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郭先生完本——by葛伯生

孟先生说道：“你走失的时候很小，其实我们很感谢郭先生收养了你，我们不会亏待他的，肖肖你放心。”
孟夫人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这说明肖肖是个懂得感恩的好孩子，我们很感谢郭先生，他一直都善待你。”
孟先生沉默了一下，“肖肖，你怎么，遇到郭先生的？”
郭小北眼神一凛，随即又放松下来，“我从记事起，就一直是个爷爷养育我，后来爷爷去世了，我就沿街乞讨，爸爸他见我可怜，给我送饭，后来带我回了家。”
“肖肖……”
孟夫人哭出来，又哭又笑，“还是好心人多，肖肖，我们真怕……真怕……”
她说不出来，孟先生拍拍夫人的背，看着郭小北，“肖肖，你没有事真的太好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什么时候，能带我们去见见收养你的那位爷爷吗？”
郭小北侧过头，一直盯着不停抹泪的孟夫人，摇了摇头，“爷爷没有坟墓，是大家出钱火化的，骨灰洒进江里了。”
他淡定地圆着谎，好像当初真的如他的谎言般那么幸运。
“那就好那就好……”孟先生闭了闭眼，抱住郭小北，语气郑重，“肖肖，真的对不起！”
郭小北垂着眼，任孟先生抱着。
他一直都很听郭齐玉的话，如今他也这样做了，可是他心里却仍然在想，如果当初你们再小心一点，我是不是也就不会被抱走，不会遭遇那样的虐待？
但想到楼上卧室里安稳睡着的人……
他可能永远不会遇见郭齐玉。
郭小北微微一笑，伸手回抱住孟先生宽阔的肩背，迎来的是更加颤抖和激动的双臂。
……
“喏，户口本。”孟夫人兴冲冲地从楼上下来，将手中的户口本递给郭小北。
刚才郭小北突然说想看看户口本，孟夫人连忙冲上楼，从衣柜里将户口本找出来。
这还是郭小北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孟肖彦。
他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
再晃了一眼，出生年月是1988年7月21号。
也就是今年他并不是11岁，而是应该12岁了。
郭小北满意了，和郭齐玉之间的差距又少了一岁，年龄是追赶不上的。
他却追上了一年，心里有些得意。
郭小北摸着户口本，语气里含着几分珍惜的意味，“有户口本是不是就能上学了？”
孟氏夫妇闻言，心头一酸。
他们知道郭齐玉和郭小北过的是什么日子，因为没有达到收养资格，郭小北一直没有户口，不能上学，只能花钱上补习班，东一节课西一节课的补起来。
好在郭齐玉这方面从来都很大方，自己啃青菜加馒头也从来不拖欠补习费，甚至一有余钱还要帮着郭小北多报一个班。
现在孩子问出这话，想来还是更希望上学。
孟夫人点点头，“是，肖肖，我们上最好的学校啊！”
郭小北笑了笑，“可以回W市上学吗？”
孟先生一愣，“肖肖，W市的教育资源可能，没有A市好。”
郭小北摇摇头，“没关系，我不想离开爸爸，爸爸也不想离开我。”
孟夫人眼神一黯。
孟先生却点明，“你怕郭先生伤心吗？没事，爸爸去和他说。”
郭小北看了他一眼，“孟叔叔，如果不行就算了，我都可以的。”
孟先生微微抿嘴，有些艰难地开口，“肖肖，你还是不愿意叫爸爸吗？”
孟夫人闻声，险些又落下泪。
郭小北眼神里露出点挣扎，想了很久，孟先生和孟夫人恍惚听到了细细的一声，“爸妈，谢谢你们。”
孟夫人猛地抱住郭小北，压着自己的哭声。
孟先生也转过身，肩背有些抖动，抬手抹去眼角的泪。
三人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郭小北打了个呵欠，孟夫人才让郭小北去睡觉，甚至还提了句，“肖肖，今晚上和妈妈睡吧？”
郭小北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要去陪着爸爸。”
孟氏夫妇虽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将郭小北送到卧室门口，小孩儿就向他们挥了挥手，然后自己进去将门关上了。
上了床，郭小北窝进郭齐玉的怀里。
可能潜意识里还在等着他，郭齐玉的动作一直没有变过。
郭齐玉已经睡得很熟，郭小北没有吵醒他，他看着他清秀的眉眼，因为劳累，才24岁的年纪就已经像个34岁的中年人了。
郭小北有时甚至觉得郭齐玉这是在为了他折寿。
“爸爸，你不要怪我。”
良久，他关掉床头小灯，在一片昏暗里轻轻吻了吻熟睡的人微张的嘴唇。

☆、第二十八章

“很好的树。”
郭齐玉拍拍身旁根条虬结的老榕，轻声道。
孟先生微咳了声，“郭先生，希望你能理解。”
“我能理解，”郭齐玉语气淡淡的，“你们能给小北的，是我永远也给不了的。”
“谢谢你的理解。”孟先生真诚道。
郭齐玉回过身，“孟先生，我理解你们，也希望您理解我。”
郭齐玉坦然无畏地看向孟先生，心中充满了无所畏惧，他不能就这样离开郭小北，他舍不得，心底里冒出来的勇气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撑破。
孟先生果然沉下脸来，“郭先生，你要知道你没有资格和我们谈条件的。”
他还没有正式收养郭小北，在法律上他讨不到一点好，
郭齐玉向别墅走去，不想再谈这个话题，“我去看看郭小北。”
孟先生一直顾念着郭齐玉对郭小北的无私爱护，并没有说这也是小孩儿自己的意愿。
看着郭齐玉匆匆逃避的背影，他想如果说了，这个男人会不会逃回W市，再也不会来打扰他们一家三口？
郭齐玉有些心慌。
即便孟先生什么也不说，从见到他们的那一刻起，郭齐玉就深切地明白了自己和他们的差距。
而同时，他们很爱郭小北。
“你怎么连这个都没有学过？”
稚嫩的童音从一个房间传来，郭齐玉看了一眼，发现郭小北在里面。
身前站着的是孟先生他姐姐的孩子，一个小胖墩儿，很可爱，但是有些被宠坏了。
郭小北站在小胖墩儿面前，显得更加单薄瘦小，其实郭小北要比小胖墩大两岁，现在看来反而像是小两岁。
郭齐玉站在门外，静静看着门内发生的事。
郭小北没有说话，小胖墩儿有些不耐烦，指着书上的内容，“你们老师没有教你吗？连‘箜篌’这两个字都不知道。”
郭小北这时居然搭上了一声，“我没上过学。”
小胖墩儿一愣，“可你刚刚都能……”
“我上过补习班。”
小胖墩儿的脸皱成一团，“别提这仨字儿！”
郭小北果然闭口不言。
郭齐玉看了一会儿，默默地转身离开。
屋内，小胖墩儿抹了把脸，又说道：“你让我念诗我也念了，现在你该帮我把这道题做了吧？”
他指着桌上练习册里的一道数学题，“这就是我那个补习班的老师布置的变态数学题！”
郭小北看了一眼已无人影的门外，坐到桌前，“哪道？”
……
“肖肖，走了！”
孟夫人在楼下喊道。
孟先生为了迎接自己的儿子回来，专门在酒店开了一个晚宴，邀请了亲戚好友，要向他们宣布自己的长子。
郭齐玉自认不好待在别墅里或者宴会上，早早自己一个人出去了。
郭小北回到屋里找他的时候，只看见了一张留言纸条。
“肖肖，郭先生呢？”孟夫人走到门口，问道，“待会儿还得好好感谢他。”
郭小北放下纸条，转过身，面上也无什么表情，“他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我们先出去吧。”
他走出去，将门关上，“走吧。”
孟先生的亲戚好友都到了，包括才从老宅那边过来的老爷子。
“回来了就好，福气还在后头！”老爷子看上去精神矍铄，拉着孟夫人的手，对已经泣不成声的孟夫人安慰道。
看到失散多年的亲子动作得体地下车，走路，面上沉稳，倒不像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孟夫人有些心疼又有些自豪。
孟先生迎上来，没有看到郭齐玉，向孟夫人投了个眼色，孟夫人微微摇了摇头。
孟先生微微抿嘴，轻声说了句，“那就算了。”
只有孟夫人和郭小北听见，郭小北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孟先生歉意地拍拍他的肩。
孟先生在晚宴前，向大家简要说明了情况。
其实不少人都已经得知当时的情况，在感叹巧合之余，还有几分真心就不知道了。
“这是孟某唯一的长子，孟肖彦！”
小孩儿走上前，不远处是一群华妆盛服的男男女女，全都微笑着看着他，很得体的微笑，看上去充满爱意和赞叹。
他鞠了一躬，“谢谢各位长辈能对我这么关心，这么爱护。也谢谢父亲母亲一直没有放弃我，最后我们一家人再度重逢。我知道在这里会有许多不同的声音，但每一种声音我都会听到，并会好好努力，不辜负你们的期望。”
众人掌声热烈，也有交头接耳赞叹孟家长子的沉稳有度，也有不屑和质疑的……
孟夫人和孟先生都站在老爷子的身旁，听他说完后，问了句，“这是小子自己说的？”
孟先生一愣，摇摇头，“我只是让他介绍自己一下就好。”
老爷子点点头，笑道：“那不错，是老孟家的孩子！”
结束晚宴，回到别墅。
才是真正认亲的时候。
郭小北跪在老爷子面前，恭敬地喊了声，“爷爷。”
老爷子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说道：“当初是他们大人不对，将我老孟家的子孙落在了外面，好在老天开恩，将你送了回来。”
他扫视了旁边站着的众人一圈，最后精炯的目光落在郭小北身上，“孟姓，是老孟家给的，你要知道这个姓氏背后的含义，你会享受这个姓给你带来的利益，但你也要有担得起‘孟’姓的担当！”
“是，爷爷。”郭小北垂着眼，没有多余的话。
老爷子不再看他，端起刚刚郭小北奉上的茶，吹了吹，微抿一口，说道：“肖彦，是我这个老头子给你的取的，肖子孝子，彦士俊才，你要记得的是这个名字，你也要不负此名才是。”
“以前你有的好东西，今后会更多，一些没有用的，你便丢了罢！”老爷子说完，就准备将手旁放着的锦盒拿起来。
见郭小北不答话，孟夫人有些急，孟先生拉住她，示意她不要乱动乱说话。
小孩儿跪在地上久久不说话，老爷子也没有丝毫要让他起来的意思，手上拿着的锦盒也一直拿在手上，没有要递出去的意思。
所有人都很安静，就连平时活泼嘴碎的孟先生最小的弟弟孟世然也只是歪歪站着，但是绝不开口。
小胖墩儿早就被自己母亲告诫了绝对不能发出声音，此刻把嘴闭得紧紧的，看看跪在地上的郭小北，又看看坐在那把巨大黄花梨椅上半闭着眼睛的爷爷，最后委屈地看了自己妈妈一眼，得来的还是警告的眼神，他低下头，等待着这难捱的一刻快点结束。
差不多过了四十多分钟，就连老爷子也禁不住睁开眼看了眼跪在地上一直就没动过的小孩儿。
一旁站着的众人也有些站不住了，小胖墩儿早就跑到一边坐下，虽然人小，但也不是不懂事儿，乖乖地坐在那里，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肖肖……”
孟夫人终于忍不住喊了声，她心疼孩子，已经跪了近一个小时了！
郭小北终于动了动，全家人都屏息以待地看着他。
“谢谢爷爷。”说罢，他伸出手。
“你是谁？”老爷子突然问道。
郭小北抬起脸来，漆黑的眼珠子一转不转，定定地看着老爷子，“孟家长子，孟肖彦。”
“好！我希望你对得起‘孟肖彦’这三个字！”
老爷子终于将手里的锦盒递出去。
孟肖彦接过，淡淡地说了声，“谢谢爷爷。”
老爷子也不叫人站起来，孟肖彦撑着地，整个身子颤抖得厉害，咬得下唇泛白。
孟夫人一下冲过去，将小孩儿抱住，心疼得不停流泪，却始终不敢发一句怨言。
自从将孩子弄丢以后，她在孟家完全是由孟先生保住的，此时此刻，她也不敢说道一个字，只能默默受着。
“乏了。”
老爷子看也不看，上了楼。
老爷子一走，孟夫人才哭出声来，众人又相继劝慰道。
孟家的男人却还要上楼，继续听老爷子说道。
孟先生的姐姐孟钰文拿着热毛巾走过来，“热敷一下吧。”
孟夫人接过，“谢谢姐姐。”
孟肖彦也说了声，“谢谢大姑。”
“肖肖真乖。”孟钰文摸了摸小孩儿的头。
孟夫人又是一哽，“肖肖，你在倔什么呀？”
孟肖彦不说话，看了时间，问了声，“为什么我爸爸还没有回来？”
孟钰文一愣，孟夫人也有些生气了，“你怎么还不改口？！老爷子什么都知道！”
孟钰文赶紧安慰孟夫人，又劝孟肖彦说道：“大姑知道你跟以前收养你的人感情很好，但是你要真的还想他好好的，你最好不要惹老爷子生气。”
孟世然突然凑过来，“对啊，老爷子对孟家这滴血看得比命重！”
“小叔叔！”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小胖墩儿跳起来，欢呼了一声，撞到孟世然怀里。
“你怎么就下来了？”孟钰文皱皱眉头。
孟世然被小胖墩儿撞了个准，连退好几步，但因为实在抱不动小胖墩儿，只能任他把自己腿抱着，他耸耸肩，一脸无所谓，“我不给他生孙子，他看到我就是气，骂了几句就被赶出来了。9 ”
然后他眨眨眼，“不过姐夫最近这阵子表现不错啊，我出来那会儿，正表扬呢！”
孟钰文却是一脸担忧，“谁知道呢？”
“怎么了？”孟夫人见她脸色不好，也问道。
孟钰文想了想，说道：“琬华，今晚上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孟世然凑过去，“姐姐，有啥事儿不能和我说，我这个做弟弟的为姐姐排忧解难万死不辞啊！”
孟钰文瞪了他一眼。
“小叔。”孟肖彦突然一本正经地喊了他一声。
孟世然一愣，见他指了指自己的脚，原来时间太晚了，小胖墩儿扒着孟世然的腿，坐在他脚上，脑袋已经一点一点地睡着了。
孟世然哭笑不得，“嘿，这小子！”
正说着，门外传来响声，一个佣人从外面带回来一个浑身湿透了的正在颤颤发抖的郭齐玉。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名字是我当初随便起的，这会儿要解释了，才在那儿查字编意思……
☆、第二十九章

孟肖彦猛地站起来。
已经有机灵的佣人递上了毛巾，郭齐玉接过，小声说了声谢谢。
孟肖彦垂下眼，几步走过去，牵住郭齐玉冰冷的手，“上楼吧。”
经过沙发，孟夫人将锦盒递过去，看着小孩儿，轻声道：“肖肖，这个不能忘！”
孟肖彦顿了下，接过来，又看了一眼郭齐玉，湿漉漉的男人垂着眼，似乎根本不关心这是什么。
回到房间，孟肖彦让郭齐玉去洗澡，在衣柜里拿出一套佣人早已置备齐整的睡衣，很舒服的丝绸料子，银灰色，显得有一丝奢华。
孟肖彦想了想，转过身，从角落郭齐玉寒酸的行李包里翻出一件T恤和短裤，都是郭齐玉穿旧了不能再穿，就被拿来当睡衣。
“一定要物尽其用！”
孟肖彦都还记得，当时郭齐玉在不小心挂烂一件非常薄的T恤睡衣之后，从衣柜里又拿出一件，说这话时的得意语气。
好像觉得自己真的省了很多钱的样子。
孟肖彦小心抚摸着柔软的棉柔料子，突然心里愤恨自己为什么才十二岁？
要么就给他一个十二岁真正应该有的快乐，要么就不要让他在经历那么多事情之后，却没有一个相应的年龄来承担这样的心智和阅历。
十二岁，所有人都把你当小孩儿的年纪，不论想做什么，都显得幼稚而困难。
孟肖彦走过去，直接从外面推门而入。
郭齐玉正呆呆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