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友完本——by马桶上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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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皇姓……与皇姓为盟友,身为崔姓的她几乎是想赔了全家的命。殷邛鼠目寸光,诸位殿下大多仍然幼稚,太子虽然成熟了些被崔家拉拢,几乎所有行为都在崔家的影响控制下。或许殷胥可信,但殷胥毕竟是还身陷于夺嫡之中,局势太多复杂,一步走错,行归于周、崔翕、言玉这些事一旦暴露给了其他殷姓人,崔家必定会第一个遭殃。
她承认自己倾向于殷胥,不但因情感,也因他身上有理智与开明的态度,更有深远的谋略和能力。但她此刻也无法将这种身家性命的事,告知殷胥。
纵然如今并无盟友,或许崔季明很可能会孤军奋战,但她还可与贺拔公商议,与阿耶商议。但前提是,如果不了解行归于周,她一辈子也不可能与行归于周为敌。
她要走进行归于周,要知道自己究竟是和一个怎样体制,如何行事的组织做对。
崔季明垂下眼去:“我必须成为男子。”
崔翕等了许久,等到了这个回答,轻轻笑着拍了拍她肩膀:“我没有看错你。你从小时候就显示出了男子也不能比的魄力。关于当初知晓你身份的下人、外人,我已经处理好了。”
崔季明无声的点了点头。
崔翕转头对门外道:“78 你先温着饭菜,我与大郎这会儿便说完话。你把东西拿出来备着。”
楚氏在门外沉默了一下,才应答退下去了。
她忍着汗透的上衣贴着脊背,道:“我之前在突厥见过言玉,他的事又当如何?”
崔翕松开抓着她肩膀的手,道:“言玉……听说你差点杀了他?”
崔季明心中往下一沉,她当时便觉得自己的箭应该是被他躲开了要害,但毕竟视力有限,果然他没有死。
崔翕端起了桌案上的茶盏,靠着窗户站定,他的脊背轮廓已经明确告诉世人,他从内到外已经开始老了。崔翕道:“你该真的杀了他的。他不是个容易杀的人,最有机会的也就只有你了。”
崔季明转过脸来:“他说希望来依靠崔家。”
崔翕叹气道:“行归于周内十分复杂,他成了别人来牵制我的工具,虽然是把柄,却养在自家,我那时还动不得他。他被别家捏了许久,早察觉到自己的尴尬位置,相较于别家,发现或许如果你继任了我的位置,又有曾经的熟悉在,反而容易往上爬一些罢。”
崔季明:“他既然未死,如今又在哪里?我该怎么做?”
崔翕道:“既然这把柄自己要跑回来,你没有要拦截的理由。但他对于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用之处了。只是你之前射出一箭,难以对他再怀柔拉拢,我倒是希望如果有可能,你最后弄清他如今手下势力,然后找机会杀了他。”
崔季明垂下眼去:“好,我尽量。如果我参与行归于周,他毕竟会得到消息。怕是会主动来找我。”
崔翕:“只是我没想明白,你为何会之前对他有那样一箭。因他毒瞎你么?但在东风镇期间,你有过无数机会杀他不是么?”
崔季明心里头的弦猛然绷紧。
崔翕:“只是为了端王?我本以为会是言玉带你来建康,却不料端王能够在战局中救下你。”
崔季明干巴巴的道:“端王与我算是相识。”
崔翕笑了,他显然对殷胥已经有所了解,并不在崔季明面前详说,道:“不过端王也还年轻,他不知从何处得到的龙众北机,又一直在发展自己的势力,不可小觑。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真心交过朋友,你阿耶年轻时与当今圣人也关系很好,但你要记得亲疏。”
崔季明恨不得让自己化成一座无表情的石雕,道:“嗯。我心里清楚的。”
崔翕看了她头顶一眼:“我知道你一时不能接受。但生存是本能,崔家也不想分崩离析。更何况你还小,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上千年来,斗争的方式只会愈发多样。”
崔季明定定道:“我知道的。正因知道,所以才感怀。”
崔翕笑了:“别呆着了,去吃午食吧。回头如果有事,我必定会再另行通知你。”
崔季明扶着桌子,好半天才从座位上起身,抬腿走出房门,竟头一次觉得这村中的阳光如此刺眼。饭厅内,各人都是分桌而食,她以为楚氏会说些近况,笑着教育她两句,然而连她也一言不发,并未开口。
崔翕在主座上,似乎瞥了她几眼,楚氏也不抬头,兀自吃饭。
熟悉的肉羹,楚氏拿手的小菜,崔季明竟觉得难以下咽。她也不过是吃了普通人的饭量,便停了下来。崔翕用罢饭离开后,楚氏这才对崔季明笑了笑,道:“来来,到大母屋内说话,许久没见了,你可别光想着回家。”
崔季明跟她走进侧间屋内,楚氏站在镜边,伸手摆弄了一下桌案上老旧的妆奁盒子。她已经老了,这些东西早就用不上了,有一层内放了个锦缎的小盒,楚氏将其拿了出来,侧过身子没去看崔季明的脸,道:“我以为你会想回家做个女孩儿的。”
崔季明从她手中接过盒子,打开来里头是个蜡丸。她有些不明所以,道:“这是什么?”
楚氏转过脸来,浑浊的双眼中泪水渐渐积蓄:“这是让女子可以停经的药物,但服用后怕是此生也再难生育了。”
崔季明猛然反应过来,永远成为男子,不可再回头是这个意思。
楚氏连忙道:“你不要决定的太早,这药你尽管可以留着,再晚一些做决定也可以。”她略显粗糙的手指握住了崔季明的手,道:“对于女子而言,这是一生大事!一旦不能生育,待你年岁渐长想要个孩子作伴时,或许也只能看着别人的孩子了。我不管你什么打仗、什么世家,季明,你可以做回你自己。嫁人后有几个自己的孩子,也可以让日子过得很好的——”
崔季明打断道:“我知晓了。不急于此时,此药我先收下。”
楚氏:“你虽然大了,但或许还不明白。这不是小事啊!”
崔季明就像是收下一枚首饰般,将小盒放进怀中,笑道:“祖母若是无事,那我便先回建康了。毕竟这里已经住不习惯了,舒窈还在家中,我来得太急,还未来得及好好跟她说话,今日便先告辞了。”
她说罢,拔腿便朝外走去。
楚氏追出门去,她想去拽崔季明,竟被裙摆和门槛绊了一跤,扶着门框差点摔倒。她抬头望了一眼,崔季明已经走出门外,叫上随行的侍卫下人,跨上马去,头也不回的轻踢马腹朝村外而去。
楚氏叫了一声:“大郎!”
回应她的只有马颈下摇晃的青铜铃声与渐远的马蹄。
崔季明一路行向村外,各家炊烟蜿蜒入青天,孩童们都归家吃饭,竟无人来追逐高头大马又跳又唱了。从这里到建康并不远,七八匹马行至路中,崔季明忽然回头道:“等我一下。”
奴仆侍卫们想或许是她去更衣,便垂头等待,崔季明策马进入道路边的树林,越行越远。
直到她的身影隐入深林中见不到,马匹也缓缓慢行,低头叼着草叶在玩,崔季明背却渐渐弯了下去,手抓着马颈上的鬃毛将头伏了下去。心口的位置,锦缎的小盒硌的生疼,她虽无数次腹痛的时候想着自己干脆切了子宫算了,但当这个药是从幼时给她扎发髻的祖母手里递来时,她一时也竟感觉到浑身无力。
行归于周,绝不是万民所望。
她想到了崔式曾跪在柴门外失声痛哭。
她想着贺拔公坐在牢门内仿佛一夜间老去。
她想起蒋经沉默麻木的面容与死前的平静。
还有康迦卫带兵落入细作圈套后折损的几千精兵,想起了播仙镇被突袭时阿史那燕罗扔进马车的年轻头颅。
殷胥说过,前世国破家亡,她与他共死晋州。
他不停的重复着“不会再重蹈覆辙了”,仿佛要将这句话刻进脊梁里。
崔季明肩膀颤抖着,她无法再控制自己,双眼生疼,眼缝内盛不住眼泪,砸下来滴进马鬃中。她死死咬着嘴唇,实在不希望听到自己的哭声。
穿透小腿的箭矢,流落敌营的被俘,都未能使她有过半分想哭的冲动,但此刻她听见自己喉咙深处发出了难听的呜咽。
马匹不知主人的心境,有喜鹊落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它竟缓缓向前追逐几步。崔季明趴在马背上,双肩仿佛再扛不住般垂下去,也不再去管马匹,任凭它慢慢踱行。
过了许久,在烈日下被晒得头顶冒烟的奴仆们,终是看着崔季明策马回来了。
树荫中的光斑在她面上滑过,她面色如常,风吹拂她额前两缕微卷的发,崔季明轻轻勾唇道:“让你们久等了,吃坏了肚子。走吧。”
仆从未察觉异样,一行人马朝官道而去。
崔季明到建康旧宅门口时,正门有奴仆开门,下人们牵着马要去从角门进入,崔季明刚要跨过门时,忽然听见墙头上一声吹哨,她抬起头来,一个穿着草鞋头戴斗笠好似乞丐的男子蹲在墙头,他微微抬起了斗笠,露出面容朝崔季明眨了眨眼睛:“哟,好久不见,有没有想过我啊!”
崔季明惊喜道:“陆双!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双显得十分高兴,从墙头上跳到她面前来,身后老奴看着这与崔家格格不入的乞丐居然是大郎的朋友,也不好说什么。
陆双想拍拍她肩膀,却又收回手来,掩饰似的将两手放在脑后,笑道:“我这儿不是来给主子送信的么。三天两头使唤着到处跑,真是——你、你哭过了?”
崔季明自以为收好了一切端倪,连身边下人都没能看得出,却不料陆双一眼看了出来。
她笑道:“怎么可能,你看错了吧。”
陆双却紧紧皱着眉头,抓住了她的手臂:“发生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双姨出现了~
不知道他看见崔季明收了考兰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23333
139、
崔季明垂眼,她纵然不想让任何一人知道她掉眼泪,但有个人能敏锐的发现,于她而言也是心里一暖的好事。
她笑了:“你瞎紧张什么,进来说话。从万花山那次后,我都没怎么见过年,快有半年多了吧。”
陆双握住她手腕,她并没有拨开,引着他往院内走去。
崔季明没有带耳环,陆双在她身后竟有些踉踉跄跄,不住的望向她打了洞的耳垂。
崔家的此处老宅不算在建康城内,庭院有山形水势,又挖湖开塘。崔季明并不知这座庄园从哪一代谁人手中继承下来的,但园内清溪萦回,拱桥四通,院落内建有楼榭亭阁,高下错落,清晨傍晚甚至有薄雾在园中飘荡,连园内楼塔也不能看清。
大邺的宫殿院落本就比崔季明印象中庞大华丽的多,这处院落对外称作山晴园,一侧的西苑甚至会在花季对建康士子、百姓开放,做私人游园,常有建康人士策马乘轿来游览,其庞大也可想而知。
陆双跟在崔季明身后,对那院落里漫步的白鹭与珍兽,高耸的楼台与人工的瀑布几乎瞠目结舌。他长这么大也未曾见过如此奢华复杂的院落,一边感慨着崔季明这投胎实在是技术活,一边忍不住摸摸这里看看那里。
崔季明笑着引他进了内院,因她和舒窈都不喜欢点香的味道,廊下都只是挂着一半的细绢帘,还没走几步,便听到了舒窈有些气急的声音:“我阿兄怎会带你这样的人归家!成何体统!你不是个男子么?!”
崔季明掀帘入内,便见到了屋内考兰穿着轻薄的衣衫,光脚瘫在榻上,贪甜的吃着果子,偏生他以前的臭毛病都留着,吃果子都吃的又舔又弄颇为□□还不自知,崔季明气笑了,进屋轻轻踢了他一脚。
考兰一看金主回来了,立马起身,他扮作骄横宠妾小婊砸向来不需要演技,跟个花蝴蝶似的转悠了一圈,显摆着不知道哪个下人给他找出来的新衣裳,道:“好看吧~三郎我穿是不是很好看!”
舒窈在一旁气道:“一个男子,穿女人的衣服,不要脸!”
考兰掐着兰花指儿,挽着崔季明的胳膊一脸得宠小妾的模样:“谁说我是男人啦!我是美人!美人懂不懂——”
跟着进门来的陆双,光着脚看着华丽的地毯有些不敢踩。他一抬头见考兰,如遭雷劈:“他怎么会在这儿!你连他也……也能收进家去?”
崔季明回头看他,难得见一回陆双颇受惊吓的样子,笑着一把揽住考兰的腰,挑着他下巴道:“怎么着,没想到我神通广大,连着当年那个把我追杀得差点跑断腿的美人都给收到房里去?”
她调戏起旁人来,简直驾轻就熟,有意拍了拍考兰的屁股,陆双与考兰俱是一哆嗦。
考兰呆滞了一下,仿佛觉得自己看到崔季明的女儿身是他梦中的幻觉,靠着她肩膀艰难的笑道:“三郎……”
要是崔季明真养了个漂亮娘子对外称作宠妾,陆双倒觉得做做场面。亦或是直接在屋内藏了个面首……他也只能感慨崔季明作风豪放,但养了个带鸟的娘炮,这就口味太独特了些。
崔舒窈看着她阿兄身后跟了外男进来,自己也不认识,便行礼从侧门退下了。
崔季明活像是养猫养狗一样,给考兰剥了个芦柑,让他滚榻上玩去了,走到另一边书桌哪里,叫下人给陆双倒了茶,道:“是阿九的信么?”
陆双忽地想起当日在万花山抱她送回给崔家的时候,她睡梦中喃喃的话,勉力笑道:“你倒是猜的准,我这办着正事,权当信使了,你也不给我包两个金叶子做跑腿费。”
实际上这信本不是由他来送,他在建康附近,听说送信一事才知崔季明就在南地,连忙夺了信亲自赶来。他从怀中拿出来,崔季明刚刚面上隐含压抑的表情一下消失了,她拆开信来,足足有三张纸,就坐在陆双面前开始翻看。
陆双静静坐着,便看着她面上浮现出她自己未能察觉的笑意,眼睛认真的往下滑去。殷胥那种人怕是也写不出什么有趣的事情,字里行间却让她咬着指甲笑起来,道:“跟我说什么神农院因之前从西域得来的稻种,培育出了新早稻。难道要跟我汇报政府工作么!我哪里想听这些。”
崔季明仿佛觉得这是唯一慰藉,一个字也不想漏过去。他这回既不是涂上一团墨迹附上小子,也不是偷偷留在堂下的宣纸上,每一个字端正的都像是在写折子,崔季明头一回觉得他的字有他胳膊肩膀般的瘦骨。
他讲了许多不着边际的事情,就像是写作文凑字的小学生,仿佛找不到该说的事,崔季明耐心的看完他说罢了如今朝堂上紧张的局势,他这才提到自己。
说的事情比前头的汇报还干巴巴,说道太子的婚礼还要几天才能举办,他从不知道原来大婚需要这么麻烦;又说起东宫里的厨子上了几种新点心,油炸与蒸制的都有,甜的过头她一定喜欢。这都是些什么话,有必要写在这么昂贵的信纸上,费着人力送过来么!
崔季明吃吃的笑着而不自知,终于到第三页纸上,殷胥总算说了几句人话。
“虽只有不到一月未见,但还是很想你的。主要是吃东西的时候,感觉你在旁边,吃的那么欢快,也会让别人食欲大增。”他有意将她最想听的话轻描淡写的夹在废话里,崔季明当他这是不肯言明的害羞。
“我未曾去过建康,建康现在已经冷了么?你大抵什么时候归长安,过年前能回来么?腿上的伤可好全了?还是不要经常跑跳的好。”他写了一大堆平淡无奇的话。崔季明忍不住将目光不断在“想你”二字上巡看,仿佛只有这二字非往她眼中窜。
陆双注视着她面容,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端王可否知道她是女儿身?二人早早就关系匪浅,日后又想怎么往下走?
他几乎可确定崔季明是女子,他之前来建康这半年,才知晓崔季明七岁前在建康长大,不断去查探她幼时的事情,想为自己的猜测找到真正的证据。
但他什么也没找到。崔府这么大的府邸,这些年出府的下人应该不少有,他找到的要不然就是粗使外院的下人,什么也不知晓,要不然就是找到一半,发现那内院的下人不知何时出意外或病死了。
陆双又想对崔季明说,他已知晓她女子身份,或许有些事情不必一个人硬扛着,也可以与他说。但料想来,以崔季明的性格与家世,她怕是反而会与他隔开距离,开始忌惮起他来。别说朋友做不得,或许崔家也会派人追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