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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完本——by茶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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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屁股坐下来,伸手就把厅里随侍的仆从都打发出去了,我时常出入雍王府,雍王家就是我家似的,仆从个个有眼色,立刻退得一干二净了。
雍王见状一阵紧张,理了理袍袖拉近椅子,凑过来神秘兮兮地低声问:“怎么了?皇上要杀你?”
我说:“不是,但是以后可能是……如果事情办不好的话。”
雍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衡之兄,你有什么要兄弟帮忙的,尽管说。”
我咽了咽唾沫,说:“皇上是不是之前就认识我?”
雍王说:“嗨,你是宋阁老的儿子,他怎么能不认识你呢?”
我说:“不是!”我用指节敲了敲桌子,说,“这么跟你说吧,皇上是不是跟你打听过我?”
雍王恍然大悟,抬头回忆了一下,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赶紧说:“是怎么一回事,你详细说说。”
雍王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说:“就是有一年吧,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来问我京城哪个宋家的子弟有特别小的蹴鞠。”
我心头一沉,说:“你说是我?”
雍王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说:“可不是,你跟那个蹴鞠,那可是形影不离不带撒手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雍王,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我起身要走,雍王赶紧拉住我,说:“诶,这就要走了?”
我理了理衣襟,说:“是啊,荣衍,叨扰了。”我对他一拱手。
雍王一脸迷惑:“你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啊?”
我说:“进宫。”

第37章

我深夜入宫,还没走到史馆,半路就被一队提着灯笼匆匆赶来的小太监给拦下了。
我定睛一看,面孔都是熟面孔,是阿毓身边的人。我问:“是皇上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方赔着笑:“没有没有,皇上听说您入了宫,特地遣了小的们过来问宋大人一声,身子好了没有,用过饭了吗?”
我说:“有劳公公了,我一切都好,谢谢皇上关心。公公大老远来,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我让人给您上茶?”
“不了不了,皇上还等着我们回去回话才肯歇呢,多谢宋大人。”
许是他们也觉得兴师动众跑来史馆对一个小小的起居郎嘘寒问暖有点荒唐,噙着笑,道:“那便恭候宋大人了。”
一行人朝我一拜,便转身了。我在后头喊:“你们让皇上也早点歇了!”
对方笑着颔颔首,走了。
林文定从偏门转出来,拿着本诗卷,瞪大眼睛:“宋兄,你病好了?”他连忙神秘兮兮地拉着我的袖子,低声问,“你怎么好端端就病了,家里的事可还好?”
我干巴巴地笑着,说:“惭愧惭愧,回去得急,染了风寒,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林文定犹是不放心,道:“我听闻你家被皇上夺了官?宋老可还好?”
我说:“都好都好。”
林文定说:“你也不要太怨皇上,皇上励精图治,以守千里之堤,委屈你们也是无奈之举。虽夺了你家的官,但是皇上慧眼如炬,一定不会为难你家的。”
我说:“呵呵,文定兄真是一心向着皇上啊。”
林文定无辜地看着我:“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向着皇上不是应该的吗?”
我老怀甚慰,拍着林文定的肩膀,说:“我不在的日子,你多多留意皇上,你也知道,这世道,乱得很,我们身为近臣,断不可自毁长城。”
林文定哈哈一笑,揶揄道:“我们俩,到底谁是忠臣,谁是奸臣?”
我和他一同哈哈大笑,相携朝里走。
第二天天刚泛白,我同林文定到紫宸殿请安。我抬头望了望我们院子里那株瘦巴巴的石榴树,我刚来的时候,还半开玩笑想着秋天要打皇上家的果子吃吃,没想到如今它居然也挂花了,隐隐在墨绿的叶子里。一只只小灯笼似的,照着这晦暗宫闱。
我喃喃道:“欺君是什么罪?”
走在前头的林文定没听清,回头问我:“什么?”
我说:“文定兄,你是才子中的才子,我有一事,思前想后,不甚明白,特来请教——敢问,欺君之罪当如何?”
林文定想了想,道:“那要看是大事小事,明君昏君,好事坏事。所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如若礼崩乐坏,则无忠。若是为国为民,也算是瑕不掩瑜,如果是为了一己之私,其罪当诛。”
我笑笑,我偏要谋一己之私,图锥刃之利。管他后世如何评说。
我说:“是么。”
林文定瞪大眼睛,道:“宋兄何以问这样的事,莫非……”
我拍拍他的肩,说:“我是那种人吗?”
林文定摇头晃脑,“这区区倒说不准了,若是皇上日后派我修史,我一定第一个就把你记上佞幸传。”
我笑了。
走到紫宸殿前,我默默吐了一口气,数日不来,仿佛换了人间。人啊,心绪变换,看事物的眼光都不同,我从前看紫宸殿,先是畏惧,后来日子久了,来了多次,看着它,都感觉生出些许亲切,我和阿毓互诉衷肠后,难免有些亲狎之意,而如今,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了。
当时领略,如今断送,总负多情。
崔公公早早地在门口迎了,喜气洋洋跟我说:“宋大人,身子可还好?令尊可还好?皇上正等着你们呢。”
我说:“有劳崔公公挂心,皇上可还好?”
崔公公道:“一切都好。二位大人请进吧。”
昨日一别,于我也不过一日,不知他在宫中,又是多少煎熬。
阿毓应该早就起了,看到我想起身相迎,又没好意思,坐在椅子上不安稳似的等我们请了安,立刻站了起来,说要去上书房。
紫宸殿到底不是个叙话的地方,上书房还稳妥些。
我当是什么,我们进了上书房,没一会儿,就看到宫人端了满满一个大托盘的红彤彤的小珠子进来,华光璀璨,我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玉盘水灵灵的糖酪浇樱桃。
阿毓清咳了一声,道:“前些日子别人送的。”便不肯再多说。
樱桃可是稀罕之物,是难得的赏赐。我爹十几年前曾被赏过两盘,一路捧着带回家给我们兄弟仨尝鲜,就差再放两挂鞭炮了。我娘连里面的核都不许乱吐,命我们通通用手帕包起来,来年种在了我家后院里,这么些年了,也没见长出个什么来。7 可见这樱桃果真是天子之物,不易养活。
林文定也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打量着,道:“微臣听闻父兄说过此物,似宝珠如玛瑙,如今得见,果不其然。”
看样子他之前也没见过,阿毓说这是前些日子送进宫来的了,林文定之前却没见过,莫非是阿毓一直偷偷藏着巴巴等着我来。一想到这里,我心头又是一阵滚烫。
阿毓说:“还没到时令,下面有人贪功,急着送进宫,就赏给你们了,且再等等,再过一两个月,就有好的了。”
我看那樱桃通透饱满,红莹莹的,倒不像是不到季,看样子下面的人也颇费了一番心思。
林文定欢天喜地地道:“谢皇上。”
我也跟着:“谢皇上。”
阿毓轻声说:“樱桃调中顺气,但多食不益,爱卿可要注意了。”
平时阿毓贵为天子,待人难免倨傲疏离,这会儿一口一个爱卿的,搞得林文定一个劲地打量我。
我叹了口气,拈了个樱桃吃,入口酸甜,和儿时的味道别无二致。
阿毓待我好,我也待他好,宠他个三十五十年,什么蹴鞠,什么游园,天王老子来了他都只认我一人。
怕什么。

第38章

打定主意,我突然心静如一池潭水,天还没塌,现在和阿毓在一起的是我,只要我不说,这件事便不是也是,我一口咬定当初那人就是我,还有人来反驳不成。
况且我二哥……本就是我轻狂了些,和阿毓成了如今这般,决不能把他也搅和进来,那样,我可就真是十恶不赦千古罪人了。
阿毓到底喜欢谁,我不管,我就喜欢他。
我这人,无什么大德大才,唯有一点,就是心宽,脸皮够厚。我爹恨铁不成钢,嫌我行事轻浮。如今想来,倒轻浮到底拉倒,这样荒唐的事,落到哪个老实人身上,都难免半生折磨,幸而阿毓遇见的是我啊。
我和林文定把那玉盘捧回史馆,别说,那玉盘可真够沉的,我俩抬了一路,周围路过的大大小小宫人,一个劲地说恭喜,我都有点觉得是不是太招摇了。以后要悄悄和阿毓说说,有什么好处,让他私底下给我就成了,不然太引人注目,也省得林文定到处分我的好处。
晚上我急吼吼去见阿毓,一来这一番契阔,不去看看他,我不放心,也怕他不放心。阿毓待我赤子之心,是因为他性情如此,可行事绝非这般。他平日心思深,只会自己藏着捂着,顾虑之处,也不一定会对我说。以后慢慢来吧,这才几天,我们日后相对,总会慢慢坦诚的。二来,我倒是不分东西南北扭头就跑了,郡王的事看宫里的形势像是处理清了,可也不知道阿毓怎么处理的,我难免要去问问。
走在路上我满心思打好的算盘,谁知道一脚踏进紫宸殿,阿毓冲过来对我拦腰一搂,是安抚的话也忘了,郡王的事也抛到九霄云外了。
温香软玉在怀,我总算知道古代那些昏君是怎么毁家亡国的了,色令智昏啊。
入了夏,天气越发闷了起来,紫宸殿原本就有些地陷,此时就更是闷热潮湿了。阿毓枕在我的膝上,我给他打扇,听见外面轰隆隆云上一阵闷雷。阿毓略微抬起了头,道:“要下雨了。”
一股穿堂风扑进纱帐里,我嗅到了泥土的湿气,道:“是啊,不知早上能不能停。”
阿毓道:“若是早上不停,你去跟崔正要伞。”
我说:“好。”
本来想问阿毓的,难得看他这样适意的样子,我又怎么忍心扫他的兴,只盼外边大雨快落下来,能再清凉些。
我本来用手指梳着他的头发,阿毓突然拧了拧身子,转过来看我:“衡之,你有什么心事?”
我说:“没有啊,我哪有什么心事。”
阿毓爬起来,按住我的手,说:“你有什么顾虑,告诉我,什么事我都能帮你办。”
我心头揪了一下,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说:“阿毓说话真好听,哪有那么简单,若是……若是我谋财害命呢?”
阿毓眼睛都不眨,道:“你想要多少钱,我给你,你杀了人,我帮你毁尸灭迹。”
我呼吸一滞:“本朝国法王子与庶民同罪,阿毓是皇上,更是不能公私不分吧?”
阿毓摇摇头,垂着眼睛说:“你不同的。”他复而继续躺了回去,喃喃道,“其他人都可以,你就是不行。”
我说:“阿毓真要当个昏君?”
阿毓道:“衡之你看,我这个皇帝,当得多憋屈,多苦闷,若是连个人都留不住,苦日子不是白捱了?”
我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只以为阿毓从小就是这般,又不苟言笑,对这些事大概是视若平常了,原来他心底里,也还是觉得苦的。
苦痛并不会因为习惯而减少,只是会变得缄口不提。
我说:“紫宸殿原先据说甚好,只是后来地势有些陷落,我觉得还不如史馆敞亮些。阿毓不喜欢,何不再建一所寝宫,也住得舒服些?”
阿毓道:“说得简单,我爷爷,父亲,哪一个不是忍过来的?我一无开疆扩土之功,二无承启盛世之德,哪有名头去大兴土木,劳民伤财,被那些文臣知道了,还不念死我?”
我说:“那阿毓就不怕我的事,被他们知道了?”
阿毓叹了一口气,道:“有什么办法。百忍成金,可是总有些事无论如何都忍不了。”
阿毓少年时,虽有雷霆手段,情事上却懵懵懂懂,金风玉露一相逢,也不知道他着了什么魔,心心念念到今日。
若是他和我一样,儿时呼朋唤友,左右逢源,那些金风玉露,也不过是寻常,恐怕也没我二哥什么事,更没我什么事了。
他翻过身,拿自己的掌心去比我的掌心,道:“若是没遇见你,苦闷不知少多少,你以为我不想吗?”
情不知所起。
我说:“……阿毓对我为什么这样执着?”
阿毓说:“因为你是第一个,除了兄弟姊妹之外,对我笑的人。”
不是其他人不会笑,只是没人敢在他面前笑。我二哥从小也有些呆,恐怕这时候都不知道当时自己眼前的那人贵为天子。
他不知道,我知道。
诶,我现在还想这些做什么。
我张了张嘴,说:“万一,我是说万一,如果我做了阿毓不高兴的事情,阿毓要怎么办?”
阿毓瞟了我一眼,道:“你做的让我不高兴的事情还少吗?”他轻轻叹气,“还有什么办法。你就算娶了永安,我也保你一世荣华富贵啊。”
永安公主那件事,如今回想,阿毓心里个中滋味,我都觉得心酸。
他是真心的,连那个人的妻子都要善待,连那个人的孩子都要喜欢。
“也不会都是苦日子……”我用扇子扇走一只雨前扑进来的蛾子,“阿毓不要心急,好日子在后头呢。”
阿毓昏昏欲睡,任我断断续续扇着,轻声道:“我只是怕,天长地久有时尽……”
我摸摸他的头,说:“不会的。”

第39章

惯例雨天请安会迟一点,我听说过去先皇那会儿,如若雨天太后宫那边还会传懿旨准今日不去请安之类的。如今的太后没传过这样的旨,阿毓还是照常得去。
我提前一点儿跑出来,不敢去问崔公公要伞,随便到角门侍卫那里让他把伞借我。
宫墙边海棠被雨打湿粉雪一样地下,软白的花瓣飘在水洼里,我撑伞走过,提心吊胆着别带着几片花瓣回去了,林文定那小子心思贼细,我们院里又没海棠,一会儿要说不清楚了。
突然从宫墙尽头转出一个人,执着伞,远远朝我一拱手。我眯细眼睛看,竟然是陆昭明。
细雨中陆昭明施施然走过来,微笑道:“衡之兄,多日不见。”
从那日他在落凤楼提起永安,我和他便不大对付,虽说是雍王的朋友,可他行事作风都不是我那一挂,我觉得怪不自在的,恨不得躲着他走路。我笑道:“是啊,好巧,昭明兄这么早就进宫来了?”
陆昭明笑笑,道:“太后娘娘说要见见在下堂弟年初进门的新妇,怕迟了雨势更大,所以干脆来早些候着。”
我说:“那真是辛苦啊。”
陆昭明挑挑眉,道:“衡之兄这又是哪里去啊?”
我眼睛都不眨,说:“昭明兄可能有所不知,宫里有几株矮枇杷,也许是沉浸于天子之气,与外边的其它枇杷大为不同,个大味美,每每到了这个时节,宫人们都抢着偷偷用竹竿打枇杷来吃,我见昨天下雨,怕枇杷都落了地可惜,这不,捷足先登抢在他们之前先兜上几个吃吃,可不巧,若是早点遇到昭明兄,我还能留几个给你尝尝鲜。”
陆昭明道:“在下倒是颇有兴趣,下次衡之兄去,可别忘了在下。”
我说:“那是当然。”我巴不得快点跑路,连忙说,“哟,时候也不早了,我待会还赶着回去同林大人去给皇上请安,那就……”
“诶,慢着,”陆昭明笑眯眯地伸出手抬了抬,拦住了我,道,“我还有些话,想要好好同宋大人聊一聊,那边有个偏僻的亭子,还请宋大人移步一叙。”
我是一百个不情愿,可是自己来的也不怎么清白坦荡,心里有愧,底气不足,不敢光明正大推了他的邀,只能硬着头皮随他走到一处小凉亭,收了伞。
看来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蒙蒙细雨中,陆昭明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折扇,在指间把玩着,笑吟吟地看着我,道:“宋大人别急,这雨天,宫里诸项事宜,难免都会往后拖上一拖,也算是不成文的老规矩了,皇上是不会怪罪的。”
我假笑道:“我出来的时候急,没同林大人打过招呼,我怕他起来不见我,要担惊受怕了。”
陆昭明还是道:“那位林公子,我听闻人品才学都很是不一般,是懂机变之人,又在皇上身边当差,不过是半个时辰,不会出什么事的,衡之兄真是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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