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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郡王见闻录 番外篇完本——by华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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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与外祖父的关系似是不太融洽,不必烦劳他老人家了罢……免得他们两人心里都闷着不欢喜。若是这样,我便是再用心学,也不能完全安心。”这可是实话,没有半个字是虚言。至于阎家会因此而得到什么样的评价,亦是他们应得的。说不得他们暂时沉寂一阵,才有余地让阎八郎这样正直而又有才华的年轻一辈成长起来。
“什么?不融洽?这又是甚么缘故?来,给我细细说一说。”圣人目光中充满了兴味,“你们回京已经将近一年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居然甚么都不知晓。你一向坦然,也不必隐瞒甚么,尽管说就是。”
于是,祖孙二人一路笑谈,连宫人与千牛卫们都听得津津有味,竟无不希望这段路程还能更长一些。直至即将到甘露殿时,圣人望了一眼灯光中孙儿仍有些稚嫩的脸庞,目光微动,倏然道:“……不回甘露殿了,还是去立政殿罢。”
李徽怔了怔:“祖父想去给祖母上香?”
圣人一声叹息:“原本,除夕与元日便不该让她独自一人过才是。如今过去陪一陪她,也算是补偿了。”众宫人默默地将步辇转了个方向,千牛卫也立即跟了上去。殿中监亦并未多说甚么,只是安排人去查看立政殿的情况。自从秦皇后去世之后,宫中再也没有几个人敢直言劝谏圣人。关乎秦皇后之事,更是全凭他独断,连太子亦是不好多说甚么。
李徽从路边取下几个灯笼,让宫人们掌着:“既然是上元节,多挂几个灯笼给祖母看看,瞧着也喜庆些。”他挑的皆是女子钟爱的精致小灯笼,各式各样,或华丽鲜艳,或稚气盎然,或颇有趣味,都很是吸引人注目。
圣人仔细瞧着,又禁不住笑道:“这样的灯笼,你送给悦娘合适,你祖母却是不会喜欢的。”
“那祖母喜欢甚么?不如祖父说来好教孙儿知晓?再给祖母挑别的灯笼?”
然而,圣人仔细想了半晌,也只让他取了一盏青玉灯,而后又使宫人摘了几盏灯,给吴国公府送去。而后,他怅然地长叹了一声,忽然道:“当年那些陪着我驰骋天下的人,几乎都走光了。我刚登基的那些年,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何其畅快!而如今……果然,人不得不服老。”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如今也不过剩下吴国公秦安、兵部尚书简国公许业、在家养老闭门不出的鄂国公尉迟庆而已。
“祖父的文韬武略无一不比孙儿们更出众几分,怎能服老?若是非得‘服’,也该是孙儿们‘服’祖父才是。”李徽笑道,“既是宝刀未老,也该时常让孙儿们见识见识锋芒才好。先前祖父不是常说要带孙儿们狩猎么?鹞子倒是给孙儿看了好几只,养得油光水滑,偏偏至今都未能成行。”
圣人笑得脸上的沟壑都皱了起来:“莫急,这回春狩,咱们祖孙俩便尽情地猎一回!谁也拦不住咱们!!到时候,你获得的猎物可不许比阿璟少。否则,我教了你这么久,岂不是白白耗费了时光?二郎、三郎和五郎几个,说不得还会私下嘀咕我们祖孙都技艺不佳!”
“祖父放心,孙儿一定勤加练习,一雪前耻。阿璟十射九中又算甚么?到了春狩的时候,孙儿的准头定不会比他差。”李徽充满自信地道,“孙儿还会去问问子献,看看他是否有什么射箭的心得,好生揣摩一番。”在重阳大射的时候,他确实不及李玮与李璟,输了一筹。若论起习武的资质与才华,当然亦是不如他们的。但勤能补拙,胜算难说,不输却并不算太艰难。
“你让他也同去就是。”圣人对那位少年郎的印象已经十分深刻,随口道,“有他在,连阿玮说不得也会被压制一二,你和阿欣兄弟二人便可减轻些压力了。”
“……多谢祖父!”李徽禁不住再度暗想:倘若王子献当真压制住了堂兄李玮,绝不会给皇族宗室留下什么好印象。李玮、李璟兄弟性情豁达,或许不会放在心上,但有些人却将皇家颜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定会瞧着王子献不顺眼。
自家祖父什么都好,也时常替晚辈着想。然而,他却从来不曾主动猜疑过晚辈们的心性,所以总是将一切都想得太过光明正大,也太过简单——
和乐融融,宛如寻常人家,或许只是祖父在登基之后,所做的一直不愿醒的幻梦而已。也许是杀兄弑弟的愧疚所致,也许是他内心之中不愿承认皇位能让人心变得不足,也许他分明知悉一切,却故作不知,想维持假象——即使如此,他也愿意陪着老人将这个梦做到极致。
这时候,步辇已经到达立政殿。李徽便将圣人扶下来,行至立政殿中,给秦皇后灵位上香。圣人望着香炉上袅袅升起的缕缕青烟,倏然掀开素白的帘幕,望向里头厚重的棺椁。他看了半晌,有些蹒跚地上前,扶住棺椁,长长一叹。
李徽略有些担忧地望着他的背影,压低声音对殿中监道:“如今瞧着,祖父似乎格外疲倦。不如赶紧去太医院唤来值守的太医,仔细诊一诊脉?”圣人素有头风之疾,病状之一便是动作越发迟缓。若是他不曾看错,祖父确实像是突然僵硬了许多,抬手的时候,已然控制不住颤抖了。
英雄迟暮,与美人芳华逝去一样,令人无比惋惜,更无比慨叹。而作为晚辈,心中更多地涌动着担忧与焦急,甚至还有些许恐惧不安。刚失去祖母不久,他不愿再失去祖父。即使生死有命,他也不忍心见到慈爱的长辈们逝去。
失去的感觉,前世已然品尝了太多回。今生他原以为能够避过,却仍是逃不开。前世陌生而又遥远的祖父祖母,今生因缘际会,也成了他最重要的家人。所以,他或许仍然必须接受这种离别,必须经受痛苦的磨砺。
他只希望,磨砺的时间能够来得晚些,更晚些。
“……阿徽。”圣人忽然唤道,声音仿佛有些模糊不清。
“祖父。”李徽再度扶住他,却忽然感觉到他的重量越来越沉,不但完全依靠在了他身上,而且正在猛然朝下坠去。
震惊之下,李徽几乎是本能地紧紧搂住了面前已经无比沧桑的老人:“快!快让太医过来!!”
圣人艰难地向着他笑了笑,而后便彻底昏迷了过去。
“祖父!!”
☆、第八十九章 梦中而醒
李徽静静地立在角落中,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不远处围满了人的床榻。
惊惶无措、步伐匆忙的宫人,焦急紧张、冷汗淋漓的太医,悲痛担忧、含泪低泣的家人。形形□□的人影在眼前不断地晃动着,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有人似乎试图上前与他说话,他却恍然什么也听不见。分明所有景象都近在咫尺,但却仿佛与他远隔天涯,犹如一出静寂无声的杂戏——唯有他一人观看的杂戏。
许多年前,他也曾有过这种将世间与自己割裂,浑浑噩噩无所觉的经历。阿爷去世,兄长奉着阿娘离开均州,将他一人丢下。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加之那桩两看两相厌的婚姻,令他心境愈发郁郁低落。
然而,如今已经不是从前。他不再是那个受不得孤单的少年郎,不再是只沉浸在自己情绪当中的愚蠢之辈,而是立志要保护家人的新安郡王李徽。他只不过,从一个祖父一手打造的美妙梦境当中猛然清醒了过来;他只不过,需要从家人和睦的假象带来的迷惑当中清醒过来;他只不过,需要逼着自己立即适应与应对即将到来的诡谲波澜。
是的,他很遗憾——这个美妙梦境实在是太短暂了,慈爱的祖父母带给他的无忧无虑的日子实在是太短暂了。他从心底祈盼这个梦境能长久一些,祈盼祖母与祖父长命百岁,却仍是事与愿违。或许,这便是不可违逆的天命罢。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可放纵自己了。再也没有人会毫无底线地宠溺他、护着他,也有能力让他尽管放纵了。尽管身为濮王之子,他的未来已经注定了绝不可能风光。但他依然很感激,自己是祖父祖母的血脉延续,日后还能奉养健康无忧的阿爷阿娘。
贪心不足蛇吞象,在这一年之中,他所得到的一切已经远远超过了前世的二十余年。挚友、祖母、祖父、堂妹、堂弟、堂兄……他应该满足了。他也需要尽快回到现实之中,为濮王一脉的未来做好更充足的准备。
虽然想得再清楚不过,但李徽的心底仍是不可抑制地涌出了深沉的悲痛。理智告诉他,他最该做的便是大声哭泣,向着太子叔父述说祖父倒下的事,在太子妃叔母面前多博取一些同情与心疼。然而,心中翻滚不休的情绪却令他什么也说不出口,什么也做不了——他实在做不到,在重病的祖父面前佯装作态。
“阿兄!”红肿着眼的长宁郡主轻轻地走过来,紧紧地攥住他的袖角,“阿兄……祖父一定会没事罢?呜呜呜,祖母走了,难不成祖父也会走?不要,我想要祖父长命百岁!!祖父不能走!祖父不能离开我们!我舍不得他!!”说着,她忍不住流泪哭泣起来,眸中满是惊惧不安,犹如半年之前的情景再现。
“……”李徽张了张口,想要宽慰她,什么都尚未说出,眼泪却已经夺眶而出。他有些狼狈地想擦掉泪水,却是越擦越多,最终只能哽咽道,“祖父一定不会有事,你放心罢。祖母……祖母在地下有灵,一定会保佑祖父的。悦娘,我们现在就去给祖母上香。”
长宁郡主微微一怔,用力地点点头。李徽便牵着她来到外间的灵堂中,毕恭毕敬地给秦皇后上香。因着当时圣人倒下的时候,他有些慌乱,不小心扯下了一片白色垂帐,露出了秦皇后棺椁的一角——如今兵荒马乱的,竟一时间无人顾得上更换,看起来更多了几分凄凉的意味。
于是,他上前拉了拉旁边的垂帐,试图将棺椁遮起来,长宁郡主也一起帮忙。两人刚站在垂帐里头,就听见外头传来了安兴公主的声音。灵堂前方空无一人,她的声音也压得极低,垂帐后的二人却仍是听得十分清楚。
“呵,阿爷谁的名字都念过了,唯独没有……若是阿兄还活着……谁会忘了他?”这位贵主穿着青衣,冷冷地一眼望向秦皇后的灵位,嘴角仿佛讽刺一般勾了勾。这种明明白白地对亡故的嫡母不敬的态度,令李徽与长宁郡主神情皆是一凛,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厌恶与警戒。
她身侧,穿着一身素衣的杨德妃沉默半晌,方道:“你还记得他,为娘还记得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她保养得极好,瞧着约莫四十许人,肤色白皙光洁,气度颇为出众,举手投足犹如最为完美的世家女子。便是穿戴十分简单,也掩不住她的容姿,足以令人理解她所生的淮王、安兴公主为何都颇受帝宠。
“是么?”安兴公主笑着哼了一声,垂下双目,缓缓地走了出去。杨德妃似是想唤住她,犹豫之后,却只是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而后转身回到了内间。而安兴公主其实也并未走远,绕到旁边的偏殿去了。
李徽垂眸细思,总觉得方才那几句话中颇有深意。不过,他来不及多想,便听长宁郡主道:“方才李茜娘假惺惺地一路哭进来,一见祖父就软倒在地,也被抬去了偏殿。安兴姑母对祖母如此不敬,说不得她们背后还会说祖父和祖母的坏话。不行,阿兄,我一定得去瞧瞧。”话音未落,小家伙便唤了两个宫婢,借口更衣,急匆匆地走了。
李徽有心想拦住她,却不好在她抬出更衣的借口之后唤住她,只得回到内间寻太子妃杜氏。也唯有杜氏安排人去保护长宁郡主,才足够光明正大。便是小家伙不慎教安兴公主与李茜娘发现,谅她们也不敢做出什么事来。
如今的内间之中,王贤妃、杨德妃、燕淑妃均避在屏风后,几乎都哭得梨花带雨。王氏、阎氏正搀扶着杜氏立在病榻边,焦急地看着太医针灸;李昆、李衡与李泰跪坐在榻前,又是紧张又是垂泪;清河公主则坐在榻边,紧紧握住圣人的手,浑身都仿佛在颤抖;临川公主正在命侍从将孙辈们全都唤进宫来——
此时此刻,除去李徽与长宁郡主、不知为何逗留宫中的李茜娘以及东宫的两个庶孙之外,其余人都已经出了宫。李欣回了濮王府,很快就能入宫;而李玮与李璟兄弟去观灯了,可能较为难寻一些,只得先将越王府其他人都叫过来再说。至于外孙与外孙女们,自然也必须迅速前来侍疾。
“阿徽。”阎氏见方才一直在角落中发愣的儿子清醒过来了,心中的忧虑也减轻了几分,“好孩子,去陪陪你祖父罢,方才他唤了你的名字……”
“孩儿明白。”李徽的心情更为沉重,低声对杜氏道:“叔母,多派几个人将悦娘唤进来罢,祖父说不得也正念着她呢。方才我们二人给祖母进香的时候,她仿佛瞧见了什么,便冲了出去,拦也拦不住。”周围不相干的人实在太多,他自然不方便明言。
杜氏已经怀胎整整七个月,挺着腹部站立许久,已是有些摇摇欲坠。闻言,她一时间也顾不得自己了,立即便吩咐贴身宫婢出去,又轻声宽慰道:“阿徽方才吓坏了罢?没事,我们都知道,阿翁的病情发作与你毫无干系,你不必自责。去罢,去榻边陪着阿翁,他心里一定欢喜。”
李徽遂也来到病榻前跪坐,端详着白发苍苍的老祖父,忽地便悲从中来。许是听见儿孙们的哭泣声,圣人又模模糊糊地唤起了他们的名字。每唤了谁,谁就答应一声。李昆、李泰与李衡答应的次数最多,其次是清河公主、安兴公主与临川公主,而后便是李徽、长宁郡主等孙辈了。
过了一阵,圣人又唤起了秦皇后与李嵩、李厥,却是无人能应。他的脸上仿佛流露出了失望,李徽看得心疼,低声对李昆道:“叔父便都应下罢,好教祖父安心。”他便是想答应,也不能擅自越俎代庖。
李昆眼眶红红地望着他,将他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算是接受了他的建议。果然,之后圣人每一声呼唤都有人答应,神情也仿佛安稳了许多。而经过太医的几轮施针后,他也渐渐平静下来,阖着眼睛犹如熟睡过去。
这时候,李欣等人终于来到,周氏竟然也抱着小寿娘过来了。她既是孙媳妇又是外孙女,对圣人素来孺慕不已,当然不愿再安坐产室之中。而且,仔细论起来,她已经将将出月,无论是身体还是禁忌习俗应该都不打紧了。
“殿下,圣人头风之疾发作,已是风邪入体之状。如今虽正在安睡,但是否能醒过来,臣等不敢保证。若是日日施针,说不得……说不得能清醒一些,但身体麻痹却很难缓解了。臣等……已经尽力而为。”几位太医跪倒在李昆面前,伏地请罪。
李昆垂首望着他们,声音中依旧带着几分哽咽:“无论如何,尔等必须竭尽全力救治阿爷。阿爷是圣明天子,天意绝不会薄待!!他也舍不得丢下大唐的?2 剑虑蛲蚶杳癜傩眨挛颐钦庑┬值苕⒚谩?br /> “是,臣等遵命!”
因着圣人需要静养,太子妃杜氏便请王贤妃、杨德妃与燕淑妃回宫歇息,又命人重新安置了立政殿另一处偏殿,给皇家众人暂时休息所用。王氏与阎氏等人却只是退出内间,来到秦皇后的灵堂之中静静等待着,并不敢当真去休息。至于李泰、李衡,早已因悲痛过度而被宫人扶了出去,唯有李昆与清河公主仍留在内间侍疾。李欣与李玮则代替了自家阿爷,忙着去迎接荆王、彭王、鲁王等一众宗室长辈。
因着气氛实在太过沉穆,长宁郡主与李璟都不由自主地靠在李徽身边。三个人默默地坐在角落里,长宁郡主依旧既悲痛又惊惶,李璟则在悲伤之中带着愧疚。李徽知道,他是在懊悔今夜居然只顾着顽耍,没有好好陪伴老祖父——不过,他一直是少年郎心性,想着上元节热闹无可厚非,却不曾想过,老人是陪伴一天便少一天的。
“阿徽,阿璟,过来。”王氏与阎氏似乎商量了甚么,忽然对他们二人道。
李徽与李璟近前坐下,被各自的阿娘握住了手。便听阎氏轻声道:“方才阿嫂与我仔细地想过了,阿翁心中始终放不下你们二人的终身大事。不如趁着现在,赶紧将你们的姻缘定下,也好教阿翁安心些。而且,他若是高兴起来,说不得病情也能有所好转……”
听了此话,李徽与李璟都怔住了。
☆、第九十章 婚姻大事
虽然堂兄弟两个抗拒婚事的缘由完全不同,但在长辈看来,他们仍旧不过只是少年心性而已。因着尚未开窍,所以他们只想自由自在地过日子,却从未想过“成家”除了生活中多出一个陌生人之外,还有甚么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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