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者 番外篇完本——by鱼团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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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池畔只有巍巍大雁塔仍耸立入云。“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也终成绝唱。
此刻相距我得到永生的那个日子,已逾千年。
第57章
面前是一条黑暗的通道,缓坡徐徐向下。
我之后才意识到这不是山洞,空气中的味道令人紧窒般的熟悉,是一条墓道。
手中的火把火焰跳动,我转头看向墙壁上的影子,才后知后觉我是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要向前跑,回头也看不见来路,张起灵更是不见踪影,四周安静的只有我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我脚下被绊了个踉跄,火把摔脱了手,但好在尚未熄灭,借着那微弱的光线,我看见身后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
仿佛喉咙口被什么狠狠攥住,我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似乎只要一张嘴那颗剧烈跳动的心就会蹦出腔子,我甚至是有些呆滞的跪在地上看着他的脸,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
触手可及皆是一片冰凉,他不知道已经在这里躺了多久,一张脸上早已无一丝血色。手心有粘腻的液体,是血。
怎么可能是血?
他胸口上深深插着把匕首,只余刀柄在外面,我的手抖的几乎握不住刀,脸上也不知道是泪还是汗,从我的鼻尖和下巴滴下来,身后的火光跳动了几下,还是熄灭了。
我陷入彻底的黑暗中。
耳边不知道谁在叫我,一声声,执着且恼人,我猛的睁开眼睛,直接翻身坐了起来。眼前天旋地转之后终于清明,不适感才逐渐消散,一扭头,黑眼睛就靠在我身侧的矮几上,手里拿着块怀表。
他啪的一声合上了表盖收进兜里,下巴冲我抬了抬,口气似是抱怨:“吃饭都叫不醒你……”
我呆愣的转脸看向厨房门口,张起灵正好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团成一个卷的围裙,隔空扔了过来。黑眼镜抬手接了,冲我笑了笑,“今天给你露一手。”
有那么一瞬间我根本分不清到底那边才是现实。是眼前这个温暖随意的傍晚——万家灯火初上,他靠在门上看过来,湿漉漉的手随意甩了甩,在衣服上擦干了——还是那片绝望的黑暗,在那个世界已经失去呼吸的人朝我走了过来,身上仍有股可疑的血腥味道。
我扯着他的领口把人拉低了,凑近闻他身上的味道。那血腥味挥之不去,我的眉头越皱越紧。下一秒就被他按着额头推远了些,他在我身侧坐下,淡淡的说:“是猪血。”
猪血?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黑眼镜在厨房里欢快的喊:“这猪脑到底是炸是炖还是蒸!”
张起灵的酒量这么多年居然一点长进都没有,同样是安静的坐在那,但他醉了的时候脸尤其白一些。相较之下,黑眼镜又实在话太多,都是些有的没的,我们三个各怀心事,酒是喝了不少,菜就我一个吃了。黑眼镜炸了一盘猪脑子,吃到我有些腻,只能用酒顺。
“你怎么认识他的?”我点了支烟,问向对面的黑眼镜。他探身来取我面前的烟盒,一边摇了摇头,说:“他没告诉你?”
小哥背靠在墙上,头低着似乎在睡觉,我拽了他一把,他便直接靠了过来,眼睛都没睁开人就往下溜。好在我家吃饭的家伙都是条案条凳,他头枕在我腿上,躺的稳稳当当。
黑眼镜啧啧了两声,“他喝多了怎么这个德性?”我权当他是羡慕嫉妒恨,并未搭话。抽完一根烟,黑眼镜说:“我给你讲个故事。”
我表示愿闻其详。
他说,我们其实是一样的。
我惊异的看着他。他脸上依然挂着笑,仿佛事不关几。“老而不死是为妖,但我没你们那么老……”我说:“对,你半人半妖。”
他笑的后仰过去。
“我是女真人。我出生的时候,女真人远没有几百年后的风光,还在受制于蒙古人。我的家族世代为越里笃国城主。蒙古灭了辽金之后,女真人不愿归顺一直造反,民乱不断。我出生便有隐疾,眼不能睁口不能言,我爹请来萨满,占卜的结果却是我活不过而立……要我说,那也够了。
“家人为我四处求医问药,我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子,我终于能开口说话了,但还是看不见,某日府上又来了位大萨满,他说可以医好我,但要我跟他走。若我不愿,城中必有大难。
“我爹自然是不信的,半个月后蒙古人突然杀到,全城女真人惨遭屠戮,只有少数人幸存南迁,后来的赫哲人将越里笃城改名为瓦里霍吞,就是屠城的意思。
“那一役我的父母兄弟皆战死,我那时虽以长大成人,但因为看不见,被家人敲昏了塞在井中逃过一劫,那位大萨满救了我,带我迁徙至叶赫河边,这里还有我少数族人。但我只求速死。
“他给我喝了那水。”
第58章
“甚至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如你所见,”他摊了摊手,“你曾经有过选择,但我没有,你想活下去,但我不想,甚至连去死都不能自己选了。”
“那他呢?”我问对面的人,“那大萨满,他告诉你……”
黑眼镜打断了我的话。“我杀了他。”
“当然我后悔了,不过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他摘下了墨镜,那双眼睛的瞳孔微微发红,类似于白化病人的眼睛眼色,他因为光线而皱着眉,“我当然要恨他,但时间一长,也就无所谓了。”
我并无意对他的所作所为做任何评价,普世的价值观并不适合于我们,时间早已凌驾于一切,道德与精神对于永生者没有任何意义,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本也不是这个世间之人可以理解的。
“这是逆天之术,更何况他救了一个根本不想活的人,我只当自己从地狱中走过一回,不死之身是最好的复仇工具,我杀了很多人。”
他摇了摇头,又戴上了墨镜,脸上恢复了那一贯的笑意。张起灵在睡梦中动了动,我握紧了他的手。
“当你有无限的时间,大可以做世上所有你想做的事,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杀最恨的人……但还是……”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觉得少了些什么。”
我默然不语,静静看着他。一时没人说话,过了一会我才说:“这些他都没有告诉我。”
黑眼镜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说:“因为我没告诉过他。”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他坦然的看着我,丝毫不隐瞒心中所想,“当然,我也想知道你怎么做到的。”顿一顿他又说:“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人。”
“我只有一个人,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他探身看了眼依然睡着的张起灵,又坐了回去,“不是人人都有他这样好的命。”
我笑起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可向人说。
“当然我和你们不一样。”他的手在虚空里划了个圈,“你,和他,你们两个人,想的开却放不下,但我不一样,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个人间本来没有什么让我放在心上的东西……”
我听出他话里有话,问他:“你现在有了想不通的?”
他说:“我只想要一场生死,既然已无法同生,起码死能死在一起。”
后半夜的时候张起灵醒了,他从床上坐起来径直去了浴室,我等了很久没见他回来,过一会听见水声哗哗响起。
拉开浴室门,里面水汽氤氲,闷热潮湿的空气一下子裹了上来。他背对我站在淋浴头下,满头的泡沫,眼睛也未睁开,只是朝门口转了转脸,我没脱衣服直接走了过去,板正了他的身体。
然而什么都没有,胸口那里没有一丝伤痕。我早该清楚,但那个梦在我心中无法挥散,我清晰的记得我的黑金匕首曾经深深的扎在那里。
他挥开了我的手,站回了淋浴下,水花飞溅我很快湿了一身,索性脱光了衣物朝他身边凑了凑,热水从头顶浇下,那种恍惚的晕眩感又来了。
“你都听见了?”我问他,“他说我们看的明白但是放不下。”
他不置可否,胳膊伸过来取架子上的香皂。
“你告诉我,”我在漫天漫地的水声中终于问出了口,“胸口那里,是不是被我……”
他甚至是有些平静的抬眼看了过来,却不说话,沉默的如同一尊雕塑。“是,还是不是,”我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问他,“有那么难吗?”
他说:“你为了不让我拉住你。”
“我要……”那两个字说出口,脑中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洪水猛兽般,那些我用尽力气尘封的惨痛往事,那些此生此世都不愿再度想起的经历,终于破笼而出,席卷而来。
佛曰不可说。我们却非要问个明白,岂不知一开口便是错。 ”我跳下去了……”
第59章
人世无常,众生有情。
这世上本该有生就有死,如河流一般,生老病死流转不息。人间留不住的东西太多太多,生命才由此变的难能可贵。众生有情不如说是有情众生。
没有我执的是圣人,不悲不喜,凡情皆不入眼,因此我时常后悔,后悔将他硬生生拖入这红尘之中,染了情执情欲,众生皆不愿死,而如今我做为一介凡人,自然也是怕的。
怕,非常怕,我知道他也是怕的。我已入死生之门,过去未来,如同佛家三世因果,刚好一个轮回。
“你知道吗……”我抬手关了水,看着他说:“我睡了很久,吴三省都说不出我睡了多久……我现在是一个普通人了。”
生命之河滚滚向前从不停留,我只剩几十年的岁月了。在我漫长的人生中,这简直是毫不起眼一段时光,但同时又是最重要的,我知道我这次终将走到终点。“又或者……”我停下考虑了下措词,“你知道普通人的人生总是充满意外……”
如果他也一睡不醒?我万一等不到他醒的那天?或许三五年,又或许就是明天——谁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真的有所谓串联轮回生生不灭的缘法吗?我不信。
但我们曾共同经历的一切,那些活生生的爱意,利刃剖心的痛楚,还有更多的,执着的等待与隐秘的盼望,毫无希望的等待被时间掰开揉碎,融进骨血,只要一想起来就是彻头彻尾的寒意。只一个情字便无法尽述,而我经受不住再一次别离了。
他朝前走了一步。
这样的裸裎相对,其实在我醒过来之后几乎没有过,说不出什么原因,我们似乎都在默契的回避这件事,像是正常又像是极不正常,我们都在逃避着些什么,但气氛就是这样,两个人在一起太久了,甚至连一个微小的表情都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在逃避,同时我也是。
可是他今晚变的反常,贴上来的身体散发着灼热,根本不像是刚刚洗完澡的样子,这温度可疑的厉害,我的手抚上他的脸,也是烧的,但那双眼睛却依然清明。
他看过来,嘴里吐出两个字:“吴邪……”
红烛高照,我想起他在烛火下喊我的名字,那床帐分明也是红的。这一夜,与那一夜如此相似,他也是饮多了酒,醉的先睡了一场,醒来才想起来洞房花烛,一袭白衣站在床下,头发早已散了,垮衫麻鞋,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仍仿若嫡仙。
我先一步贴上了他的唇。
依然是烫的,我牢牢抱紧他,从唇角吻至锁骨,他的手虚搭在我背后,沿着脊椎一路朝下摩梭,却又? 廖拚髡椎耐蝗环⒘Γ词峙ち宋业母觳玻艺鋈吮凰浦燎浇牵鎏痰那宸松侠础?br /> 没有前戏与润滑,身上已经分不清是水还是汗,浴室里的蒸汽渐渐散去了一些,镜中是两人交叠的模糊身影,他在入口出盘桓许久,似是尚未下定决心要不要进来,我反手握住了他的性器朝股间挤,那东西又烫又硬,反复研磨竟也挤进去一个头。
那样艰涩的前进,一寸寸将自己锲入另一个人的身体,本来就应该疼一疼的。我若是疼,他只能更甚,但谁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稍微朝外抽出来了些,紧接着一个挺身,整根尽没。
他捅入的像是一根烧红的刺,带着翻江倒海的决心般,我险些站立不住,随着他的抽插推送,两股也在战抖,身体的意识总是先于大脑,肉体的疼痛让人不自觉的回避,然而又被意志生生拉回来,如同一场拉锯战,却没有输赢。
然而正面对着他只能是更情难自抑,我们干脆滚倒在浴室地板上,瓷砖上全是水渍,甚至透着些刺骨的凉意,但我身前仿佛有一团火在烧,他俯身下来紧紧贴着我,重新埋在体内的那根动了动,我泻过一轮的炙热又抬起了头,将前端的液体尽数蹭在了两人身上。
早已经过了一开始的艰涩,一切都水到渠成,他沉重的呼吸吹在我的耳侧,连风都是热的,我终于觉得不对,但那想法一闪而过,他,生死都对他无可奈何,怎么可能生病。
我的腿攀上他的腰,闭着眼不敢看他的表情,但能听见他隐忍的呻吟声,但这其实更遭,那声音落入耳中,身前便又涨大一轮。我偷偷睁眼看了看他面色酡红的脸,拉低了他的脖子索吻。
那样的回应,所有被爱着的人都能懂。
第60章
到底怎样更令人觉得痛苦?一直生活在绝望里还是给了你希望又生生夺去?
电话那头的声音吵杂混乱,兼有一阵阵低音冲击耳鼓,我生怕黑眼镜听不见,又吼了一遍:“你他妈的别问了!快点来!”
那头似是有人轻笑了一声,他说话的声音突然拔的很高,威胁我说:“你最好是真的有事!”我转头看了眼躺在沙发上的张起灵,低声道:“你来了就知道了。”
永生终于呈现出它那令人绝望的另一面。之前我天真的以为,痛苦终会随着时间过去,但最终消逝的只有时间而已,这时间长到你可以忘记一切。但是曾经哪个痛苦的你,永远都被留在了那一刻,无法解脱。
他安静的躺在那里,面目如常就像睡着一般,如果不靠近根本看不出他其实已经没有了呼吸心跳,我紧紧靠着他坐下,盯着他的脸。盼望着他下一秒就会醒过来,告诉我这一切不过是个玩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终于响起,我拖着已经麻木的双腿去开门,然而出乎意料的,门口站了两个人。
黑眼镜身后跟着着个年轻人,他倒是直接越过我朝屋里走,而那年轻人明显愣了愣,目光在我脸上扫过,谨慎的朝后退了半步,说了句:“我在车里等。”之后,头也不回的走了。与此同时,我身后手中握着的黑金匕首被瞎子按住了。
他颇有些无奈的拍了拍我的肩,说:“自己人。”
我收回了刀,冲他冷笑一声道:“什么自己人,你的人就说你的人。”
他倒是混不在意,走到沙发前俯身探了探张起灵的鼻息,一脸平静的问我:“多长时间了?”见我未答,又问了一句:“他这个样子。”
我摇了摇头,“我遇到,这是第一次……”
他颇玩味的抬头笑了笑,却是一叹:“到底是躲不过。”却是在说他自己。
我点了点头,躲不过。
“我们在一座古墓中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我望着窗外无边的夜色缓缓开口,黑眼镜站在窗前朝下看了看,无奈的摇了摇头,随手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了我对面,手里转着他的打火机。
“就像我们一直猜测的那样,最开始种种迹象都表明那墓主是真的成功了,墓道两侧的壁画讲述了他的故事,皇帝下令寻找长生不老仙药,一队朝东方入海,一队人朝西,他进入了沙漠,历尽艰险之后在白石城得到了永生。但他被困在那里很多很多年,壁画上讲,他掉进了一口深井,既无法爬出来也无人来救,几十年后才有人扔了条绳索下来。但他尚记得自己的使命,甫一得到自由便要回去复命,他用一只瓷瓶装了永生之水,踏上归程。”
对面的人眉毛挑了挑,似是想起了什么。
“但等他回去,天下早已改朝换代,坐了朝堂的不过一介莽夫,而不是他家族世代效忠的王族。于是他带着永生之水就此隐去,用漫长无尽的岁月给自己在莽莽群山中造了一座坟墓。待墓造好之时,他躺了进去。
“他也有追随者,认为他是活神仙,给他在山下修建了祠堂庙宇,终日香火供奉,不过几代之后也随战火湮灭了,但当我们进去的时候,他还活着。
“但也不能算活着……”我扭头又看了眼沙发上的人,长出了一口气,“也不能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