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完本——by江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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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孜一脚踩在杨学海脚上示意他闭嘴:“好了好了,陈师傅你先上工,这个事情我来处理。不要耽误你干活,等一下让客人等就不好了,好吧?”
师傅不依不饶:“这个问题我忍了好久了,反正以后我不管了!”
李孜给她叫得头疼,呵斥郭绥:“下次她再让你找人换班,你跟她说直接打电话给我。以后所有人调班都是自己自愿协调,你别替他们做这种事,傻不傻?每天那么多事,你还专门给他们调班?自己商量不好的来找我!就跟他们说是我说的!”
郭绥领了骂,摸摸鼻子赶紧闪身出去了。
杨学海关上门:“发那么大火对肝不好,本来就秋燥。”
李孜冷冷的:“就你会说。”
“师傅不行再找嘛,老请假的放着干什么?拿钱还得让人供着,没道理。”
李孜烦躁地推开他:“那你给我找人?本来师傅就不够,还辞!”
杨学海收了棋盘,一颗颗子装进棋盒里:“这年头什么活儿找不到人干,还就瞎子稀缺?”
“你行你来,我这个瞎子没你能耐,老板给你做!”李孜逐客。
杨学海皮厚不要脸,凑过来亲他的脸颊。李孜冷着脸理都不理他,蹬上鞋子甩门就走了。
杨壹在他爸爸的床头柜里偷了五块钱准备周一到学校买薯片吃。这丫头是惯犯了,很有经验,从来没被发现过。她一次不拿很大的数,十块五块,夹在一堆钱里面不容易看得出来。
杨学海的床头柜里什么东西都有,乱七八糟的,他不是爱收拾的人,崔爱华也不喜欢做家务,总是随他去。杨壹翻箱倒柜,拿了五块钱,还找到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上有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爸爸,另外一个她不认识,戴一副金丝细框的黑墨镜,手里牵一根竹竿,像个瞎子。杨壹不记得她爸爸有什么盲人朋友,她没放在心上,把照片放回原处,关上了柜子。
学校在如火如荼地准备中考,杨壹却没有什么紧张感。
开家长会杨学海难得过来一趟,老师说:“她妈妈说她还要参加什么舞蹈表演,我觉得这就是你们做家长的问题,别以为现在只是初二就不需要抓紧,人家都拼命地学呢!她现在这个成绩又不是特别拔尖对吧,基础一定要打扎实才行。”
杨壹闭着嘴巴在爸爸旁边一句话都不说,她心里是想要参加舞蹈表演的。这次是她跳主舞,如果拿了奖说不定还可以加分。
知女莫如父,杨学海问女儿:“老师说你现在最好先把舞蹈放一放,你想不想?”
杨壹扁着嘴巴说:“但是我好不容易才当一次主舞。”
杨学海摸摸她两根可爱的辫子:“如果舞蹈课耽误了学习怎么办?”
杨壹很直接:“爸爸我不喜欢读书。”
“你是想跟妈妈一样以后做舞蹈老师吗?”
杨壹犹豫:“我也不知道。”
杨学海说:“你要是想和妈妈那样做舞蹈老师,爸爸不反对。但是你要自己想好,你以前学什么东西都是兴致来了就一定要学,但是过一段时间呢你又不喜欢了,然后就全扔了。所以你想想是不是能够坚持下去。万一你突然又不喜欢跳舞了,到时候学习跟不上来你不是没有退路了?”
杨壹有点动摇了:“我又没说不学习了!”
杨学海说:“那这样吧,你想跳舞可以,但是首先要顾及中考,你和妈妈说我们适当减少练习的时间,先把心思花在功课上。等中考完了一样还可以跳舞对不对?”
杨壹点头:“好,我自己和妈妈说。”
贾小伍这两天老老实实表现很好,吃饭的时候还帮他哥哥端饭盒。郭绥很惊讶,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贾小伍期期艾艾捧着铁饭盒走到贾原旁边,手蹭了蹭衣服,吞吞吐吐:“哥哥吃饭。”
贾原拿过饭盒来,本来不打算多说话,但他发现碗里比平时多了一只鸡翅。
这是贾小伍向他道歉的方式。他们俩从前穷,贾原刚捡到他的时候自己还在读书,身上背着银行的助学贷款,一个星期只吃得起一次肉,做哥哥的当然把好的都给弟弟了,那段时间想肉想得梦里都是油渣的味道。贾小伍单纯地认为,吃肉能让哥哥高兴起来。
贾原扒拉着那个鸡翅又有点心软。刚从垃圾堆里被扒拉出来的时候,贾小伍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个头又小,缩在哥哥身后仿佛一躲就看不见了。他现在还是这个习惯,缩在哥哥身后,笨拙地拿勺子一勺一勺地舀。贾原听着他狼吞虎咽的声音心酸,他是他的宝贝,他怎么舍得真的生气。
多出来的鸡翅回到了原来主人的碗里,贾原说:“哥哥早上吃得饱,你吃。”
贾小伍固执地说:“我不吃了。”
贾原好笑:“吃了,哥哥就不生气了。”
贾小伍恬不知耻把脸凑过去撒娇:“哥哥亲亲,痛痛。”
贾原俯身在他被打的那边亲了一下。
贾小伍高兴了,吃饭吃得砸吧砸吧响,把贾原为什么生气这个问题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只要哥哥亲过了他就不记得自己犯的错误了,下次会不会再犯真的说不好。
贾原下午要出去,他要给电视台的秦老师去扎针。下午还是有点太阳,他在公交车上挤了大半个小时,闷得胸口很不舒服,秦燕钟开门看他满脸通红,很不好意思。
“真的辛苦你,要你一个人过来。不好找吧?下次我让人去接你算了。”
贾原不敢说辛苦:“没事的,秦老师,走得多了就熟悉了。”
秦燕钟从前在省台只是个抗机器拍摄的,熬了三十年才熬到导演的位置。但因为早年太辛苦,肩膀落下病根来,天气一不好就疼的厉害,有时候晚上疼得睡不着觉,吃了多少中药都没有用。最后是他手底下? 桓錾阌笆樯芰思衷矗嫡饫镉懈鲂』镒诱朐Ψ蚝谩G匮嘀邮粤艘淮危肥涤行Ч醯眉衷飧瞿昵崛擞辛较伦樱Σ淮怼?br /> 贾原自己揣着针过来,他让秦燕钟脱了上衣,先按了按肩膀和脖子,然后准备消毒:“秦老师最近还疼吗?摸着感觉还是有恢复的。”
秦燕钟说:“不怎么疼了。前两天去爬山,背着耽美文库背了一天,还是酸,但是没有以前那么厉害。刚好今天有空,让你过来再做一次。”
贾原奉承他:“还是当领导好呀,没有以前那么辛苦。”
秦燕钟闭上眼睛趴在床上:“领导哪里那么容易当的,脑袋一刻钟都不能停下来。”
“我听广播里面采访那些大导演,可厉害呢,拍电影拍电视剧的,都是他一个人说的算。”
秦燕钟被他逗笑了:“哪能呢?我上面还有领导呢。”
“您层次多高呀,我们这种人觉得认识一个导演很荣幸的。”
“你别跟我客气,弟弟最近还好吧?”
“托您的福,挺好。”
秦燕钟沉默了两分钟,突然说:“小朋友长得挺不错的,你有没有兴趣让他上上电视?”
第6章
秦燕钟说:“我现在手里有个片子,缺个角色。我昨天还在想呢,去哪儿找个特殊孩子,你弟弟现成正好。小角色,镜头不多,也没什么台词,你就当赚个外快,怎么样?”
贾原一头雾水,小伍怎么能上电视呢?他说:“这样不好吧,我也不懂拍电视是什么,您看小伍看不见,脑袋也有问题,让人看到多不好啊。”
秦燕钟说:“我就是缺这么个角色,不是你弟弟这个情况还不行呢。”
贾原很不愿意:“那……那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小伍是……是这样……”
秦燕钟笑:“演电视剧嘛,他又不是主角,谁知道他的真实情况呢?人家都以为只是个演员演的。”
贾原抿着唇:“小伍他不懂事的,会给您惹麻烦。在店里已经给人家惹了好几次麻烦了。”
“没事,不用他天天来,要他到的时候给你打电话过来就行了。我觉得这个事情可以,你考虑考虑,钱我可以现在跟你说好,不是群演的价,我按特约给你算,800一天。”
“特约”听上去很厉害,贾原哆嗦着嘴唇在心里算,800块钱一天,挺多的了,他在店里一天就算满打满算做完十一个小时,也能赚不到这个数。
崔爱华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她偷偷订了火车票决定去广州和少年宫的领导再见一次面。她提前把自己获得的奖状奖杯全都拍照打印出来寄给了对方,还发了一些舞蹈视频过去。对方在电话里和她说,你的条件很符合,我们领导还是比较欣赏的,但是可能还需要你过来见面再谈一谈。
这一次崔爱华没和杨学海说,她骗丈夫自己回老家一趟,然后踏上了去广州的火车。
面谈很顺利,崔爱华破天荒地在酒席上喝醉了。为了保持身材和健康,她很多东西都已经忌口了,包括酒精,过年回家她都滴酒不沾。少年宫的领导称赞她,你呆在小地方太可惜了,这么好的条件和气质,你不说我完全感觉不出来,我以为你上海过来的呢。
崔爱华很得意,她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四十三岁,她熬了大半辈子,总算是等来了事业的春天。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老,多少大艺术家都是老来得志,你看看那个李安,五十多岁才出名;杨丽萍现在不是还跳舞么?刘晓庆快七十了还和三十岁似的,他们都能我为什么不能?
回来的路上她盘算着怎么和杨学海说这件事。想起杨学海她就觉得生气,她一辈子做得最大的错误决定就是嫁给这个男人,他根本不懂艺术,不懂欣赏,也不知道什么是美.他就是个粗人,学历不高,没有知识,除了开车要他干点高级的工作都不行。要不是为了杨壹,这日子早就不过了。
崔爱华想,我又不是生来在家伺候你伺候孩子的。我怎么不能有自己的事业了?
李孜托从前在深圳打工认识的朋友介绍了一个小姑娘过来帮忙。工友带着姑娘来看望他,他请人到市中心的酒店吃饭。
去的半路上杨学海给他打电话:“哪儿呢?”
李孜坐在公交车上,吵闹的很,就懒得多说:“出去吃饭。”
他说完就把手机挂了。
这餐饭吃得不便宜,李孜还专门买了红酒。他好面子,请客吃饭要在大酒店,点菜也不手软,一百多块钱一斤的鱼他咬咬牙就要了,跟服务员说:“要条大的。”
工友觉得他做派确实和在深圳打工的时候不一样,很羡慕:“当老板了就是不一样啊,这么多年,我们那几个里面也就是你混得最好了。”
李孜惬意地摇晃着红酒杯:“钱都是留不住的。看看你孩子都大了,就等着享福吧。”
小姑娘就坐在他旁边,和他碰了一下杯子。
工友说:“这是我那个表侄的丫头,找了一个你们这里的男孩子,要结婚了,跟着那个男孩子到这里来找工作。刚好你跟我说你们那里缺人。她不错的,能吃苦。”
李孜问那姑娘:“从前一直在深圳做吗?”
小姑娘说:“在广州做过两年,后来到深圳的。”
“手给我看看。”
姑娘把手往前伸,李孜摸到她的手。这手阔大浑厚,和男人的手似的,五指粗短,骨头架子宽,又有肉,紧绷圆润,几处老茧已经被磨得平了。李孜很满意,这是能赚钱的手。
小姑娘声音清亮,山泉水似的扑腾地欢快:“老板,我做推拿三年了,你放心!”
李孜喜欢活泼的孩子,听着让人觉得精神,客人们也喜欢健谈开朗的师傅。他又问了一些穴位技巧知识,决定先留下来试试看:“你在我这里先做三个月我看看。我们七天单休,调班你们自己商量,早上九点上工,晚上十点休息。每个客人我抽百分之三十,接多少客你自己说了算,包住宿和一天两餐饭,病假事假要扣钱,病假扣50,事假旷工扣100。一个月不能超过3天事假。有什么问题吗?”
小姑娘一口应下来,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
李孜很满意,他喜欢这种要结婚的。一来结了婚以后大部分人就不愿意住宿舍,他等于省了一笔费用,二来成家立业落地生根,意味着能长久留在这里工作,不像单身的流动性强。
饭后李孜的酒有点多,脑袋晕晕的,站起来的时候踢到了凳脚。郭绥扶了他一把,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子。他把工友送到酒店门口,路边上一辆出租车叭叭地鸣喇叭。
郭绥一看是杨学海,说:“老板,是杨先生。”
李孜没反应过来:“什么杨先生。”
杨学海走近了就闻到他满身的酒味:“喝了多少?”
李孜见了他反倒不高兴:“怎么哪儿都有你?”
杨学海把他搂上车,嘲笑他:“不能喝你还好意思出去喝。”
他到推拿馆问了人才知道李孜在这儿,打电话不接,他只能在酒店门口等。这个点酒店门口全是打出租车的,他被问得烦了,差点就想走,正看到李孜出来,喝得脸蛋和桃花儿一样漂亮,杨学海贼心又起,只想开窗吹口哨。
李孜酒品不错,不说话也不闹腾,上了车就睡觉。
杨学海打发了郭绥,把李孜抱到二楼,给他擦脸擦身体。李孜被他脱的精光,赤条条躺着竹席上面,他皮肤白,总呆在室内不出门怎么也不可能晒得黑,身体精瘦,吸气的时候隐约可见一根根的肋骨藏在皮肤下面。腰上有一枚很小的胎记,褐色的,有拇指那么大,水滴的形状,杨学海忍不住挠他,那儿藏了李孜的一块痒痒肉,一摸就起反应。
果然李孜扭了扭,挣扎着张开眼睛:“到家了?”
杨学海亲亲他的嘴巴:“要不要给你买点酸奶?”
李孜摇头,指着床头柜上的钥匙:“去下面把门锁了,鱼缸的灯记得关。”
他费力地坐起来,把床尾的电风扇打开,风吹在皮肤上凉凉的。他倒了杯水。
杨学海上来把风扇拿远了点,“别对着吹,以后容易头疼。”
李孜的头靠着他的肩膀,打了个哈欠。
杨学海摸着他的头发。李孜宜嗔宜癫,杨学海更爱他安静的样子,像只拢着羽毛把头藏到翅膀里睡的鸟儿。李孜发出平和的呼吸声,胸口一起一伏,白色的背心被吹得鼓起来,领口里全是风。宽松的肩带在他削薄的肩膀上飘,使他越发显得体不胜衣似的。
光在他身上疾走,影子被剪碎散了一地。
“小姑娘也不容易,男孩子家里面经济条件也不富裕,还爱炒股票,整天泡在股市里出不来。小夫妻两个打点工哪有那么多钱炒股,好不容易攒一点全给他炒没了。结果深圳呆不下去了。”
杨学海给他盖了点被子:“那以后要怎么过日子?”
“农村里面出来又没读多少书,认死了一会男人只会惟命是从,贤妻良母的典型。所以说娶个农村的有这个好处,又听话又能干活,唯一一点不好就是文化水平太低了,头发长见识短。这一家子人要日子过好点我看是难。”
“上辈子造孽,这辈子没有留财的命。”
李孜靠过来了一点,蜷在他身边,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眼睛是家里面遗传的,以后还不好生孩子,生下来又是瞎子。她还嚷嚷着要男孩儿,我说你最好先问问医生。”
杨学海亲亲他的耳朵,看两个人的脚丫子抵在一起,李孜轻轻用脚趾头蹭他的脚背:“女儿也挺好,丫头懂事点,好管教。儿子调皮起来不好说。”
“你们家那个快中考是吧?”
“初二。她成绩一般般,我和她妈妈都不是读书的料子,不指望她。能好好把大学念完就行了。”
李孜轻轻地笑起来,脑袋放到他胸口,四只脚缠在一起。他的脚丫子冰凉,一点温度也没有,杨学海弯腰把他的脚掌握在手心里搓:“自己是医生,也不调理调理。手脚都是凉的。”
李孜不理他:“人到了一定年纪吧,还是想要个孩子的。要不然老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他三十五岁了,男人这个年纪会出现的繁殖欲望和本能都蹦出来了。
杨学海刮着他的鼻子:“我给你收尸。”
李孜亲他的嘴唇:“你活得过我嘛?”
杨学海不回答他,搂着他辗转亲吻,他们在床上翻滚,不急不缓地轻轻吮.吸。李孜累了,气喘吁吁的,亲不动了,把他推开:“睡觉睡觉。”
他头一歪就睡过去了。
贾原其实没有把秦燕钟的话完全放在心上,他想秦燕钟可能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过几天电视台的人给他打电话,让他带着贾小伍去电视台试镜。贾原这才有点慌了,他是个拿不定主意的人,于是去找李孜商量,前面到秦燕钟家里的事情也没有瞒住,一五一十地全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