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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友完本——by马桶上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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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料跪坐的规规整整殷胥整个人又从马车里弹了起来。
崔季明让他惊得往后一仰,头发上一串水珠随着动作甩在车壁上。
她还以为自个儿管不住嘴,又吹了这殿下一下呢。
殷胥弹起来,他个子窜高了不少,女孩儿发育早,但殷胥应该也跟崔季明差不多高了,于是他两条长腿这么弓着,往后头几层的柜子上头摸去,动作有些勉强。
他不一会儿便缩了回来,手里头拿了一堆东西。
先是一块儿从天而降的阴影,兜头盖脸往崔季明头上罩来。她料想这上次气得半死的九妹妹,指不定要怎么报复她,如同侠客生死比剑,她去捉脱手的剑来保命一样,猛地起身伸手抓住那一块阴影。
“咚!”
“疼!”
崔季明脑袋带着自杀般得劲儿撞在了车顶上,整辆马车跟着一震,殷胥都怀疑她已经能探出头看见外头风雨了。
他一脸茫然:“你、你在干嘛?”
崔季明低头看了一眼手里头干燥柔软的布巾,后面喊疼的话都噎了回去,老老实实坐下来,将那块“报复”罩在自己头发上。
“难道出了什么事儿?”殷胥自然想不到崔季明刚刚的险恶推测,听的那一声巨响,都替她的天灵盖疼。
崔季明呲牙咧嘴:“没什么,刚刚看你弹起来的样14 殷胥:“……”
殷胥刚刚天人交战的战果,便是自尊被“贱骨”牢牢踩在了脚下。他给自己的这场失败,找了个十分恢宏大气的理由。
上辈子他算是欠了崔季明那么多,她还是个孩子,他便让一让她,待她好一些,也不算什么。
这理由金光灿灿的如同朝堂上的牌匾,却显得殷胥这么久来的纠结格外无用。
于是他这会儿怀里便抱上了一堆东西。
冬日用的细炭小手炉,以及软油纸包好的新作玉露团。
殷胥将这些东西放在桌案上,崔季明解开了那已经耷拉的不成样的发髻,软巾如同搓狗头般使劲儿搓着她一头卷发,殷胥让她甩脑袋的水珠溅了一脸。
殷胥也习惯了她的不讲究,毕竟前世把糕点藏在龙床上的事儿,她也都干过。
只是她抬了脸,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望了望桌上的东西,又望了望殷胥。
他不料撞进了她眼神里。
头发被软巾揉乱,乱蓬蓬的垂下来,有些贴在脸侧,显得崔季明整个人的轮廓都柔和了起来。
她这会儿到看起来像个姑娘了。
殷胥可不敢说这话,开了口两人指不定又是一场骂战,心里头却因为这一眼,他拿起了桌上的手炉。
那手炉虽里头还有些细炭,但太久没用蒙了一层灰,他竟然去拿袖子抹了,用火石点上来,试了几次温度起来了才塞到崔季明手里。
崔季明看着他一手拿布,一手递炉子,转头又从小桌下头的抽屉里拿出油纸包的玉露团,摊到面前来。
她忍不住看他,殷胥却微微避开目光,面无表情做着一切。
她怎么感觉……殷胥就跟恨不得把什么好东西都掏出来在她面前似的。
这态度变得有点快啊。
崔季明揣上了两分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地将自己人模狗样的那层皮套在了身上,登时彬彬有礼,抱着手炉,含笑问道:“殿下怎的会出现在这里?”
“这边靠着弘文馆,今日的课业已经结束了。”他把目光避的更偏了,死勾勾的盯着那玉露团。“旁人都走了,只是我那伴读忘了拿东西,又跑进去拿,恐怕翻翻找找,又忘了带伞,要耽搁一会儿。”
殷胥心道:所以你放心的多坐一会儿吧。
27、
“哦,这马车很朴素,又没有皇家的标记,更无侍卫,我还以为是崔家的马车。家妹入了棋院,她年纪小,我不太放心变来接她,还以为这马车也是崔家等她的。”崔季明揉着她的波浪卷泡面头,笑道。
这幅说话的样子,显得疏离,却也正常了几分。
殷胥心里松了口气。
也竟有些失落。
舒窈年纪小就独自跑出来到国子监,这话说出去反倒让旁人觉得舒窈行事莽撞唐突,于是崔季明只提了一句妙仪。
说道家妹二字,殷胥这才转过脸看了她一眼,猛然回过神来:“这里是务本坊,和外宫只有一街之隔,自是不必大张旗鼓的用什么皇子级别的车架,也不必带什么侍卫。”
“啊,怪不得!听闻殿下在三清殿呆了很多年,也不知道这弘文馆的课业能跟上么?或有吃力,也不必担心啊,毕竟是基础不同。”崔季明跟着爹早就学出继续话题又让旁人心里舒坦的本事。
殷胥被关心问候,隐隐心情不错,道:“稍有吃力,不过我决定回去自学补课,再多拜托些弘文馆的先生,尽量往前赶吧。”
“听闻这国子监来了位女先生?弘文馆与国子监一墙之隔,殿下可有听闻?”
“可是萧烟清?我记得这位兰陵萧家之女,正是崔家长房那位崔舍人亡妻的姐姐。她在大邺颇具盛名,主推散文新体,文章说理透彻气势雄伟,诗句求新独创。她早年间入道家,未随名师,不从书院,却有绝不同俗流的见解和才气,文章广为流传,尊儒而不墨守的思想在如今的国子监也十分畅行,后来在洛阳与建康都自立书院,虽为女子,却桃李不绝。”殷胥看她似乎有些感兴趣,便整理了脑子里的印象,总结说来。
他这片刻的话多,若是让耐冬看见,能把眼珠子瞪出来。
“原来是这等奇才,不过听闻她入国子监为博士。太学博士是正六品上的官职……她这么算是入仕了么?”崔季明实际是在激动这个。原来这大邺女子已经能入仕了么?
殷胥却摇了摇头:“那是国子监常科博士,共二十四人,定额的这些博士是有授官品的,大邺还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与制度。萧烟清才学极佳,又早年开始就是道家女冠,所以这个博士才能无视她女子身份,但就算如此也是短时间特授之位。这个博士应当不是官名,只是对她先生身份的代称。”
哦,果然还是不行啊。
这萧烟清应当已经快有四十岁,又是散居道士,才勉力给她一个虚名来教学,也就是所谓的特聘教师。
殷胥道:“倒是令妹在棋院学的如何?她应当只有八岁吧,年纪虽是不大,但棋院纵然招收女弈,也都是散招,没有她这样正儿八经拜师的吧。”
妙仪进棋院的事情,家里倒是都没怎么担心。崔夜用发话了,再加上妙仪的水平也不可能进不去棋院,几乎是当天家里驾车领着上山,下午就行了拜师礼,正式入了棋院,而且没隔几天经过棋院先生审核,便开始入段。
这事儿也没大有悬念,就是棋院实际上很苦。虽大邺棋风盛行,有一些寒门天才住在棋院里拼命学习,氛围也竞争激烈且严肃。
妙仪又是世家女孩儿,不能寄宿必须走读,她却很快的适应了那种氛围,也不乱动乱笑了,恨不得她也能寄宿去呢。
崔季明笑着将大概情况一说,却看到殷胥的面色慢慢变的凝重了。
“怎么了?”她忍不住问。
殷胥犹豫了半天。
因为他很清楚的记得,崔季明一家人里头结局都不大好,最让她痛苦的便是当初这两个妹妹的命运。
俱泰上位造成的一场持续几年的动乱,不止是杀士、专权、纵容宦官,更使得当时的局势不安到了极点。那几年间,长安各个家族内斗也激化,许多崔季明的家人随着当时的动荡相继离世,两个妹妹更是……
她是为了朔方那一群兵才撑着,却不想后头,她又摔下马来重病一场归家,朔方大营的兵们,死的死,散的散,北地府兵再无以前的模样。
所以殷胥在那城墙上,冷风扑面见到崔季明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绝对不想活了。
却不知前世崔季明心里是,殷胥都要赴死了,她才没有了要撑下去的理由。
可为什么他都有资格回到十几年前,而崔季明这个更应该回来的人,却真的就在那晋州城内杀入突厥兵中,惨烈而平静的死去了。
殷胥忽地觉得这一世自己光想那些有的没的,光去纠结她所谓的情意,却忘了他们的情义。
这份情义更重,他最应该做的是要连着她的家人也一并要好好保护。
她要是能重生会做的事情,他要承担这份责任,一一替她来完成。
崔季明的二妹舒窈,在十四岁时由帝王指婚,要嫁给刚刚继任为太子的修,二人于她十五岁那年完婚。她做太子妃还没有一年,俱泰篡位毒杀殷邛与修,并赐死崔舒窈。
崔季明此前没少在殷胥面前说起过舒窈的伶俐聪明,口气永远都是得意的,却未想到入了皇家还没来得及展示半分才能,便香消玉殒。
那时候崔季明才刚到朔方没两年,还在外头北伐突厥,几个月后战役胜利后得知消息,披星戴月两眼通红归了家,舒窈已经入皇陵,她连见着棺椁机会都没有。
那时候已经入了腊月,崔季明十九,过了年便是弱冠。
殷胥也成了孤家寡人,想留她过个年再走,却不料三十夜里,北边传来消息,崔季明嘴里塞了个饺子,喝了一口热汤,稀里糊涂拜了声早年,便从宫里头离开,快步走下大兴宫层层石阶,细瘦一条深色背影,像是一道尽头是风雪的窄门。
殷胥当时觉得,她去军营,才是回家。
温柔乡绊住英雄脚,可他这儿没有什么家的味道,更别提让崭露头角的崔季明,多几分缱绻挂念了。
而三妹妙仪,听闻她已经入棋院,殷胥就不得不说。
妙仪的棋艺,在十几年后的大邺无人不知,所谓说石破天惊的鬼才也不为过。
十三四岁时便多战成名,击败了当时在长安名头颇丰的几位棋将。可她身为女子,棋院同意她入段,却不许她参加六弈赛事。
然而仅有的九段女弈者,纵然是不得参与最正式的六弈赛事,却不影响无数赢得六弈的胜者前赴后继向她挑战。
她也渐渐到了婚龄,世间对她的流言蜚语已经够多了,便再不露面,每次坐于青色幕帘后轻声念棋,由童子来放棋。
崔翕走后,长安棋院也是人才辈出,她几乎是凭借着天马行空的下法与不顾后果的直接方式,碾压了众多年纪已长曾夺过“棋圣”这一六弈最高头衔的高手甚至圣手,可她却是个没名的天才,连个最基本的棋士称号也被恼羞成怒的棋院剥夺。
十八岁不到的时候几乎已经赢遍了天下圣手,她却渐渐算得上是个未婚老姑娘,那些不服的声音渐渐也都没力气嘶喊了。有人想请妙仪的祖父崔翕出山,来“管教管教”这个风头一时的孙女,崔翕却连理都不理。
却终究有一位和崔翕同时期的老爷子坐不住了。
这位老爷子出身李家旁支,名李信业,已经六十余岁,在崔翕光芒最盛的几十年前,也是天下第二的人物。
曾经几次和崔翕交手,后来因为体弱打不起持久战而认输,但由于崔翕又身附高位,手握重权,所以世间更赶着捧崔翕,他直接被认成了永抬不起头的败将。
直到崔翕离京之后那一二十年,李信业才又被长安棋界尊为圣者,他只坐了几年圣者的位置,后来因为年纪大了,选择了和崔翕一样的退隐山林。
人们没请出崔翕,李信业却回了长安,六十六岁的老人决定与这位十八岁的女子对弈。
这一局棋下了将近一年,其中身为前辈而拥有打挂资格的李信业打挂四次。
打挂也就是暂休战局,等到场外休息,但这几次打挂暂休,少则半个月,多则甚至有三个月。
这一场战局旷日持久,也太过引人注目。
然而就在第四次打挂前,崔妙仪已占上风,当天打挂结束后,许多人都认为这旷日持久的鏖战终于要分出胜负了,可崔妙仪归家的马车忽然在路途中散架,马惊后踩伤车夫奴仆,几乎解体的马车也使得妙仪身受重伤。
当时不少人都认为这不是意外,崔府查不出一个结果来,还没等着将此事闹大上报朝廷,李信业便在曾和崔翕一并创立的皇家棋院中自杀,连一封书信也没留下。
有的说是他认定自己必定会输,受不了人生两次输给崔家,所以才自杀。
也有人说是他徒弟在妙仪的马车上动了手脚,他知道后认为太过蒙羞,又爱护徒弟不肯说出真相故而自杀。
他自杀倒是一了百了,妙仪却是个弱女儿,马车在疾驰中突然解体的事故使得她腰后重伤,无法再行走,她没有再出面见人,那一局棋也无疾而终再没有对手,便回到了建康老家。
有人说她在建康,再与崔翕切磋,下出惊天名局。
有人说由下人抱着,她造访南地明山秀水,寻找隐退的高人,想要编篡对局讲棋之书。
但这些都是别人说的了。
崔妙仪甚至远离了建康的崔家老宅,转去和年迈的崔翕隐居在村庄里,再没有对外露面,只偶尔见一见崔季明。
她生如闲云野鹤,日后也信了崔翕“棋盘之奴”的说法,将那二十年放不下的黑白子,连带着她自个儿的皮囊,统统扔进了深山里。
天下也似乎都忘了,欠过这么个女子,一个棋圣名号。
殷胥是见她哭过的,也就在前世临死的两年前,无数狂风骤雨般的现实,打在她残废的那条腿上,天下奈我何的崔季明、估摸这辈子不会掉眼泪的崔季明捂着脸嚎啕大哭。
殷胥虽然也没见过外人口中棘手的“姑娘的眼泪”,但崔季明最先掉下来的两颗眼泪,几乎化作灌顶的雨,打在他身上,将他这个好不容易有点九五之尊样子的年轻皇帝打懵了。
她竟然有一种阮籍穷途之哭的歇斯底里劲儿。
殷胥长这么大,没见过谁能哭的那么丑。旗杆一样脊梁的人,崔季明肩上的披风就是大邺的军旗,可她却坐在地上哭的顾不得擦鼻涕,但他知道,一个人真的痛苦到极点,真的无法再思索任何的所谓形象,往日越猖狂,痛苦时越绝望。
他沉沉吁了一口前世的浊气。
“听说季明入棋院的那位三妹相当有才能。”殷胥看她伸手拿了个玉露团放在嘴里,说道:“只是毕竟一个女孩子,日后才能显露,她未必做得到那位萧烟清的坚韧决然,我怕是会吃很多苦。”
崔季明刚咽了个甜到掉牙的玉露团,掉的桌子上都是渣,听见殷胥语气诚恳的话,抬头愣了一下。
殷胥道:“也不是说她就不该入棋院。只是世间对女子偏见很多,不论到哪儿都是。愈是优秀愈是引来旁人的暴跳如雷和发难,到时候什么心境的人都有,她未必能避的开伤害。我只是觉得,或许你这个做哥哥的也应该早想到这一点,能保护她一些。”
崔季明万没想到他年纪小小就有这样的心思。
对方是满心的好意,崔季明本来还感觉不熟,听了这话,又想着自个儿女伴男装未来还不知道怎样,忽地情绪软下来。
她头发还在滴水,对着殷胥笑了一下:“殿下知天下女子苦楚,如此替人着想,我真是没有想到啊。”
崔季明道:“哀妇人乃是美德。”
“没……”崔季明笑的灿烂,他几乎老脸一红:“只是宫中很多女子命运不善,我见了心里头有些感慨就是了。”
殷胥嘴上说着,顺手拿一块软巾收了她掉在桌子上的糕点渣,抬手给抖到窗外去,一切动作做的自然的很。
动作利落的仿佛早就习惯了她吃东西掉渣,崔季明看他一脸自然的样子,都傻眼了。
“咳,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这玉露团!”她觉得自个儿丢人丢出家门了。
殷胥陷入过往回忆,似乎嘴角含笑:“不打紧。这炸过的糕点自然会如此,你要不要再来一块。”他伸手递了一块儿给崔季明。
哎呀,这人还不错。
崔季明吃了一口,脑子里就这句话了。
崔家厨子再好,恐怕也比不了如今宫内盛宠薛妃手底下的厨子,她果断被甜点收买,乐呵呵道:“殿下倒是怜悯宫中人,只是不论哪代帝王,后宫不都如此么?殿下日后为王,立了王府,府上也少不了女子。世事沉浮,就权当是给那些女子一条生路,放在府内也都正常。”
殷胥却摇了摇头:“我是绝不会如此。再说大邺历代帝王,没有人像当今圣上这样的。当今圣上乃是大邺立国来的第四位帝王,高祖只有一位皇后,显宗有一后一妃,中宗也只有一后一妃。历代帝王子嗣也不过三四人,从来没有像当今圣上这样——荒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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