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君侧 番外篇完本——by三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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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没看到萧玄珏探究的目光,樊千觞泰然自若地转过头去。
“传舞姬入场。”收回视线,萧玄珏对张德胜道。
张德胜喊道:“传舞姬,歌舞开始!”
马上有几名身着水红纱衣的舞姬步态婀娜地走了进来,与之同时进来的还有一名琴师。
琴乐缓缓奏起,舞姬扯出水袖,身影流动,风吹仙袂身子随着乐音舞动。随着乐曲由轻缓到激烈,旋转、甩袖、下摆、动作流畅而轻柔。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视觉与听觉的盛宴,听琴音时如溪流潺潺时如江水涛涛,时如风吹叶动时如兵戈相交。樊千觞端坐在位置上,一手支在桌上一手搭在盘坐的大腿上,神情极为放松。
萧玄珏的心思却不在歌舞上,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个樊千觞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于是忍不住多看两眼,哪怕仅仅是为了在他身上找到一丝云衍的影子。
而花无醉的心思也不在歌舞,从樊千觞进门不久他就发现萧玄珏的异样,虽然他也感觉那人身形气质上与云衍有些想象,但他清醒地明白那分别是不同的两人。如今见萧玄珏时不时盯着人看,担心他陷得太深,却又无法在此时劝谏。
琴音到了尾声,乐曲缓缓变慢,舞姿也随着柔软起来,水袖翻飞,变换着不同的队形。在一阵突然激烈的琴音后,乐曲戛然而止,舞姬的动作也随之定格。
一切配合的近乎完美,众人“啧啧”赞叹。
“特使以为此舞曲如何?”挥手示意舞姬和乐师退下,萧玄珏望着樊千觞的眼睛问道。
樊千觞毫不避讳,笑着对舞曲进行点评:“人是美人,舞曲更是绝佳。我西僵多粗鄙之人,对歌舞礼乐不善研究,言语不当之处还望玄皇及诸大臣海涵。”说着他端起酒杯再次举杯要敬萧玄珏。
“咳咳。”拿起手边的酒杯在唇边,萧玄珏咳嗽一声,似漫不经心道:“既然西僵民风粗矿,怎得三王爷这等风雅细腻之人?”
动作顿了一下,樊千觞抬头朝萧玄珏咧开水红的唇瓣笑道:“千觞因自幼体弱,身量难免纤细了些,只这细腻皆出在皮相上罢了。”
对方似乎已经察觉了他的心思,一瞬不瞬地回视着,毫不退却。眼中点点笑意,暖如春风,却似乎又掺杂了一丝其他。
“咳咳,咳咳咳!”萧玄珏终于将视线收回,咳嗽数声得来一阵喘息。
张德胜一惊,担心他的身子撑不住,忙端了清新润肺的茶水给他,又将酒杯撤掉。
喝水的动作遮住了视线,是萧玄珏没能看到在他咳嗽时樊千觞望过来的目光,其中的挣扎只是一闪而过。
“既然歌舞已经欣赏完毕,现在就来谈谈两国的合约罢。”喘息稍定,萧玄珏神色如常道:“不知贵国求和,凭的是什么条件?”
“玄皇此言恐有不妥。”樊千觞笑道。
萧玄珏回问:“有何不妥?”
樊千觞道:“西僵虽然战败,但也是不忍我百万子民受苦与战乱,故而求和。若我方背水一战,胜负熟知?”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议论声突起。
“这是什么话啊!败了就是败了…”
“黄口小儿,不知轻重!”
萧玄珏皱眉略一思量,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他道:“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既然是求和,重要拿出点诚意来吧。”
“自然。”樊千觞笑了笑,道:“我皇决定以米粮五万石,牲畜五千头,良驹五百匹奉上,并将西北三城划入贵国版图。”
“你说的这些只是条件。”萧玄珏道:“不知贵国想要些什么?”
☆、续·八
“自然。”樊千觞笑了笑,道:“我皇决定以米粮五万石,牲畜五千头,良驹五百匹奉上,并将西北三城划入贵国版图。”
“你说的这些只是条件。”萧玄珏道:“不知贵国想要些什么?”
“我们只希望东莞与我西僵至此百年内再无战争,贸易相通。使贵国的歌舞、礼乐、金器、丝帛、书画、观星等传入我国,同样,我们西僵的骑术、箭术等也会倾囊相授。”说完,樊千觞望向萧玄珏:“玄皇陛下认为此约合理么?”
萧玄珏没有回答而是问各位大臣,“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很合理啊,两国各有所得。”
“不行,丝帛器皿等是发展国家经济的根本,不能轻易外露的。”
……
一时众说纷纭。
萧玄珏将目光转向柳仕藉:“柳爱卿认为此条约可有不公之处?”
“回皇上。”柳仕藉答道:“乍一听西疆提出的条件和要求都合情合理,而且对双方利益相当,但以臣所见,丝帛、器皿等是国家发展经济的重点,而书画、观星等又是文化交流的精粹。”顿了顿,他转而对樊千觞道:“特使想以区区几匹马、几石粮,就想交换我东莞数千年积累下来的经济文化精髓,恐有不妥罢?”
面对柳仕藉地质疑,樊千觞从容不迫地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对萧玄珏微笑:“玄皇陛下也以为是我西疆沾了贵国的便宜?”
“便宜谈不上。”萧玄珏道:“不过贵国口中所谓的求和条约,的确对我东莞不利。牲畜、马匹都是可以用尽之物,城池割舍了也可以再讨回去,但文化一旦传播出去就不可能收回来,你想以有价易无价,的确显不出求和的诚意来。”
“玄皇和柳大人你们莫非是忘了,我们是用西疆子民擅长的骑术和箭术交换贵国的丝帛器皿,并非以有价易无价。 呵——不过玄皇若嫌我西疆给的还不够到也无妨,”樊千觞低头轻轻笑了一声,“千觞这里还有另外一份大礼要送给您。”
话音方落,樊千觞抬起头来,眼中如有清辉洒落,让萧玄珏微?9 ⑹瘛?br /> “咳…什么大礼?”对上那人目光,萧玄珏不由自主道。
樊千觞勾起唇角,从袖中缓缓抽出一副画卷,道:“久闻玄皇尚未立后,而我西疆的四公主年方二八,尚未配婿。西疆愿与贵国联姻,永结秦晋之好。”
“……”萧玄珏暮地握紧了双拳,眼神也变得危险起来。
大臣们也交头接耳,殿内一片议论之声。为皇上选一个皇后一直是这些大臣们的“伟大理想”,只是萧玄珏每次都拒绝后来甚至不惜罢免李佑林的官职也要警告他们休得再提及此事。他们正为此事苦恼着,如今樊千觞突然提出联姻,无疑正中这些大臣的下怀。
虽然对荣俊王樊千觞的事少有耳闻,但西疆四公主樊霁芳对于他们来说却不陌生。
东莞、西疆、南岐、北昆四国皆知这位霁芳公主不仅美貌而且是个女中豪杰。
六岁饱读诗书,八岁学会骑马,十岁使得一手好箭术,十二岁时便设计生擒草原狼王,到了十四岁就是西疆一等一的勇士也很少能与她斗上一二,可以说她在西疆甚至四国是一个传奇,多少王室贵族都希望得到霁芳公主的倾慕。
对周遭的议论声报以一笑,樊千觞在众人热辣的眼光中展开画卷。画中女子身穿水绿色长裙,身披同色的翠水湖烟纱,腰若执素,肌若凝脂,星眸如水光潋滟朱唇如素口含丹,看似柔柔弱弱,挺直的鼻梁却勾起她眉目间的英气,显出男儿般的豪情来。
“不知霁芳…可称得上东莞皇后的位置?”将画卷对众位大臣一一展现后,樊千觞将它完全呈现在萧玄珏面前。
“咳…”萧玄珏只朝画像粗粗扫了一眼便将目光落在樊千觞脸上,定定望着他许久,突然起身急步向外走了出去。
“皇上!皇上!”被人突然的动作唬了一跳,张德胜慌忙去追,却被萧玄珏一个回眸制止。
花无醉皱眉,当着外国使臣的面萧玄珏怎么会如此不知轻重的突然离席?想到萧玄珏喝不下药强撑着身体出席这次宴席,而他出去时花无醉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加之他格外苍白的脸色,花无醉心底隐隐生出不安。
众人正面面相觑,不知皇帝走了这宴会是该继续还是结束。
“柳大人,你以为皇上为何会有此举?”花无醉心中没底,只好向一旁的柳仕藉请教,毕竟大多数时候柳仕藉都能将萧玄珏的意思领悟到十之□□,于是轻声问道:“要不要追出去看看?”
柳仕藉朝门外看了一眼视线掠过樊千觞,对花无醉摇了摇头:“皇上既然连张公公都不让跟着,怕是不希望被别人打扰罢。”
花无醉只得尽量放松心情坐在位置上,却是如坐针毡。想到西疆特使尚在殿上,萧玄珏病重一事恐怕被他们看出来,若西疆趁此机会攻打东莞定会影响东莞军的士气,于是假借仰头喝酒趁机观察樊千觞等人的脸色。
那四名彪形大汉一如既往的板着脸面无表情没什么好看的,而樊千觞却低着头垂眸不知想些什么,花无醉本想看看他的表情,奈何只能看到对方银质的面具,便越发烦躁。
“不行,我还是去看看罢。”花无醉站起身,却有一人已经比他更早动作了。
“千觞不胜酒力,有些醉了,要去屋外醒醒酒。”樊千觞已经离开了座位,见花无醉也站起来了,他脚步微滞却没有停下,只偏头对他笑道:“怎么?将军想要陪千觞一起去么?”
***
一离开望月台的可视范围内,萧玄珏原本从容的步伐便开始变得凌乱起来,他半弓着身子低低咳嗽着,胸闷的感觉越发明显,加之之前被樊千觞敬了两杯酒,现在被夜风一吹头脑越发昏沉起来。
他一定是疯了,竟然能从一个西疆特使身上看到云衍的影子,并且乐此不疲。一场晚宴下来,视线总是不由自主的往樊千觞的方向瞟,感受那人身上熟悉的清冷气质,眸子里熟悉的点点星辉。明明是不同的两人,他自知自己不该沉浸如此,更不该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就在刚才,当樊千觞拿着樊霁芳的画像问“不知霁芳可称得起东莞皇后的位置”时,他仿佛看到了三年前决定立穆芷欣为后时云衍笑着对他说:“恭喜太子”,于是再呆不下去。
走到一个相对比较昏暗的角落,萧玄珏单手支在墙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忍不住“呕——”将秽物吐了一地,酸涩充斥着鼻腔刺激地他流出泪来。
甚至将胆汁也吐出来了,萧玄珏才直起身扶着墙低低喘息:“咳咳…”他无力的闭着眼睛,如此脆弱无助的时刻,只适合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慢慢调整罢,尤其是一国之君。
高处不胜寒,到如今,虽然是夏日,萧玄珏却真正觉得寒了。不是天,是心。
但他还要回去,无论如何,樊千觞都是西疆派来的使臣。其实他是有意与西疆签订合约的,只是和亲一事…虽然云衍还在世的几率几乎没有,但是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不该绝望,所以娶霁芳公主的事他是不会同意的。
感觉调整的差不多了,萧玄珏深吸一口气让空气充满肺腔将咳嗽声压回去,缓缓转身,却见有张素白的帕子在眼前。顺着帕子向上看,则是一只修长纤细的手,同样素白的袖口用银色丝线绣了流云的暗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
是樊千觞,不知何时,那人竟然一直跟在他身后了。
银质的面具映射着月光,让这一身素白的人显得更加冷清,樊千觞没被面具遮掩的唇角是上扬着的,但从他盛满星辉的眸子里让人读不出心机和敌意。“擦擦罢。”樊千觞轻声道。
萧玄珏没有去接那块帕子,只望着樊千觞,目光中带着探究,
如同察觉不出对方对自己的怀疑,见萧玄珏不接帕子,他便上前迈出一步抬手拿帕子为萧玄珏擦拭嘴角沾着的一点污渍。
萧玄珏反射似的后退一步,却踉跄着险些摔倒。
“当心!”樊千觞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焦急,伸手扶住了萧玄珏的胳膊帮他站稳。
浑身激起无数寒粒,只是这样简单的肢体接触,萧玄珏竟产生一种熟悉的兴奋感,眉头不禁越皱越深。
“怎么了?”察觉对方的僵硬,樊千觞道,不过却没有放开对方的胳膊而是小心的搀扶着。
萧玄珏紧紧盯着樊千觞的眼睛,他伸手想去摘对方的面具,手伸到一半却又仓皇地拿开。半响才压着嗓子道:“你…咳咳,你为何要带着面具?”
“玄皇陛下是说这个?”樊千觞空出一只手摸摸自己左边脸上带着凉意的银质面具,笑道:“我天生这半边脸奇丑无比,只得拿它盖住。”
“……”萧玄珏虽然没说话但明显有些狐疑。
樊千觞似乎也没想让他信了,扶着萧玄珏朝不远处的一座八角小亭走去,亭子的八角皆点了宫灯,比此处角落明亮数倍。
没走几步,他自己却低头痴痴笑了,道:“其实并非千觞面具下的皮相难以见人,只是我自幼奉行‘看人只看一半’的原则,与人交往不可不信但也从不全信,向来留有三分余地,自然也希望别人看我时也有余地在。”
“自然。”不知何时原本搀扶的手彼此牵在了一起,那种久违的熟悉感再度出现,萧玄珏忍不住贪婪地享受这片刻温存,哪怕一切只是因为太像。
“的确存了余地,因着这面具,朕想多窥测一下你的想法皆是行不通的。”这一刻,萧玄珏是将樊千觞当做了云衍。
樊千觞眼中有一瞬的错额,顿住步子他转头去看萧玄珏,凝视片刻突然笑起来:“呵呵,玄皇陛下言下之意可是想要看我摘了这面具的样子?”
“朕终究是有些好奇,这副面具下会是怎样一张脸。”说这话时萧玄珏没有放过对方的一丝表情,缓缓抬手要去摘樊千觞的面具,但樊千觞眼睛中透出的坦然和镇定让他的手僵在半空不敢继续。
“为何不继续?”看出对方的犹豫,樊千觞淡笑:“玄皇可是在担心些什么?”
“朕…”自己在担心些什么?当然是怕对方揭下面具的那一刻,会将他最后一点幻想也揭下。察觉到自己的想法,萧玄珏吓了一跳,忙收回手,“咳,咳咳!”
“呵……”樊千觞低笑,转移了话题,“刚才千觞提及和亲一事时玄皇突然离开,是不是玄皇以为四妹配不上您?”
“……”萧玄珏不发一言,但脸上带了愠怒。
樊千觞解释:“玄皇莫要觉得千觞唐突,只是玄皇拒绝这门亲事,重要给我西僵一个合理的解释罢?”
“……”将薄削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萧玄珏沉默良久,有些无奈地叹息道:“你随朕去亭中,朕说与你听。”
☆、续·九
樊千觞解释:“玄皇莫要觉得千觞唐突,只是玄皇拒绝这门亲事,重要给我西僵一个合理的解释罢?”
“……”将薄削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萧玄珏沉默良久,有些无奈地叹息道:“你随朕去亭中,朕说与你听。”
“好。”樊千觞点头,扶着萧玄珏到了小亭。亭中陈设再简洁不过,一张方形石桌,四个圆形石凳。
在一张石凳前,樊千觞扶着萧玄珏的肩膀想让他坐下,对方却没有坐而是转了个身正对着他。
抬手轻轻覆上樊千觞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背,萧玄珏面无表情,黑沉的眸子一瞬不瞬望着他,五指慢慢收紧将对方纤细的手拉下来握在掌心。
樊千觞开始有些不自然,本萧玄珏黑沉的眸子逼视的偏过头,“玄皇此举…恐有不妥罢?”
“你不是要听解释么?”萧玄珏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虽让人听不出情绪却使人不容忽视其中的压迫气势,这是专属于王者的气势,偏偏让听者心底生些无可奈何。“朕…答应过一个男子,要为他,用不立后。”
樊千觞身子猛的一震,不由自主地回望着萧玄珏。
感受到自掌心传来对方一瞬的战栗,萧玄珏将他的手握的更紧。咳嗽一声,望着樊千觞的目光中涌现出一抹歉意,“可最后,朕食言了。朕不仅立了皇后,还有了孩子。”自嘲地笑笑,萧玄珏没有给樊千觞说话的机会,如同压抑已久的情绪突然得道倾诉对象,他边回忆着与云衍的种种,边将这些年所有的幸或者不幸,一句句说给对方听,仿佛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思念已久的人。
……
“小哥哥,你可是喜欢这些梅花?”
“喜欢,所以你去给我摘罢。”
于是小小的肉团子吃力地爬上树,眼见得就快够到一枝梅花时却因为自身的重量压断了树枝从跌了下来。
到如今,他才能清晰的看到对方摔得痛到龇牙咧嘴却为了不让他担心就笑着说“不痛,一点儿也不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