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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出尘传完本——by千世千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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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出尘暗自疑惑,这宫里用玄黑色的并不常见,什么人能用得起?
“那莫不是皇——”
蔺出尘还没说完,就被漆夜按住肩膀跪了下来。他侧过头去,就看见漆夜把头低得快埋进胸膛里了。
“怎么了?”
“那是珍珠辇!看不得的……”
蔺出尘见那车走远,忍不住问道:“为什么看不得?”
“先帝为防止后宫争宠,下令造了珍珠辇。从此用辇车送后宫嫔妃入玄明宫,再不留宿他地。”
“可这也没说不能看啊。”
“自从有了珍珠辇,后宫里所有人都盯着它、盼着它。那些个得宠得势的,更是挖空心思想要知道这珍珠辇的去向。”漆夜言罢一顿,肃然道:“先帝恼怒,于是下令,若是有人敢透露珍珠辇的消息……”
说着用手往脖子上一抹,
“斩立决!”
蔺出尘一愣,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他方才若是就那样看下去,即便不死也少不了事端。
“你一个人巡夜要小心点,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漆夜想着这个人心眼何等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蔺出尘闻言点了点头,转身往西路去了。
且说那玄明宫后门边栏杆旁,懒懒坐着一个人。这个人英俊风流,五官分明得有些霸道。他有一双摄人如豹的眼睛,凝眸时带出一种危险的、却又使人心跳加速的神情。他右手一壶酒,拇指上还有一个翡翠双龙扳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这宫里喝酒大多是要有些下酒菜作陪的,可他倒好,面前空空荡荡的,好像是要就着那月白风清。
“爷,云珠主子已经到宫里了,正候着呢。”他身边一个太监细声细气地提醒道。
“让她等去,上好的花雕酒不能浪费了。”那个人说完又喝了一口。他眯起眼,看着远处,那里是一盏红灯。他揶揄,“现在这宫里的能人是越来越多了,巡个夜还能有迷路的……这玄明宫后门几时有人来了?”
“爷,要不奴才去把人叫来问问?要罚要打您开口一句话。”那太监一时也猜不透这主子是什么主意。这巡夜有个差错搁平日里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今天那位爷似乎心情不好,若是被罚也只怨自己点儿低了。
喝酒的人却只是摆摆手,那张一直冷着的脸忽然就笑了,“算了,也挺有意思的不是?”他言罢就转身往回走,自言自语:“珍珠辇明天还是去钟秀宫吧,冯云珠那张脸看多了也烦。”
那边蔺出尘可就没这么悠闲了。他进宫之时,老太监只带他熟悉了去禁军苑的路。如今一进这敬天门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光那紫金台就抵上一座宅子那么大。他左转右转地就迷了路,正寻那延禧门之时,忽然看见玄明宫后面有人影。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盘查,就看见那人起身走进了玄明宫,后边儿似乎还跟着一个太监。
又是一脑门子冷汗。
蔺出尘心有余悸,暗道:“那恐怕就是当今圣上了。若真是不长眼睛上去盘查,惊扰了圣驾,今晚就未必有命出敬天门了。”
他却不知道的,那皇帝是看见他了。非但看见了,还有心了,甚至隔天差人去禁军苑问话了。当然那帝王也是碟子里的开水——三分钟热度,不多时就把这件事情抛在脑后。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他们两人之后还会有相见的那天。
☆、敬天门闻变
这宫里,到底是天下之大,供养一人。
奇花异鸟,珠宝玉石,大剌剌铺了满眼。至于金银,更是不要钱样地贴在房梁上,镶在屋檐上,做成巧夺天工的挂饰佩在身上。宫女们身披着绫罗绸缎,飘渺像流云,摇着鞋面上的铃铛,来去是一阵熏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宛如天上仙境又好似梦里的凡尘。
蔺出尘起初看得转不过眼睛,但又怕旁人笑话,只好终日低着头。其实他大可不必烦恼这些,任何一个进了宫的人都好像初生的婴孩,看什么都新鲜。他这才知道,那些说昭灵长公主府与皇宫不相上下的人是多么荒谬,不提那雕梁画栋,单是动用数百人只为一餐饭,就已经足够显示天威浩荡了。
但这宫里的新奇日子毕竟是有个尽头的,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既不能去御花园看那烟波浩渺的储云湖,也不能偷跑去玄明宫里一睹天子圣容。日复一日沿着被规定的路线,巡视,护卫,一成不变。蔺出尘突然意识到了这深宫里大多数人生活的本质:今天重复昨天,明天重复今天,井井有条,却也穷极无聊。
可怜阿监青娥老,转眼红颜白发新。
又过了一个月,秋风日渐透出了寒意,宫里百花也凋零大半。而蔺出尘还是穿着他的禁军官服,绯红色绣海水纹的袍子,领口袖口滚着织锦缎边。腰带是皮制的,别鎏金的菱花兽首,挂着一把破风刀。脚上是粉底朝靴,勒出脚踝纤细。他的皮肤极白,衬着那一袭红衣,说不出的风流气派。
那一日,他照常出禁军苑,入西福门进宫值班。却在丹朱道上远远听见喧哗声。暗道一声奇怪,这宫里还没见过有什么人敢大喊大叫的。他迟疑要不要去看个究竟,虽说这宫里的事情毕竟还是少掺和的好,却又暗暗担心有什么变故。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看见两个内侍架着一个女人从敬天门出来。
“放开我!陛下,陛下且听臣妾一言!”这喊叫声就是从那个女人嘴里发出来的。
那女人穿着天青色绉纱裙,藏蓝金线绣蝴蝶的大氅,头上是翡翠珍珠簪子并孔雀色绢花,一看就不是地位卑贱的人。但这地位毫不卑贱的人,却被人像个物件一样,众目睽睽之下,拖出了宫门。
那女人哭得花容失色,一双眼滴了血似的通红。
紧接着从门内出来一个太监,六十多的样子,花白了眉毛头发。他穿着秋香色的绣蝙蝠袍子,手上一柄乌木刻金拂尘,看样子大约是个总管。这太监捏着那把细细的嗓音,开口就是劝,“宁贵人,您可别再说了。陛下正在气头上,这保不齐天子一怒就会牵连九族,惹来杀身之祸的呀。”
“呵,九族,他要是敢杀倒也是一了百了!”
那太监闻言就抽了一口冷气,“哎呀呀,您怎么就这么想不开,正当红的人非要整出些事端……”他快步走到那宁贵人面前,低声道:“冯策是皇亲国戚,玄明宫里那位尚且忌惮三分,您这一句话可真是要了命了!”
“有什么好怕?头上三尺有神明,冯策他昧着良心做这些事还怕人说不成?陛下,听臣妾一声劝,罢免冯策,还朝堂清静!”
太监见她不住口,急得直跺脚,“快快快,把人给我拖下去!”
“我宁馨到死都要说,冯策他党同伐异,任人唯亲,国之蛀蠹!”
那女人声嘶力竭,眼泪流了满面,嘴里却还是不住地大喊着。
蔺出尘呆愣了片刻,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但双脚却像生了根一样无法挪动分毫。他依稀记起来,蔺家如今的惨淡局面也是因为冯策专权,清理朝廷。
想那曾经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原来不过是那人指掌之间。
突然一腔怒火往脑门子上蹿,他想起自己父辈的含辛茹苦,只觉得愤恨至极。眼眶一热,抬腿就想冲到那敬天门前,大声责问那玄明宫里的人是不是不长眼。
但一只手却突然拽住了他的胳膊。
回头,漆夜满面怒容,“你疯了,不要命了,这玄明宫里的事情也敢插一脚?!”
“我……”蔺出尘一时语塞,他自觉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却又不甘心这样沉默。
“你是为蔺家光宗耀祖来的,不是来惹是生非的!”
“可是冯策!”
“你别张口闭口冯策冯策的,被人听见就够打你板子了!蔺小少爷,这世上得志的不一定是好人,失意的也不一定是恶人。”
“既然如此,那又有什么天理可言?”
漆夜闻言沉默了半晌,再开口,神色就忽然有些恐怖,“就是没有天理的,这宫里本就没有善恶,有的只是:
玄明宫里那位的喜恶罢了。”
蔺出尘闻言怔怔然失魂落魄,他垂下了手,看了一眼那敬天门。门上涂着红漆金粉,镶百八十个鎏金錾花钉。这门是皇朝的象征,是宫里最庄严的一处地方,见它如见帝王家。可它越看越像一张嘴,吃肉饮血,叫人有去无回。
蔺出尘忽然意识到,这重重深宫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光鲜,偏偏是,强光之下愈加深沉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忘记更新了= =
☆、中秋夜逢君
蔺出尘那日在敬天门前见宁贵人被拖出宫去,不知怎得每次路过丹朱道都有些不安。但那些不安却又万幸没有降临到头上,他转念一想忽然也就松一口气。自己不过是个小侍卫,连皇上的面也见不到,何来惹怒天子的顾虑?
如此得过且过,日复一日,到了中秋节。
中秋节照例禁军是不休假的,可既是能送进宫来的,又岂会缺少人脉,于是各寻各的出路,到了正午早已走了大半。蔺出尘本也想回家去,毕竟久无联系,说不挂念是假的。但他偏偏是个没出路的,一没财二没势,便是漆夜想帮他,他都不忍心为难。于是中秋节就剩他冷冷清清一人,独自在玄明宫外的值事房里枯坐到日落。
而于此同时,十里开外,在敬天门外的仁寿殿,明帝肖承祚大宴群臣。
仁寿殿里灯火通明,丝竹声绕梁不绝。虽然是秋天,却摆满了各色的鲜花,映衬着舞姬雪白的胳膊和胸膛,灼灼闪成一片。宫女穿上了节庆时才穿的华服,上面绣着仙鹤祥云。她们托着描金漆盘,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衣袂飘举,罗袖霓裳,不似人间。
上首着贡缎龙袍的就是那九五至尊的人,戴紫金嵌宝冠,三十出头的年纪,剑眉星目,相貌堂堂。但他神情里却没有太多的威严,反而花花公子似的,流露出一种近乎轻佻的风流。
两边是两个女子一个少年,年纪稍长的是冉玉真,居右。她面容端庄,蛾眉朱唇,穿绯红色绣凤凰牡丹的襦裙,戴掐丝点翠步摇并大小珠花。左边就是那冯策的掌上明珠,叫冯云珠的冯贤妃。虽她居左地位不及那冉玉真,通身的气派却比冉玉真更加逼人。那女人杏眼桃腮,一张尖尖的瓜子脸,柳眉一挑有说不出的妩媚妖娆。她穿着藕荷色绣翠竹裙,上面缝满了珍珠金箔,可见费了不少心思。头发更是绾成了繁复的发髻,簪着宝石翡翠,在烛灯里如霞光辉煌。冉玉真身旁的那个少年便是当今太子肖衍礼,十三四岁 模样,身材很是纤细。一双眼中有些怯怯,却又有着年轻人特有的神采飞扬。他时不时望向冉玉真,多少有些孩子的脾气,却总觉得比他那不着调的爹稳重得多。
台下便是文武百官,皇亲国戚。桌上罗列了山珍海味,铺着价值连城的织锦,更有素手纤纤推杯换盏。殿里美女如云,笙歌彻夜,琳琅满目,穷奢极欲。一切的一切,都使身处其中的人由衷感到一种盛世的升平浮华。
趁着花好月圆,行乐须春!
可肖承祚却只感到莫名的睡意。
这一个个一桩桩,日日年年看过的脸,天天夜夜赏过的花。美酒再美终有喝厌的时候,美人再美也总有老去的一天。周遭全是人谄媚的笑脸,邀宠的话语,或是歹毒的计谋,错信一句便要遗臭万年。他这帝王,不过是悬崖上的一棵树,残存于贫瘠的欢乐,挣扎在狂风暴雨,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着身后的无底深渊。这眼前的繁华升平,欢饮达旦,终不是自己的。他也只是个陪笑的人,醉过三千盏,徒留一人梦浮生。
厌倦了欢笑,厌倦了歌舞,厌倦了这看似美丽实则无趣的一切。
少年常羡歌对酒,奈何身在帝王家。
肖承祚对身边的近侍低语了几句,独自从后门走出了仁寿殿。他没带一个随从,从丹朱道过敬天门,穿过荷花池上的九曲桥,到玄明宫门前。好像一切的繁华都被聚集到了仁寿殿,唯有那一处灯火通明。秋风渐寒,回头一望却是更深的寂寥。宫人们也有家人,有家可归的多是告假,无家可归的熬不过这长夜漫漫早已睡去。四野一片黑暗宁静,天地间一轮明月,星河高阔。肖承祚喜欢这独自一人,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此刻他卸去了眉间风流轻佻,只剩下无声的寂寞。
寂寞。想他肖承祚万人之上,九五之尊,被人众星捧月似的供着:
却寂寞。
蔺出尘也寂寞,不为别的,中秋之夜要一个人值班。他此时正睡意滔天,托着腮帮子看一只小飞蛾绕着油灯扑翅膀。他忽然自嘲一笑,觉得自己也是这只蛾子,明知道宫里是不见鲜血的地狱,也要来闯一闯。
忽然那火苗跳动了一下,一股寒风吹在了蔺出尘脸上。他不情愿地起身,心说这偌大一个皇宫,值事房的门竟然还关不严实。
一开门他却愣住了,玄明宫前站着一个人,正回头狐疑地打量着他。
莫名心虚,“砰”地又把门关上了。
这关上以后,蔺出尘却回过味儿来了——尽管是他不愿意回忆起的,那个人身上穿的似乎是龙袍。不知道这罪该怎么治,需不需要掉脑袋。蔺出尘忽然就慌了神,他并非有心,却不知道那掌管生杀与夺的人会不会听他辩解。
正忐忑着,门就被打开了,眼前高大的男人神情愠怒。
蔺出尘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跪下了。
“卑职参见陛下,皇上万岁。”
“区区一个禁军新丁就敢这样猖狂……”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
“卑职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只是……”蔺出尘这时候埋怨起自己嘴笨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是什么?”肖承祚忽然大剌剌地蹲了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蔺出尘。
蔺出尘被吓了一跳,都忘了移开眼睛,就那样如惊吓的幼兽,也一动不动地盯着肖承祚。
“你害怕朕?”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不是一个问句,那声音低沉醇厚,带着某种蛊惑的力量。
蔺出尘死命摇了摇头,却被那人的眸子魇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肖承祚沉默了半晌,忽然觉得有趣,大笑起来,“罢了罢了,就凭博朕这一笑,恕你无罪!”
蔺出尘半天没反应过来,他以往总认为皇上应该是不怒自威,不苟言笑,没想到却正经挺不着调。
虽然以上他只敢在心底里嘀咕。
“你叫什么?”问话的是肖承祚,这皇帝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放着好好的中秋宴不去,到这值事房里和一个小小的禁军胡闹。
“回陛下的话,卑职姓蔺名出尘。”
“嗯……”肖承祚低头想了想,心中一动,“这不是那个巡夜还要迷路的人么?”蔺出尘看他面露微笑,以为他要品评一番,却没想到肖承祚忽然道:“好一个出尘绝色!”
蔺出尘差点没一口气噎死,脸腾地烧了个通红。他腹诽:蔺贤的本意是不染凡尘,这昏君这般曲解也不怕蔺老将军气活过来。
当然肖承祚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每想起这件事情时,多的不是好笑,而是蔺出尘那一双眼睛,清澈澄明,如星如昼。
这双眼睛,成了他在宫里,新的念想。
作者有话要说: 这种帅不过三秒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紫金台遴选
转眼这天气渐凉,新丁的日子也到了头。
蔺出尘入宫两个月,就看尽了这宫里的无常。前脚宁贵人刚被拖出宫门,后脚就有冉玉真荣宠及第,这沉浮冷暖,不得不说玄明宫里那位一句薄情。人生老病死,抑郁显达,只有这敬天门留阅古今。
他穿一袭绯红色官服,发色如墨,肤色如雪。
身边的人多是惴惴,紫金台遴选早已有之,获选者入玄明宫当值,落选者随禁军苑分配至各宫。这一进一出,天上地下。一个是天子近侍,少不得旁人羡慕奉承;一个是别宫护卫,若摊上个得宠的主子,兴许还有些盼头,若是个冷清的宫门,恐怕一辈子也就这般了。于是少不了打点疏通,可往往还是要挤破头皮,僧多粥少。漆夜却不同,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直把自己当成了局外人。蔺出尘以为他是兵部尚书的儿子,门路自然比别人宽,所以无需担忧。可漆夜自己知道的,他是真真不愿去那玄明宫,他知道那里乌烟瘴气,有死无生。
正想着,宫门一开,前呼后拥地走出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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