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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友完本——by马桶上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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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的到来,却使保圣寺一片哗然,连崔季明都适时做出了一脸的不可置信。
连主持道卓也未曾得知他的消息,有些吃惊却也连忙让人备下上座。毕竟野僧俗客都可登门,总不能亏待了这位端王殿下。微妙的是,端王打小在三清殿内修道出身,如今在朝堂上一直支持圣人发展道观,一度有意打压佛门,却来参与了此次开坛。
而在场其余上座宾客则惊的是,这位端王殿下并不还朝,一直在外神出鬼没,与如今垂帘共政的薛妃联手,在朝堂上虽不能说是呼风唤雨,却也不可小觑——如今竟要插手佛门一事么?
殷胥扫了一眼挤满人的空场,背后是天王殿的高阁,远处是湖水与几座佛塔,能有矮木台跪坐的不过是少数人,外头还为了几圈的各地僧人。
他落座在一个谁也不挨着的尴尬位置,耐冬站于他身后,他一身宽袖长衣,又束巾带,穿的算不上华丽,颇有南地士人之风,却也有意显露出极为高傲的样子,并不与任何一人言语。
但在场的几位世家宾客,却不能不跟他言语,一个个上前稍微见个礼说了几句话后,才跪坐回各自的位置。
殷胥扫了一圈,他甚少接触南地官员,竟也没有几个认识的。
然而很快的,就在渺渺青烟从场内的香炉上飘起时,一位他见过的贵客也来了。殷胥跪坐在原位,看着来人,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见过这张脸,也听说过某个名字,却从未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眼前的中年男子双眼狭长,束幞头着武官常服,身量瘦长,腰间只挂有一把横刀,眼睛从在场所有人的面上划过去,他先在崔季明身上微微停留一瞬,望向殷胥时,才愣怔片刻皱了皱眉。
殷胥至今还记得江畔的深夜里,磅礴的雨水砸在这个男人的帽檐上,顺着两侧往下汇作水柱,他的横刀劈开草叶,佯装着呼唤崔季明的名字。
他条件反射的向崔季明望去,而崔季明却朝细长眼男子微微点了点头,行礼道:“三郎见过黄将军,我竟没想到台州水军如此遥远,黄将军也来慕空宗之名。”
殷胥一愣。
这个当年奉命寻找言玉的人,居然是台州水军主将黄璟?前世台州未曾遭遇过几次战乱,黄璟也甚少入长安过。只是后来俱泰上台后,对各地军权洗牌过,黄璟连同黄家众官员曾不少受牵连,黄璟好似被革职后染恶疾而亡。
而去年兆来南地刚刚打压过黄家官员一事,黄璟也不少受牵连,他在军中的不少亲信遭到贬官,他的影响力也不如前些年了。
崔季明表现的也并非是熟络,只像是认识,黄璟向殷胥走来,行礼问好道:“臣竟不知端王殿下也笃信佛门,今日是道卓大师将佛法传授几位弟子,并在其中选出继任之人,必定是一场精彩的论法。”
殷胥起身,微微点头回礼道:“我并非笃信佛门,只是心有所向,抱有疑问。听闻空宗门下宽容坦荡,必然连我这种外行人也能包容。”
黄璟笑:“自然,端王殿下又慈航普渡之心,便是佛门的贵客。”
殷胥点头客气的坐了下去。
心中惊得却是,曾经的黄璟,单看对于言玉的态度便知晓,他与崔翕应当也是不合。
如今与裴姓交好,且前世同李党入朝的永王兆,却对黄家又有过迫害……
殷胥确实曾想过李党或许有谋反之意,他们身处南地,或许有与各姓合谋的意味,然而如今看来,门阀之间却好似有利益之分,并非是一同行事啊。
然而来保圣寺,殷胥却是来表明自己的态度的。
他从长安离开,来往南地的这一段时间,才知道中宗对于佛门的一时支持,对天下有怎样的影响。对于僧尼的管理功令渐弛,以致寺僧浮滥,他查阅各地佛寺的卷宗,才发现单是这十年来冒出的庙宇足有近大小五千座!
空宗是理论简单的宗门,与中原曾经的其他宗门派别差异很大,由于入门极其容易,又能有具体的方法来普度众生,引得无数百姓信服,门下僧尼数量激增。
殷胥从前世登基以后,向来信不过各地汇报上来扯淡般的千万级整数,各级文书中对于数字非常草率的态度,也使他相当不满。但如今他没有权利像前世那样,规定文书中的数字必须细化准确,面对当今很多潦草的记载,他只能通过部分数据和考察,自己来算。
这一算,才是能吓掉人半条命。
废除奴婢制时,并未包含各地庙门,他是不想与僧尼发生冲突,想要看一看社会上的反应,再决定下一步。然而就在这一年内,各地佛门增加的奴婢数量,就约有十五万!
殷胥首先想到的便是,这虽可能是因为各个佛寺大多富得流油,但各地门阀是否有在银钱与权势上扶持佛门,再将奴婢与土地转至佛寺名下,广建庙宇掩盖事实。
然而由于地主佃户对于田租契约的登记,实际也是为了方便朝廷掌握如今土地的流动和所属。就在殷胥有意设下的小圈套内,各地土地所属的状况,也终于暴露出了冰山一角。
殷胥与户部侍郎刘坚庵曾命人核对过中原与江南地区的土地所属,却并未发现有过哪家郡望有几十万亩的过度占据土地。他还曾好奇为何与他预想中决然不同,如今再想来,怕是各姓察觉到他几年前在朝堂上提起的契约一事,提前将土地产权转至佛寺名下。几千座庙宇怕是并非为了传播佛门,而是用来纳地的!
再加上南北各地,怕是三十万不止的庞大僧尼人数,如此多的税户在佛寺名下,殷胥怎能不忧心!北地有鲜卑的影响,佛门昌盛也就罢了,南地如今竟也如此——
他见识的越多,才越是明白,这个国家并非是被俱泰一个人所毁,四处都是百年逐渐繁冗的沉珂。开国时曾经功效显赫的律令与法政,早就因为这百年来无人修理打磨,自发的变成了臃肿无用的模样。
更何况高祖显宗时期,也有许多不敢触碰的问题,暂且打了个补丁想等待后人来解决,而之后的中宗与殷邛两代皇帝,都看着这补丁还在就暂且放下了心来,补丁下的伤口怕是已然化脓了也不想看。
从各地军镇的愈发独立,到旧政绩考察机制的流于形式,处处危机四伏的大邺面前——他却还只是个在朝堂上的王爷。
而如今的空宗盛行,便是连拦在他改政前的第一道门槛。
殷胥最近几个月也都在想要了解空宗为何如此大肆盛行在民间,纵然有世家对于建设庙宇的支持,但其本身的通俗易懂,迎合了大多数民众想要跟风且祈求实用的心理。空宗总是告诉信众,人生艰苦,如婴儿落地也是呱呱鸣泣一般,活着的道路也是苦不堪言,人生本是苦谛——
这种说法,容易理解,也能引起大多数百姓的共鸣。
一如现在道卓在坛上讲法,内容大抵是在说生老病死是人生颠扑不破的苦论。
于是空宗在传播时,便强调往生净土才能得到幸福,人生错在了东方秽土,一出生便是苦难。在保圣寺的渺渺青烟,平湖竹林的围绕下,道卓讲述的事情纵然涉及佛法的深论,但句句不离实用。
空宗为信众僧侣,提供了如何脱离苦难的方向,操作更简单了。
只要念诵“南无阿弥陀佛”或有求必应的“南无观世音菩萨”,向接引佛致敬,忍耐此生,诚心向佛,便可在来世将你引至佛光普照的幸福净土去。
阿弥陀佛能让你来生有归宿,观世音菩萨能让你今生有寄托,纵然是乡野村夫,念佛一事也总是做得到的,空宗自然大行其道。
但对于殷胥或不论大邺哪个帝王而言,空宗都是不受欢迎的。
它纵然能在灾祸时稳定百姓,但空宗鼓吹者西方极乐,极乐中可没提到皇帝,甚至还提及那里处处平等,没有皇帝。纵然殷胥觉得这种事情对他自身而言无关紧要,但大肆宣扬的平民宗派中,却想要在来世的世界里颠覆政权;且天下几十万僧侣从不向皇帝行正礼,自称出家后再不是臣民,这在名义上,便是对皇权的挑战。
更让殷胥觉得空宗难以接受的是,儒家虽在大邺不比汉时为独尊,但仍是时代主流,而空宗不敬帝王在先,僧侣不随父姓在后,君臣父子的纲领也被破坏。汉人的伦理建设几百年之久,这个空宗处处充满了西化的味道,无一处能和当今大邺相合。
他自然想抑制空宗的发展,最好的办法便是下令灭佛,封掉大部分佛寺,对于僧侣数量和条件加以限制,但以如今殷胥的势力,这样铁血的政策是不可能实行下去的,几十万还俗的僧侣和奴婢,如今的大邺又难以消化。他想要一些暂时能压制空宗的办法,比如扶持道门,比如扶持佛门新宗派。
嘉尚就是因此被他从长安拎过来的。
这个养鸡又织布的大和尚,有名师在前佛法必定精深,又有游学天竺波斯的经历,又有可以宣扬的功德苦劳。最重要的是,他活的像个百姓,他也怕是最知道百姓想要什么。
如今嘉尚正坐在一片野僧之中,做布衣打扮,听道卓讲法,低头思索。
而早在半个多月前,殷胥已经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嘉尚缺就缺在没有源远流长的宗门来做靠山,毕竟汉人们最爱数祖先,算谁家爷爷更牛逼,要是没有个上数三四代师父都佛法精深的背景,怕也是难走。
殷胥给他找了个后路,他选择了一派在岭南地区历史悠长,佛法包容却并不兴旺的小宗门,佛心宗。而嘉尚要做的便是与佛心宗搭上线,归入其中并学习空宗实用易懂的优点,创造一套殷胥可接受、大众可接受,日后的皇家也可接受的佛法。
他能站在佛门历史的顶端,能宣扬自己的佛伦且将其发扬,甚至能避免未来一场灭佛运动的进行。或许嘉尚心中也会有自己的目标或底线,他可能会拒绝或同意,但殷胥相信,在他听罢这一场空宗的讲法后,会给殷胥一个答案。
他若不愿,殷胥另找旁人,一切都不能阻止他插手佛门的决心。
他若愿意,殷胥便马上就要将佛心宗捧至高处,引得轩然大波才能扬名万里。
他思索着这些,才能在台上讲“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时,没有困得抬不起眼来。显然包括殷胥在内,许多人都不是能坐得住的类型,道卓讲完一番,暂作休憩。连殷胥这个可以跪坐两个时辰不驼背的人,都忍不住起来动了动膝盖。
他还想着去看一眼刚刚昏昏欲睡的崔季明,却发现她竟不在场内。
殷胥偏头扫视了一圈,也未见得崔季明的身影,而另一旁的黄璟,竟也不是个像长相那般严肃阴郁的人,他也在四处观望,好似寻人。
殷胥有些担心崔季明,怕她到哪里跑去睡了,一会儿再开讲,她的位置空着便不好看了,于是起身朝保圣寺院内的众多庙宇走去。
而此刻的崔季明,却在一处偏殿的侧院内,淡漠的皱了皱眉:“距离今年的建康会面,还有个三五日,你何必先来拦我,还怕我到了建康后会临时反悔?为了自个儿能顺利升位,你倒是连谨慎也不要了。”
眼前的青年人一身布衣,面上有苍白的病容,穿的却单薄清贫,两手背在身后,轻声道:“此事容不得变数。”
作者有话要说:这些佛门宗派都有原型,其中大师的名称,有真人也有化用。
或许讲太多佛门争斗的事情,有些不够尊重,但是故事需要也请谅解。
另,修第91章,删除净土宗的字眼。因为空宗的原型是净土宗啦。
148、
崔季明道:“今年三位相公的人选怕是不会换。李姓把持一个名额,李沅已经老的快连眼睛都眨不动了,就不知道他那一大群儿子里哪个会继位。我年级尚轻,不可能服众接替翕公位置,而长房的优势便是在长安的控制力,自打去年泽出事之后,长房如今也矮了不止一头。至于另一位,钱廉是小世族推举出来的代表,他的位置已经继任近十年未曾被动摇过了。”
言玉在此一年多时间内,一直在帮崔季明了解行归于周内复杂的结构。不同于对于各姓各族在哪个地方有多少亩地都知道的崔舒窈,崔季明连五姓这些年的谱系都没背过,她对于这些几乎是从头学起,一点点艰苦的进行着。
而言玉却对此抱有极高的耐性和热情,他好似觉得崔季明一定会认同行归于周的做法,更像是想用共同的理想来拉拢住崔季明。毕竟崔季明是个现代人,大邺是个礼教束缚还未出现前的坦荡开朗时代,因此她儿时也曾表露出对于皇权或集权的小看法。连儒道都敢挑三拣四乱说的人,或许言玉以为她身上有“行归于周”的精神吧。
然而崔季明却很难理解他。
当她差点杀死他后,再在黄璟的牵线下二人见面时,她如何都难想象言玉的心境。
他在对她抱有的感情方面,好似被一个巴掌扇醒般,再不提及对她的情愫,更避免与她任何的肢体接触。但他却也未表现出任何的失望怨怒,好似那几乎让他未能挺过去年那冬天,要了大半条命的箭伤不存在一般。
言玉仅仅会在意的是她是否能在权势上与他走在一条路上,好似这是他最后的渴盼了。
对于崔季明而言,在言玉面前伪装,也是一件难事。不过她也早已不是当年的她了,虽演不出信服和狂热,但演个行归于周怎样都无所谓我只是奉命行事的苦逼脸……还是能发挥出十成演技来的。
但崔季明知晓,如今言玉还有用,日后他也是免不了的死字。看他时常病痛,甚至肺部可能积疾的样子,她甚至曾希望他某一日病死,好歹算是无痛而去,或许她就不必日后再亲自动手了。
言玉道:“你如今倒是了解的深,虽然不会撼动,但各家的筹数若有高低之分,对下次的会选也有很大的影响。如今会选的间隔越来越近,或许看着今年的苗头不对,下回就要便风向了。你若是参与下次会选……”
崔季明扯了扯嘴角:“别想那么多。依附翕公的世家那么多,若是我这个连弱冠都未满的人,仅凭着血缘关系就敢年纪轻轻想升位,各家早把翕公掀下去了。我说罢了,翕公认为你不再受李沅控制,便愿意在此次会选中给你投筹。”
言玉:“在会选中临时改筹,是大忌。”
崔季明笑:“上位后不实践承诺,也是大忌。”
她以为言玉还会再对她强调一些会选时候的流程,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低头端详着她,道:“你已经完全好了眼睛?”
崔季明眼睛渐好,不但是因为从殷胥那里得来的药,更有言玉后来派人来治的原因。但毕竟是因为毒,恢复是个缓慢的过程,她道:“已不需要琉璃镜而已。”
言玉:“你在吴兴见过端王了?”
她挑了挑眉:“岂止见过,我与他一共坐船来的苏州,你这个眼尖的竟不知道?”
言玉轻轻咳了咳,皱眉道:“你与谁交好,也不该与他。你明知整个行归于周,对于端王的态度是多么坚决。端王几次改政的手段都十分有效,逼的行归于周打乱了节奏。”
崔季明笑着往后靠了靠佛寺内的门板,道:“他多得是奇思妙想,防是防得住的么?”
言玉:“所以你要做好行归于周先将他处理掉的准备,届时若是旁人知晓你与他的……关系,反倒是会让翕公遭到围攻。翕公若是知道,你与他——”
崔季明微微抬了抬下巴:“我与他如何?关系不清不楚?我已与他一年多未见,此刻在保圣寺也不过是偶遇,行归于周最尖利的鹰眼是你,你不说,谁会知晓?还是你看不过我与他,想要借此来踩我一脚?”
言玉沉默半晌:“我不会这么做。但若是他知晓你女子身份……到时候行归于周与他冲突起来,他知晓了自己的敌人中有你,怕是会利用你的身份来攻击翕公或旁人。到时候受伤的也会是你。”
崔季明偏头,看着从深灰色瓦片边垂下来的枝桠,道:“他纵然知道,也不会利用这一点。人和人之间是不同的。”
言玉却道:“在我所知范围内,想要得到权力的人,行事上大抵共通。”
崔季明垂下眼去,侧头冷笑:“你怕是就想让我怀疑吧。我倒不明白,你为何如何在意我与端王一事。还是我只要是和天下任何一个男子交好,你都在意?是你不能接受被养大的姑娘会和旁人亲近?那我偏要说,我与他都有过肌肤之亲了,你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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