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纪事完本——by冬月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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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纲在一边不屑地哼了一声。
窦笃兴奋地一把拍在他肩上,大笑道,“一身好俊的骑射功夫!”
等那阴琴到终点时,也没恼怒,反倒诚恳地赞道,“楚兄英才,在下不如。”
等到窦笃和阴纲上场时,阴纲还是一副从容不迫,楚归觉得有点不对劲。
两匹马从起点飞快冲出去,窦笃一马当先。阴纲虽性情张扬跋扈,但的确有几分真本事,紧咬着窦笃也没差多少。窦笃射出一箭,阴纲便紧跟着射出一箭,虽然每箭都比窦笃差那么点,远远看去,两人架势倒十分规整。
就在众人以为并无悬念时,明显窦笃后半程余力更足。没想在半截横生意外,窦笃身下的马突然发起狂来,一下子横冲直撞起来。阴纲躲闪不及,窦笃的马直接撞到了他的马上,那冲击从远处看就大得肉疼。
两匹马相撞顿时摔倒在地,窦笃在空中一个扭身倒安稳落地,阴纲便没那么好运气了,直接从马背上被甩到地,在地上哀嚎连连。
周围士兵见生了意外,便分头去找长官、太医,查看阴纲伤势,周围围着的也都一窝蜂涌上去。很快便来个模样不大的太医,脚下生风,跑得飞快,检查一番,阴纲左小腿被撞断了。
楚归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果然还是闹大了,也不禁皱紧了眉;不明白窦笃的马为么就突然发狂了,但最后却是阴纲出了事,啊,肯定是个烂摊子。
太医给阴纲做了急救处理,让士兵将阴纲背到学堂里的太医室。很快长官就到了,命人将两匹受惊倒在地上的马抬到马房,询问了情况,便只能先打发这些各个都惹不起的公子哥回去,只剩下阴琴陪他堂兄,等阴家人来接。
窦笃虽一身勇气,但终究只是半大少年,出了这事也有些不知所措。楚归拍拍他肩,劝道,“回去向长辈禀明情况,到时候登门道歉,错不在你。”
楚归劝解窦笃劝得十分熟练,落到自己身上,又是别样纠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归表示,自己一把年纪了,实在不想当熊孩子,是被这帮熊孩子逼的啊。。。
☆、10.窦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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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雍平日下学很早,十回里大概有四五回楚归会被宫人直接接到木华殿,他师叔会考校他的功课,多数时候便直接留下来用晚饭。
这日宫人与往常一样,早已在辟雍门前等候,可等了许久也没见楚归出来,往出来的学生一打听,才知道下午的骑射课程出了这档子事。围场里的校尉虽将学生都放了回去,可此事被掌课先生知晓,又将比试剩下的四人留下问话。
除了七皇子被询问几句便放回去后,窦氏兄弟和楚归还被留在那盘问,要等长辈来领。
候着的宫人得知此事,只得回木华殿将此事尽快秉明钟离意。
虽说这次意外本是由阴纲先挑衅,也是七皇子提出来的比试,但如今阴纲小腿骨折,也是窦笃的马受惊装上去的,在马受惊的原因没查出来,窦笃多少负点责任。阴纲为原鹿侯之子,阴家因阴太后之故,恩宠倍重,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学堂定难辞其咎,掌课先生不得不将他们留下,好将事情原委告诉他们长辈,好作善了。
楚归看掌课先生那愁眉叹气的模样,便知道他心塞无比;当老师最怕的便是学生出啥安全意外了,尤其这些学生还是一群出身显贵惹不起的人物,掌课先生定是觉得自己上辈子没烧高香。楚归不禁有些同情他。当然,有这份心,他还不如先替自己操着。
最先赶到的不是钟离意,是窦笃的兄长窦宪。
窦笃一见到他哥,就像寒风中不断发抖的鹌鹑,怂得很,毫无杀伤力;楚归一见他这模样,心中顿时明了等待那会为何窦笃一副生无可恋、忐忑不安的样子了。看来这窦笃怕他哥怕的厉害,在外像头小老虎,在他哥面前比鹌鹑还鹌鹑。
不过楚归倒有几分同情理解窦笃了,就他哥这一身煞气的样子,他也瘆的慌,直想退避三舍。虽说上次元宵灯会上与这人有过一面之缘,但夜色太深、灯光朦胧楚归并未看清,如今一看,撇开那身煞气,实际上这人五官深刻、轮廓硬朗,眉目狭长鹰利,除开那种慑人的威压,还是长得相当英俊的。
窦宪脸色黑沉,才进来就对他弟训道,“你这小子!真不省心!第一天上学就给我惹事!”
窦笃在他哥面前一声都不敢吭。
掌课先生好言劝了几句,将事情原委给窦宪说了遍,让窦宪先将窦氏兄弟带回去,待事故原委调查清楚后再看。
窦宪进来时便注意到了楚归并认了出来,心中虽有些惊讶但也没显出来,这是方才表现得好像才注意到楚归一样,表情堪称温和道,“这位小兄弟是?”
窦笃这时倒很活泛接道,“哥,这是我同窗楚归,他一身骑射可了得了,今天的这事与他无关,完全是阴纲那小子自找的。”
窦宪见他弟又开始口无遮拦,瞪了他一眼。
永平五年窦宪窦笃父亲因罪下狱身死,那时窦笃年幼,长兄如父,窦笃对他哥也算又怕又敬,倒也情有可原。
窦宪转身对楚归温和道,“今日之事是舍弟连累你了,改天定登门拜访,有时间也可以来窦府来玩。”
楚归心思这人和那些心疼孩子的长辈也没啥样,对孩子的同窗好友都是十分友善,总是会很热情地邀请孩子的好朋友去家里做客。不过,他其实这才第一天见窦笃呢。
殊不知,窦笃见他哥这幅模样,都要惊得快掉下巴了,他那严肃无比、神鬼不侵的长兄,平日除了对他长姐和小妹和颜悦色外,倒从来没看到他对什么人态度这么温和过。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楚归自然不知窦笃的心理活动,只觉窦宪虽煞气逼人,但一把他放在操心自家熊孩子的家长位置上,觉得这人倒透出几分反差萌的喜感。只可惜,这人在历史上可是东汉出了名的外戚专权的祸首,又没啥好下场,心里还是有所避讳,但嘴上还是很客气地应了。不过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接上头了,可不是想避就能避的。
很快,楚归师叔也到了,窦宪便领着自家两个弟弟离开了学堂。
掌课先生又将事情原委和钟离意说了遍,又是一番交待,钟离意便领着楚归离开了。
两人没有进宫,而是坐上马车回了钟府。这时侯天已半黑,进宫用了晚饭再出宫回到许府,时间便晚了。钟离意又还要再问他一番,还要解决这个小师侄的晚饭,倒还是回钟府最方便了。
楚归每次回去经常坐他师叔的马车,马车从外面看着是老树灰色,四角翘檐,雕栏花纹,但都很不显眼,只是看着厚重了些。里面则是十分宽敞舒适的,三边铺着软缎,正面的坐榻十分宽敞,可容一人躺卧。马车中间摆着一张小巧的茶几,两边有暗格,可以放置一些小物件。
上车后钟离意让楚归坐在他身边,瞧着他低着头有些焉了吧唧的样子,便摸了摸他的头道,“好了,这事你也没做错,不用担心,师叔会替你解决的。”
楚归心中虽然清楚阴纲受伤与他没多大干系,可是这些权贵子弟出了事,对他这种没啥背景的平民来说,没错也要沾一身灰。
“下次休沐你在家候着我,我带着你去阴府看望一下。既然入了辟雍,有些事始终是躲不过的,躲不过的便罢了。自身行得正,有时风吹雨打,也是种好事。”
楚归不禁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师叔,他师叔向来有些不问事端的冷清温和模样,不想还这般有韧性。不过也是,在深宫之中、朝堂之上呆了这么多年,虽为仕途亨通,但能安然无恙,也定是有几分本事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想惹事但不是怕事,大不了回到鹿鸣书院,一入深山,入鱼跃大海、鸟飞苍空,又能拿他怎样!
次日,楚归又正常去了学堂,午间,他悄悄与窦笃说了对他那匹马的怀疑,觉得那匹马突然发狂有点不正常,让他回去与他兄长说一下,找人查探一番,说不定能查出什么。
窦笃本就惧怕他哥,昨天哪能想到那么多,只想着他哥不要教训他就是好事了。这听楚归一提,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那马突然发狂实在是令人怀疑。
晚上回到窦府便直奔他兄长的书房,只见他兄长端坐在房中案几之前擦拭着自己的长剑。案几上放着一层深色软缎,长剑横陈之上,一身暗淡的光芒十分内敛,但浑身煞气四溢,一看便不是凡物。日暮斜光从半开的落地门窗中照射进来,照射在他兄长与长剑之上,窦笃一时竟觉得他哥处在边关漫漫黄沙之中,那一身沉静肃穆的模样如才浴血归来。
窦笃摆了摆脑袋,甩掉这些奇怪的想法,直接跪坐在他哥对面嚷道,“哥,昨天我骑的马肯定有问题,好端端的怎么无故就发狂了?!你快派人去查查那马的问题。”
窦宪嫌弃地看了他弟弟一眼,似是对他打扰他拭剑有些不满,觉得他有些不够庄重,“靠你想起来再去查,黄花菜都凉了。昨日回来问过你后,我便觉得这马可能有蹊跷,便派窦石去查了。窦石也还真差了点东西出来,那马应该是受到刺激才发狂的。但今天阴家便派人将那两匹马都要了回去,说这两头畜牲害他家子弟骨折,要处理了事。”
窦笃一脸惊疑,“这阴家莫非是想毁尸灭迹?!”
窦宪眼神越发嫌弃了,“什么叫毁尸灭迹!胡言乱语。”
“过段时间,我便要回凉州了。这京城不比凉州,随便个人,都够你喝一壶的,行事说话不要再那么鲁莽,凡事多三思量。今日之事,你是得了你那好友点拨吧?”
窦笃愣愣地点了点头。
“我与那小兄弟有过几面之缘,是个出色的人物,你与他同窗,凡事多向他学点,少惹事。等我走后,你与大妹、小妹便住到侯府去,有小叔看着,我也放心点。哎,你与你二哥都不如让人省心,都赶不上大妹,入辟雍学堂的若是大妹,倒让人放心些。”
窦笃心里不禁有些酸涩,他这兄长,平日看着沉默少言、严肃吓人的很,可是对待几个弟弟妹妹,却老是苦口婆心,变得像个啰嗦的老太太一样。
自幼时窦笃曾祖父窦融过世后,他祖父、父亲和二叔,一时尽下狱身死,窦融嫡长子一系男丁,如风吹落叶般,长房一脉几尽无掌事男丁,只剩几个年纪尚小的叔叔和曾祖母,他母亲不久也染病故去。
窦家虽家大业大,但受此一难,便如便如蛰伏的枯木一般。窦笃五兄妹,窦家能让他们吃饱穿暖有屋住、有大人照看着,但父母教养和关爱,始终没法替代、也没法做到。窦宪那时才十四五岁,便拉扯着两个弟弟、两个妹妹长大,真正是长兄如父,又当爹又当妈的。
他对两个妹妹平日要纵容许多,对两个弟弟则要严厉很多;两个妹妹都很听话懂事,两个弟弟却都让他很嫌弃。
父母去世时,二弟都有□□岁了,那时家中徒生变故,窦宪也无力顾及小男孩的心理变化和需求,等到他注意时,他二弟便性格有些长歪了,平日在他面前装得纯良,却有些纨绔习性。三弟倒是秉性纯良,但脑子就一根筋,除了上阵杀敌一把好手,把他放京城真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每到这时,面对自己这几个弟弟妹妹,窦宪便觉得自己从战场上的凶神变成了老妈子似的。从这点上,楚归对他的感官倒也没想错。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小攻战场杀神、对待弟弟妹妹老妈子的设定觉得还是蛮反差萌的,结合历史原型,觉得很有可能啊。。。
☆、11.大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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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的休沐,钟离意带了楚归到原鹿侯府门前候着,想先向阴家低头示好,能揭过此事便就此揭过。阴府位于东一里巷,占了半条街,原鹿侯府与鲷阳侯府紧挨着,中间只隔了道围墙,围墙有耳门相通。
原鹿侯府门为四开漆色大门,两侧还有耳门,师叔侄在门前侯了许久,却只见阴府管家过来回话道原鹿侯繁忙,无暇面客。钟离意心知阴家这便是不愿善罢甘休了,欲将带来给阴纲的补品给管家代为转交,却只见阴府管家趾高气扬道,“我们阴府不差这点东西,钟大人还是提回去罢。”
楚归心中气愤,见不惯这阴府的管家便对他师叔无礼的模样,钟离意暗里拉住了楚归的手腕,不让他轻举妄动,便拜辞了阴府。离开未走几步,便只听到身后阴府管家的一声哀嚎,钟离意惊讶地往后一看,只见那管家捧腹蹲在地上,十分难受的模样。
楚归却当没事人一样,继续往马车走去。钟离意看楚归的样子心中便清楚了,似是无奈又似是纵容地轻轻摇了摇头,嘴角也不禁微微翘起来。虽然他觉得君子向来行事应端方有度,但他老觉得他这师侄少了点少年人的朝气,虽看着脸嫩,脸圆眼漆的。如今瞧他这幅调皮的模样,倒不觉得不妥,甚至颇有几分欢喜。
哎,宠坏孩子的家长心思,他算也是清楚了!
休沐后入学,楚归和窦笃兄弟便迎来了阴家怒火。阴琴小叔、阴纲堂叔父阴丹亲自来学堂,找到掌课先生,称窦笃与楚归伤害同学,德行败坏,要求学堂将窦笃与楚归开除出学堂。
掌课先生一时十分为难,这件事本身错不在窦笃兄弟和楚归,何况学堂里的学生身份都不简单,即使阴家风头自开朝以来一时无俩,但窦笃背后的窦家也不是好惹的,就连看起来最好拿捏的楚归,也是天子谕令,亲自赐他入辟雍就学的,将他开除,也不是他这小小的掌课先生便能决定的。
能在辟雍学堂作皇子的先生,家世不一定十分显赫,但风骨还是有那么几分的。虽然阴家的逼迫让他十分为难,但眼前阴家说辞明显不属实,只是强辩而已,掌课先生便拒绝了阴丹的要求。
却说阴丹是上代原鹿侯阴识幼子,自幼受宠,荫封得了个郎官,一直是洛阳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想来是阴家觉得这毕竟还是学堂里小孩子闹出来的事,真是阴家家主现原鹿侯阴躬或是阴琴之父鲷阳侯阴庆站出来,倒显得小家子气了。但若让阴家就这么大度地揭过此事不提,却是不太可能的。
阴纲是阴躬老来得子,这次摔下马小腿骨折,阴家怎么可能就此善了,因而让阴丹出面出这口气,倒是再合适不过。
阴丹本以为凭着阴家之势,开掉窦笃和楚归这两个小子是相当容易的,一个父母早亡,还是被今帝亲自下狱的,一个是什么家世也没有的平民,阴家要整治,不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只是没想到才到掌课先生这,便碰了软钉子。阴丹十分生气,叫嚣着这两小子定是会被开除的,到时候掌课先生也吃不了兜着走。
此事风风雨雨又闹了几日,辟雍学堂也不是能随意要挟的地,但阴家也不是寻常的王侯世家,争持不下,阴家提出若不开除也行,但要给窦笃和楚归两人惩戒,戒尺三十,结业考核之时降等评级。
太学和辟雍学生,学业完成,考核优异便可直接擢用为郎,受五府征召,虽这向来对太学生所用较多,毕竟辟雍学堂的子弟,那个身份,这些不过锦上添花罢了。若是优异,比一般学生自是前途坦荡,若是纨绔,也可荫封得个闲职,继续纨绔。
这样的用人制度肯定存在很多不公平,但要维系王侯世家的支持,顾及千丝万缕的姻亲血缘,如此行径,也不过从来有之罢了。只不过,大体能做到有用之人有其用,重职之上有其人,贤者能者得其用,也算方可;若是大体偏妄,则不过是自取灭亡,从来无差。
因而阴家提出来的惩戒,对窦笃来说可能无伤大雅,对楚归来说则无疑在他的仕途起步就拉了一大把的后腿。
学堂和阴家相持许久,换来阴家这样的退步,他们也觉得可以接受了。
不想,原鹿侯阴躬当天被召进宫面圣。阴躬如今已五十好几,算来还是天子表哥。天子在含元殿接见了原鹿侯,一番嘘寒问暖后便道,“朕听闻贤侄在学堂里坠马受了些伤,命宫人备了些东西,也算朕这个做长辈的心意。不过都是一场意外,听说连马都被要回阴家处置了,原鹿侯还是不要为难学堂里那些小辈了。”
阴躬一番话听得诚惶诚恐,已是面色煞白,扑通一下跪到地上,“陛下教训的是!”
阴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偃旗息鼓,这事便就像从来都是一场意外一样,从没人揪住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