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君侧 番外篇完本——by三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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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封大典后不久萧玄珏就让新后坐着他自己的步辇回寝宫了。此时大殿刚结束不久,萧玄珏正在拟写一道圣旨,从云衍所跪的位置恰能看到他握着上等狼毫的手指骨微微泛起的青白。
“咳咳,咳咳咳…”云衍勾起唇角扯出一抹凉薄的笑,牵扯着积累下来未愈的内伤使他轻轻咳嗽着,体内的寒毒本就无药可医,经过连日的牢狱之苦,他已经没有多少气力硬撑了,但望向萧玄珏的眼神却依然倨傲。
所有人都不做声,等待着看那位年轻的帝王会如何处置这个“魅乱后宫”的妖人。
萧玄珏身后站着的小公公被这沉闷的气氛压抑的有些焦躁,他不安地搓弄着衣角,眼睛时不时瞄向自家爷在明黄色绢布上落下的字迹,却越看越是心惊。抬头看看殿下跪着的瘦削人影,回想往日种种,他心中竟是生出一丝不忍来。
柳仕藉站在众大臣的首位,对于云衍的倨傲,他投来的目光含着一种救赎般的悲悯。云衍懂得他这种悲悯背后的含义,那是一种宣告,在今后的数十年,能站在萧玄珏身边的人将是柳仕藉。与其说这是一种幸运,更大的这是一种不幸,因为这意味着他要承受的远比现在多出太多。
云衍庆幸,自己马上就要解脱了。
落下最后一笔,萧玄珏大力地将手中狼毫朝着云衍掷了过去,立刻就有数点乌黑的墨汁飞溅到他苍白的脸上,与上面的血迹混淆在一起,斑斑点点。低下头默默望着被摔折的毛笔,眸色变得深沉,没有抬手去擦拭一下脸上的污渍,云衍还是一动不动。
萧玄珏危险的眯起眼眸,冷峻的脸庞更是带着狠厉。见跪在殿下的人还是一副稳如泰山,丝毫没有要辩解的意思,萧玄珏怒火中烧,“腾”得从龙椅上弹起来,大步走到云衍身前,捏住他尖削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冷冷道:“你真的没有什么要说的?
“回皇上,罪妾没有。”下颌上的痛意使他微微皱眉,云衍知道萧玄珏这是在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他在等自己向他求饶。但是云衍不会,时至今日,他已经亲眼看着萧玄珏一步步走上那个位子,心愿已了再无所求。强忍着痛扯出一抹笑来,云衍淡笑道:“如今天下已经是皇上的了,罪妾有无罪过,不也仅凭皇上您一句话么?”
“混帐!”萧玄珏怒喝,一掌将云衍掴倒在地,他眼中的怒火几乎将地面烧出个窟窿,“你说出这种话来,是当真不知死活了!”
“罪妾活着…对皇上是一种折磨,更使皇上您与众大臣之间心生隔阂,倒不如死了干净。”尽管现在没有多少力气了,但云衍还是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又再次跪在萧玄珏脚边,他低下头,优雅地拭净唇角方流出的血线,轻轻笑道:“求皇上…赐罪妾一死以清君侧,求皇上…重振朝纲…”
“好!好!好!”萧玄珏那一掌掴出去后半天没收回,他愣愣瞧着云衍倨傲倔强的样子,怒极反笑,拍着手掌连说了三个好字。转身一掀衣摆重新坐回龙椅,他抓起拟好的圣旨泄愤似地狠狠甩到张德胜脸上,喝道:“念!”
张德胜被那道明黄的圣旨砸了个措手不及,他望望殿下跪着地清隽的人儿又看看萧玄珏阴沉的脸色,犹犹豫豫道一声:“皇上…云……”
“你要陪他一起死?”萧玄珏一声冷喝,如兽的厉眸狠狠扫过去。
“奴才不敢!皇上饶命!”张德胜吓得“噗通”跪在地上,颤抖着双手打开被揉作一团的圣旨,捏着嗓子抖抖索索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罪相云青城之子云衍,以男子之身侍于君侧,魅乱后宫,残害太子,妄图与其父狼狈为奸,动摇国之根本,其罪当诛。故赐毒酒一壶,白绫三尺,令即刻上路。云氏一族,九族连坐。世代不可再踏入皇城一步!钦此——”
张德胜一口气念完,再次瞥了眼萧玄珏,见他只是半闭着眼睛向后靠在椅背上,并没有说话。他拿着圣旨到云衍面前,俯身无奈叹道:“云公子,接旨吧。”
云衍平静无波的眸光闪烁了一下,轻轻抬手将那块明黄绢布攥紧掌中,垂眸叩首,声线清冷:“罪妾,谢主隆恩!”
听到对方不卑不亢的清冷嗓音,萧玄珏张开眼来,如兽的眸子泛着寒光,冷冷道:“来人!赐酒!”
话声未落,马上就有小太监端了托盘进来,托盘上有一壶酒,一个杯盏,还有一块叠的方正的白绫。
“云公子,您自个儿选一个吧。”张德胜心有不忍,说完这一句就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云衍淡然轻笑,拿起酒壶也没用杯盏,直接仰头灌下。鸩酒过喉,热辣的灼烧感随着酒液的下咽传遍五脏六腑,终于让他难过得落下泪来。
饮鸩止渴,明知是毒,他却甘之如饴。可他最终还是错了,他看错了萧玄珏,也看错了自己。
三年,他做了萧玄珏三年的正妻。
他以为,自己为萧玄珏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如今毒酒过喉他才尝到噬心之痛。明知萧玄珏早就计划了今日,他饮酒前一刻却心生奢望,乞求那人不要心狠至此。到了最后一刻,他却突然不知那人有否真正爱过自己。他以为,他们之间就算没有爱,也会有几分情分在。
可他以为的倒底仅仅是以为罢了。
三年来,他全心助萧玄珏夺取帝位,却在那人登基之日被一道圣旨赐死。
有殷红的液体自口中涌出重新灌进酒壶,那些入口的鸩酒便带上自己的血腥味儿了。“咣”,白玉的酒壶终于随着他的脱力摔在地上,玉碎,血染一地。他最后漾开唇角扯出一抹笑来,嘴唇微动,喃喃轻唤:“子晏…”
你只知我曾为你写下《清平乐》,你可知道,我最爱的却是《蟾宫曲》。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以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侯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我说过,行之不是你的枕边妻,而是你的手中剑。飞鸟尽,良弓藏,你终于不再需要我了。
视线模糊的那刻,他再次看到柳仕藉带着悲悯的眼神,他问:“云行之,你可后悔?”
云衍想笑着说:“不悔。”却只来及勾起唇角,终究没有力气发出半点儿声音了。
☆、续·一
续一
据东莞史书记载:景帝三十七年,太子萧惘被废,改立晏王萧玄珏为太子,同年,皇帝猝。次年,新皇登基同时册封新后,改国号为“玄”,称“玄帝”。
有人记得景帝无能以致外戚干政,有人知道原太子萧惘遭人陷害与皇位失之交臂,更有人看到新皇励精图治呕心治国。
传闻新皇每每批阅奏折到三更,为国事忧心要依靠安寝茶才能浅眠;传闻新皇洁身自律,后宫三十六座宫院却只有皇后一人;传闻…
而有关那个曾在皇城多次引起轰动的东莞国第一位男妃,竟然半点记载都没有。“晏王妃”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从东莞的历史中消失了,或许更久以后,也会从皇城百姓甚至更多人心中消失罢。
一年后。御书房。
轻烟缭绕,似薄雾弥漫,宁神香的气息氤氲在房中,将龙案后端坐的男子衬托的更加冷峻威严。
那人身穿绣有龙纹的明黄色锦袍,头发用紫金钗束起,半低着头只留给人他坚毅的侧脸,凌厉不失深邃的墨蓝色眼眸,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有些干燥显得有些苍白,眼角微微的细纹说明了岁月的痕迹,也使他显得更觉成熟。
萧玄珏正低头看着花无醉从边疆传来的战报,如刀削斧刻过一般的脸侧线条尤为凌厉,让人望而生威。
一年前花无醉出征西疆,至今整整一年未回,每次传回的消息都是“此战大捷”“西疆退兵百里”之类的喜讯,但他从未提及何时才能一举击退西疆大军班师回朝,更没有说任何除战情之外的消息。
萧玄珏知道,花无醉还在为一年前那件事记恨他。也就是在一年前云衍死时,他才知道,原来花无醉爱的从来都不是他,而是云衍。
“咳咳!”喉头微堵,萧玄珏轻轻咳嗽了声随手端起肘边的茶水喝了一口,将那股上涌的闷气压了回去,重新拾起奏折要看时却有一人急匆匆跑了进来。
“皇上!皇上!”张德胜一副火烧了屁股的架势冲进来,但见到屋内这么重的宁神香的味道还是将要禀报的要事放在一边,说起了他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皇上,您怎么又将香点得这么重,太医说了宁神香点太多对身子不好。”
“行了,朕心中有数。”萧玄珏道,丢下手里的奏折,见张德胜惊慌未定的样子不禁皱眉,“什么事这么慌张?”
“回皇上,皇后娘娘要生了。”张德胜急道。
萧玄珏却很冷淡,重新拿起手中的奏折批阅着,道:“皇后产子去请产婆便是,你跑来朕这里做什么。别忘了你现在是朕身边的总管太监,如果想跑去皇后身边做跑腿的,直说便是。”
“皇上!”张德胜急得在原地团团转,他家爷在一年前那件事之后变得越发不近人情,现在连皇后生产他都不管了。可是曦凤宫的那位难产,正哭着喊着要见皇上一面,产婆说了,再生不出来大的小的都可能保不住。
“咳咳。“萧玄珏又咳嗽了声,淡淡道:“没什么事你就出去吧,对了,茶凉了,去添杯新的来。”
“皇上,您就去瞧一眼罢。”见对方依旧无动于衷,张德胜跪下来,恳求道:“皇后娘娘难产,奴才方才瞧见了,几名小宫女抬着血水一盆盆往外倒啊。皇后娘娘要见您最后一面,您要是不去小皇子生不出来,她们母子都难保。”
“难产?”萧玄珏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张德胜。
张德胜忙点头:“是是,还望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如果娘娘顺利诞下龙子,将是万民之福啊。“
“…”萧玄珏沉默,低头不知想着什么,半响才咳嗽一声,道:“你随朕去看看。”声音有些沙哑。
许是坐得久了起身的动作又有些急,站起来时萧玄珏明显晃了一下,及时扶住龙案才没有摔倒。
“皇上!”张德胜也看到了,忙从地上爬起来去扶萧玄珏,却被萧玄珏挥手拒绝了。
“朕没事。”萧玄珏道,略显苍白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线。挥袖隔开张德胜,他先一步走出御书房。
张德胜站在原地望着对方坚毅笔挺的背影,萧玄珏那几声咳嗽似乎还响在耳边,到底是因为什么他也能猜出几分,但人死不能复生,他一个做奴才得能尽的只有自己的本分,其它的再想管就是在拿生命开玩笑。
“欸!”重重叹了口气,张德胜抬步追了出去。
***
曦凤宫中挤满了人,太监丫鬟产婆太医,所有人都焦急地进进出出,热水烧了一锅又一锅,浸了热水的帕子换过一块又一块,眼见得近了黄昏屋内的情形还是丝毫没有进展。
“皇后娘娘,您再使点儿劲哪,用力,用力!”产婆的嗓子也已经喊哑了,但为了即将出世的皇子更为了自己的性命,她还是在不断鼓励着。
“皇上呢?啊——本宫…本宫要见皇上!”双腿被分开架住,胳膊也被几名小宫女按住,紧紧抓住床单的手背上满是暴起的淡青色血管,穆芷欣满头虚汗头发黏在一起,已经吼得快发不出声音却还在坚持:“本宫要见皇上,皇上未来之前本宫…不生!”
“哎呦,我的皇后娘娘喂!”产婆听此快急哭了,“这生孩子哪是您不生就不生的啊,现在您这样干耗着,奴婢也不能保证您与小皇子母子平安哪。这里是产房,男人是不能进来的,您就算要见皇上也得等生完再说啊!”
“不,本宫知道…生完孩子,本宫就…啊啊——就等不到了。本宫有话要对皇上说,所以…本宫现在憋住一口气…嗯啊…”穆芷欣咬着牙坚持不肯生,此时已经开始有大股的血开始往外涌。
产婆吓白了脸色,“娘娘,您还是憋住一口气用力罢,要命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本宫要见皇上。”穆芷欣坚持,此时由于失血过多,她已经开始出现半昏迷状态。
产婆忙道:“快,快去拿参片压在娘娘的舌头下面。”又去劝穆芷欣,“娘娘,皇上不会来了,您快用力生吧,参片只能用一次,再过一会儿奴婢也没有办法了。”
“本宫…要见皇上…”穆芷欣只重复着这一句话,“皇上不来,本宫哪怕是死,也不会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这时一声带着压迫的深沉声音传来,“是谁给你的这个胆子任你胡闹?皇家的子嗣,岂是你说不生就不生的?”萧玄珏已经进了产房走到床边,望着穆芷欣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狠厉和厌恶。
“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一众丫鬟婆子跪下给萧玄珏叩首行礼。
萧玄珏挥挥手,“免了,快为皇后接生!”
“不,臣妾不要!”穆芷欣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剧烈挣扎起来挣脱了手上的束缚猛地抓住了萧玄珏的手腕。
“放手!”萧玄珏的脸色越发阴沉,那只手很瘦而且冰凉,此时握在他手腕上给人的感觉是脊背发凉。
穆芷欣却没松手,只像突然从明亮的地方进入暗室的人一般瞪大了眼望着萧玄珏:“皇上…您让她们都出去,臣妾有话对您说。”
“…”她这样子明显是不让她说她就宁死也不会生的样子,萧玄珏只得挥手秉退其他人,道:“你有什么要对朕说的现在可以说了。”
“皇上,臣妾…臣妾想向您要一个恩情。”紧紧攥住萧玄珏的手腕,穆芷欣虚弱道。
萧玄珏皱眉,忍住不耐烦道:“你这是在借自己肚里的孩子威胁朕?”
“不是…”穆芷欣苍白着脸色,额角不停有汗珠滴落,她苦笑:“臣妾尚有自知之明,知道这肚里的孩子对皇上来说并无意义,臣妾自幼是孤女,孩子生下来没有母家的势力支持势必招人恶待,可无论男女他都是臣妾的骨肉也是您的骨肉,臣妾只想求皇上在臣妾死后能护他周全…”
萧玄珏浑身一震。
“这孩子是如何来的,臣妾心中有数。”穆芷欣笑了笑,眼角却有泪珠滴落:“臣妾执掌凤印两月您未曾碰过我分毫…更不曾踏入我曦凤宫半步,有人说您之前还是王爷时有过男妃,与他之间的种种还曾轰动一时。那日封后大殿祭天台下跪着地,便是曾经的晏王妃罢?”
“…”萧玄珏没有回答,一年来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得不到回应穆芷欣也不在意,她继续道:“就算别人说您曾经爱过那个男人,臣妾却是不信的,否则您怎会舍得一杯毒酒将他赐死?”
“你…安心生产罢,不要说这些了。”萧玄珏突然开口,声音莫名地沙哑态度却柔和几分,“朕会在这里陪着你,不会让你们母子…咳…出事的。”
看着萧玄珏带着苍白的脸色和眉宇间哪怕是帝王之威也掩盖不了的倦容,穆芷欣摇头,“您让我把话说完。直到那日,是臣妾在您每晚喝的安寝茶里下了药,才让你我夫妻一场实至名归。
从那天后每晚您都会来臣妾的曦凤宫,臣妾以为自己的一片赤诚终于打动了您,没想到就在臣妾被太医诊出喜脉的当晚…您就再也不来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穆芷欣消耗了大量的体力。
“你不用想太多,朕不来你的曦凤宫是为了让你安心养胎。”萧玄珏道,这次他很轻松地拉开了穆芷欣的手。
此时的穆芷欣已经极度虚弱,如果再不进行分娩她就会失去力气完成分娩而使胎儿死于腹中。
“皇上…您爱过我吗?”穆芷欣已经神志不清晰了,但她在昏迷中还是问:“皇上,您爱过我吗?您能好好保护我们的孩子吗?”
没有回答,甚至连表情都不出现丝毫变化,萧玄珏对守在门外的丫鬟婆子吩咐:“来人!为皇后接生!”
“臣妾求您善待这个孩子…求您善待他…臣妾知道一切都是我痴心妄想,因为您每晚来曦凤宫留宿,叫得都是云衍二字…”
一直面无表情的萧玄珏,脸上终于出现了些微痛苦的神色,狠狠向后踉跄着退了一步。
这时那些丫鬟、婆子冲进屋来,见穆芷欣情况十分危急忙围到床前手忙脚乱的为她接生,而站在离床三步之遥的君主微微颤抖的身体和脸上不易察觉的一丝异样,谁也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