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话封侯完本——by秦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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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喘着气清醒过来,胯间一塌糊涂。
曹钧苦笑两声,起身换了干净衣服,恰巧另一侧窗子朝霞涌现,橙金色暖阳抹过他的脸颊,如同梦中之人的手掌轻轻抚过。
曹钧没来由地怔住了,然后忽然心头重重跳了几下。同一时刻,他的眼皮颤了颤,战场厮杀多年的直觉传来不善之意,5 仿佛印证他的想法一般,寻彦急切地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将军!将军!快醒醒!咱们府来了好多人……等等!你们不能擅闯……唔!”
寻彦的话说到最后便模糊不清,仿佛有人堵住了他的嘴一般,曹钧心头狂跳,却镇定地穿戴整齐,然后推开房门。
霎时间,三位公公与数队禁军将士虎视眈眈地望了过来。
“曹钧,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以巫蛊之术谋害皇后娘娘腹中的龙嗣!”
曹钧缓缓走出房门,来到众人面前:“什么巫蛊之术?什么谋害龙嗣?”
领头的大太监冷声道:“少装模作样!我们都已经在你府内搜查到了写着皇后娘娘生辰八字的草人,你还敢装作不知情?!多日前皇后娘娘便已身体不适,宫中御医试了个遍却遍无良策,原来竟是你在背后行使这阴险卑劣之举!”
曹钧怔了怔,然后道:“我没做过这些事。”
大太监连连冷笑:“你当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临死不开口了!国舅爷,您还等什么?”
曹钧抬头望去,却见禁军将士纷纷让开一条路,庆阳侯缓步走到面前,然后目光矍铄地盯住了他。曹钧目光澄澈毫不避让,半晌之后,庆阳侯避开了他的眼睛。
“您也相信是我做的?”
庆阳侯闭了闭眼:“我不知道,可是确有你府中的奴才前去刑部,主告你暗中行巫蛊之术谋害皇后娘娘。而方才,禁军也的确从你府中搜出了写着八字、扎着银针的草人。”
曹钧惨笑道:“若要栽赃,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可我曹钧行事磊落,我敢对天起誓此事并非我为!”
庆阳侯缓缓睁开眼:“若你是清白的,自然性命无虞,只是眼下情形,少不得要请你这位将军去牢中呆上几天。”他看了看曹钧,又道“曹将军,请你谅解,莫要为难老夫。”
禁军纷纷上前,作势要将曹钧擒下,曹钧目光一闪,正要有所行动之时,那位领头的大太监忽然冷笑一声捧出了圣旨。
曹钧彻底怔住了。
圣旨不长,然后短短几言却字字诛心,曹钧几乎站立不稳。
什么叫“狼子野心,行阴毒之举”?!
什么叫“若是拒捕,可当场击杀”?!
曹钧根本不信这道圣旨,他千里奔袭援救逃亡的叶昭,不惜违抗叶丹宸妃之命公然效忠于叶昭,而后服侍左右随殿下前往南域借兵,又一路奋战杀回京城。即便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听到了宸妃所谓的身世内情,但曹钧相信,叶昭绝不会将刀剑对准忠心耿耿的自己。
宣旨太监露出一丝冷笑:“将军,束手就擒吧!”
禁军层层涌来,将他围在中间,曹钧心神震荡,却仍然死守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坚持。
他喃喃道:“殿下……陛下怎么会下令杀我?”
☆、后会有期
直到被押入牢中,曹钧都没能参透这个问题。
不远处的狱卒巡逻换班,几个得了空闲的人便三三两两坐下喝酒,时不时还朝曹钧指上一指:“瞧见了没,那位,可是年纪轻轻便上了边塞战场抗击戎狄的少年英豪,还未弱冠便被先帝封为镇关将军,再看看如今这副身陷囹圄的落魄模样,谁敢相信大将军居然还有这么一天?”
旁人饮了口酒,嗤笑道:“有什么相信不相信的,咱们这天牢什么人关不得?将军?将军又有个屁用!”
另一人贼眉鼠眼看了曹钧一会儿,转过脸与同僚挤眉弄眼道:“我听说那位大将军还跟一个男人纠缠不清,那二人在军营之中翻雨覆云,那男人还因为一时爽快而现出原形,最后不知是被杀了还是被赶走了。”
这一番言语顿时引得周围狱卒引论纷纷,最先开口那人诧异说道:“真的假的?跟一个妖怪做那档子事?!”
“当然是真的了!我堂兄就在军营当差,据说那天两个人的欢爱叫声传遍了整个军营,一大清早陛下就带着诸部将领前去训斥,谁想到正好撞上蛇妖现身。前一阵子京城内外都传遍了,说是他被妖怪勾引得气血两虚、神志不清,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他才胆大包天前去谋害皇嗣。”
周围又是阵阵嘘声与讥讽,一派风言风语中,到底还有人顾忌着曹钧的身份,说道:“咱们这么编排他不好吧,他毕竟还是个将军,万一事后查明与谋害皇嗣一案无关,等他出了天牢哥几位哪个能讨得了好?”
“别担心这个。”有人挥了挥手示意无妨,“我早就跟领头的公公打听过了,这逆犯曹钧行巫蛊之术谋害皇嗣证据确凿,只再等上几日刑部结了案,便可直接问斩。”
曹钧一直忍耐无声,任由他们闲言碎语几番侮辱也不予理睬,直到听了这话,他才猛地握紧手掌,出声道:“不是说要查清真相吗?为什么这么快就要定案?!”
数位狱卒停住话头,齐刷刷望了过来,然后大笑道:“人证物证俱在,还查什么查?曹将军……啊不,逆犯曹钧,你犯下这种滔天大罪还妄图蒙混过关、无罪释放吗?”
“我没有!”曹钧死死盯住面前众人,“我没有做过这些事!我是冤枉的!”
狱卒只当他满口放屁,嗤笑一声道:“这话,您还是留着跟阎王爷说吧。”
一连数日,曹钧都没有收到半丝消息,每日用过早晚水饭便只能带着刑牢监房内静待时间流逝。那些狱卒换过班后便会聚在一处喝酒吹嘘,时不时又将添油加醋的事情抖落出来,曹钧忍了又忍,只攥得拳头青筋暴起才勉强忍住心中怒意。
又过了几日,仿佛有人终于记起了他一般,来了几个身份尊贵的大人物。为首之人正是如今的国舅爷、曾经的南域霸主庆阳侯,他挥了挥手,一旁低头静候的狱卒便恭恭敬敬地离开。
庆阳侯面色沉稳不辨息怒,只静静望着他,两旁将士打开牢门,将狼狈的曹钧押至刑房。一上来便是火辣辣的鞭刑,刑具结实又绞着铜铁,一鞭下去便是血印,只抽得他遍体鳞伤血迹斑斑。曹钧到底是个北方硬汉子,受刑期间竟连一句惨叫都未曾有过,甚至还朝庆阳侯笑了一笑:
“庆阳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庆阳侯并不答话,两旁行刑之人再度扬鞭,便打便叱问道:“说!你是不是叶丹同党!”
曹钧只当自己听错了,“什么?”
鞭子如雨般甩了下来,有几处旧伤再度被鞭尾抽开血肉,猛烈的痛楚顿时让他爆出了满脸的青筋。行刑之人又加大了力道,问道:“我问你是不是叶丹同党?!”
曹钧像是明白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刑罚的根本缘由,他朝庆阳侯望去,然后道:“侯爷,这就是你今天要来的目的,对吗?”
庆阳侯闭了闭眼:“我也没办法,当初在南域时既然决定赌上一把,我便做好了一切准备。”他似乎叹了口气,“曹将军,看在我们曾经共同作战杀敌的往日情面上,我劝你还是乖乖认了吧,至少行刑前……”
“行刑?”曹钧骤然打断了他的话,几丝苦笑爬上嘴角,“也就是说我苦苦等待的沉冤昭雪,终究还是来不了了?”
庆阳侯并不答话,他沉默许久,方才开口道:“你认罪吧。”
曹钧顿时哈哈大笑,浑身伤处火辣生疼,却拦不住他愈发悲戚的笑声。终于,他止住了笑,然后抬头望着庆阳侯一字一顿道:“我——不——认——!”
庆阳侯再次叹了口气,随即向刑房外走去:“动手!”
曹钧整个人浑浑噩噩,只觉得四肢再无任何感觉,浑身轻飘,他仿佛再次来到了多年前的皇宫内城,见到了那个风雕玉琢的俊秀孩童,只是这一次不知为何,那人的脸由始至终都看不清楚。不多时,他又像是回到了雪空关,副将与众将笑着向他寒暄,他一一经过身边最终来到寂静院落门前。
轻轻推开门,白衣如雪的龙霄停下斟茶的手,朝他甜甜一笑,唤道:“将军……”
“将军……将军……将军!”
那声音层层回荡,到了后来就变得急切起来,曹钧面前景色骤然一片浑浊,只有那个浑身散发微微光亮的年轻人依旧清晰……终于,他猛地喘了口气,清醒过来。
一位狱卒见他苏醒,长长舒了一口气,不等曹钧开口便倒了碗茶水过来:“将军伤势太重又受了风寒,先喝口水定一定神。”曹钧这一苏醒,浑身上下所有刑罚的痛楚与喉咙的干涩便全部涌了过来,他勉强吞了几口,便喘了起来。
“你……”
“将军先别说话,好好休息。”狱卒服侍他睡好,起身锁了牢门然后去吩咐旁人抓药,看他身份似乎是个头目,前几日喝酒闲聊的几人纷纷噤若寒蝉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等了片刻才有人偷偷说上一句:“齐大人怎么这般看重那个逆犯?”
半晌之后,有人端着药碗送了过来,那位姓齐的大人又亲自服侍曹钧用药。
曹钧身上伤处时不时抽疼一下,他皱了皱眉,却连一句吃痛声都没说。齐大人等他用完了药,这才放心说道:“将军用完药再睡上一会儿,若是明日还有所不适,尽管差遣外面这群兔崽子去买药。”
“谢谢……”曹钧低声道。
他心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的道理,只是此时此刻,除了能说上一句感谢,便再无任何回报的法子。
齐大人笑了笑道:“将军客气了,六年前寒云被派去雪空关驻守时,遭遇戎狄突袭,是您挥剑救了寒云一命。您或许不记得了,可这份救命之恩我却始终铭记于心,时至今日未敢忘却。”曹钧原本还有些困意,听了这话忍不住睁开眼仔细看他,虽然觉得有些眼熟,但却记不清当年之事了。
齐寒云道:“将军救过的人多了去了,哪能一个个都记住?不过,我能救活将军也纯属侥幸,当时将军被拖出刑房时已经奄奄一息,多亏了您的那枚鳞片护住心口,不然我就是交托完差事飞来救人也来不及。”
他朝外面挥了挥手,那群狱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乖乖地撤走了。
齐寒云继续道:“我救将军虽然多半是为报当年救命之恩,可也有一些别的原因,算了……将军还是先睡上一觉吧,等将军醒后我再继续。”
曹钧反正已经睡意消散,便道:“无妨,你说吧。”
“既如此,那就再打扰将军片刻。”他做了呼吸,然后道,“我自幼父母双亡,亲人只有一位身在营中的表叔,是他与婶娘抚养我长大承认。陛下铲除宸妃叶丹……那群逆犯之日,我表叔奉命前去后宫擒敌,只是当晚他回来时便脸色异常,神情举止也与往日不同,我与婶娘几番询问可却只得了一个‘你们最好不知道’的回答。”
齐寒云眼底涌出几分哀伤:“后来未过数日,我表叔被一位蒙面人杀害,我与婶娘急忙报官,可官府只说这是叶丹余党肆虐杀人。婶娘不信,她私下与我说表叔那几日反常至极多有梦话,她听了几句没头没脑的话,只觉得我表叔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消息所以被人灭口。”
“我听闻当时将军也在场……”他似乎有些激动,“将军,可否请您告诉我,我表叔究竟是知道了什么才被人灭口的吗?”
曹钧缓缓闭上眼,许久之后才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为什么?!”齐寒云不敢相信,“我婶娘日日以泪洗面,多次前往官府,可始终毫无所获。我被他们养大,早已将他们当作父母双亲,难道我不应该……”
“你确实不应该不知道!”曹钧冷冷打断道,“所有知道那个秘密的人都会死,懂了吗?”
齐寒云怔了怔,半晌才哑然出声:“所以将军你……”
曹钧不再出声。
齐寒云急促喘了好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道:“我懂了,我会叮嘱婶娘从今往后闭口不谈,我也会彻底把今日的对话烂在肚子里。”
曹钧勉强一笑道:“这样最好,不知情便永远安全。”
他站起身来,“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将军刚刚用了药还是睡上一会儿静待药效,不然这满身的伤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痊愈。我先回家叮嘱婶娘,晚些时候再来看望将军。”
齐寒云走出几步,忽然像是记起什么似的,“对了,将军,先前我交接完差事匆忙赶来时曾在牢外见过您府中的寻彦,他说雪空关的诸位将士听闻将军入狱消息后便向京城赶来,您……您可有什么话要我转交出去?”
曹钧勉强坐起身来,被剜去指甲的十指随着动作溢出鲜血,可他却毫不在意,只急切道:“让他们不要过来,即刻回守雪空关,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来京城!”
“可是……”
“就说……”曹钧一字一顿道,“就说我曹钧求他们不要过来。”
齐寒云彻彻底底怔住了,半晌才勉强开口:“将军,我虽然久离雪空关,却也知道您这一辈子从没有开口求过任何人……”
曹钧闭上眼道:“所以,他们应该会听我的话,安安稳稳回雪空关,不要再牵扯进风云诡谲的京城……”
齐寒云长长叹了口气,然后表率道:“将军放心,此事我定会为你办成!”
直到牢窗外天色昏暗之时,齐寒云才匆匆赶来,三两下撤走狱卒后才道:“将军,贵府的寻彦已经消息传出,还特意派了府内雪空关的老兵前去报信……”
他说到此处,四处张望几眼,然后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件事要告知将军,我从将军府后门离开时偶然遇到了元泽族的那两位贵人,他们似乎想要设法见将军一面。我没敢打草惊蛇,所以便先行回来禀报将军再行定夺。”
曹钧刚要开口,忽然脸色微变,缓缓道:“不用等定夺,他们已经来了。”
齐寒云背脊一寒急忙转身,却见不知何时自己身后竟站着两个大活人,正是元泽族的元晖与元卿。元晖身强体健与往日并无变化,双手各握着两枚小坛,不知装着些什么。而他身前的元卿虽然依旧气质非凡,但毫无血色的脸庞却露出几分疲倦与虚弱。
“你们居然……”齐寒云刚要斥责,但目光望向一旁的曹钧,不知怎么他便将话咽了回去。
元卿脸色苍白,神情不佳,但依旧勉强笑了笑道:“又见面了,曹将军。”
曹钧似乎也想回以一笑,只是前几日牢狱刑罚害得他的脸上满是伤口与血痂,扯一扯嘴角便是撕心裂肺的疼。他只能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元卿朝齐寒云望了过去,“先前一路尾随是我们不对,还望这位小哥见谅,只是我们人手不足查探不出将军的确切位置,这才冒昧跟随你一路进了监牢。”他见齐寒云脸色虽然有些不悦,但却没有开口指责些什么,便继续道,
“这位小哥,我们与曹将军还有些话要说,可否请你去门外稍候片刻?”
齐寒云眉头一皱,下意识朝曹钧望了过去,却见曹钧向他点一点头示意无妨,他盯着元朗元卿二人看了几眼,然后道:“我去门外帮你们把风,曹将军,有什么情况只需言语一声我便立即进来。”
曹钧又道了几句劳烦,齐寒云这才退回外面替三人把风。
目光几番流转,曹钧便望见了元晖手中捧着的两个小坛,“这是……”
元卿眼中似乎有些哀伤,仿佛一时间老了许多:“是元逸他们的骨灰。”
他向牢房缓缓走来,然后道:“我们一路游山玩水前往雪空关,可是还没走到一半便受到元逸紧急传来的血书,我们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可最终却只见到两具尸体。”
元卿抬起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触碰着牢门的锁铐,“元逸信中说他与元朗因为知道了一个天大的消息而被灭口,但具体是什么他却没有说,我本打算查清事实为他手刃仇人,只是元逸在心中求我不要去查,他要我千万不再回京城,走得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回来。”
“可你还是回来了。”曹钧静静地看着他。
元卿勉强一笑,然后手掌翻转,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悄无声息地弄开了牢门的锁铐。他将曹钧诧异的目光收入眼中,然后道:“回京之后寻彦找到我们,连磕响头求我们救将军一命,我们收拾完元逸二人的骨灰之后便打算暂时离京,日后再从长计议报仇之事,但念及前尘往事,还是忍不住答应了寻彦来救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