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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出尘传完本——by千世千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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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
“陛下设万华宴,赐宫里上下一杯长乐酒……”那太监竟被那一眼看得气焰全无,小声道。
蔺出尘闻言垂下眼睑,轻轻拨开秀心搀扶的手,骨节分明如青葱的手指捏住那瓷杯。他将那白瓷的杯子高举齐眉,向着回鸾台的方向,低声道:“祝陛下长乐无极,万寿无疆。”
言罢仰头,一饮而尽。
秀心看着那个背影觉得心碎成了千万片,她想说些什么,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如何?”蔺出尘将那杯子摆回托盘上,“能去复命了吗?”
“能能能……”那太监发觉这蔺出尘耍起狠来那股疯劲是谁都比不上也不敢比的。
“给陛下带句话,说蔺出尘……”他将视线移向前方未知的一点,自嘲般的一笑,“蔺出尘这辈子只恨他一个。”
那太监猜不透是什么意思,但被那凄凉惨淡的眼神震慑,竟不敢说出拒绝的话来。
“奴才告退……”他慌忙告辞,几乎是逃走的。
那个眼神,那个句子,太沉重,太压抑,好像赌上了一切生命与希望,他负担不起。
蔺出尘看那太监走远了,忽然觉得秀心那些关切的话语都朦朦胧胧隔了水一般听不真切,他回头看着满地金银珠宝,心如刀绞,泪流满面。
“原来他到头来,都不明白……”
蔺出尘忽然嗓子一甜,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知道自己又要咳出一大口血来。
秀心就看见蔺出尘说完话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箱子,呆站了片刻,猛地就咯血如注。她慌了神,大喊着让霞歌把人扶上楼,眼泪打湿了衣襟也毫不自觉。
太医被从睡梦中叫醒,一把脉,脸就白了。
“蔺主子这肝火犯肺,心气郁结,是死症啊!”
秀心听闻就软了双腿,跪在地上瞪大了眼睛,几个侍女也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
“你说什么?”她拽着太医的袖子,没法相信刚才还和自己说话的一个人现在就要去走黄泉路了。
“秀心姑娘,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凡事都要看开点……”
秀心没听完他的话,夺门而出,直奔玄明宫而去。
蔺出尘的话她不是忘记了,只是觉得让蔺出尘见肖承祚最后一面才好。秀心在宫里这么多年,自然知道擅闯玄明宫的下场,可她顾不得了,也不愿细想了,只觉得能见上肖承祚一面,她良心得安。
从夜空里落下纯白的雪花,漫天遍野,和疾风一同狂舞在这幽暗的深宫。它们好像慌乱的蝴蝶,旋转着,飞翔着,在天地间奔驰,要把山河染透!
☆、夜闯玄明宫
大雪将秀心那一头漆黑的长发都染白了,她不管不顾地冲到紫金台前,大喊:“陛下,摘星阁宫女秀心求见陛下!”
禁军见有人闯宫,齐眉的短棍就砸下来。
“退下,玄明宫也是由得你喧哗的地方?”
秀心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结结实实挨了两棍子,却咬着牙没喊一声疼。
有眼尖的看出那是喜公公的干女儿,慌忙把他老人家叫起来。喜公公一听也吓了一跳,等到了那紫金台前,就看见秀心被短棍叉着脖颈,一双膝盖跪在冰雪里。
“哎呀呀,你在这宫里这么多年了,这不瞎胡闹么!”喜公公凑近了,差点没给气晕过去。
秀心看见喜贵来了,也憋不住眼泪,哭道:“干爹,求求您让陛下去一趟摘星阁吧!”
“这是陛下和蔺主子的私事,我个当奴才的怎么好多嘴?”喜公公急得直跺脚,心说这秀心平日里沉稳得很,今天怎么莽撞成这样?他又劝道:“你快莫要管这些事……”
“再不去就来不及啦!”
“来不及?”喜公公一愣。
“蔺主子病重,恐怕过不了今晚了!”
“砰!”玄明宫的大门被推开了,肖承祚穿了件里衣,赤着脚就奔下来了。
“你说什么?!”那皇帝本就为了蔺出尘一句话枯坐在玄明宫里睡不着觉,熬得两眼通红,此时瞪大了眼睛,那模样狰狞极了。
秀心脸上的眼泪在风里冻成了冰,她低下头,一字一顿,
“蔺主子病重,望陛下去见他最后一面。”
肖承祚听完就觉得眼前黑了黑,来不及细想蔺出尘究竟是何时得的病,秀心那句话像一把锥子,刺得他一颗心血流不止。他什么也顾不上了,脑子一片空白,大声说:“摆驾摘星阁!”
等到坐在轿子上了,方才想起来,那个温柔的、宽仁的蔺出尘——就要死了。
他仰头看着轿顶,眼前朦朦胧胧的,苦涩的感觉充斥了皮囊,剩下灵魂孤零零茫然无措。他半晌,开口,“秀心,怎么一回事?”
“蔺主子的病自七夕以来就没见好,方才饮了一杯长乐酒,不知怎么……”秀心也说不出来,鼻子酸得很,脸上全是泪。
肖承祚听见“长乐酒”三个字就攥紧了拳头,他这真是发的什么疯——蔺出尘明明无乐可享,却偏要赏他一杯长乐酒!可那皇帝转念一想忽然就怒不可遏,七夕蔺出尘出了事,他特意派人去打探过。秀心没理由骗他,那只能是那小太监昧了良心说话!
“那你家主子之前……”
“蔺主子堵着气,他之前说……”秀心一顿,接下来那些话哪句都是能让人掉脑袋的。
“说什么?”
“奴婢不敢。”
“但说无妨……”肖承祚强压下心头那团怒火,他不明白自己和蔺出尘之间有什么是非要用生死去解决的。
秀心闻言咬了咬牙,慢慢说道:“蔺主子说要让陛下眼睁睁看他死,让陛下后悔,让陛下记住他一辈子……”
“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或许在陛下眼里蔺主子不过是三千宠爱中的一个,可对蔺主子来说,陛下就是一生!”秀心摇着头,“陛下,蔺主子将门之后,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养在摘星阁里啊!”
肖承祚愣住了,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一句话来。他心里又悔又恨,想到自己之前还拿那些珍珠绸缎去笼络他,那简直就是侮辱!他帝王习气,觉得一切都是可收买的,可挽留的,却冷不丁蹦出蔺出尘这么个主,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那个人心气那么高,为了爱一个人连命都赌上了,而他肖承祚竟然无知无觉,成天给他寻不自在。这皇帝真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那是蔺出尘,不是冯云珠、纪文嫣之流,不是能拿钱财哄得动的人,也不是薄情冷眼的人!后宫里三千佳丽,肖承祚敢打保票若有人失了宠也不会寻死觅活,可蔺出尘不一样,那个人就好像站在悬崖上,没有一点退路,也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是了,那蔺出尘爱他是无保留的,而肖承祚却总给自己留了后招。
那皇帝等到了摘星阁,攒了一眼眶的泪,他偏过头拿袖子揩了揩,本就通红着眼,倒也没人发现。
摘星阁里早就乱了,霞歌三个姑娘跪在床前哭,蔺出尘闭着眼,脸色苍白。
肖承祚冲进去,看见那张脸就顿住了脚步。三个月了,一百多日日夜夜,魂牵梦绕的脸就在眼前。蔺出尘瘦了,瘦得都脱了样,面色白得像纸。那皇帝铁青着脸色,摘下佩剑,“啪”的一声拍在紫檀木桌上,大着嗓子:
“把太医院里所有大夫都给朕叫起来,说什么都得从阎王爷那里抢人!”
众人听了令,呼啦啦散去了,将二楼挪出空地,供那些太医们商量。
肖承祚听四周又重归寂静,连忙坐到床沿上,握着蔺出尘的手,像握着自己的心。
“是朕错了,你要是有什么好歹……”
他说不下去,哽咽了喉头,这天不怕地不怕,九五至尊的人,为了蔺出尘已经哭了第三回了。
肖承祚从怀里摸出一块无事牌来,塞进蔺出尘手里。
“这牌子从你那里抢来的,你拿回去,无病无灾的才好。”
昏睡中的人也不知有没有听到,皱了皱眉,嘴唇轻启,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肖承祚不管这些,吻了吻那如青葱的手指,自顾自说道:“那天我和你说的话,没有假的,你要是觉得我对你有什么不够的……行,看见那把剑了吗,你不要命,我也能不要命……可我更希望,我们能一起活着,一起再像从前那样……”
那皇帝拉着蔺出尘的手,唠唠叨叨说了半个时辰,也不嫌累,好像要把三个月以来所有思念尽数消耗。
忽然有人开门进来,一个老太医眉毛胡子都花白了,颤颤巍巍道:“陛下,蔺主子这病凶险的很,有个方子,却也只有三分把握……”
肖承祚虎着脸,只道:“你不妨按那方子去治,不过你的命也只有三分把握……”
他言罢,拂袖而去,叫来了喜贵。肖承祚发下话来,摘星阁的事,相关的人一个都不放过。
后宫司刑所连夜而动,之前那些逐出宫去的人又被抓回来,所有曾给摘星阁那位使过绊子的,穿过小鞋的,全都拉到乱葬岗咔嚓一刀剁了。
这事情没在史书上留下只言片语,但后来有些老人回忆起这件事都禁不住浑身哆嗦,他们都说——
这就是在给蔺主子立威来着。
也就是拿那些血说话:从今往后这敬天门里拢共两个主子,一个他肖承祚,一个就是那蔺出尘。
☆、转眼又一春
万幸,那三分把握成了真。
蔺出尘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两天后慢慢醒了过来。肖承祚怕他瞧见自己又动气伤心,低着头走了,连背影都郁郁的。秀心眼尖,瞄到蔺出尘手里那块无事牌,也给收了起来。那主子现在就好像薄冰做的,谁也不敢惹,怕三言两语不对付又咯血流泪的。他自己倒没觉出这点来,依旧那副淡淡的笑脸,拢着汤婆子听霜笛几个说笑。这人时不时会停下来,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上面似乎有熟悉的温度。
这摘星阁里平静如水,外边儿却已经闹翻了天。
肖承祚连夜抓的人,谁也没惊动,等早上的时候都成了尸首一具,堆在乱葬岗,想找也找不到。但也有几个稍体面点的,巧碧被那小太监供了出来,默默一丈白绫了了残生。冯云珠早上知道了,哭得死去活来,那是她娘家的陪嫁,在身边都十年了。
她恨,她怒,可毫无办法。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这件事情之后,蔺出尘的地位就彻底天翻地覆。往日别人敬他,却未必怕他,可如今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玄明宫里那位是护定这个人了,若有什么闪失,都是要拿人命偿回来的。
喜公公眼看着也心惊胆战,悄悄问过那位主子,这样大开杀戒不怕后人是非议论吗?
那位主子把眼睛一瞪,冷笑:“后人爱怎么说怎么说,朕都听不见了。朕只知道蔺出尘受了委屈,不得不替他讨回来。”
而那场腥风血雨刚过去不久,腊月就到了,各宫各院挂上红灯笼、红纱帐,又是一派升平景象。
蔺出尘养了小半个月,说也奇怪,病就没反复了,脸色也好了不少。各家妃嫔都巴结他,门前送礼的络绎不绝。蔺出尘瞧着,也不知开心还是不开心,他和秀心说:“送了东西的都记着,这些锦上添花的人里,说不定就有将来雪中送炭的。”
秀心闻言点了点头,经过这一场大病,蔺出尘稳重了许多。他从前心气高,不愿意和那些妃嫔同论,骨子里还是疏离的。因此遭凌波宫一劫之时,连个通风报信的也没有,更遑论搭救。如今吃了苦,受了折磨,才知道原来人情可贵。
等到腊八那天,蔺出尘病已好了大半,特地命人从御膳房做了腊八粥,装在一个竹青色嵌珍珠的食盒里,送到了玄明宫。他也说不出为什么要这么做,想起去年除夕的时候在仁寿殿偏殿和肖承祚拌嘴,就随口吩咐了几句。蔺出尘这几天已经隐隐约约有些察觉了,自己病重那天肖承祚必是来了摘星阁,不然就凭那个太医的本事,他这会子都该入土了。不过这些事,既然那位在自己醒来之前就离开了,自然是不希望被人知道的。他摸了摸自己的手,低头一笑,肖承祚那会儿肯定着急得要命。
肖衍礼是在下午来的,那小孩前一天就悄悄打听了蔺出尘的情况,听说病好了才敢过来探望。也都怪秀心几个太过担心,把蔺出尘说成是什么也听不得,什么也问不得,把那太子唬得一愣一愣,不敢轻举妄动。
蔺出尘见到肖衍礼也高兴,秀心和他说了,那天是太子在玄明宫和肖承祚杠上了,才能还蔺出尘一个清白。
“蔺三!”肖衍礼那把嗓音还是脆生生的。
“臣参见……”蔺出尘刚撩下摆就被人止住了。
而后肖衍礼扑上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禁足完了才听说你重病,那天摘星阁里又进不去,我待在永春殿望了一晚上,生怕……”他说不下去了,哽咽了嗓子。
“好端端的哭什么?”蔺出尘拍着他的背,这小孩长得比自己都高了,可到底还是个孩子。
“他们都说你的病凶险极了,差一点就见阎王了。”
蔺出尘闻言松开手,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轻声说:“喏,我这不是好好的?”
肖衍礼见蔺出尘一双清澈的凤眼盯着自己,似笑非笑的,不知怎么脸一红,慌忙拿袖子去擦眼泪,“我就是听着害怕,非要来看看才安心。”
蔺出尘点点头,忽然正了脸色,道:“凌波宫的事……太子高义,请受蔺出尘一拜。”
“哎哎哎,使不得使不得。”肖衍礼连忙去扶他,“是非黑白,容不得假的。”
蔺出尘闻言一愣,忽然掩着嘴闷闷地笑了起来。这孩子性格像足了自己,真不知肖承祚这几年是怎么管的。
肖衍礼教他笑得心里发毛,一叠声问怎么了。
蔺出尘摇摇头,不说话。
腊月二十五,蔺出尘照例遣散了众人,一锁院门,回家过年。
他临走时向肖承祚辞行,是托喜公公带的话,和话一起带到的还有一盒子梅花糕和一个羊脂玉扇坠。
那皇帝也不管蔺出尘不和自己过年也不和自己辞行的事,捧着一盒子小糕点乐了一下午——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蔺出尘出敬天门,还是那般风光。
一架黑绸车,四匹黑马,雕龙描金,彩绣辉煌。
将军府门前站着成百家仆,见到他就高呼:“恭迎三爷回府。”
照旧从黑绸车帘里伸出一截雪白的腕子,手上一个翡翠双龙扳指,搭着赶车人。蔺出尘一身黑狐裘,下摆露出点金丝绣的灿烂的海水山岩。他一回头,风吹起衣袂发梢,飘转不似凡人。
非池几个见到他就往里迎,蔺出尘脸上的病容消褪了,倒也没人问起。
这还算好,毕竟,他在敬天门里的事,没一件是能摊开来说的。
檀生碎碎叨叨地说晚饭,非池搂着他的手臂问宫里景色,蔺出尘一路上却是什么都没听进去,不停摩挲着那个翡翠扳指,手背上的温度好像是被烙上去的,冷不掉,直烫到心里。
☆、除夕诉衷情
年三十那天,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回家过年去了,剩下宫里一干太监宫女,无家可归。
小明子是腊月前刚入宫的,趁着敬天门值班的太监打瞌睡,东张西望地看那些瓦当上的雕花。他那双小眼睛瞪得溜圆,好像那些黑魆魆的瓦片上贴着金箔珠宝。
前天夜里下了雪,铺了满满一紫金道,冬天那些当差的都惫懒,只扫出窄窄一条来。
忽然就有人在他身后喝道:“看什么看,留神你的脑袋!”
小明子一激灵,听出那是他师父的声音——宫里老规矩,新人由那些老人带着,帮衬着。他连忙回头,眉眼立起来,“小点声儿!”
那老太监是原先春风廊里的,闻言就一巴掌招呼过去,正拍在他头上,疼得那小太监直撮牙花。
“知道小点儿声,不知道敬天门什么地方?还敢给我乱晃悠……”
他话没说完,忽然变了脸色,按着那小太监肩膀就跪下了。
压着声音,“真是活见鬼,这位主子怎么来了……”
小明子教他按着肩膀,却终究是迟了一步低头。
就看见一架黑绸车,由四匹黑马拉着。从车上走下一个眉眼如画的人,穿着王爷才能穿的黑狐裘,里面是一身绛蓝色官服。他从来没见过有那么好看的人,平日里虽然也能见着些妃嫔,可女人和男人的感觉终究是不一样的。那个人就好像冬天的太阳,干净,明亮,偏生一双凤眼带着风流宛转。他一瞥,就要带了你三魂六魄走;他一笑,你就跟着喜上眉梢。也是后来才有人总结说,那就叫风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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