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完本——by江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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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俩要到新教区去,杨学海算了一下时间,早上不堵车应该是赶得上交班的,就打了表。这一路两个年轻人都没有说话,车子往新教区开,? 赝净牧梗嗽嚼丛缴伲』镒又缸徘凵钊氲南锏榔吖瞻斯胀锩孀撸镒诱。擞岸伎床患钛ШN兆欧较蚺痰氖挚冀粽牌鹄础?br /> 他也听说过那些大晚上的出租车司机被带到偏僻地方勒索打劫的故事,他透过后视镜往后座看,小年轻一手搭在车窗上看手机,不时抬头看看路边。杨学海索性把车停下来:“我还要回去交班,要赶不及了,你们在这儿下吧。”
小年轻眯了眯眼,说:“还有好远呢,从这里走过去起码要二十分钟,我拖着他怎么走啊。”
杨学海看表:“我要回去交班了,按时交不了班我会挨骂的。”
小年轻撇撇嘴巴,做了一个往裤袋里掏的动作:“多少钱?”
杨学海说:“四十八。”
小年轻拿出一百块钱来从后传过来,杨学海找了他五十二。他刚松了一口气,那小年轻说:“师傅你这钱是假的吧?”
杨学海神经一跳:“就五十块钱我给你假的干嘛?”
小年轻笑笑:“这肯定是假的,你给我换一张。”
杨学海不想惹事,接过钱来找了另外一张给他。小年轻又把钱塞回来:“这张旧了,再换一张。”
杨学海直觉摊上麻烦了,他看看手里那张五十,和刚才递过去那张不一样了,急忙把第一张也翻出来,怒道:“你他妈换钱,我报警了!”
“操你妈逼拽什么拽!”刚才还烂醉如泥的那个砸吧了两下嘴,直起身子来,一把小刀顶在杨学海腰侧:“钱都拿来!要不然就杀了你信不信?”
真遇到打劫的了!杨学海脑袋里嗡嗡响,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小刀隔着汗衫仍然能感觉到尖锐的刺疼,杨学海大气不敢出,手脚一瞬间就冷了。
“钱!拿出来!”
刀子顶得更用力,杨学海只好侧过身子打开旁边的钱匣子,偷偷用手扒拉安全带和拉门栓。不巧的是今天他遇到的两位是惯犯,一人用刀子顶着他,另外一个迅速下车,绕到前面的驾驶位来打开车门,一手抓住他两段手腕,另外一只就往钱匣子伸。杨学海僵直了身体,眼角余光见到巷子口拐出来一个人,他鼓起勇气,猛地用头往方向盘上的喇叭上砸!
“叭——”地好大一声响,年轻人一惊,动作僵停下来,杨学海大喊:“着火了!”
他使了吃奶的劲儿喊出这声,音都破了,空荡的巷子里仿佛还有回声。幸好年轻人这一声喊后撒腿就跑,拿着小刀的那位见钱已经拿了,开了门就跟着跑出去了。杨学海手指都哆嗦,抓着方向盘就往外面飙,他气喘吁吁,一秒钟都不敢多耽误,连钱匣子都来不及去看。
“警察局立案了没有?”
杨学海烦躁地说:“没有,他们不当回事,这种小案子多了,没人理。我他妈的还超速被罚了两百,公司还要扣钱,说我延误交班,操他妈了个王八蛋!”
李孜端了切好的水果过来:“小点声,客人听到不好。人没事就好了,你还想真给他捅一刀?以后夜班少往没人的地方走。”
杨学海焦心的不是这一点,抢劫犯把他上岗证顺手拿了,他去警察局登记的时候才发现证件没有,极其败坏只好打电话给公司。这倒是好了,上岗证没有他没办法上班,补办的话原则上是要三十个工作日,那就是他得在家待业一个月,这个月就等于没收入还要倒贴份子钱!
“你们那老板也是吸血鬼,不交不行啊?”李孜给他捏着肩膀。
杨学海趴在床上,挑高了眉头:“不交?立刻炒你鱿鱼!”
李孜低笑:“也有你吃瘪的时候。”
杨学海心里还是慌慌的。这真是流年不利了,老婆整天往外跑、大早上遇到抢劫犯、工作岌岌可危,这是不是应该去拜个菩萨捐点香油钱?不会是犯太岁了吧?
这时候就听着门口一丁零当啷的声音由远及近。
李孜手上的活一停,是贾原带着贾小伍回来了。
贾小伍脸上的妆都没有卸掉,涂脂抹粉地就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两只铁三角,玩得不亦乐乎。贾原给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又去倒水又是洗毛巾给他擦脸:“好了好了,等会儿再玩。”
郭绥笑着说:“还真别说,化个妆跟电视上那些小明星似的。小伍呀,电视台好玩吗?”
贾原累得够呛:“他是玩开心了,我累得只剩一口气了。”
李孜亲自倒了水过来,听着那叮当的响声问:“什么呀?去一趟还拿人家东西回来。”
“秦老师送的,说是给他熟悉熟悉。”贾原说:“一开始还不愿意,嚷嚷着要回家,结果化妆师给他化妆,小刷子刷得他的脸痒痒,他就来劲儿了,逗着那个化妆师要那把刷子玩,把人家逗得差点整个化妆包送给他。然后又拍了一个多小时照片。临走的时候秦老师送了这个小玩意儿,说是角色需要的,玩了一路了不肯撒手。平时也没看精神这么好。”
李孜笑盈盈的:“你看这不是挺好的嘛,就你这个哥哥没出息,还没尝试就老说不行不行,人家秦老师才是专业的。哎呀我们这里要出一个电视剧明星了,我也跟着沾沾光。”
贾原哈腰点头不忘恭维他:“哪里,是老板见识广有魄力,我们家小伍是沾你的光。”
李孜得意道:“我什么时候不是为了你们好,小伍出名了还不是你这个哥哥享福。”
推拿馆里的人都知道,贾小伍傻人有傻福,被大导演相中了要演电视剧了。
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上一个做明星的瞎子还是那个拉二胡的阿炳,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如果贾小伍真的出名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这群瞎子认识个明星也有脸面呀。
贾小伍一下子就成了推拿馆里的宝贝了,李孜下了命令,给他每餐加五块钱的饭钱,一定要保证未来的小明星吃好喝好,不能有任何的差池。推拿馆里的师傅也改了口风,玩垃圾变成了艺术家的天真品格,唱曲儿变成了有音乐天赋,晚上宿舍里的人都让着他第一个洗澡,偶尔还偷偷给他塞糖。茶余饭后贾小伍俨然成为了推拿馆里的话题重点。
每逢客人来了,李孜都要有意无意扯一句,我们这里有个小朋友要演电视啦,到时候大家多捧捧场呀。熟悉的客人不免赞美两句,那还不是你李老板的本事,这孩子跟着才是有前途。李孜就爱听这样的话,他听着心旷神怡。
只有新来的小姑娘还不熟悉环境,很好奇:“小伍,你演电视剧演什么角色呀?”
贾小伍想了半天说:“哥哥说我演一个盲人。”
小姑娘捂着嘴巴笑:“你就是盲人呀,你演什么盲人。”
“我也不知道。”贾小伍也笑:“对呀,我就是盲人呀。”
小姑娘觉得他挺可怜:“你一定要出名呀,等你出名了,你哥哥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贾小伍偏着脑袋思考她的话:“哥哥怎么了?”
“你哥哥多辛苦啊,自己要上工,还要照顾你,你要出名了就能赚很多钱,赚了很多钱哥哥就不用这么辛苦。”小姑娘给他一个橘子:“你把这个橘子剥了给你哥哥吃,好不好?”
贾小伍二话不说把橘子抢过来风一样喊着哥哥跑出去了。
杨学海去接杨壹放学,在舞蹈教室外面看着女儿练舞。
杨壹站在最前面,有模有样地比划:“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
她穿一双白色的丝袜,腰上系着淡紫色的小裙子,一回头就看到杨学海,从教室里面跑出来,额头上涔满了汗珠,脸蛋红扑扑的十分精神:“还要半个小时呢。”
杨学海掏出手帕给她擦汗:“没事,等你。”
“你帮我拍点照片,我要发给同学看的。”小丫头臭美的性格也和她母亲一个样子。
杨学海笑笑:“好,你去,我用手机给你拍。”
回去的路上杨壹问杨学海:“爸爸,你是不是和妈妈吵架了?”
杨学海说:“大人的事情,你别管。”
“你不喜欢妈妈了吗?”杨壹还是问。
杨学海心不在焉,看着转弯灯打方向盘:“喜欢啊,爸爸怎么会不喜欢妈妈?”
车子拐进辅路。杨壹说:“那为什么你们要吵架?”
杨学海被逗笑了:“壹壹,有时候大人吵架不一定代表不喜欢对方了,知道吗?吵架是因为有矛盾,但是矛盾是可以解决的。就像你有时候和爸爸也吵架,但是你就不喜欢爸爸了吗?”
杨壹想了想,问:“那你们的矛盾是什么?”
“所以说了你不要管,这是大人的矛盾,爸爸和妈妈会解决好。”
杨壹咬着牛奶盒的吸管,表情很隐忍。杨学海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究竟不忍心。
第9章
崔爱华也不忍心。
杨壹的班主任有一天早上给她打电话,说杨壹在学校肚子疼让她去接,她到学校才知道,杨壹初次来月事,裤子上全都是褐红色的血迹。杨壹浑身冰凉,看到她就抱住说,妈妈肚子好疼。崔爱华赶紧把她接回去,装了暖水袋又煮了红糖水,一口一口喂到女儿嘴巴里。杨壹昏昏沉沉对她笑,很骄傲地说,妈妈我是我们班上第二个来月经的。崔爱华亲吻她的额头,心里都是愧疚。
崔爱华脑袋冷静下来,杨壹裤子上的血像是一记闷棍打在她心上。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居然想要撇下女儿去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杨壹和她体质一样,来月事就肚子疼,她当年疼起来在床上打滚抽筋,后来是生了孩子之后才有所改善。崔爱华自己深有体会,她不能对杨壹的身体坐视不理,况且这种事情男人是照料不来的。
崔爱华咬牙删掉了少年宫领导的电话,下决心把这件事缓一缓,暂时不要想了。然后她打电话给杨学海,请他回家吃饭。杨学海接电话的时候和李孜在拂霖寺,他随口应了一句就挂了电话,小心翼翼搀扶着李孜一节节登山梯。
秋高气爽,晴空明阔。他们沿着竹林道往上走,一路都是青黄不接的竹叶,层次丰富,颜色清新。
李孜的耳边捕捉到鸟鸣和虫语,他心情很好似的,特地叫郭绥买了高香和金箔,整整一箱。他是生意人,典型的迷信思想,天时地利人和全都信。推拿馆里的题词裱框下面,专门设了一个财神的小贡位,李孜每天早上开店亲自点三支香给财神爷,保佑日进斗金,财运旺盛。
五十来级石梯爬得李孜已经气喘吁吁,扶着腰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儿来。
杨学海开他的玩笑:“你这身体素质不行,回头咱们多练练。”
李孜抬手拧他那张坏嘴:“佛祖菩萨都在,说话注意点。”
杨学海刚刚接了崔爱华的电话已经听出些苗头来。他心里高兴,佛祖神通慈悲,他脚跟还没踏进佛门呢,老婆就回来了,这不是好预兆么?看来今天是来对了。他大马金刀喜滋滋地进了大殿,在大佛面前磕了三个头,默念天上神仙保佑我接下来半年工作顺利,家庭和睦。
李孜站在后头把他这几句嘀咕听得一清二楚。他面上淡淡的,心里隐隐有些厌恶。
杨学海拉他来拜这趟菩萨无非是想暗示不会抛弃妻子。在李孜看来他这么做太看得起自己,李孜心安理得,他一不承担责任,二不担心未来,享受的就是个新鲜热乎劲儿,杨学海要是离婚了他还不乐意呢。李孜知道做人不能太贪心的道理,他从不去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杨学海既要糟糠妻又要露水情,自己又不是什么能耐人,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李孜冷笑着转身就出去了。他烧了香,亲自插到铜鼎中央,高香冲天,他闻着那香灰味儿,冷冷清清的,没有一点世俗气,在这空荡的寺院里配合着初秋桂花的馥郁,恰到好处,清醒精神。他打发了郭绥去买香灰水,郭绥拎着一塑料袋的矿泉水回来,上头还贴着佛寺的标签。
杨学海正从大殿出来:“那玩意儿不能喝,脏的要命。”
李孜打开了就喝:“怎么不能喝?喝了好几年了,每年都买,喝了好的。”
杨学海拿过那瓶子来闻了闻,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他就往嘴巴里灌了一口,喝不出什么区别,还是还了回去:“我看还是算了,你想想喝了那么多灰进去能好吗?不知道人家弄的干不干净,下回又拉肚子。老是这么瘦,我看就是喝这种东西喝的,都快成神仙了。”
李孜立刻变了脸,严厉斥骂:“会不会说话?”
杨学海登时闭上嘴巴讪笑。
李孜赶紧东南西北各拜三拜,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杨学海看他那样子忍俊不禁。李孜有时候像个小老头儿似的古板,一股子酸腐气,杨学海以前没注意过这一点,他像是发现了新鲜玩意儿,但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佛堂里正准备上诵课,一队和尚从他们旁边走过,他们穿着土褐色的长褂,一个个脑袋剃得光溜,徒留着顶心淡青色的发根。室内放起柔和的佛乐,调子很平,每一句几乎都是一个调子相同的歌词,和尚们诵唱起来,合音严正敦肃,余音飘出佛堂外来,显得缥缈玄妙。
李孜让杨学海陪着在桂花树下稍微坐了一会儿,他头靠在杨学海肩膀上,闭眼养神。梵唱听着让人犯困,他发出微微的鼾声。杨学海握着他的手,心里很安静:“偶尔来一次这种地方也挺好。”
李孜轻轻点头:“我要是以后不做生意了,就到庙里当个和尚。”
杨学海看着投落在地上的竹影,都是笔直细瘦的竹竿、纷纷的纤长叶子,就像有大大小小万千个李孜的轮廓在他眼前,每一个既是相异的,又是同一的。每一个都映出杨学海心里的浩繁星辰和大千世界。
“和尚有什么好,戒荤戒色,你受得了哪个?”
“那时候还要什么荤色,人都老了,清静活着就好。”
“你不行,你天生爱热闹。”
“我没家没累,死前积点福还不行?”
“人都要死了积福干什么?”
“给下辈子积福。”
“还有下辈子?”
“说不好,没准真的没完没了。”
李孜睁开眼睛来。杨学海觉得他虽然是个瞎子,可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仿佛是真的能看见什么。他不是仅仅做一个睁开眼睛的动作,对他来说这个动作的意义比健全人要更重,这是他迎接这个世界的方式,他睁开眼睛,就代表他在这个世界,他承认自己在这个世界,承认自己的残疾。
两人站起来决定往回走,身后的梵唱越来越远。杨学海晚上答应了崔爱华要回家吃饭,他本来想和李孜说,却不知道为什么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李孜上车的时候,弯下腰来钻进车厢,他单薄的背脊一缩,像是整个人都要缩没了似的,往那昏暗的车厢里一探就进去了。杨学海站在原地看,他脑袋里一点崔爱华的影子都想不起来。
连郭绥都看出些门道来,他不敢问李孜,和杨学海交换了一个眼神,也慌忙躲开了。
李孜错过了这个眼神,他窝在车里讲电话,是他爸打来的——
“还好,今天去拜菩萨……小郭跟着呢……好,你们定就好了,定好日子我回去就是了……不用那么好吧?大伯现在不就是在那里,一年要三千多块钱……小郭跟我说的,我怎么不知道……行行行那你们定,讲好钱是我出啊,你们不要操心……好……好好好,我知道……嗯……挂了。”
郭绥听他挂了电话,说:“老板,上次舅爷要我给他买的东西我已经寄回去了,你有空问问他收到没有?”李孜的父亲从辈分上来算应该是他的舅爷,当然也不是嫡系的,认真考据就远了。
李孜问:“什么东西?”
“他要买一点红参和桂肉,我在上次咱们买党参的那个地方买了一点给他。”
“下次他要买东西你跟我说,我去买,不要花你的钱。”
郭绥很不好意思:“没事的,舅爷也难得要一次。每次过年回去他都给我那么厚的红包。”
李孜严厉地说:“一码归一码。他是长辈,给晚辈红包是应该的。”
车子进了市区,杨学海才想起来崔爱华的电话。他在汽车站附近先下车了。
郭绥才说:“老板,舅爷是不是要迁太爷爷的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