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水 第二季完本——by麦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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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恩看向陆莫城,露出懵懂的眼神,摇了摇头,然后细思一下,又顿了顿,把偷偷出宫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尽可能详尽地说给陆将军听。当然,除了皇帝落泪的事。还有一个连段恩也不知道的、意味不明的一个轻吻,也没有提到。
陆莫城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憋了好久才对暻洛扔出一句话来,“这小子又发疯。”说罢,见李公公进来,就端着架子交代上几句,这才离开。
陆将军走后,李公公伺候皇帝卧床。一切妥当之后,已经是深夜了,李公公用眼神示意段恩,表示告别就掩门暂且离开。段恩借着窗纸投进的微薄月光,站在距离暻洛不远不及的阴暗角落里,不由得用眼神描绘皇帝的面容。
皇帝长着中原人少有的精致五官,说不上的好看。他侧卧着,不耐烦地将锦被掀开一角,睡时眉峰微蹙,也许睡得并不踏实。一双紧紧闭上的双眼,上挑的眼尾看起来更加明显。一只眼睛的眼角底下有一颗泪痣,极具风情,即便是不笑的时候,也有撩人的神态。
大国之主,竟有张极妖极艳的长相。每一个初遇的人都觉得暻旻帝该是十分轻佻的。但到最后才发觉,国之帝王,痴情入骨,与看上去并不同。
这样的落差在段恩简单的思维里很难了解。他只知道暻洛大概心情不好,等他醒来的时候一定不能笨嘴笨舌,如不能宽慰,就只能闭嘴。
然而用了一晚,都没能想出劝慰的方法,段恩有些慌了手脚,不知道明天到底怎么面对皇帝。可段恩不知道,一夜之间,回避的两方换了个个儿。分明没有人说出口,但却明显到连段恩都发觉,暻洛在避开自己。
脱离近卫司后,段恩归属于随禁司。然后过不了几天,随禁司对段恩下了命令,既然上津西那个相传美艳杀手已经被擒,影卫一职就不必常设,待特殊时候再特殊处理。段恩既已入籍随禁司,一切遵循随禁司,执行任务由随禁司指派。
这么一下,别说能和皇帝说上话了,就连见面的机会都不太多。
段恩正式参与随禁司的一切开始,就再也没见到皇帝,反而是见过一回陆莫城。陆将军虽然有些诧异,但也是尴尬地挠挠头,与段恩打了个招呼,就又匆匆走了。不再是影卫的第十五天,段恩开始明白,原来自己与这些人有云泥之别的。
虽然参与到普通侍卫的行动中,但段恩有个独居处这个特殊对待还是没有撤回。他有些感恩,不必在其他人面前露出真面目,让自己方便不少,至少不必连休息时都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段恩不再是影卫的第二十三天,随禁司开始忙碌起来。原来的三班倒变成了五班二轮制,巡查的力度开始增加,而且巡查的地界从从皇宫外围扩散到了方圆城郊外一里地的地方。原来是因为诗缈皇妃的故国——襄邑国王携使团来访。
这次来访不同于最近那次,连襄邑国王诗无也前来面圣。宫里有过上次一次意外,不敢大意。担心会有意外发生,宫内自从访团到来前的三十天开始戒严。
段恩脑子本来就不太好使,忙起来常常连饭都忘了吃,也不再去想为什么从皇帝身边被调离。
不再是影卫的第三十三天。这天大早,同僚们坐在一起吃饭。段恩不太会说话,就在一边安静吃着。武器局特制的银假面十分贴合,段恩吃饭时不摘下也没有关系。
同僚们大多都是些穷苦孩子提拔上来的,大多都有善良之人的同理心。他们知道段恩有些理由,受宫中恩赐,才会显得特殊,却也不去拆穿。
只是这天当值的人里有个特例,这人叫王毛子,家里富庶,且只有他一个独子,十分疼爱,因此变得十分骄横。
他原先当段恩在皇帝边上当差,应该是个厉害人物。但段恩现在已被调离皇帝身边,又老是不言不语,戴着个假面,身姿挺拔,在一群人里一站就格外扎眼,格格不入。王毛子看段恩不愉快,吃饭的时候拿着难听的话噎段恩。
段恩不回话,这事就该翻篇了,可王毛子偏不。他竟然伸手去夺段恩脸上的银面。可王毛子哪里是段恩的对手,被段恩一筷子架开,弹了手上的麻筋,疼得呲牙咧嘴。段恩继续吃饭,但王毛子哪里肯依,招呼上边上几个狐朋狗友,当下就把段恩按在桌上。
段恩不怕出手,就怕出手伤人。万一打伤了同僚,是会挨罚的。他声音小,语气软糯,一声“放手”也没有多大威慑。王毛子连同按住他的几个人以为段恩怕了,更是笑得前仰后翻。
王毛子伸手去摘段恩银面,段恩虽然躲了下,却没躲开。银面就被揭走了。王毛子看了眼手上的银面,贱笑道,“哟,银丝制的,可是好东西,值钱货。这就当孝敬哥几个的了。”
“还我!”段恩低着头喝道。
王毛子伸手去抬段恩下巴,一个激灵,连忙拍了拍手,仿佛碰到什么污秽之物,“啧,女官见着还老是公子公子的叫唤,我还当是什么天人般的长相,原来是丑得惊为天人。你这样,武功再好,也没法再当皇帝的影卫。谁能天天把一个妖怪放在身边呢。”
“别把圣上与你这种败类相提并论。”段恩咬牙切齿。
“呵,还敢还嘴,兄弟们,给我揍!”王毛子恼羞成怒,一脚踹开饭桌,朝着段恩胸口就是一拳。段恩闷哼一声,一抬脚就将他踹开。王毛子哪里扛得住段恩“轻轻”一脚,一下子连人带门撞飞出门外。
“给我往死里揍!”段恩收了八分劲,王毛子艰难地坐起身,还有力气在门外气急败坏对着门里人喊。
这群乌合之众没有几个是没有收过王毛子好处的,自然听话得很。段恩心里有所顾虑,不能全力抵抗,再加上这群人拳脚确实不到位,并不觉得多疼,段恩就只稍微闪躲,避开要害。
王毛子歇够了站在门外看,越看越生气。这丑八怪是瞧大伙儿不起还是怎么地,一声不吭也不挣扎。越看越是怒气横生,气急败坏之下就地捡了块趁手的石砖冲了进来,往段恩脑袋上砸。血从段恩脑袋上的豁口喷了出来。
脑壳子挨了特别结实的一下,段恩迷茫地扭头,睁大眼睛盯着王毛子。王毛子自己也吓坏了,看一眼段恩,再看一眼手上满是血的石头。其他按住段恩手脚的人也慌乱松了手,面面相觑。
血从脑袋上慢慢往下滴,朦了眼。段恩眯了眯眼,仍是盯住王毛子,用手抹了抹,站了起来,一步步向王毛子走了过去。
“你……你要干什么……”脑袋挨了这么重的一下,一声闷哼都没听见。王毛子见段恩越走越近,扬着手上的石块张牙舞爪故作镇静。
段恩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向王毛子走去。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另一只手上的银面,觉得视线变得模糊。
“你们在干什么!”段恩一头栽倒在地前听见有人十分气愤地大喝一声。
段恩昏昏沉沉地醒来,身下是柔软的床。他知道这里是随禁司堂门,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脑袋,啧,有点疼。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银面不见踪影。段恩也不知道为什么着急,竟掀开被子就要往外冲,去向王毛子讨要银面回来,结果人还晕乎着,眼前一黑直接跪在地上。
“我操!”掀开帘子进屋的陆莫城被吓了一跳。连忙把地上的段恩弄起来,又给按回床上。
段恩被送到随禁司这事,陆莫城竟是不知道的。早知道送这破地方来,还不如向暻洛讨过来。让段恩呆在一个小小的巡卫队里简直是暴殄天物,这么一个高手,要是能留给自家是再好不过了,陆家军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很缺人的。
也是巧合,陆莫城今天偶然和随禁司主相谈,听说段恩正在随禁司的巡卫队里,陆莫城不由得立刻心痒起来,恨不得立刻把段恩纳入麾下。他和随禁司主一起寻了过来,撞见这么一趟全武行,两个见惯风雨的大臣顿时傻了眼。
陆莫城才喊了一声,段恩就满脸是血倒下去,只顾着张罗医官来看诊,之后把人安置在随禁司堂的内室里。所幸并无大碍,晕过去只是因为正好伤在脑袋。身上的淤青倒是挺多,看着吓人,却不严重。
放下心送走医者就进来看看,结果这家伙硬是挺着起身。随禁司主正在外边叉腰骂人,里边都能听见他中气十足地训话,“你们知道段恩什么人吗,人家是不愿意惹事才忍着,要是生气起来,一根手指头把你们挨个的捏断!”
陆莫城听到,不由得笑出声,架着段恩往床上扔,“你这是怎么回事,就不懂还手吗?”
“会死人的。”段恩脑袋还迷迷糊糊的,听见陆将军问话,很认真地回了一句。
陆莫城噗嗤一下,更忍不住笑,“一会儿我去和随禁司主讨人,过几天接你去我陆家军。哦对了,我顺便告诉圣上一声,你不必操心,伤好之前,就好好歇着。”
陆莫城话才说完,也不等段恩有所反应就掀开帘子走了,出去的时候又吼了几嗓子,段恩没去听,都是军人教训人的脏话,听不懂。
段恩一门心思就是想着,他要是去了陆家军,是不是就得离开这皇宫,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圣上了。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他分不清楚。但心口为什么揪紧着难受呢?
虽然苦恼,但带着伤,段恩想不明白,就只是想着想着,难受着又难耐着,然后昏昏沉沉地,就又睡过去了。
☆、第二十一章
最近京城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下放边关锻炼的几位新人将军也来报关外均安。无事可办的暻洛分明百无聊赖却又心浮气躁,看谁都不顺眼,连贴身伺候的小李子都被扔到门外去,图个清净。正趴在楠木案上把玩镇纸时,就有人来报,陆将军有事求见。
又是陆莫城!
暻洛最近只要一见陆莫城就头疼。
前阵子查的廖姓商人案,因为廖氏家族整个凭空消失而线索中断,陆莫城查无进展少不了要到暻洛这里来抱怨。而暻洛本来就因为对段恩一时冲动而感到心中烦闷,陆莫城又不时来添点乱,暻洛的心烦意乱是更上一层楼。
暻洛光是想着那天情不自禁的一个吻,就已乱了阵脚。当时的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看着段恩亮闪闪的眼睛就无法控制。那以后只要想着这个人还在自己身边,就无法平静,无法克制。暻洛只能把他送走。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去想今天的段恩怎么样了。
结果陆莫城这家伙又挑着时间来了。
暻洛才不愿意招架陆莫城满肚子的埋怨,心想实在不行就喊蓝黎来把人架走。可是陆莫城一开口就让暻洛无话可说。
“既然你不要段恩了,也别往随禁司送,更别还回近卫队去,直接把人给我得了。”陆莫城真好意思开口。是呀,他特别好意思,谁让这个段恩就是他从千百人里挑出又巴巴地给暻洛送来的。现在自己一脚把段恩踢开,陆莫城只要敢开口,段恩就能随他走。
“谁说我不要了。”暻洛冷哼一声。
“那你把人往随禁司送是什么意思。”陆莫城摸了摸腮帮子,也不客气,就自己找地方坐下,还随手端了杯子自己倒了茶水喝开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的闷葫芦半天打不出屁的性子,到随禁司那种乌烟瘴气龙蛇混杂的地方,只会被人欺负。”
“谁有胆子……”段恩功夫了得,只要出手谁又有胆子欺负他?暻洛突然想起什么,话说一半自己又咽了回去。别的什么人要是用段恩这身功夫自然是不必担心。但段恩不爱说话、性子又软、不到紧要关头就瞻前顾后的性子,倒是谁都能来搓圆捏扁的。
陆莫城哼一声,“你问谁有胆子,昨天要不是我凑巧过去,那几个小王八蛋……”陆莫城和段恩就不同了,他哪里懂得斟字酌句,就是个念过书的武夫。一时火气上头,就把昨天看见的事无巨细而且向着段恩一边倒地全部说出来。
暻洛听完只觉心烦意乱无处纾解,他憋着一股劲,狠狠吸了几口大气,才冷静下来。最后陆莫城只看到暻洛一脸漠然地应了一声,“这事我自会处理”,就不由分说地将前来告状的陆莫城轰走了。
轰走了陆莫城,暻洛叹了口气,在说是一堆摊开的卷宗里翻来翻去找可看的东西。随便抽出一卷翻弄,密密麻麻的小楷看不到两三行就走神。暻洛只觉得静不下心,沉不住气,思绪纷乱如麻。即便是刻意不去计较,也不由得在心里盘算着,段恩之于自己到底算? 鞘裁矗?br /> 可暻洛还是盘算不清,坐在堆积成山的卷宗面前,一页未翻,枯坐几个时辰,毫无长进。直到用过晚膳之后,下定决心,当下该去处理的事就去处理。
这个段恩,暂且还不能放开手,就谁也不给。但知道段恩为了避嫌才遭了罪,暻洛又不想简单地命人去把段恩召回来,想着亲自跑一趟才好。又暗自劝慰自己,走走夜路方便消食,看看段恩伤的怎么样不过是顺道儿的事。
已经入夜了,宫里清冷的很,暻洛不喜欢自己提灯,又不愿意让人跟着,就摸着黑走路。没想到宫内直属的随禁司驻扎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这也难怪,宫里女眷多,放几个大老爷们在未嫁的女子面前晃悠总是不好。
幸亏随禁司是全天待命,暻洛去到的时候才没有扑了空,要是换做食药局,早就各回各家睡大觉去了。随禁司主也在,大概是被午间的事气着了,暻洛进去时,就见司主在厅中走来走去,脸色不佳。
暻洛在门外咳嗽两声,司主还生着气,一声“干嘛”脱口而出,转头一看立刻就跪下了,他心里直骂娘,也骂陆莫城。要不是陆莫城前脚刚走立刻去告咱一状,暻洛哪能后脚就到这偏僻的随禁司指挥堂里。
暻洛没有发脾气,看起来特别沉静,只是拍了拍司主的肩膀,让他站起来回话。简单问了问段恩的情况,听说是休息了会儿就回自个儿的小单间去了。暻洛不客气,直接坐上厅正中的大位,“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随禁司主吓得腿脚发软,还不如跪着呢。心里七上八下等着暻洛下一步指示,觉着分分秒秒全是煎熬。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皇帝终于清了清嗓子开口了,“把那几个犯浑的王八蛋给朕叫上来。”
司主着人去提了那几个浑货,暻洛也不听解释,龙威在上吓得底下跪着的几个人抖成筛糠。下令赏了每人三十棍,然后罚去洗茅房留看,继续作死的就等看收拾。
司主侍奉两代君王,可以说是看着暻洛长大,暻洛即位以来,除去对待犯有叛国谋逆等大罪之人,从来都是以法量刑。而且多半以教育为主,处罚为次。这次为了一个同门内斗的小事,而一边倒地责罚,在司主所见还是第一次。
暻洛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早听了陆莫城说过事情原委,况且段恩的功夫底子摆在台面,捏爆这几个乱七八糟的混蛋易如反掌,要不是有心避让怎么会被这些不成体统的人所伤。
隐忍、退让、韬光养晦这些气性,和某人实在太过相似,暻洛不想去比较,而答案早就浮上心头。
“他们抢去的银制面具呢?”暻洛转身问司主。
突然被问到,司主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反应,王毛子跪着爬到皇帝跟前,从怀里掏出,然后双手递上,声音都在发着抖,“圣……圣上,在小的这……”
司主自然是看见暻洛毫无掩饰的嫌恶表情,连忙抢了过来,将王毛子又踹回去,把银面用自己随身带着的干净帕子擦拭干净,这才又递给皇帝。
暻洛接过来,冷哼一声。底下跪着的王毛子一众人竟然有人吓得失禁,惹得暻洛不由得皱眉。“朕所赐之物,旁人见其自如见朕。这银面是朕所赐那你们也敢抢夺亵渎?本该获何罪罚,你们心里清楚。要知道,三十棍,已经是仁慈至极。”
暻洛说完,甩手就走,跪着的人也三拜九叩恭送走皇帝之后就瘫软在地。司主低头看了眼这群没用的家伙,摇了摇头,就从他们身上跨过。
本来将银面送还回去这事,不该由暻洛去做。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一路上把玩着这个银面,不由自主就走到药库来了。
虽说医官的药库不如宫内武器局来得重要,但毕竟有些珍贵的药材,为防小人,都安排好专人看管。段恩不再随属近卫司而被下放到随禁司后,晚上休息的地方也从皇帝寝榻旁的各个角落挪回那个小住过一段时间的药库单间。
其实住哪儿对段恩来说都无所谓,他的模样常常惹人不快,自然是独自一人时最为自在。但其实段恩也怕寂寞,所以当遇到一个不为自己模样而动摇的人的时候,是自由而温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