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出尘传完本——by千世千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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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那皇帝哄小孩似的拍着他的背,声音轻轻的。
蔺出尘一双手臂搂着他,像拽着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忽然开口,只一句话就叫肖承祚明白了前因后果。
“蔺老将军说,说我这等以色事主的人,不要也罢!”
肖承祚闻言锁紧了眉头,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柔情,他看着蔺出尘,痛心疾首:“你这是何苦,你就和他说是我逼你,他还能来找我算账不成?”
蔺出尘摇摇头,擦了眼泪,一字一顿,“我办不到。”
“怎么?”
那东掌事低下头,突然把心一横——
他死都不怕了,还怕这一句话么?
“我喜欢你,我连自己都骗不过,怎么去骗别人?”
他说出来就感觉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却没曾想那块大石是砸给了肖承祚。
那皇帝愣了愣,沉默了半晌,拼命按着胸口要将那狂跳的心脏压回去。他虽平日里没个正形,总把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挂在嘴边,却还是第一次听蔺出尘这样说。那东掌事是出了名的君子如兰,别说这等缠绵情话,平日里就是连玩笑都没开过几个。肖承祚头一回知道什么是欣喜若狂,他抱起蔺出尘,举高了,原地转了个圈。
这一圈倒也转醒了东掌事,他方才万念俱灰迷了心智,现在猛然想起来自己说了什么,一张俊脸红了个十成十。
“我……我也不是。”他支支吾吾,慌忙挣开去,解释半天却总是越描越黑。
肖承祚少见的没打趣他,执起他的手来,面朝那栏杆。如血的残阳,金光熠熠铺了满城,也给他勾出了一圈孤绝的轮廓。在这一片辉煌壮阔里,他忽然开口,斩钉截铁:
“出尘,我以这天地日月,万民百姓起誓:从此为你渡一切艰难险阻,挡一切灾厄凶劫,至死不渝。”
蔺出尘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那些原本退回去的泪水又重新噙满了眼眶,他颤抖着嗓音,“好,渡一切艰难险阻,挡一切灾厄凶劫……”
那皇帝闻言忽然转向他,小孩子讨糖似的涎着脸,“你就不能也许我些什么?”
“我这辈子都已经许给你,还能有什么?”他一顿,忽然又接着说道:
“要再许别的,要真有轮回,我许你来世,三世,永生永世!”
肖承祚与他十指相扣,目光灼灼,“从此上天入地,我心里只你一个。史笔如刀,我替你挨剐。人心诡谲,我替你周旋。蔺老将军弃你,我不弃你。”
蔺出尘握着他的手,看回鸾台下车水马龙,市井繁华,十丈软红尘。这渺渺芥子之躯,茫茫然来去东西,究竟不过是求一个归宿。他突然觉得自己是那样有幸:一个帝王,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竟然发誓此生只为他一人。
“出尘,我或许真不是一个好皇帝……”他忽然喃喃,“连江山都不要了,只要你一个人。”
“那我也不是一个好臣子……”蔺出尘自嘲一笑,“冯相怎么说的来着,‘以色事主,祸国殃民’?”
肖承祚闻言就搂过他的肩膀来,忽然间豪气纵横。他大笑,对那台外一片茫茫虚空朗声道:“那就正好凑个一对,也省得独自让后人口诛笔伐寂寞无聊。春秋好比黄粱梦,生死不过川上土,青史就任由他写去!”
蔺出尘抬眼看他,忽然觉得肖承祚是个不可思议的英雄。那皇帝做尽了一切皇帝不应该做的事,却偏偏那样洒脱坦荡。他就是万千纯白里一个杂点,固执,决绝,要与这历史滔滔,人心悬悬做一番搏斗。
而现在,那皇帝一句话就毁坏了君臣的底线,从此让蔺出尘和他站在了一起。
东掌事看着他那坚毅的侧脸,按捺不住心潮翻涌。
他轻轻开口,声音微不可闻:
“承祚……”
☆、蔺非池传书
蔺如轩起先瞒着膝下儿女,不让他们知道蔺出尘被赶出家门的事情。可在第三天早上,这层窗户纸终究还是捅破了。
大厅上落针可闻,不过片刻——
二小姐发了疯一样地朝蔺老将军大喊:“他不过是喜欢自己喜欢的人,这有错,要落的赶出家门?!”
蔺老将军气得脸色发白,指着她说不出一句话。
蔺非池绷着了一张脸,站在边上一声不吭,可指甲把手心都扎出了血。
几个下人冲上来拦住了二小姐,又赶紧把老将军扶回去,还要包扎小少爷手上的伤,手忙脚乱,焦头烂额。
虽然蔺府里乱成一锅粥,玄明宫却依旧井井有条。
东掌事站在殿门前,看紫金台上人来人往。有眼色的立刻给他搬了一把椅子,又端了杯茶来。蔺出尘接下了,悠哉游哉坐着,架着腿活像那正在上早朝的人。此时已至暮春,他穿着一身豆绿色珠光纱袍子,衣袂飘飘,眉眼如画。
忽然自台下跑来一个小太监,神色仓皇,见到他就行了一礼,嘴上说道:“东掌事,蔺家小少爷蔺非池求见。”
蔺出尘闻言一愣,心说那小子怎么来了,一扬手道:“让他进来……算了,还是我去见他。”
“是是是。”那小太监点头哈腰,替他撑了罗伞,领着到了敬天门外。
蔺非池这一两年来个子窜了不少,东掌事不常见他,如今都快认不出背影了。那小少爷穿着赭色绣八宝袍子,站直像一杆枪,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意思。蔺出尘看着看着莫名有些鼻酸,原来这爱吃糖爱撒娇的小孩也这么大了。只是他早已不是蔺家人,这小少爷的模样也看一次少一次,不禁神色黯然。
“非池……”蔺出尘直勾勾盯了半晌,才出声叫他。
“三……”蔺非池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对,顿了顿,抿着嘴如临大敌。
蔺出尘不忍心让他为难,忙把话茬接过去,“你怎么到宫里来了?”
那小少爷咬着牙,没回话。
东掌事愣了愣,心说这又是哪一出,走过去如往常一样拍了拍他的肩,“欸,非池,回魂了。”
“三哥!”那小少爷突然开了口,他瞪着眼,把这两个字咬得坚决如铁,这一开口便收不住,“我才不管爹怎么说你,三哥就是三哥,他要有本事就把你再塞回去重投个胎!”
蔺出尘叫他说笑了,伸手拍他脑袋,“人不大就满嘴胡话了……”
蔺非池揉着脑袋,表情委屈极了,他还想辩解几句却看见蔺出尘红了眼眶。
“哎,三哥,你别哭啊……”
蔺出尘狠狠剜了他一眼,一转身甩下一句,“进去说话。”
蔺非池看着那个背影不知怎么也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玄明宫里燃着上好的龙涎香,幽幽的,沉静如水。殿里挂着些玄黑色绣金丝的纱帐,飘飘渺渺,如风如雨。
蔺非池睁着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大殿上的金底琉璃灯,天外飞仙似的一问:
“三哥,这是纯金的吗?”
蔺出尘很想收回之前那句玉树临风的话,这小子已经穷惯了,浑身都泛着酸气,他呷了口茶:“怎么,要给你敲下一座带回去?”
蔺非池连忙摆手,继续眼珠不错的盯着那灯座,“我就看看……”
“手怎么弄得?”蔺出尘抬眼瞥见了,问。
蔺家小少爷闻言就把手往袖口里拢了拢,“没事,自己不小心……”
“怎么就进宫来了?”
“三哥,我就想亲口问问你,你是不是真和陛下……那啥……”
蔺出尘看他红透一张脸支支吾吾,忽然觉得他这份八卦的心要是被蔺老将军知道估计也免不了和自己一样的下场。东掌事眼皮子抽了抽,“你说呢?”
“我,我怎么知道啊……”
“那就对了,少打听这些有的没的。”
“二姐对着爹大吼,说‘喜欢自己喜欢的人有什么错’……”
蔺出尘闻言一愣,杯子嗑在茶几上“咔嗒”一声。
“二姐……说的没错。”
“伦理纲常是死的,人是活的,为什么要拿死的东西去规定活人的心?”
“你要是把这些话说给夫子听,他会和你拼命。”
那小少爷闻言,不知道是想到了那位严苛得出了名的沈夫子,还是想到了蔺如轩翻脸时拔出的银龙刀,忽然就闭了嘴。
蔺出尘看了看敬天门,对他说:“你要没事了就快点回去,待会儿承祚回来准把你当猴儿耍着玩。”
蔺非池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将人当猴儿耍并以此为乐的皇帝,他疑心是蔺出尘寻他开心,抬起头仔细端详了片刻却发现那个人不像说谎。
这小少爷当即背上泛起一阵恶寒,站起身来就准备往回走,又生生顿住了步。
“怎么了?”
“三哥,爹前阵子在为一件事情烦心,说怕……怕有人从中作梗,折子递不上去。他原本要让你帮忙,没想到……”
“什么东西,拿来看看。”蔺出尘一挑眉,那小少爷不懂深浅,忠勇公递不上的折子只怕要通天。
蔺非池在袖子里捣鼓了半天,抽出一叠纸来,“我没看过,自从你走后,爹放在书案上就没动过。”
蔺出尘点点头,心说蔺非池愣归愣,分寸还是有的。这样的大事,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他差了两个太监把那小少爷送出宫,自己坐在玄明宫里,看起了那叠东西。
但,他只看了一眼,突然脸上血色尽褪。
☆、风雨惊天案
肖承祚下了早朝,溜溜达达到了玄明宫前。蔺出尘正坐在前殿里,看见他,慌忙走过去扯了衣袖说:“承祚,出大事了。”
那皇帝头回听他叫自己名字,勾起嘴角一笑,没个正经,“你叫我什么?”
“我……”蔺出尘一噎,不忿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肖承祚看他着急上火确实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连忙正了脸色,“怎么了?”
蔺出尘使了个眼色屏退众人,又把肖承祚拉到了后殿里。那东掌事未开口就先跪下了,“我,我接下来说些什么你要不愿意听,就当我胡说好了。”
他这一跪把那皇帝吓了一跳,连忙弯下腰扶他,“我的小祖宗,你跪我不是存心让我难受么?”
“皇上,冉相贪了北路军的军备。”
那皇帝手一顿,怔愣了片刻,瞪着眼睛问:“你说什么?”
蔺出尘从怀里将那叠纸“哗啦”一声抽出来,塞到他手里,“冉相将军衣的棉花换成了芦花絮,去年冬天冻死了成百上千,那些守边将士瞒而不报,为的是多吃半年空饷。”
肖承祚攥着那叠纸,一双手骨节峥嵘却抖个不停。
蔺出尘见着就心软了,连忙把手覆上去,“消消气……”
“你让我怎么消气?!”那皇帝大着嗓子,猛地站起来,来来回回踱着步,“冉顺卿这人胸无大志,不过是个听话的奴才,如今却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
东掌事看那皇帝赤红一双眼,知道事情要坏,伸手抱住他,“你顺顺气,坐下听我慢慢说。”
肖承祚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动怒时总要闹头疼。蔺出尘按着他肩膀让他坐在床上,给他揉了揉太阳穴。他见那皇帝气喘匀了才幽幽道:“今天早上我四弟来见我,临走交给我一叠纸,说是爹……蔺老将军写的。原本老将军要我交给你,哪晓得出了那件事,不了了之。”
“有折子上折子,做什么鬼鬼祟祟让你递?”肖承祚闭着眼,终于找回了几丝清明。
“老将军说,这折子怕被人拦住……”
“哼,他几时这样手眼通天了?”
“承祚,曾经有一次,我和你说想给摘星阁几个宫女送些小玩意儿,金银坊的看不上,却又没法出宫去买。你猜怎么着,第二天冉相就差人送东西来了,四个翡翠镯子。”说到这里,他一顿,脸有些红,“你要知道,这话是我跟你在床上说的。”
“他竟然敢使这些把戏威胁你?”
“倒也不是威胁我,他就是一面要巴结我,一面又要告诉我别做对他不利的事。”
“难不成还动不了他了?”
蔺出尘一笑,“我已经让喜贵去清查玄明宫所以宫女太监的来路了,只是,不知有多少……”
“眼线都安到身边来了,不收拾他收拾谁?”
“你先别着急拿人,万一牵连甚广反倒束手束脚。不如你先让人查个大概再揪出来,该杀的杀,该罚的罚。”
肖承祚闻言惨然一笑,“你可别忘了,冉顺卿是从吏部来的,满朝文武哪一个不和他沾亲带故?”
蔺出尘一顿,忽然说:
“忠勇公。”
肖承祚闻言了然,点点头。又忽然想到什么,说:“我将他召进宫来?”
“这宫里四处是探子,不如让我去办。”
“也好。”他低头看了看那叠纸,幽幽道:“记得当年还是你替冉相说的话……”
蔺出尘闻言一愣,这事情他自然不会忘了,只是肖承祚猛然提起还是让他有几分殃及池鱼的疑虑。他兀自一叹:“我不过是还个人情。”
“怎么,你还欠过他的人情?”肖承祚一挑眉,蔺出尘有事情瞒着他,他总归心里有几分不快。
蔺出尘早料到他会有这一问,絮絮叨叨开始讲起当年的事情。
“那年我十八岁,蔺家实在是支持不下去了,爹就把我托进长公主府去做个护院。没成想长公主说,这府上没我的差事,若要去禁军营能帮我说说情。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当时的样子,一个小姑娘,板起脸来却很威严。”
“那后来呢?”肖承祚知道从前蔺家落魄,却没想到到了那般田地,他歉疚得很,声音都轻柔了下来。
“后来果然长公主把我送进了宫里,我那天走过丹朱道,听老太监说要为圣上效死尽忠。”他一顿,不知是想到什么,一笑,“你说我现在这样算不算肝脑涂地?”
“这叫生死契阔……”肖承祚难得风雅一回。
东掌事不咸不淡地瞟了他一眼,继续说:“当时在宫里举目无亲,多亏了冉贵妃。再后来就稀里糊涂地再中秋节碰上了你,之后……之后,就只剩下你了。”
那皇帝刚想说什么叫做“稀里糊涂”,但当他听见那句“只剩下你”的时候,突然把一切都忘了,怔怔然看着蔺出尘。
“魔障了?”蔺出尘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不是平日里说起这些话一套一套的,怎么我说了一句就傻了眼?”
肖承祚拽过他的手来,把他揽到怀里,蹭着他的脖子,忽然说:
“真好……你说我积德几辈子才够遇见了你?”
“你这样的冤家,不造孽就不错了……”
放下这些不提,蔺府里蔺老将军下朝回来看见桌上那叠纸没了,着急把蔺非池叫到了跟前。正当那小少爷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时候,突然有下人在门外说:
“老爷,宫里送来个小银盒子,上面还盖着三爷的章子。”
蔺如轩腹诽那三爷早被老子赶出门去了,却又碍于玄明宫的脸面,不得不开门接东西。
他撕了那封条,打开盖子却愣住了。
盒子里没别的,几片茶叶。
那蔺非池扭扭捏捏凑过去看,惊道:
“啊,三哥是被气傻了么?”
蔺如轩瞪了他一眼,嘴角却是带笑的。
茶?
查!
☆、前尘债两清
蔺出尘自回玄明宫之后就极少住在摘星阁里,那边由秀心打理着,终究还是冷清。肖承祚听闻,大笔一挥将那几个宫女悉数调到了东掌事身边。玄明宫宫女穿的都是灰襦裙、朱砂带,那几个小姑娘换上了,别有一番素净庄严。
而此时夜已三更,玄明宫里一片寂静。书案上一点灯光,摇摇曳曳,映着蔺出尘一双凤眼如星如昼。
秀心端了杯茶放在边上,与他说:“主子,不早了,趁早歇下吧。”
蔺出尘将书案边堆着的一叠纸数了数,摇摇头,“虽说喜公公办事缜密,可这埋下的暗桩又岂是那么好起出来的?这件事冉相迟早要知道,如今是分秒必争,要将前因后果细细理清楚,差了一丝一毫,将来都是祸患。”
“可是,主子……”
“怎么?”
“这件事您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冉相不过是丢了乌纱帽,可您若是查起来,不是要他的命吗?”
蔺出尘一笑,搁了笔,他说:“秀心,往日冉相确实对摘星阁不薄,可此一时彼一时。你莫要以为这北路军军饷不干敬天门内,便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是奴婢多嘴了。”
“你担心我受人非议也是好心,”他一顿,“只是你须得知道,这也是我欠蔺家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