不过如此罢了。
这种态度分明是两人早便商量好的应对之策,不知为何,王子献心中却骤然涌出了些许不满。当然,无论内心如何起伏不平,他的神情却依旧并未变化半分,含笑行了个叉手礼:“某王子献,见过杨状头——慕名已久,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原来是琅琊王氏子,确实是风骨斐然、与众不同。”杨谦丝毫不掩饰赞叹之意,“王郎君也一同去罢。先生最喜欢的便是王郎君这般俊秀又有才华的少年郎,心里指不定会有多欢喜呢。”说罢,他便作势请李徽与长宁郡主先行。
两位身份贵重的天家血脉自然不会客气,微微点点头,便漫步走在了前头。杨谦与王子献紧随其后,两人不经意间对视一眼,眸中都掠过了深沉之意。或许正因为他们的性情极其相似,才会如此敏锐地发现对方的存在,而后亦是不约而同地心生忌惮之意。
王子献心里再清楚不过,若非自家早已没落,杨谦恐怕容不得他。两人的家世出身听起来极为相像——弘农杨氏、琅琊王氏皆是一等一的顶级门阀,但其实一个是从九品县尉之子,一个则是正二品弘农郡公之子,简直是天差地别。如杨谦这样的人,当然不屑于亲自对付一个没落世家子弟,却不妨碍他做些别的甚么事,轻轻巧巧地将未长成的敌人消灭于无形之中。
呵,这倒是正好,他似乎也已经有些忍不住了。掰倒这位声名远播的年轻状头,听起来似乎很难,做起来却未必那么难了。那便且看看,到得最后,究竟是谁先毁掉谁罢。
李徽并不知晓,走在后头的二人究竟心头都有些什么盘算。他临时想了几个不难不易的问题,打算向这位周先生请教。毕竟,他确实是打着“增长见识”的幌子来的,回去之后也好向祖父交差。至于长宁郡主,无论再来几位周先生,都已经无法挽救她的好心情了。教出杨谦这样的学生,而后借着杨家之力传名京中,就足够这位八岁的小娘子迁怒于他了。
若只论容貌,周先生确实像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硕学鸿儒,浑身皆是书香之气,长髯飘飘。他似乎并不擅长与权贵来往,回答李徽的问题虽然尽心尽力,却丝毫不会发散,似乎无意与他继续交谈。这种堪称冷淡的态度,令李徽与长宁郡主都有些意兴阑珊。但此时对这种名士颇为优容,就算他们是天家贵胄,同时亦是晚辈,不得不尊重他。
杨谦见状,很是八面玲珑地从中转圜,将他们带到一旁的燕息亭中,亲自招待。四人一同用过午食后,杨谦见他们无意回水阁前继续听众文士讲课,便陪着他们游览园林景致。有他这位舌灿莲花的主人在,便是再寻常的景致也沾染了几分不俗之气,仿佛处处皆是故事,时时都可令人流连忘返。
当然,这位“好客”的主人并不知道,三位客人面上都带着微笑,心中却不停地腹诽,希望他早点离开。若不是有陌生人在场,他们又何须如此装模作样?又何须如此不自在?又何须连言语都须得细细想了才能说出口?偏偏杨状头却始终热情之极,连半刻都舍不得离开他们身边,仿佛恨不得借此机会与他们成为莫逆之交一般。
“大兄?”当他们绕过一处水池的时候,王子睦从山后转了出来,脸颊微红,额角轻汗,似是已经找了他们许久了,“迟迟不见大兄与两位李郎君,问小厮也不知你们的行踪,我……我实在有些担心……”说完话后,他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杨谦,却因本便不认识,不过是微笑颔首致意罢了。
王子献轻轻一叹:“子睦,你为了找寻我们,已经错过了文会,如今大约也不好再去听了。不过,也是因祸得福,得到了结识杨状头的机会。还不过来?拜见杨状头?”
王子睦怔呆了,张大双眼望着杨谦,似乎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道。不过,他一向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即使神智尚未反应过来,身体也已经自动自发地行了叉手礼。长宁郡主见状,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王子睦顿时红了脸,闷声道:“某王子睦,见过杨状头。”
杨谦朗朗一笑:“原来是王小郎君,不必多礼。”他仔细端详了王家兄弟二人一番,又击掌道:“两位王郎君容貌俊秀,气度从容,性情沉稳,皆是难得的俊杰之才。不知你们可有意拜入先生门下,成为杨某的师弟?杨某的眼光,先生素来是信得过的。像你们这样难得的良才美玉,如何舍得放过?”
王子睦已经被这连连的惊喜砸得头昏目眩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王子献瞥了他一眼,眉眼间带着柔和的笑意:“承蒙杨状头的好意,王某心领了。不过,王某已经入了国子监,深受左司业照顾,不敢忘恩。至于阿弟子睦,年纪尚幼,才学不显……”
杨谦似是没料到他竟会断然拒绝,怔了怔,方接道:“王郎君有报恩之心,杨某能够理解。不过,已经失去了一位未来的师弟,你怎么忍心让杨某再失去一位?令弟确实资质十分出众,先生一定会很喜欢他。”
听他说得如此诚恳,王子献似有犹疑之色。杨谦便又劝了他几句,简直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将王子睦收下来一般。长宁郡主看得颇为稀奇,低声问:“阿兄,这王子睦果然如此出众?居然能让这位眼高于顶的杨状头生出爱才之心?我倒是觉得,虽然他的性情才学确实难得,却也很难让杨状头如此急切罢?”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也懂得识人相面了。”李徽逗了她一句,方回道,“子睦确实有足够的资质,拜入这位周先生门下。因着他年纪小,性情又稳,这样的少年郎最容易磨练出来,说不得再过十年就是一位年轻进士,杨状头当然不可能轻易放过。做出如今这样的姿态来,大概是为了格外显出他的看重之意,便于日后更容易亲近子睦罢。”
长宁郡主听了,自是若有所思。有些话,兄长并不方便在此处明言,聪敏如她却已经隐约意识到,杨谦试图亲近王子睦有些不太对劲。至于其中缘由为何,大概只能日后慢慢观察,才能明辨出来了。
李徽知道,王子献其实很希望王子睦能够拜入周先生门下。他如今这般作态,自然不过是佯装而已。于是,他便主动地递过了台阶:“子献,杨状头既然如此爱惜子睦之才,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作为兄长,便是再自谦,也不能让阿弟错失这样的好机会。不然,子睦反应过来之后,岂不是会百般懊悔?”
杨谦扬起眉,笑道:“大王说得极是,王郎君以为如何?”
王子献自是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大王此言,倒是将王某点醒了。这是子睦的良机,自然不能错过。那便有劳杨状头引荐了……若是事成,日后也烦劳杨状头稍加照料一二。毕竟,子睦年纪尚幼,还未完全定性呢。”
“王郎君尽管安心便是。”杨谦满口答应,“今日你且带着子睦归家,待我禀明先生,再遣人给你们送信。待贵长辈允许之后,咱们再择个吉日,为子睦正式行拜师礼,你以为如何?”
“杨兄果然考虑周到。那我便等着杨兄的好消息了。”许是“一时激动”,王子献的言谈间也多了几分亲近之意,全然不似方才那般生疏。
杨谦勾起嘴角:“你我一见如故,便是没有缘分成为师兄弟,也须得常来常往才好。大王与郡主都给我们作证呢。”
“承蒙杨兄不嫌弃。”王子献遂朝他拱手行礼。
两人相视一笑,似乎默契非常。而旁观的长宁郡主却忍不住有些寒颤:“阿兄,总觉得他们身后似乎有两条大尾巴在摆来摆去。”这叫“一见如故”?也就能骗一骗纯真无知的孩童,连她都骗不过。
李徽意味深长道:“好生学一学罢,咱们就缺了这样的天分。”
“我才不想学呢。”小家伙撅起嘴唇,“我只需要能看得穿就足够了,根本不必与这样的人来来往往,白白耗费时间。我的时间可是珍贵得很,陪着阿娘阿爷,陪着祖父,和阿兄一起学习射猎……连半分也舍不得拿出来给那些无趣之人。”
“你说得是。”李徽略作思索——心中苦笑,小家伙到底与他不同。她能够随心所欲,只需不逾矩便足矣。而他……日后大概只能永无止境地浪费时间与不感兴趣的人来往交际了。便是再如何厌恶,大约也不得不忍耐。这是守护家人必须付出的代价,也是他必须掌握的能力。
作者有话要说: 杨状头:^ ^,真可惜,没能和王郎君成为师兄弟(啧,离得太远不好控制啊)
王郎君:呵呵,是啊,我也很遗憾(哼,谁想和你成为师兄弟,圆润地滚粗)
杨状头:以后我们要成为好朋友哟
王郎君:当然
小郡主:我突然觉得好冷→ →
小郡王:( ̄▽ ̄)",两人看起来很像,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喜欢子献呢。
王郎君:^ ^
☆、第六十八章 等候交锋
暮色时分,这场盛大的文会终是结束了,好些位少年英才如奔涌的浪花一般涌现出来,才华气度容貌无不出众。便是他们不曾被周籍言先生收为弟子,光凭着这次文会中的表现,便足可称得上是一举成名了。
而周先生亦很是信守诺言,当场宣布收了两名新弟子:一人为寒门子弟,姓张名念,及冠年纪;一人为名门旁支子弟,出身京兆杜氏,年约十二三岁,名杜重风。他所取的确实是文会中最为出众的俊才,其余人虽都有些遗憾,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确实比在场所有人都更厉害。只有他们成为了周先生的弟子,对所有人而言方最为公平。
王氏兄弟以及李氏“兄弟”四人回到水阁前的时候,正好赶上最终收徒以及谢辞。长宁郡主听说居然有京兆杜氏子弟,先是一喜,而后又觉得有些不满:“阿兄,明明是京兆杜氏的人,居然去投靠杨家,此人心里可曾顾虑过阿娘与我?将我们置于何地?”
“不过是师兄弟罢了,并不一定会为杨家所用。”李徽安慰她道,“子睦不也是如此么?方才怎么不见你恼怒?而且,京兆杜氏数万人,说不得其中还有与弘农杨氏联姻的人家呢,更何况只是拜了同一位先生?世家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不能以非黑即白来论之,还是须得看他们日后的行为举止。”
长宁郡主微微颔首,又斜了王子睦一眼。方才她还不曾想到,经阿兄提醒之后,才倏然发现——活生生的“叛徒”不就在身边么?偏偏拜师一事又是自家阿兄与王子献推动的,也不知他们心中有什么打算。
王子睦此时已经从恍恍惚惚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恢复了平时的镇静。他皱着眉头,听着前面的文士们夸奖那张念与杜重风是如何才华横溢,如何风度翩翩,如何机敏灵变,心中不禁生出几分不安来:“阿兄,收徒之事,似乎并不那么妥当。这两位都是当场收为弟子,我却是杨状头举荐……我的才学远不如他们,总觉得有些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