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郭先生完本——by葛伯生

首先拼音，你得先教他拼音，然后部首，你得告诉他什么是部首。
说真的，郭齐玉自己都没怎么搞清楚过这些。
要不，报补习班？
郭齐玉拿着字典，有些颓然地想着。
这是1995年年初，补习班还没有在W市风行，只是小范围的有，而且并不便宜。
“今天晚上，我先给你讲给你听，明天我再去买几本讲这些的书回来。”
郭齐玉决定明天再去买几张婴幼儿时期会有的关于拼音字母学习的贴画，和那种专门练字的字帖，上面有部首的说明。
郭齐玉让郭小北先去洗漱，然后可以从麻布口袋里选一个故事，他来讲。
郭小北指了指他手上的《快乐王子》。
……
两个人并排坐在床上，本来郭齐玉是想抱着郭小北的，让他感受一下脉脉温情，可小狼崽子死活不肯，只得退而求其次。
故事讲完，郭小北还是一副冷漠脸，无动于衷地看着郭齐玉自己在那儿偷偷抹眼泪。
被发现了，郭齐玉还是很不好意思，遮掩道：“你说这王子怎么会……”
“你先睡吧，我去把碗洗了。”郭齐玉哽咽着下了床，掖好了四个角，郭小北只露出张小脸，黑漆漆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郭齐玉去忙活着洗碗，没看到刚才还面无表情的郭小北此刻正拿着《快乐王子》，看着封面上那只衔着蓝宝石的燕子，眸中竟透出不属于孩子的复杂。
好在郭齐玉还买了些画册。
“三毛流浪记？”
郭齐玉拿出几本巴掌大小的小书，最上面那本封面上梳着三根毛的小孩儿正一脸向往地看着幻想中的“光明世界”。
郭齐玉觉得这书还挺有教育意义的，特别是对郭小北来说。
“你看这个，”郭齐玉把画册递给他，指着上面提着米糊贴小广告的三毛，“你要跟他一样积极乐观才行！”
不要整天阴沉沉的，充满敌意和警惕，像只没吃饱的小狼。
郭齐玉没敢说，出门去上班。
郭小北翻了翻，三毛把用来贴小广告的米糊糊吃了，坏了肠胃，拉了肚子。
郭齐玉早上留了饭，这就意味着郭齐玉中午不回家。
郭小北守着小单间的窗子看了一会儿，自己端着锅，吃了饭，把锅端到冷水下面洗了。
郭齐玉让他放着，等他回来洗。
但是每天回来，郭齐玉脸上的疲惫是他即便强打精神欢笑也遮不住的。
所以郭小北看完画册后，还拿起抹布擦地。
单间实在太小，连拖把都用不上。
地也擦完了，衣服也整整齐齐的不用折，郭小北实在无事可做，就只能像往常一样，坐在窗边等着那个熟悉身影。
郭齐玉出现在楼下的那一瞬间，郭小北眼里黑沉沉的眼里透出点欢喜的光彩。
他急忙拿起《三毛流浪记》，端坐在床边，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他认得他的脚步声。
轻轻的，慢慢的，一步一步踏得很稳。
紧接着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郭齐玉手里又拿着一堆东西。
郭小北站在地上，看郭齐玉将拼音字母和部首的贴画贴在床头，又把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上下并列在一起，贴在床侧的墙上。
然后他从床上下来，拿出一只笔和两本字帖。
“小北，今天开始你就开始练习这个吧！”
郭小北接过，抬头看着他明显带着兴奋和希冀的表情，说道：“我饿了。”
郭齐玉的心思很好猜，即便对于郭小北这样的小孩。
他话刚落，郭齐玉的眉眼就低垂下来，“那先吃饭吧。”
他匆忙做好饭，就又去上班了。
昨天请了假没去，李姐一定有些不高兴。
郭小北盘腿坐在床上，看了一会儿部首，然后拿起字典，开始研究怎么用偏旁部首查字。
郭齐玉回来时，还给他带了两块糯米酥作夜宵。
看到小北已经会用偏旁部首查字了，很是惊讶。
“小北，你可真聪明！”
两人睡前，郭齐玉教了小北拼音字母怎么念。
如果单独只是拼音字母，郭齐玉一定是懵逼的，但好在这贴画虽然简易，但是每一个拼音字母下面都会有一个单声字，例如“a”会有一个“啊”的标志。
郭齐玉不知道怎么念的，他就照着字念，磕磕绊绊地教了全部的拼音字母。
然后把标注有拼音的儿童书拿出来，教他怎么查。
这期间，郭齐玉说得最多的就是，“小北，你太聪明了。”
有了书，可以让小狼崽子慢慢学习，郭齐玉放心地出门去上班了。
很快郭小北就以暴风吸入的速度看完了那一麻袋的书。
甚至有些不满足这些书的浅显内容。
“这，这么快看完了？”
郭齐玉理着那些书，还有几天自己就要开学了，不知道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郭齐玉把书拿到旧书市场去，卖给了一个收购旧书的，又从那里选了几本儿童版的名著。
想着，又去书店以员工价买了几本数学计算题的练习。
数学，他倒是可以讲一讲了。
这天晚上，郭小北做完了郭齐玉布置的数学题，拿给郭齐玉检查。
郭齐玉再一次感叹了“小北，你怎么这么聪明，又全对了！”
他教郭小北，教得很仔细，一般小孩儿不懂得他也会问，但是很少。
郭齐玉看他专注的样子也不打扰他，开始看自己的专业书。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郭小北对数字的敏感性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小北，你是天才啊！”
他不知道该拿这个天才怎么办。
开学的前一天，郭齐玉给小孩儿上药，并高兴地宣布，“小北，这是最后一次上药了！”
小孩子的皮肤就是好，再生速度快。
现在身上最严重的地方也只有浅浅的印迹了，假以时日，就又会恢复成一片光滑肌肤了！
这一个月，郭齐玉几乎是没有收入的，还倒贴了些前阵子存起来的钱，好在还有一笔学费专用的存款，那笔存款是不能动的。
他按着计算器，不由感叹，小孩子花费可真大。
他舍不得小孩儿吃苦，所以即便这么久了小孩儿一次都没有出过门，可是他从来没有短了吃的穿的看的。
当然那个桃李福利院他也打听清楚了，觉得环境各方面的还不错，应该不会亏待了郭小北。
等他有空了，他就去看小孩儿。
如果可以还能去做个志愿者，义务为福利院服务。
这样的话，如果有家庭想要收养郭小北，他还可以作为福利院的人，帮着郭小北参考一下。
他一定要让郭小北过上好的生活。
毕竟郭小北不仅仅是个被拐心理受创看上去有些自闭的小孩儿，还是个沉默寡言的天才！
天才就应该有天才的活法。
郭齐玉想得很美好，看着郭小北安静睡着的样子，都快记不起来当初的小狼崽子模样了。
“不应该叫郭小狼，你要叫郭天使。”
郭齐玉轻声道，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下郭天使挺直秀气的鼻尖。

☆、第五章

郭齐玉试着跟郭天使商量关于福利院的事。
他已经有了郭天使瞬间变成郭小狼的心理准备，费尽口舌之后，却只得来了沉默的回应。
没有目露凶光，眼冒恨意，郭小北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因为早有预料，所以早做了准备。
郭齐玉有些讪讪，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一时两人沉默。
虽然平时也大多沉默，但今天却觉得心有点空荡荡的。
郭齐玉将小孩儿送到福利院门口。
桃李福利院的大门很漂亮，有些花哨，但看起来很是欢快活泼。
郭齐玉和小孩儿一路沉默。
那天商量以后，平时至少会说些只言片语的郭小北直接一个音也冒了。
郭齐玉试着和他说了许多话，得来的都只是无视和沉默。
今天也是如此。
到了门口，郭齐玉终于忍不住，蹲下身来，平视面无表情看着地的郭小北，仔细叮嘱道：“你在这儿等着，会有人出来，到时你不要说你的名字叫郭小北。”
“你要和院里的小朋友好好相处，不说话，至少也要试着笑笑。”
说到这儿，郭齐玉又有些黯然神伤，“你从来没对我笑过，可我是大人，不计较，但小朋友会因为你的笑容和你做朋友的。”
“你要乖一点，记得每天看书，”郭齐玉帮他理了理毛线帽子，帽子是狼的样子，看上去憨态可掬，“记得把耽美文库里的信拿出来给阿姨看。”
“我会来看你的。”
“你要乖啊！”
“你真的要乖，”郭齐玉眼泪又大颗大颗地落，郭小北始终看着地，不看他，“我知道你已经很乖了，可你不能这样子，你乖啊！”
郭齐玉又抱着他哭了会儿，郭小北始终没有反应。
郭齐玉非常担心，甚至恨不得带着郭小北原路返回，但是想了想自己真的没有能力去承担这样一个孩子的未来，只得咬牙狠心，放了手。
站在街角，站了一会儿，一位阿姨出来，看到郭小北，愣了下，又匆匆进去。
不一会儿，出来一位看上去很面善的阿姨，低声询问了几句，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小孩儿的回应。
那阿姨左右看了看，面上有些无奈，带着郭小北进了门。
看着郭小北真的乖乖进了门，郭齐玉才真正松了口气，紧接着是铺天盖地袭来的难过。
虽然知道一个大男人眼眶通红，神情悲痛地走在路上有些奇怪，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在大马路上就呜呜哭了起来。
路人侧目。
大妈也过来劝他，“小伙子，天涯何处无芳草，失恋也不要哭成这个样嘛！”
郭齐玉摇摇头，一边哭，一边上公交车。
回到家，看见床头的贴画，郭齐玉更是肝肠寸断，扑在床上一阵狂哭。
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开学的第一周是处于忙来忙去不知到底干了些什么的状态，郭齐玉更是神思恍惚，连班上从没来往过的同学都察觉出来了。
第一周四天早上有早课，他就连续迟到了四天。
科任老师不同，自然看不出来，但是坐在下面的同学们很是惊奇。
孤僻阴沉只坐第一排的瘦小学霸居然迟到了，还每天都迟到。
郭齐玉坐在位置上反思，为什么没有小孩儿挤在自己边上睡觉了，他反而失眠了？
他觉得可能是自己太挂念郭天使了。
星期六一早，他收拾好自己，准备去福利院报道，争取做一名义工。
这样又可以看看郭小北，还可以……
好吧，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接触郭小北。
走到桃李福利院门口，他又有些退却，想到小狼崽子黑沉沉的眼睛，他就有想退缩。
虽然他看起来好像是救了小狼崽子一命，但其实说起来还是小狼崽子自己聪明，逃过了一劫。
虽然他告诉自己将小狼崽子送到福利院是因为自己还承受不起一个也许是天才儿童的未来，但说得难听点，他懦弱而不敢担负责任。
郭齐玉转念又想安慰自己，中国的收养手续很难办，像他这种根本没有办法领养，也就不能给郭小北上户口，那郭小北更不能上学。
如此一想，郭齐玉心里好受了些。
他总不能让郭小北成为黑户吧！
他抬脚向里走去。
不巧院长出门了，那里的员工让他稍等，等会儿院长来了会询问一些问题。
说完，那员工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郭齐玉等了一会儿，看完了院长办公室外面的照片，院长看跟很多大官都合过影，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郭齐玉嘛，他当然不可能认识这些大官，照片下面有介绍，虽然字小，他还是虚着眼睛挨着挨着读了。
等把最后一个黄姓□□的简介读完，院长还没有回来。
郭齐玉决定出去走走，如果能碰到郭天使，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他倒是真的如他所愿碰到了郭小北。
只不过是碰到小狼崽子被人压在身下狠揍。
郭齐玉当场红了眼，冲过去，一把把那福利院里极为难得的小胖子拎开。
“你干什么欺负人？！”郭齐玉怒道。
小胖子一抹脸，“他先的！”
郭齐玉衣袖被拉了拉，回头一看，被打得狼狈不堪的小孩儿拽着他的裤脚，微微摇了摇头。
郭齐玉愤怒地指着小胖子，“他说不是！”
小胖子一愣。
郭齐玉抱起小孩儿，“我会跟你们院长告状的！”
小胖子神情委屈，“告就告！院长不会骂我的！”
“你欺负人，怎么还不能骂你了？！”
郭齐玉听着来气，又转过身，“你们院长合着这么偏心？”
小胖子顿足，“就偏心！我说了不是我！”
“你等着！”
郭齐玉气哼哼地甩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走到一个秋千前，他把郭小北放下来，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都是些小红肿，眼角处有一点淤青。
“小胖子力道还挺足！”郭齐玉轻轻地朝伤口处吹了吹气。
小孩儿也没躲。
郭齐玉心疼极了，摸着小孩儿的后脑勺，“你受欺负了？”
郭小北摇摇头，但郭齐玉还是眼尖地看见了小孩儿把手往后缩了缩。
他赶紧一把拽回来，看到小孩儿脸上明显吃痛的表情，他又稍稍松开。
撸开袖子一看，又是一道道伤口，看上去是用什么尖利物品划的。
“这是怎么回事？”
郭齐玉简直心痛得揪起，他好不容易养好的小孩儿怎么又变成这样了？
郭小北沉默了一会儿，郭齐玉看着他，“怎么回事？”
小孩儿抿抿嘴，终于开口，一说话，眼泪就跟着落，“哥哥，我不想在这里！”
郭齐玉恨恨道：“好！但是你要说清楚！”
一滴滴泪就像是一团团硫酸一样砸在郭齐玉心上，他也哽咽了，“小北，不要哭了……”
“他们划伤我，”小孩儿说了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段话，“院长说是我自己划伤的，还带我去做了精神病鉴定，说我是个有自残倾向的自闭症儿童，是个精神病。”
郭齐玉气得发晕。
他没有想到小孩儿在这里居然遭到了这样丧尽天良人性泯灭的事，受到了这样的虐待。
“我去找她！”他抱起小孩儿，怒火冲天。
正好院长也在往这边赶来。
他看到那个年近中年的女人走过来，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愤怒！
“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孩子的？！”
“太让我失望了！”
“我今天要把他带走！”
“我要去告你们！”
郭齐玉抱着根本没什么分量的小孩儿，气得胸口上下起伏，要不是还有小孩子在，他简直要冲上去指着院长鼻子破口大骂。
“难道是你将这小孩儿送来的？”院长问道。
郭齐玉马上大声道：“我把他送到你们这儿，不是让你们来虐待他的！”
院长脸色一变，“先生，你先冷静下来，事情不是这样的……”
“不要狡辩了！我马上就要带他离开！”
院长急忙道：“先生一定是看见他胳膊上的伤了，这是他……”
郭齐玉眼中充满了鄙夷，“你要说这是他自己划伤的！”
院长一愣，这是她要说的话，她也只能点头，“是，不过我想说的是，我们认为他有严重的……”
“精神病！我知道你要说他有精神病！”
郭齐玉气愤到无以复加，还真的跟小孩儿说的一模一样，这群人模狗样的人渣！
“也不能，不能完全这么说，”院长解释道，“我们有报告单，应该是自闭……”
“你们这群人渣！”郭齐玉愤怒地吼道。
这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他真的快被气晕了，脑仁儿一阵阵发疼。
院长听到此，才觉得眼前看上去一脸良善只是有些畏缩的青年好像是误会了什么，才变得这么愤怒，不可理喻。
她急忙道：“先生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没有误会！”郭齐玉抱紧了小孩儿，“我现在就要把他带走！”
院长正欲阻止，就听得青年幽幽传来一句话。
“否则，我就要告你们。”
院长一愣，想了想现在自己的处境，怎么也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