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秋桂子完本——by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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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蝶掩微微一笑,百味陈杂。
小蛇因问道:“师父却是为何将徒儿携在身侧?”
杨蝶掩道:“忘忧散乃是重湖亲调秘药,我不知,我爹亦不知何药可解,我携你在身侧,乃是为着寻解药,适时解你失忆之证。”
小蛇细细看那杨蝶掩,此时却见他微露疲态。年来行路,饶是口中道甚:为师的累了,犹不见恁的疲态。遑论初春桐江畔,八月钱塘潮头,隆冬四会柑山,三月合浦珠舟,盛夏东京城里,初秋襄阳山中,暮春蜀中林内——几曾识得这般的神态。
小蛇心下一酸,道:“师父,徒儿省得了。”
杨蝶掩讶异道:“你省得甚了?”
小蛇道:“只怕师父寻徒儿解药,非是为着徒儿。”
杨蝶掩却是不答。
小蛇心下愈酸,道:“爹爹是为着徒儿,方对徒儿落了忘忧散,教徒儿再忆不得恁的苦楚之事。倘师父为着小徒,必不作寻解药一事。”
小蛇看着杨蝶掩道:“师父,你将徒儿携在身侧,一刻也不离,只道是为着有朝一日,徒儿忆起这事,方同你原原本本道来个中究竟,是也不是?”
杨蝶掩望向小蛇,无奈道:“徒儿蕙质兰心。”
小蛇笑归笑,不知为何却滴下泪来。杨蝶掩将他搂入怀中,一如当年柳官人一般。二人怀抱竟是这般相似,暖极,气味亦相似。小蛇将那庸医白衫蹭满涕泗,惹他苦笑不已。
小蛇自道:“表兄弟岂能这般相似?师父休糊弄徒儿。”
杨蝶掩轻轻一叹道:“真个恁相似?为师的自与你爹去得远了。”
小蛇哼道:“品貌德行,师父自是不如爹爹。”
杨蝶掩笑道:“是,是,是,徒儿所言极是。”
小蛇低声道:“只是,小蛇与爹爹处来,不过数月,与师父处来,却是经年累月。我须也明了,小蛇与师父处来,不过三五六年;师父与爹爹处来,却是一二十年。”
杨蝶掩道:“徒儿,为师的与你道一句,你且听着,情分浅深,须不是这般判来。人间一生世朝暮夫妻,不必情深似银汉迢迢两处相思。”
杨蝶掩望向乳窟内幽深处,轻道:“情之物,想来早是三生已定,一朝沾惹,任它水阔山遥,凭它销人憔悴,纵是此生再不得相见。”
第28章 待月(1)
清明未至,夜间颇转寒凉。山间林里,自是不比家中灶下。抬眼望时,闪闪一幕天星。饶是幽冷——凭谁睁眼便见一幕天星,定是幽冷至极。解舆浑身发颤,坐将起身。自家却在天幕下,草陂上,不知几时叫人弃在此处。身上却不见自家罩衫,转头一看,身畔卧着一人,身着两领罩衫,一白一黑,那黑罩衫分明是他的。那人仍是未醒。细看来,却是那妇人。
解舆暗叫声不妙。忆起乳窟中事来,心下狐疑不休。
再看看那妇人,星光微幽,辨不得她颜色,怕是毒方解未尽,犹困神志。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解舆却待起身。心下却踌躇道:这妇人虽是恶毒,却也是因情伤太深,方至如此。如今若他撇下她独自一人在此,倘教人欺负去了,未免不仁不义。
正踌躇间,听得不远处几声咳声,解舆心下一惊,抱起那妇人,轻轻掠入林中,寻着一株枝叶繁茂的大树,窜将上去。
那妇人虽在昏迷中,呼吸却匀细——想是往日调息颇入法门,到得如今,气竟不乱。不知这妇人师承那家门派,招式中自是判不得,这调息法门,亦是辨不得。思及此,解舆心方一动——那日那神医吴与他调息,却也是寻常不曾见得之法。
却非是神医吴。那人只怕是杨蝶掩。吴茗无名,须不是真名。
解舆自放轻了呼吸。那咳嗽之人入得林中,却是二个人。一高一矮,幽黑处辨不得年纪样貌,只听得那矮汉对高汉说:“娘个腚的,却教老爷来此荒山野岭,寻甚鸟官人?那家官人夜间来得此处!”
那高汉低声道:“哥哥休高声!倘非你我恰在夷陵,这头功却要教他人拿了。”
那矮汉口中兀自骂个不休,道:“头功何用?自爷爷入得教来,功亦不见少,人亦不少杀,怎地到得如今,犹是香主?那教主须是好没分晓!”
高汉细声道:“此番不比往常,教主亲诏道:倘生擒那官人,连他金银细软,押回教坛,加官一等。倘教那官人死,只索得他行头回,赏银百两。若只见那官人尸身,不见行头,赏银五十两。”
解舆听得此言,心下道:那行头直是重过人命了。此处何来甚官人?敢是近日上山斗茶的文士大夫?这玉泉山上景德禅寺,却是有武僧见守,寻常时候,何得来甚强人出没?听这二人之言,他们本非此处强人,却是他处来此。
那二人走得近处,解舆看时,却见他二人相貌奇诡,那矮汉獐头鼠目,身似猿猱,手长腿短;那高汉骨瘦如柴,面长似马,手足极长;二人太阳处均高高鼓起,却是武艺深厚之人——他二人相谈亦略不避讳,想是倚仗自家功夫了得,不怕他人如何暗算。不知却是那个门派之人,那见寻官人怕是凶多吉少。
解舆正思量间,那矮汉忽起身,却如电闪般朝解舆藏身之处飞来。解舆大惊,只道自家露了行迹,伸手去摸那妇人腰间长剑,手却教人按下。
解舆看时,那妇人已然转醒,轻轻将头对他一摇。
那矮汉却非是向他二人藏身处来,只是飞过,径望前头而去。到得去他二人丈余处,却有一人自那树上跳下,暗中不见如何交兵,只听得那矮汉兀自叫道:“甚鸟人在此!偷听你爷爷说话!”
那人不答,只拿兵器来挡。听得一声闷响,却是那矮汉使的不知甚兵器,擂在树上,将那树擂倒在地。
那高汉跟在身后,见得那人,叫道:“哥哥且住,此人乃是兄弟旧识。”
那矮汉兀自叫道:“甚鸟旧识!爷爷不曾打够,再来!”说话间,抡住手中兵器,扑将过去。
那高汉起身,却不知使的是何兵器,将那矮汉兵器挑卸在地,那汉子恼羞,却待声张,那高汉道:“哥哥休怒,此人乃是兄弟旧时在二龙岗上弟兄,江湖上人称‘顺风耳张乾’是也。”
那人方道:“我还道是谁,原来却是李老哥。你这个兄弟,忒毒些个!声却不则,便来杀我。”
那矮汉叫道:“杀你个腌臜泼才怎地!你却在此窃听!甚顺风耳?”
那人道:“此山此路非是你开,你我二人俱是行路于此,我不过在此树上稍歇,何来偷听之言?”
眼见二人又将厮打,那高汉告饶道:“哥哥,听我一言如何?我这兄弟消息甚是灵通,你不道寻不见那官人何处?不妨自问他便是。”
那张乾冷笑道:“你们来此荒山寻甚官人?我却不知。”
那矮汉亦冷笑道:“爷爷亦不晓得,你来此荒山作甚。倘不道来,爷爷手中夜叉须不饶你。”
那张乾狐疑道:“阁下敢是去岁在鄂州一人独拿青龙帮五十人的护法教洞庭香主‘夜叉檑’王俊?”
那矮汉听得此言,大喜道:“这厮却晓事!正是爷爷俺。”
那顺风耳张乾倒头便拜,口中道:“恩人!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得罪恩人,乞望恩人恕罪。”
王俊扶起张乾道:“不须多礼。原来是自家兄弟。”
解舆在树头暗笑: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谁知这江湖草莽,却也躲不过此招。
张乾因对那高汉道:“李老哥,你却去了处好去处。随了这等能人。”
那高汉笑道:“自二龙岗散后,我不知投向何处,幸而得王俊哥哥赏识,收在他堂下,方在教中有一席之地。却不知兄弟何处高就?”
张乾叹道:“小子不曾有你恁的有缘,我携了妻儿,自下长江,本欲使些本钱将息买卖,怎知在鄂州教那青龙帮一伙贼人夺了本钱,杀了妻儿。我一人投江独活。在江湖上做些不入流勾当。故而去岁听闻这个‘夜叉擂’王俊哥哥平了这青龙帮,小子便发愿道,倘见到哥哥,定要三拜九叩,亲谢恩人报了杀妻杀子之仇。”那张乾还待再拜。王俊哈哈笑道:“兄弟不须多礼!既是兄弟,此事也须是有缘。兄弟今后便随我在教中,却不快活!”
“多谢哥哥成全。”
那高汉李老哥却问道:“如此甚好。敢问兄弟今番在此玉泉山上,作甚经纪?”
那张乾压低声道:“哥哥休怪。实不相瞒,江湖上各大小门派连日来重金收买一个‘柳官人’消息。兄弟探得那官人如今在此山间,便来此处寻探,便待探些消息,卖与他人。”
那高矮二个汉子相望道:“原却是这个官人了。”
那高汉道:“我二人正是要寻这个官人。却不知他今在何处?”
那张乾却伏在李老哥耳边,对他低语,解舆听闻不得,方伸长颈项,却教那妇人一手拉回。那妇人似是甚无力,直倚在解舆胸前。恰才她兀自昏着,尚不觉有甚不妥,此番忽觉大大不妥,却待推开,见她气弱,怕一推,她须掉落树下,却是不敢。只得任她偎依。
李老哥听得张乾一番耳语,直道:“却是作怪,这官人竟是持了何物,直教各门各派尽来拿他。”
张乾低声道:“哥哥乃是护法教中人,须知先教寻此物者,却是神教。”
听闻此言,王俊李老哥俱是大骇。那王俊低声道:“兄弟,言尽于此,俺晓得了。你且引俺二人齐寻到那官人,勾他行头,早早回教中交差便是。”
那解舆听得此言,却是大奇。这甚么“夜叉檑王俊”却是个了不得人物,何以听闻此事,恁的收声敛气?这神教却是甚来头?
那三人说罢便去了。解舆待得他三人去得远了,方轻轻推开那妇人,却不敢不扶持,只拿一手扶在她臂上。
那妇人低低一笑,道:“事到如今,夫君害臊怎地?”
解舆面上一红,道:“娘子且自重。”
那妇人身上一晃。解舆却怕她跌下树去,只得将她搂住。
刀红隐笑道:“夫君心甚善。”声却低微。解舆觉她身子颇有些发烫。乃道:“娘子剧毒新解未久,在下寻个稳妥去处,与娘子歇息。”
刀红隐道:“奴一生用毒无数,区区射茵之毒能奈我何。”语罢,犹是有些气促。
解舆不平道:“倘非杨大侠救得适时,娘子几一命呜呼。娘子恁的会,怎不自救?”
那刀红隐听得此言,默默不语。解舆情知她当时黯然销魂,倘省得自救,早避了那毒箭,何至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事隔多月,此文终于得更鸟。不过这个进度可能会非常慢,而且不定期。呵呵,其实放上来,也是为了催自己赶快写~
第29章 待月(2)
玉泉山乳窟甚多,洞口却不甚多,只掩在林间草内,不细细辨时,却是难寻。那解观察背着刀红隐四处寻来,在玉泉山自东而西,自南而北,却寻不得先前洞口。奇事便是,这一路寻来,又见得数个江湖中人,虽尽是些不入流小门派,却有远自千里而来,解舆识得中有自太湖来的逍遥帮,亦有自广南而来的百越会徒。这解观察往年自在开封作观察,却也不识得这许多,年? 醋凡赌茄畹冢捞猛舅档茫嘣缎涡巍酢跞宋铩J且粤说谜庑=庥叨悄谌此剂浚耗蔷闶俏苏馍醯墓偃硕矗空夤偃司故切松踅粢锸拢谷堑弥疃嘟排衫茨盟?br />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世人行事,终归为利为多。须知,一朝有利,这名,权,势,色,天下物事,那般得逃?人但有利,这名权亦可不用,便逍然自得。次则为名,争名者,其实乃是为利,名来利自来。然有一般人,却是但争名而已,只求名垂青史,死生亦可不顾,有人好名节若是。譬如那以死相谏者,以死求一名,却也蹊跷。再则权势。权势,归因不过是利,亦不须遑论。而色者,本是那饱暖之徒方思来,自古好色者,无不是过饱过暖,终日无所事事,故而有那闲暇好色。另有一等人,专是好色而已,色即其癖好,更无它好,此等人乃是与平人不一般,不作一处论——解舆思及此,不由忆及那杨蝶掩,倘真如小蛇所言,便是此等人了。
心内暗暗作痛一番,此番方晓得当时小蛇同那妇人何以要笑不笑,欲语还休。不由暗恼自家恁的轻率,不曾谨言。却是更悔昔年听信那江湖传言。然最痛者便是,倘不亲遇着这杨蝶掩,他心内尚是有一位平生景仰——如今却是没了。
解舆在林中寻不得路之际,听那妇人在耳边道:“夫君,此路已反复再三,你却待将奴去何方?”
解舆面上一红,道:“在下只道寻那乳窟入口,怎知寻不得。”
那妇人道:“那乳窟入口倘是那杨蝶掩引你去的,你自是寻不得。他依着易象进退,且势如疾风 ,你随他尚可,自家寻,却是不得。”
解舆缓下步子,因问道:“在下只道寻个去处与娘子暂歇,不知恁的难寻,既是恁的,在下负你下山怎地?”
那妇人沉吟半晌,道:“今番下山,要避开上山人众,却是甚难。”
解舆道:“除却先前那二人,俱是不入流人物,避开却也不难。”
那妇人冷笑道:“你却道是不入流人物?入流人物不则声,又岂能教你见着?恰才点苍派三人自你身后百尺而过,定是寻思你功夫不济,不屑与你交手,方饶得你一命。情知后番敢有恁的好缘分。”
解舆听得武功不济,心下着恼,然这妇人却是高他许多,他亦不敢辩驳。只得咽下怒气,问道:“下山不成,你道怎地?”
那妇人道:“你且往东直行一里便是。”
解舆听她恁的说,只得依她便是。
东行一里,只见一所茅舍,舍外马厩内,安着满满半厩茅草,边置一破板车,板车支直架着,车上覆满茅草,解舆心下却狐疑:这玉泉山也不见马上来,怎有马厩?
解舆将那妇人放下,那妇人似是看透解舆想甚,道:“后山自有马道,莫说马,马车也上得山。”
解舆道:“既是恁的,怎不驾马来?”
那妇人似笑非笑,似道来:奴既非是来玩赏,亦非是来礼佛,来寻人仇怨,却驾甚马?
解舆见她那笑,怨怅道:“在下知了。”口中呶呶道:“一个恁的,两个恁的,只须与那吴茗,不,杨蝶掩攀上瓜葛,便都是恁的了。”
那妇人面上一沉,冷道:“再听夫君口中‘杨蝶掩’三字,奴教夫君再作不得声。”
解舆自在心内道:怕是你日日颠倒思来想去,却不许他人道来了。
解舆方将道:娘子休要夫君夫君道来,只坏了娘子自家名声。那妇人示意他噤声,藏入茅草堆内。
解舆同那妇人钻入茅草内,不移时,便听得滴滴答答马踏声近来。二人调细呼吸,听那马踏声似自两处而来,俱不止一匹,近得跟前,却在茅屋前住了。
只听得马上一人唱个喏道:“终南山老道长梧这厢有礼了。”
另一个却不采他,只拿鼻中气“哼”了一声。却听得一个娘子娇俏俏叱道:“老道士休挡道!”
听得恰才那道长一方有个男子冷笑道:“这位师父不知甚来头,恁的任气?我师父见你几个妇道人家不知何故半夜来此,好言有礼,你还道真个怕了你峨嵋派?”
解舆心道:那茅屋外小路亦不窄,二马交身,只怕亦不是不能行,只这江湖人士,个个心高气傲,非待他人相让便了。待细思量这二人来头,心内不由一惊。这终南山乃秦岭一峰,故有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便是所谓自关中入蜀之难。这终南山便在这蜀道难上难之峰。自商周便有道人于其上习导引辟谷长生之道,东周时,关令尹喜在此结草观星。故其后此山道人皆称楼观道。隋末,楼观道人岐晖曾助唐□□起兵,故唐一世尤为显赫。安史之乱后,势渐衰,至得本朝,便归寂寂无名。然淳化年间,蜀贼李顺反,朝野为之震动。据蜀为王,一时气焰大炽。后稍或有人间道,李顺武艺何以如此超群,却是曾在终南山习武炼丹。朝廷虽不闻,江湖却盛传。自是,江湖人便目楼观一派武学渊源甚深,其先辈诸如伯玉子,子棋子,俱是一代武学大师,那伯玉子,便是十年前那句“绿杨阴里白沙堤”之内“白”字所指。近年伯玉已衰,退在终南山潜心修道,那长梧子,却是伯玉子高徒之首。却是有道,这长梧子武艺比之那伯玉,亦是不弱,其“闲闲掌”功已练至九成。却不知此番来这佛山,却是为了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