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黑即白完本——by唇亡齿寒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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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和父亲之间所有的矛盾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原因——
——他不是亲生的。
如果他是亲生的,裴子莘绝对不敢仗势欺人。
如果他是亲生的,乔元礼绝对不会对他置之不理。
泪水雨点般打在医院的地砖上,心底却一片清明,甚至有种豁然开朗的顿悟感。
他的亲生父母远在另一个世界——他无法触及的那个遥远的次元。
而他被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界,由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抚养长大。
所以永远存在着隔阂。永远无法相互理解。
原来是这样哦。他边哭边笑。原来就是因为这样。
他弯下腰,哽咽着说:“对不起。”
裴子莘双手环抱胸前,扭头盯着墙壁:“算了,我也有错,早知道你这么不经打,我就不下重手了。”
乔元礼怒喝:“子莘!”
裴子莘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发怵,收起放肆的表情,低下头道:“没关系铭少,我不在意。”
乔元礼松开手,扶着乔铭易的胳膊:“别哭了,跟爸爸回家。”
一路无言。
晚上乔铭易没来餐厅吃饭,说是伤口疼,叫佣人把晚餐端到房间里。乔元礼吩咐佣人退下,自己端着餐盘进了乔铭易卧室。
乔铭易正在收拾东西,行李箱敞开摆在床上,周围散落着一堆衣物。乔元礼将晚餐摆在他书桌上,望着儿子忙碌的背影:“这是干嘛?”
“回学校。”
“才回家几天就要回学校?暑假还没过一半呢。”
“我知道。”
“生气了?怪我不帮着你说话?”
乔元礼坐到他床上,拍拍自己身边,示意乔铭易坐过来听他讲话。乔铭易哼了一声,背过身不理他。乔元礼只好走到他身边,强行抓住他肩膀,迫使他面对自己。
“道理上的确是你有错在先,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我总不能是非不分公然护短吧。”
“你厉害。”
乔元礼伸手去探乔铭易额上的纱布:“伤口疼吗?要不要吃止疼药?”
乔铭易挥开他的手:“吃过了。”
“铭易,你这样让爸爸很为难。爸爸是希望你们两个好好相处的。”
“别做梦。”
乔元礼遗憾地看着儿子。儿子执意要关上和好的门,他也无能为力。
他起身离开卧室。回到一楼,裴子莘坐在客厅里,冲他似笑非笑地扬扬下巴。
“今天可陪不了你了,有伤在身。”裴子莘比划着自己脸上的淤青。
乔元礼打量他:“不是叫你多忍让吗?怎么动起手来了?”
裴子莘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从前我在街上和人干架,一板砖下去没准连脑浆都拍出来了,这次还算轻的呢!而且是他先动手,难道我要一声不吭挨揍?揍了我左脸我还把右脸伸过去?你也说了,先动手就是理亏,怎么翻脸不认了?”
“在人前给你面子,免得别人说我护短偏心。但铭易是我养大的,他从小到大就没跟人打过架,我又不傻,你是不是故意激他了?”
“你真该听听他先对我说了什么!没当场把他揍吐血那是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你还说不是护短,我看你护短护得没边了!在你心里只有他最重要是不是?我他妈早该看出来的,有我姐的前车之鉴呢!”
裴子莘还想嚷嚷,可乔元礼走到他面前,一根手指轻点他眉间。
“别动不动搬出你姐姐来。这种话我不想听到第二次。”
裴子莘吞下一口口水,立刻收敛怒容,换上一副亲切开朗的表情:“我错啦,元礼,要不要我去向铭少赔礼道歉?看见你们父子吵架,我心里也不好受嘛……”
“离他远点。”乔元礼抛下一句话,走向自己卧室。
第二天一早,乔铭易连声招呼都没打,独自拖着行李箱离开乔家大宅。
乔元礼相信一个二十岁的青年有自己的主张,用不着、也不屑于他人从旁干涉。等他想通自然会回来,想不通……那谁也没办法。
但还是记挂着儿子的安全,打电话给人在希宏市的郑嘉义,告诉他乔铭易回去了,让他多照看着。
郑嘉义听说铭少去而复返,大为惊讶。“不是说回家过暑假吗?”
“打架了。”乔元礼言简意赅。
“……大老板您让着点儿铭少啊,年轻人性格冲动,您和他动什么手……他是您的对手吗!要真打伤了最后心疼的还不是您自己!”郑嘉义忍不住为少爷讲话。
“不是跟我打。”
郑嘉义何等心思活络的人,脑子稍微一转就大致明白了。一个人能和乔铭易大打出手,将小少爷气得逃家,乔元礼又无计可施,那么那个人肯定是大老板的枕边人。
自古以来小妈和孩子之间都矛盾重重,郑嘉义便是想不到这种事也会发生在大老板的家庭里。
他无权对大老板的家事指手画脚,只能保证:“您放心,铭少有我看着,不会出事的。”
郑嘉义做事一向妥帖牢靠,有他看着乔铭易,比乔元礼自己亲身上阵还叫人放心。
岂料翌日郑嘉义惊慌而困惑地来电:“大老板,铭少没回学校。”
他去了乔铭易宿舍,发现空无一人,床铺被褥还罩着防尘罩,毫无住人的迹象,问过宿管和其他留守同学,都说没见他回来过。
乔铭易失踪在了从乔家大宅到大学宿舍这千万里路上。
第06章
乔元礼这回彻底慌了。
他立刻命令帮派停止一切日常事务,投入所有人力寻找乔铭易。有人负责联络乔铭易的朋友同学,有人负责通知每个据点外出找人,有人在网上发布寻人消息。乔元礼黑白两道都有势力,硬是请动内部人士调取乔铭易的身份信息和车站的监控录像。
一时间,城里风声鹤唳,大小帮派都在传说乔家大少爷失踪案,甚至以讹传讹,出现了奇怪的流言,比如乔大少遭到被敌对帮派绑架,或者被警方暗中控制起来。
几天后,一个帮派底层小混混上报,说在风山郊区的一个网吧里见到了乔铭易。
那网吧根本没有正规的经营执照,只要网管觉得对方是成年人,连身份证都不查,而且地处城乡结合部,人员流动性大,又没有完善的监控系统,难怪乔铭易能藏匿踪迹。
若不是刚好有个在那里上网的小混混看到寻人启事,恰巧发觉启事中的青年极为面熟,恐怕乔铭易还不会这么快就被找到。
乔元礼立刻驱车前往那间网吧。劳斯莱斯幻影停在网吧门口,引来一群网瘾少年围观4 。
他带着一帮手下破门而入,拿出乔铭易的照片问网管:“见过这个人吗?”
网管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妈,一边嗑瓜子一边抬起臃肿的眼睛,淡定地瞪着乔元礼。
“见过。”她吐出半枚瓜子壳。
“人呢?”
“出去了。”她往嘴里丢入一枚瓜子。
“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他行李寄存在我这里,白天有时上网,有时出门,晚上就打地铺。反正他付钱,我哪管那么多。”她上下牙轻巧一嗑,将硬壳一分为二。
一个保镖说:“大老板,要不我们等铭少回来吧?”
另一个保镖说:“万一铭少发现我们在这儿,吓跑了怎么办?我看应该大家分头出去找,既然知道铭少人在附近,肯定很快就能找到。”
乔元礼略一思忖,拿出手机查了查地图。
“不必。你们把铭易的行李带回去,留两个人下来看车。我知道他在哪儿了。”
网吧所在的村镇坐落于当地有名的风山脚下。
风山上的陵园恰是于信城夫妇的埋骨之处。
显而易见,乔铭易在养父身边受了委屈,跑来找亲生父母诉苦了。
乔元礼登上风山陵园时,天空乌云卷集,阵风呼啸,空气潮湿而沉重。天气预报说因受台风影响,今天本市将降特大暴雨。
他在陵园门口买了束白菊,信步向半山腰处走去。这条路他走了无数次,即使闭着眼睛也不可能走错。
果然,在他想去的地方,找到了他要找的那个人。
乔铭易坐在于氏夫妇的墓碑前,抱着双膝,脑袋埋在臂弯里。阵风刮过,他后脖子处的短发上下摇晃。
乔元礼一声不吭,上前将白菊放在碑前。乔铭易被脚步声惊动,身体颤了颤,缓缓抬起头。
他不知哭了多久,一双眼睛肿得像桃子,左额上仍覆着纱布,脸上的伤还未痊愈,泛着乌紫色。
他在这里待了好几天,每天都会抽几个小时坐在墓碑前。可他既不细数乔元礼的过失,也不哭诉自己对亲生父母的思念,只是沉默地坐着,沉默地等待。
生和死之间也横亘着一道非此即彼的界线。
那条界线或许是所有界线中最清晰、最有力、最牢不可破、最不动如山的一条线。
生者永远无法去往死者的世界。
可他仍抱着渺茫的希望。希望能穿过生死的界限,去往另一个次元,去寻找自己的归宿。
希望逃离此界的一切痛苦,去往彼岸。
“你怎么找来的?”他呜咽着问。
“太小看我了。”乔元礼拉起儿子的手臂,“起来。”
乔铭易挣开他的手,落回地上。
“让你爸妈看见像什么话。”乔元礼指指墓碑。
照片上男女的表情永远凝固在微笑的瞬间。
乔铭易肩膀一耸一耸地笑起来,吸了吸鼻子:“就算不像话也是你不像话,让我爸妈看看你是怎么对我的。”
“我怎么对你了?”
乔铭易吼道:“你骗我!”
他跳起来,死死揪住乔元礼的衣领,“你说跟你在一起每天都是过生日,你说将来跟我过一辈子,全他妈是在骗我!”
“铭易,我……”
乔铭易吼完,不可抑止地哭了起来:“因为我不是你亲生的对不对?所以你不要我了!在你心里我根本无足轻重!养到成年就是完成我爸妈的遗愿了!你从来都只是因为他们的嘱托才对我好的,不是为了我!不是……为了我……”
吼完他又蹲了回去。乔元礼半跪在乔铭易身边,轻触他额上的纱布。
“你是不是真觉得我待你不好?从前问过你同样的问题,可你没有正面回答。你是真这么觉得吗?”
乔铭易怒极反笑。“看来你自我感觉挺良好的是吧?对!我就是觉得你待我不好!要是我爸妈还活着,我绝对不会像今天这么惨!”
多年前,他对乔元礼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但那时是因为孩子气,一时情急口不择言。
现在他却真心这么觉得。
乔元礼自以为辩才无碍,可面对乔铭易此刻声泪俱下的控诉,他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最终他望着地上的花束,喃喃道:“……我让你失望了吗?”
不知道是在问墓碑前哭泣的乔铭易,还是在问墓碑上微笑的于信城。
两人沉默许久,最终乔元礼说:“你如果真的记恨我,那也好办,给你一笔足够的钱,你自谋生路去吧。今后咱们一刀两断,反正已经把你养到成年,法律上来说我对你没有义务了,道义上来说我也不算违背你爸妈的遗嘱。”
乔铭易震惊得连哭泣都忘记了。
乔元礼继续道:“回头我会给你立个账户,钱都是干净的,你尽管放心。要是没什么意见,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他转身走向山下。
乔铭易望着他的背影,一时间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就这样……他绝望地想。爸爸就这样不要我了。
一道青白色的电光穿过天穹中翻卷的黑色云气。
乔铭易的身体顿时僵住。
大气的自然放电现象,却是他的克星。
从小到大,唯有这个最让他胆寒。
在雷声抵达乔铭易的耳膜之前,乔元礼先行一步,回身快步冲到他面前,紧紧抱住他纤瘦的身体。
就在双臂箍住他后背的那一瞬间,震耳欲聋的巨响宛如诸神的惩罚,降临在空旷的陵园中。
乔铭易抓住他的后背,指甲几乎穿透衣衫,陷进他的肌肉里。
“爸……”乔铭易声音颤抖,“别走……别走……别丢下我……”最后是无助的哽咽,“我怕……”
“不怕,爸爸在呢。”乔元礼在乔铭易耳边低声道,“别哭,铭易,别哭……都是爸爸不好,爸爸刚才说的都是气话,不是真心的,你别往心里去。”
什么一刀两断,只是他一时恼火撂下的狠话罢了。
相处了二十年的父子,哪怕没有血缘关系,岂是说断就断的?
他只是恼恨乔铭易拿亲生父母说事而已。每次乔铭易流露出这种态度,他便怒火中烧。
搞得好像他辜负了亡故的友人,亏待了他们的遗孤似的。尤其是在于氏夫妇墓前说这种话,简直就是拿刀往他的心里捅。
他气急败坏,乔铭易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一直以为乔铭易回家后的种种反常不过是孩子闹脾气罢了,像从前那样,过段时间两人自然而然就和好了。
未曾想到是真的伤了心。
乔元礼觉得自己愚蠢不可救药。他究竟是被什么迷了眼,竟任由自己的儿子沦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从前心疼还来不及的宝贝,怎么被他亲手逼到这种走投无路的地步?
他自诩为父亲,然而这个父亲却当得不称职。
也许他从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当个好父亲。
寻常的孩子即便和父母决裂,但有血缘的羁绊在,总归是有一份依靠的。
可乔铭易除了他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像一片飘萍,无根无系,随波逐流,漂出了“乔元礼”这个小池塘,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他怎么能把乔铭易从自己身边逐走?
乔铭易是他至亲至爱的人,他在乎的人。
比谁都要在乎。
让你们看笑话了。他无声地对照片上的男女说。
一滴水珠打在乔铭易的后颈上,流进衣领里。
他分不清那是预兆风暴到来的一滴雨水,还是自己此生从未见过的、乔元礼的一滴眼泪。
大雨倾盆而下。
乔元礼脱下昂贵的西装外套,罩在乔铭易头顶,揽着儿子的肩膀走下山坡。
抵达陵园门口时,等在那儿的保镖递上来一把伞。
司机将车开过来,乔元礼把乔铭易塞进车里,自己跟着坐进去。乔铭易在真皮座椅上缩成可怜兮兮的一小团,瑟瑟发抖。保镖递上来一块毛巾,乔元礼不顾自己身上也湿透了,先帮乔铭易擦干头发。
乔铭易温顺地低着头,像只迷迷糊糊的小狗一样任由乔元礼搓圆揉扁。事实上他还蛮享受乔元礼这样的关心。
虽是盛夏,可浑身被大雨淋透,潮湿的衣服沾着皮肤,依旧很冷。乔铭易牙齿打战:“我们去哪儿?”
“回家。”
乔铭易扁了扁嘴,一副不乐意的样子。乔元礼知道他是介意裴子莘,于是说:“我打个电话。”
拿出手机后想了想,觉得乔铭易大概也不想听见他跟裴子莘说话,便推开车门返回大雨中。保镖赶紧上前为他打伞。
乔铭易望向车窗外,玻璃上滑过雨珠,留下一道道蚯蚓似的的水痕,将远处乔元礼的身形都扭曲了。乔元礼背对着他,低声且快速地说着什么,他听不真切。
他打了个喷嚏,乔元礼恰在这时回到车上,抓起毛巾继续替他擦头发。
“别着凉了。”
这个动作让乔铭易毫无防备地被乔元礼圈在怀里。乔铭易没精打采地揉了揉眼睛,干脆贴在爸爸胸膛上,小动物似的拱来拱去,总算找到一个舒坦的姿势。
小时候他能轻而易举地拱进爸爸怀里舒舒服服躺着,可现在已经是身高超过一米七五的青年人了,再这么做便显得颇有些滑稽了。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爱向爸爸撒娇……乔元礼哭笑不得,但还是顺着乔铭易的动作将他揽进怀中。
司机发动汽车,周围的景物飞速向后退去。
“‘他’走了?”乔铭易声音闷闷的。
“嗯,我让他暂时住到湖滨区别墅,省得你见了生气。”
从乔元礼的角度只能看到儿子挺直的鼻梁和短发间露出一半的耳廓。他捏住乔铭易的耳朵,指尖的热量传递到冰凉的神经末梢上,不一会儿,乔铭易的耳朵便开始泛红。
他羞涩地躲开父亲的手。方才的怒气已在雷电和暴雨中消融无踪了,平静下来之后,阵阵悔恨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