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君侧 番外篇完本——by三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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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决定放下一切,将自己全心交付给那个人,可是为什么此刻还会有如此强烈的不安,皇上传召自己会因为什么,太子已经被扳倒了,还会有什么将成为那个人的阻碍?如果…如果被逼着与那人分开,自己该怎么办?
云衍知道不该怀疑自己的,他向来对二人之间的感情如此笃定,他相信自己在下过决定之后就会不受任何阻挡的始终守候在那人身边,可是在席上当赵无极出现在他面前并伸手拍向他的肩膀时,云衍莫名自心底生出狂烈的不安。直觉告诉他,如果非有什么理由,一个自己非走不可,抛下那个看似冷淡却内心孤独不安的人而离开的理由,恐怕就在今夜了。
赵无极将云衍送到轩辕殿前,发现对方似乎在出神,他俯身轻声唤云衍回神,“云公子,到了。”
“嗯?啊!”云衍惊疑了一声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双手转动轮子向前推动轮椅,而之前显现在他脸上的惶惑不安仿佛只是一时的幻影,此刻云衍的神色异常的平静。
“皇上近日龙体欠安,在内殿的榻上歇着呢,公子进去就好。”赵无极解释道,同时帮云衍推开了轩辕殿的门。
木制的轮椅缓慢转动着,机构相互摩擦发出“咯吱”的声音,如同陈年腐朽的枯木在迎风发出断裂前最后的悲鸣。
“啪嗒。”
云衍知道是赵无极为免其他人听到这次密谈而带上了房门,而他最后的退路也随着那一声关门声而被隔离在世界之外了。
“咳咳……”一声嘶哑苍老的咳嗽声打断了云衍的思绪,如同魔咒般吸引着他不断向前,向重重帷幔遮掩后的龙榻靠近。
“是云卿么?”老皇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虚弱,随着云衍缓缓抬起头来,一只干枯如木的手颤抖着伸出帷幔。
云衍吃了一惊,才几月不见,皇上几时衰老成这副样子了?不过虽然心中疑惑,但他并没有将自己的吃惊表现出来,只淡淡应道:“微臣见过皇上,望皇上恕臣不便之罪。”
“云卿说的哪里话,朕既然赐了这架轮椅给你,自是体谅了你的不便之处,咳咳。”老皇帝伸手撩开了帷幔,勉励坐了起来。
云衍看到了他几乎全白的发丝和毫无神采的暗黄肌肤,再次心中一惊,他迅速低下头去,轻声道:“不知皇上此次传微臣来,所为何事?”
“你与玄儿相处的如何?”萧景瑞不答反问,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听对方这样问,刚被强制压下去的不安再次涌上心头,云衍暗自收紧了握住椅轮的手,抬起头直视着床上不复威严的人,道:“一切还好,如您所料。”
“嗯。”萧景瑞不明深意地点了下头,看似赞赏,唇角的笑意却冷了几分,“此次你舍身助玄儿对抗太子,证据确凿,朕已经决定不日便下旨废除太子之位改立玄儿为太子了。”顿了顿,他望着云衍重重叹了一声,“这十八年来,苦了你了。”
云衍僵了一下,淡然道:“能为皇上效命,是臣下的职责所在,云衍不敢言苦。”突而他轻笑一声,道:“但是皇上您以为,用十八年的光阴设下一个局瞒天过海,真的就是对晏王好吗?这些年,他是如何活在对您这个生身父亲的恨意中,您有仔细了解过吗?”
“哦?”萧景瑞向后仰了下身子,玩味儿似的沉吟一声,眼神终于带了些王者的霸气了,他笑道:“纵使你这么说,朕也觉得十八年前选你做这颗暗子实在是个明智的抉择。无论是将朕一手栽培的‘暗影’集中在双结楼交给你,或者是让你自五岁就跟在玄儿身边,只不过,朕唯一算错了的,却是……”
“为什么?”云衍敛起笑,一脸肃穆地望着萧景瑞以冷淡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为什么十二年前您要赐死贤妃?既然您从十八年前就决意要立晏王为太子,就算那时云家已然干政,有独揽大权之势,您是皇上,查一件后宫嫔妃被陷害的案子应该也不难吧?为什么却还要…在他面前将贤妃赐死?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母妃……”
“正因为玄儿日后要做君主,所以…”萧景瑞的苍老的脸上涌现出一丝悲痛,却只是极淡的,让云衍以为是自己的不安而生出的错觉。
“所以贤妃必须要死,就算没有人陷害,朕也会随便找个理由将她…后宫干政,外戚当权,朕受的已经够多了,所以朕要在自己还力所能及的时候,为他铲平道路。”
云衍边听着,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多么的讽刺!萧玄珏的母妃被赐死,最根本的原因竟然不是因为遭人陷害,而是自己的父王早有此意?!突然脊背就生出一股寒意,几乎冻得云衍打出哆嗦。
他知道这些年萧玄珏是依靠什么而坚持至今的,但如果萧玄珏知道真相,一定会疯掉的罢,自己苦苦追寻了十二年的真相,压抑在心底十二年的恨意,突然有一天却发现从最开始就是错的,怎能不让人崩溃?不,不能让那人知道害死自己母亲的人正是自己的父亲,他要为那人守护住心灵最后的一份净土。
“别告诉他,请皇上不要告诉他这些,永远!”云衍面无表情道,似乎已经忘记了君臣之礼,在他眼中,萧景瑞不过是一个狠心到不值得让人同情的父亲而已。
萧景瑞被云衍宛如炙热烈焰般的目光逼视地怔了一下,但他终究是一国之君,所以很快平静下来。在一阵极力压抑着的咳嗽声后,萧景瑞目光深邃地望着云衍笑了,带起腮边的深深沟壑,显得更加衰老。
“到现在朕才相信了外面的那些传言,云卿,你是假戏真做,爱上玄儿了罢。”
听到头顶传来的毫无起伏的音调,云衍的五指猛然收紧,攒成一团隐隐有些颤抖。他低下头,咬着惨白的嘴唇不发一言。
“呵…”见他这副样子,萧景瑞又笑了一声,“朕还以为你该恨他呢,毕竟十八年前玄儿曾对你那般无情。”
“……”云衍全身战栗着压抑着满腔的几乎沸腾的情绪,仍旧一言不发,不过已经重新抬起头来回视着萧景瑞,头一次,他感觉到萧景瑞与萧玄珏父子之间是如此相像,单凭一双如兽的冷冽眸子,就能让对方的思维和情绪不自觉的跟着自己走。
“唉——”叹了一声,萧景瑞道:“你到底还是个孩子啊。朕在这十八年里从未后悔过什么,唯一后悔的,却是在十八年后,将你嫁给他。”
☆、放手
“!”云衍心头猛地一颤,终于开口道:“皇上什么意思,微臣不解。”
萧景瑞将目光从云衍身上移开寸许,幽幽道:“你对玄儿存了什么心思,朕管不着,也不想管了。但……”斜过眼来自云衍脸上淡淡一瞥,继续道:“但朕万万没想到,他会爱上你。一个帝王,不该有爱的。”
“皇上错了,帝王怎能无爱?他要爱江山,爱万民!正因为他是一个君主,所以才要有更多的爱心和慈悲。”
“哈哈,说得好!”萧景瑞赞赏道,但唇角的笑意只是瞬间,他转过头望着云衍的眼睛让他不能退缩,“正因为他要有更大的博爱和慈悲,所以…像生出对你的儿女私情这般,便是他的罪过!”
“说出这种话,皇上您难道就没有爱过吗?”云衍狠狠地将目光瞪回去,如同受伤的小兽在拼命守护着自己冒死夺来的猎物,但是他隐隐发抖的脊背,已经证明他内心的动摇了。他相信自己是决定与萧玄珏站在一起并肩而立的,可是却不得不又坚信了他与那人注定生离的结局。正是如此矛盾,其缘由,却让他难以捉摸。
不能失去信心,我要与那人在一起,一定!云衍在心中一遍遍告诫自己,进行着自我催眠,同时以更加犀利而带着敌意的目光望向萧景瑞。却被那人的一句回答,将所有的自信瓦解,破碎一地。
“爱过,臻容。”萧景瑞淡淡道,平淡到毫无起伏的音调,如同在讲别人的事。
云衍浑身一震,秦臻容,贤妃秦臻容,萧玄珏的母妃秦臻容?!
“你骗人!”云衍吼道,然后开始不可抑制的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
萧景瑞毫无动作,只是在龙榻上静静望着云衍,似乎在等他自己平复心情。在云衍咳嗽声停止之前,他并不打算先开口说话。
“咳咳!咳咳咳!”又咳了几声,云衍才勉强能够顺畅地呼吸,吸进一大口空气,他哑着嗓子道:“为什么,如果您爱着贤妃娘娘,为何还要让她含冤而死?既然您爱她,为何不能好好守护她?为什么?”
“守护…?”萧景瑞如自语般呢喃了一声,苦笑道:“你知道因为朕对她的爱,让多少奸佞之辈有机可乘吗?所有人都在逼朕!所有人都在逼朕!拿她的性命逼朕!什么巫蛊之术,什么心机,什么暗杀,容儿哪里懂得这些。可是,那些人却全部找上她来,就算再无能,朕也是一国之君,朕的后宫,就是整个天下,是权衡各方势力的砣。朕不能因为一个秦臻容,而弃天下于不顾,所以…是容儿察觉到了朕的为难,她说‘皇上,请您赐死臣妾罢’…她竟然……”
“不,不是这样的…”云衍猛地摇头,怎么能够,十二年前的真相不该是这样的!可是,如果这就是事实,他与萧玄珏又该如何,难道也要是同样的结局?
“行之…”萧景瑞第一次叫了云衍的字,望着他的目光中带上了慈悲,或者是另一种叫做同情的东西。这是他对这个孩子唯一能做的最后一点儿仁慈了。“其实你心里也一直是清楚的吧?你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正因为玄儿对你动了情,所以你们不可能在一起。”
云衍再次一震,下意识地开口否认,“不…”
“从你醒来的那刻开始,从你知道玄儿为了你守在你身边照顾昏迷的你而不眠不休,连进宫见朕一面甚至是连太子被软禁一事都不再关心,你就应该清楚,朕不会容忍你在留在他身边了罢?”
“不是这样的,我会守护他,就像帮他扳倒太子,除去尚明义一样!我不会成为他的绊脚石,只会是他手中的利剑!”云衍定定望着萧景瑞,但他知道,这些话不是为了说服对方,而是为了说服自己动摇的心。
萧景瑞说的没错,自己在醒来后看到萧玄珏的憔悴和不安以及前所未有的柔情,突然生出一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心底有个声音在狂烈叫嚣着这种稍纵即逝美如昙花的感情,所以才让他抛弃一切而拼命想要牢牢抓住。
说起外表冷淡内心孤独寂寞,其实自己比那个人更甚罢。因为萧玄珏除了云行之,还有天下和万民,而云行之除了萧玄珏,却是一无12 所有。甚至想到要再次离开那个人,他都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像这十八年一样,如行尸走肉一般活下去。
因为要好好活着,所以才要牢牢抓住,我只是不要再过那种在思念中如空壳一般的日子才想要永远陪在那个人身边,看吧,我多自私。想到这里,云衍弯起唇角轻轻笑了,却有滚烫的热泪溢出眼角。
“利剑?”萧景瑞哼了一声,沉沉道:“这句话说出来,你自己都不信罢。作为一把剑,当被自己心爱的人拿在手里向敌人刺去的时候,恐怕身为剑的你,比敌人更痛罢。”
“……”云衍没有回答,只是无声滑过腮边的泪滴证明了一切。
“不管嘴上说得再怎么好听,头脑里再怎么强迫自己相信一切都是心甘情愿,可当真被自己心爱的人利用,还是会心痛欲死罢?你不是圣人,别再勉强自己了,行之……”萧景瑞闭了闭眼,轻声道:“离开他罢…朕让你自己做选择…离开他罢。”
“……”五指紧握成拳,指甲嵌进掌心是钻心的疼。云衍什么也没说,只是停止了流泪,脸上带着一丝决然。
“在还没有人拿你去逼他,在他还没有因为所谓的‘不得已’而再一次利用你,甚至…在他不得不像朕一般,下令赐死你然后自己怀着深深地自责、不安、悔恨和思念度过剩下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的时候,朕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主动离开他…”
萧景瑞每说出一个词语都激起云衍周身一阵止不住的战栗,终于,“呵…”他仰面笑了一声,打断萧景瑞的话,用如死人一般空洞的目光望着对方,道:“我…该怎么做?”
萧景瑞笑了,道:“在还没有人拿你去逼他,在他还没有因为所谓的‘不得已’而再一次利用你,甚至…在他不得不像朕一般,下令赐死你然后自己怀着深深地自责、不安、悔恨和思念度过剩下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的时候,朕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主动离开他…”
“所以…微臣应当如何,请皇上明示!”云衍冷然道,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实际上他只是将血泪强制压抑在心中而已。
萧景瑞满意地点点头,伸手缓缓从枕头下掏出一个只有四分之一手掌大小的漆金小匣子。
“这是……”云衍疑惑地皱眉,知道对方定是要将匣子交给自己,所以他摇动轮椅向前靠近几分到了龙榻旁边。
“既然你曾经装哑骗过玄儿一次…这次,便再骗他一次罢…”萧景瑞如叹息一般道,同时将匣子交到云衍手中。
接过匣子,云衍打开瞧见是一颗指甲般大小的火红色药丸,如同一颗绝美的血珍珠。这时萧景瑞苍老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这是由西疆镇国之宝血莲炼制而成的血丹,血莲是世间至刚至阳之物,你身中寒毒的事王杰安已经对朕说过了,这颗血丹应该能够暂时压制你体内的寒毒,打通你腿上的经络……”
血丹一事云衍自然知道,十八年前自己落入冰湖奄奄一息之际,被人救起后正是服了由血莲炼制的血丹才捡回了性命。只不过因为血莲整个西疆国只有三棵,本炼制了三颗丹药,却因为其中一颗为了与东莞表示交好而送给了萧景瑞,所以当年云衍服下的血丹只有两颗而已,奈何只有在一年内三颗相继服下才能根治,所以才到了今日邪寒侵入肺腑的地步。
然而,纵使现在有了第三颗血丹,十八年已过,也没有什么作用了罢。
“这么珍贵的东西,臣下万不敢收。”合上匣子,云衍要将它推回去却被萧景瑞抬臂挡住了。
“朕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玄儿,这是一个父亲对你的恳求。朕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会让朕失望的,对吧?”
云衍指尖一颤,向前推送匣子的手再无法动作。咬着下唇重重点头,他重新打开匣子将那枚血丹取出来,淡色的唇瓣轻启含进口中。药入口即化,云衍立刻感受到全身由内而外生出阵阵暖意,仿佛错觉,原本麻木的双腿似乎重新有了知觉。
“云衍…谢皇上赐药。”肉体的暖意一点点集聚,心底的暖意却渐渐流逝,直到麻木。
“唔…咳咳,”萧景瑞似乎说了太多话而有些累了,他摆摆手,沉声道:“出去吧,去吧,你离开这么久,玄儿那边早该等急了罢,朕相信你会处理好一切的,以后,都不用来了。”说罢他颤巍着抬手放下了床上的帷幔,将云衍隔离在外。
“微臣…遵旨。”云衍道,同时转动轮椅,如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缓缓驶出了轩辕殿。
☆、醉爱
“微臣…遵旨。”云衍道,同时转动轮椅,如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缓缓驶出了轩辕殿。
赵无极应该是一直在门外守着的,见云衍出来,他忙过去迎接,伸手要帮云衍推动轮椅。
“云公子可看到了,皇上这几日身子是越发的不好了,今日能和公子说这么久的话,咱家还真担心皇上会累着,没发生什么吧?”
云衍向后斜了赵无极一眼,赵无极跟了皇上这么久,他不相信这个人什么也不知道。但是云衍懒得去想了,毕竟一切都不重要了,今晚过后,所有的一切对于他都不再重要了。
“不劳赵公公相送了,云衍自己一人可以回去。”似压抑着什么,云衍拒绝了赵无极的帮助。
“公子确定一人能行?”可能是萧景瑞提前吩咐过他要对云衍以礼相待的缘故,面对云衍的拒绝,赵无极显得有些为难。
云衍点点头,苍白着脸色,轻声道:“无妨,我一人足矣,皇上今日与我长谈,其中许多诲人至深的道理,我还要好好参悟。”
“如此,咱家就不打扰公子了。”赵无极点点头,又朝前推了百米左右的距离才转身朝着轩辕殿的方向往回走了,大概是回去复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