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友完本——by马桶上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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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能寻到,她一定要问:
“为何?”
嘉尚还要开口,崔季明避开了这个话题,往远处看去。
车马外头,俱泰仔细的看了看那图,不太确定道:“的确是没见过这样的人,我们队里也没大有这个年纪的人,爷要实在不放心,就来搜一搜?”
那突厥人似乎觉得拜火教到处都是白色,又神秘又晦气,突厥人常认为宗教中的圣女擅长诅咒、巫毒之事,心胸狭窄忌讳又多,一点不对都可能惹恼这些圣女,遭来各种冥冥之力的报复。
他正要开口准备罢了此事,突然听闻身后一阵快马,崔季明眯了眯眼睛,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一箭射散她发髻的阿史那燕罗!
他面色沉沉,左手握缰绳,马鞍上似乎挂着一个刚割下来的头颅。一众突厥人在马上躬身向他行礼。
“贺拔庆元的外孙应该还没有离开这里。”他手里把玩着一枚短箭:“这箭矢做工精致,怕是主人非富即贵。”
突厥队长接过短箭来,道:“可这应该是袖弩的短箭,一般也就女人家或者羸弱的文士才会用袖弩,以崔家那小子的武功,何必用这个,怕是这播仙镇还有别人。”
“本也没太在意,可这箭矢旁边,便是一具黑甲兵的尸体,而且那尸体的铠甲还曾被解开过。”阿史那燕罗观察细致,相当谨慎。
这个距离,崔季明才发现,这年轻的俟斤又一双极为锐利的眼,薄唇瘦脸,浑身是一股淡淡的血腥与铁味。
这个男人要是放进锅里煮,就跟煮一把挂血的锈剑没区别,尝一口汤都是满嘴的生涩腥咸。
“要查这拜火教的队伍么?阿史那大人,怕是……晦气。”那突厥队长不太愿意。绝大多数的突厥人,都像他一样避讳其他教派。
阿史那燕罗道:“指不定逃了的人也是这么想的,才主动想混进拜火教的队伍里来。拜火教往东边传,虽说是到楼兰,未必不想得到大邺的支持,那姓崔的小子表明身份,用些手段,指不定能哄的拜火教徒言听计从。你们这里顶事儿的人在哪儿?”
俱泰连忙跑过去。
“一个侏儒来顶事儿?这拜火教也没荒唐到这种地步吧。”阿史那燕罗如鹰般的眼睛紧盯着俱泰。
俱泰面色如常道:“我是从天竺而来向导,又被招入拜火教。天竺人可不会像这里的人那般瞧不起人!我们是是毗湿奴神的第五个化身瓦玛那的奴仆,受到光明的庇护!”
崔季明真是打心眼佩服俱泰胡扯的水平。
不过阿史那燕罗似乎听说过天竺人的神中有侏儒身材者,倒是动了动眉毛,也没有多说什么:“把你的公文拿来给我。”
刚刚的突厥队长不识汉字,阿史那燕罗却认识,道:“你们说是一行共九十八人,如今怎么却少了几个?”
俱泰指着几个没有穿白袍的奴仆,一副气得不得了的样子:“不过是下头有些人没资格穿圣洁的白衣,就被你们突厥人给杀了!”
阿史那燕罗暂且相信了他的话,将公文递了回去:“你们是护送圣女去楼兰?其他人挨个搜查,我去见见圣女。”
那几个突厥人立刻靠近拜火教徒,准备仔细搜查,阿史那燕罗喊道:“不要相信那张图,毕竟画图之人也没有见过崔家的小子!就找十四五岁,习过武的,有胡人血统,统统拎出来!”
说着他大步朝崔季明而来,不但是俱泰,一群白衣者站在了崔季明的马车前,挡住了阿史那燕罗的去路。
崔季明坐在车上,仿佛真有一种自己是什么圣女的尊贵感觉。
“我们圣女只见虔诚的信徒与行善的旅人,这位将军手沾血腥无数,会犯了我们圣女的忌讳!”俱泰矮小的身子挡在了阿史那燕罗前,高声道。
阿史那燕罗两只沾满血腥的手十指交叉,放在身前:“战乱时节,你们圣女不见尸体、血液与断发的规矩,怕是也要改一改,否则没到楼兰,先被忌讳气死。我可以不见,你们也可以不离开。”
拜火护卫们还是丝毫不退,崔季明将嘉尚从马中拎了出来,让他坐在马车前头,又转头对阿穿无声说了一句。
阿穿用波斯语道:“让他过来吧。”
陆行帮扮作的拜火护卫立刻让开,阿史那燕罗微微抬了抬下巴,一身铠甲微响,大步走了进来。阿穿又用突厥话道:“请将军站在帘外便是。”
阿史那燕罗不依不饶:“马车宽敞,我怕有人藏匿其中。”
阿穿做出生气样子,崔季明微微一点头,阿穿便吝啬的将车上的白帘掀开一条缝隙,阿史那燕罗不耐烦了,直接猛然扯下整片白帘,攥在手里用来擦满手的血污。
崔季明仿佛就是撕开裙摆般突兀的□□在血味浓厚的空气中。
“你!”阿穿猛地弹起身来就要拔出匕首,崔季明却轻飘飘的将手放在了她手背上。
阿史那燕罗眯眼看着车内两个白裙遮面女子。
左边拔刀的不过十二三岁丫头片子,看身形应该是个走灵巧流的近身护卫。
而右边的便是所谓的圣女,不但白巾遮面,缀着金铃铛的白纱也围住了头发与脖颈,手上还带着白色柔丝手套,包裹的只露出眼额与一小片肩膀。
阿史那燕罗心道: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裹得这么严实的圣女。
“这短箭可属于圣女?”
崔季明感觉自己拧三圈挤不出几滴的女人味,都用在了这会儿,她手指轻柔的抚过右臂衣袖,微微扯起来一点,露出半截袖弩,轻声道:“防身用而已。俟斤该不会责怪我自保的行为吧。”
她声音微哑,显得成熟而低沉,语气也有些心不在焉。
阿史那燕罗显然对女人也很有招,他显得十分有礼的弯了弯腰,用刚刚扯下的白帘擦净了那短箭,双手递给崔季明,目光锐利的望向她的眼睑,似乎在等她接过。
崔季明在面纱后笑了笑,对阿穿使了个眼色。
阿穿也算是机灵,抬手接过箭矢,递给崔季明。崔季明戴着手套的指尖将短箭装回袖弩上,阿史那燕罗忽然朝她的手抓来,崔季明躲避不及,心中一跳,怒道:“放肆!”
阿史那燕罗捏着她的手笑道:“好一双细窄的女人手,就是骨头硬了点,圣女可否让我看看你的掌纹?”
阿穿陡然拔出怀中细窄匕首,朝阿史那燕罗刺去,阿史那燕罗又显露出如躲开箭矢一般的轻松样子,微微偏头,手臂上的钢甲撞上阿穿的细刀。
阿穿轻叱一声,她武功走的是短兵灵巧的流派,持刀瞬息变化万千,力道与手势的变招细腻且恰当到令人眼花缭乱。她仿佛不是在握剑,而是活动手指来一场细致的推拿,匕首从指尖到指间,从虚握到划圆,嘉尚惊愕的轻呼一声,崔季明垂着眼一动不动。
这个距离阿史那燕罗本不想拔刀,却没想到一个丫头片子武功如此刁钻,便揉手而上,单用裹着铁甲的灵巧手腕在阿穿握刀的腕内借力纠缠,眼花缭乱,阿穿手中翻飞的匕首几次划过阿史那燕罗的腕甲,刮出刺耳的声响。
“够了。”崔季明微微抬手,托在阿穿肘下:“我们怎敢得罪将军,更何况你武功还不如他。”
阿穿咬唇坐了回去。
“将军道说些理由来?为何非要看我的双手,难不成我的掌纹还能显露什么光明神的预言?”崔季明挑眉。
阿史那也微微动了动眼睛,眼前女人挑眉的动作实在是有一种狡黠又骄矜的味道,微微偏头用上翘眼角瞧他,睫毛微动,眸若洒星。他几乎可以说除非是大邺那种从小唱戏的伶人,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能做出这种表情。
阿史那燕罗也觉得自己刚刚认为崔家小子装扮成圣女的想法……太过毫无根据。
不过,他看见了她一种骨子里的得意与小嚣张,让人有种想让她吃亏跳脚的冲动,然这种冲动还没成型,内心又忍不住莞尔笑过。
他觉得这个圣女应该年岁不大,转了刚刚咄咄逼问的话头,道:“毕竟是刚刚三千突厥兵浴血占下这座城,总要挨个盘查,离开这座城的人,至少脸面也要在我面前过一圈,圣女遮面不符合盘查的要求。”
崔季明稍作犹豫,点了点头。两边两个侍女率先摘下面纱,崔季明这才摘下面纱来。
相较于身边两个汉人女孩清秀细致的长相,她因为波斯血统的痕迹,轮廓显得更深,唇角挂笑,麦色肌肤细腻浑然,眉间一点花钿堪称惊艳。
美则美,可她相比刚刚那个表情,开始做作的展示自己,甚至主动朝他眨了眨眼睛。
真是一个粗劣的媚眼。
如同一个如烟的江南美人穿着桃红坎肩配草绿襦裙再着一双黄鞋。
阿史那燕罗一下子就没了兴趣,面上不动,却没再问了。
“如何?”崔季明道。
小妖精还满意你看到的么?
阿史那燕罗顿一顿,不做评价,只道:“圣女还是沿路小心的好。”
崔季明心下松了一口气,阿史那燕罗忽然又转回头来。
“刚刚发现这短箭的地方,有三四个我的‘心腹’死在旁边,看伤口,应该是圣女马车边这位雁翎刀的护卫所为。”阿史那燕罗道。
“冲撞圣女,死有余辜。刀客护人,合情合理。”崔季明道。
阿史那燕罗走到马边,接下了另一边系在马鞍上的头颅,拎到马车前,脸对准崔季明:“圣女可认识?”
崔季明脸色骤白。她怎么不认识,那便是她刚刚给开刀排气,命不久矣的贺拔家兵。
阿史那燕罗看她不说话,猛地朝崔季明抛去。
阿穿浑身绷紧,抬手就要去砍飞那扔来的头颅,却不料被崔季明紧紧捉住手,动弹不得。那头颅直接摔在了崔季明白裙膝头,留下一串脏污的血迹,从裙摆上滚下去,落在了她脚边。
阿史那燕罗倒是好奇了,这拜火教不是一般的忌讳尸体血污,竟然没有一脚踹开,而是让那头颅滚到了他脚下。
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圣女竟然吓得紧紧捉住旁边那玩刀小丫鬟的手,然后昏了过去。
忌讳到看一眼就昏死过去也太过了吧。
阿穿两眼都是怒火,阿史那燕罗却拍了拍手笑道:“送给圣女殿下的回礼。”
阿穿被拽着手不能乱动,那沾着灰土的可怜头颅,就躺在马车地板上。
阿史那燕罗恶劣的行为后,没有再说微微行礼走了,后头那些突厥兵想从他们手里头再抢点金银出来,不放心的又往其中几辆车上的麻袋里捅了几刀,漏出来的只有些种子。
这道上来往商人,哪个不都是装满绫罗金银,也就只有这些教派之人,想要到一个地方以农耕技术和粮食种子落足,获得更多农民的支持。
突厥人顿觉这车队庞大,却如同鸡肋。
阿史那燕罗走过去,低声问道:“问问旁人有没有找到穿灰白色衣服的小子,他很有可能伪装成乞丐,城墙上射箭那个绝对是崔家小子。年岁不大能有那种准头的人,这播仙镇必定找不出第二人!”
突厥队长点头:“是。放南边城门的话,估计会有不少百姓也想混着逃出去……”
阿史那燕罗轻轻擦拭了一下手上的血迹,淡淡道:“去门口画条线,除了这拜火教,旁人要是想走,哪儿过线了就砍哪儿。”
“是!”突厥队长点头应道,转首却看着那一队白色,车马动身,缓缓往打开的城门走去,一城的血污与哭嚎被车轮碾过,永远的留在四方的石墙之中了。
一走出城门,崔季明就猛然睁开眼来,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捧起那闭着双眼的头颅,阿穿是个不懂事不知生死痛苦的毛头丫头,崔季明用衣袖轻轻擦掉那沉默的面上沾着的灰土,扯下仅剩一段的车帘,轻轻包裹住了这颗头颅。
“圣女……”
崔季明开口:“他叫任守节,十九岁,有一弟一妹,是西河介休人。”
嘉尚回头,手中拈着佛珠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崔季明仰头微笑:“我怕是也要送他回家。”
风雪卷进车内,吹的阿穿手指扣紧马车窗口,却看着崔季明将那包裹好的头颅放到箱内,疲惫的坐回了位置上,朝后仰着闭目,似乎扛在背上的重重行囊已经长进了皮肉,卸不下来。
阿穿忽地伸出手指去,刚刚靠近崔季明的太阳穴,她就骤然睁开眼来。
阿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郎君可是不舒服,你可以靠在我身上休息一下。现在外人看来咱们都是女子,不必在意。”
崔季明差点脱口道: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能……
她对于自个儿真实的性别都要后知后觉了,叹了口气,微微偏头靠在阿穿肩上。阿穿刚刚握匕首的手指,摸摸索索的划过她面纱,按在她太阳穴上,十分小心的揉捏着。
崔季明头脑昏然,坠入了沉睡。
而千里之外,东宫之内,深夜的屋里是与冬雪截然不同的温热,殷胥却被无边的屠杀与血痕,魇在了梦中。
他在一处从未见过的边缘的城内穿梭,四面城墙如黯淡的远山,落霞似血,无数看不清面目的人群将他往反方向推去。他看着城墙上有一个红衣银甲的身影,远的他想去抓都会漏出指缝,他嘶声去喊,音节被烈风吹碎。
殷胥使出了浑身力气往前拨,狼狈的就像一条浅滩逆行的鱼。
那个身影拔长,目视远方,弓满弦响。
“崔季明!”他总算是逼出三个字来。
城墙上的崔季明回头,二十余岁的面容忽然变化,城墙尽退,人群消散,沉日转回初光,她少年模样,蹦蹦跳跳走过来,歪头笑眯了一双眼:“嗯?你在叫我么?”
殷胥一把拽住她的手:“回家!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视角要转到九妹这边来了~
九妹又做梦了……嘿嘿嘿。
53、
殷胥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外头还是一片深蓝,连半点晨光熹微的样子都还没有,他僵硬的坐起身来,脸色比外头的天还难看,浑浑噩噩的半天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他掀开里头锦被看了一眼,一身薄汗未干,亵裤里湿漉漉的。
殷胥发出了一声恼怒又无力的闷哼,仰面倒回了床上,真想将脸埋回枕头里。
所有的少年,长成之时总会有这么一遭事。殷胥也不是个毛头小子,他前世脑子不好使,这码事儿有的也比较晚,日后纾解脑子里也大多是偶尔蹦出来一些乱七八糟的景象。
而他没想到梦见了崔季明。
上次那个梦足够殷胥内心惊吓的几天沉着脸,梦见崔季明胡来,他还怕自己有些奇怪的反应,幸而前次掀开被子检查并没有什么,也就安慰自己道:只是噩梦而已,他不是变态。
可这次却不能自欺欺人了。
只是他并不是做的什么春|梦,梦里只有常年吹过大兴宫的干燥季风,二十余岁的他,牵着十几岁的崔季明从含元殿台阶最下层往上走。
他带着笑嘻嘻的崔季明走过龙尾道与飞廊,又走过御花园中的池子,走到他的寝殿去。
他的寝殿里是一?3 惫粕胶釉诘难樱捕サ尼♂I鲜呛裰氐幕页荆底忧暗陌士┲ㄗ飨欤刖傻谋д砩吓塘拇绦宄榱讼撸局频孛嫔鲜抢椿赝隙揖吡粝碌陌己郏展舛际羌铀驳豢纳罨啤?br /> 这半死不活的大兴宫里,崔季明从未这么好奇,这么肯听他说话,她像个孩子一路跟紧,激发出殷胥心中能够保护她的错觉。
这些都是前世跟她走过的路,殷胥介绍着他生活的一切,站在寝殿里留她也住到侧殿休息时,崔季明满面奇怪。
崔季明:“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我要回家。我的妹妹在归义坊,我的父母在建康,我的战友在朔方。这是你的家,你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大兴宫,这是你的笼子,不是我的。”崔季明甩开她的手,蹦蹦跳跳顺着寝殿的楼梯往下跑。
明明朝南的寝殿却不知为何对着西沉的太阳,层层台阶上是厚厚的金色往下淌。
殷胥穿着厚重的朝服,扯着衣摆从楼梯跑下去追她:“别走!子介别走——!”
他那祭礼时候才穿的层叠黑衣不知道怎么能迈开那么大的脚步,追上了崔季明一把从后面抱住了她。崔季明一下子就从少年,抽长成一个青年,她长大的身体撑开了他环绕的臂,她有力的手指掰开殷胥的掌心。
身上穿着银色薄甲,外头是红色的披风。
在殷胥惶恐之时,她却转身从怀里掏出个皮酒袋,给了他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