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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友完本——by马桶上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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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双一时没有明白,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一身伤都没有好,面色本就苍白,此刻唇上都把最后一丝血色抿进嘴里,大步上楼往窗边而去。
崔季明圆领宽衣,外头披着毛领的披风,坐在窗边手里捧着茶杯,一缕儿水烟从杯子里飘出来,轻轻环绕在她脸边。
她转头,目光望向的却不是陆双的脸面,而是脚步。俱泰上楼慢的很,当他从陆双身后绕过来,看到崔季明双目涣散却挂着微笑的样子,心一下子拔高。
“崔三你!”陆双满脸震惊。
崔季明的睫毛垂了下去:“嗯。你没想错,我看不见了。”
陆双面上血色尽褪,俱泰几乎是一把推开陆双冲过来,他也就比桌子高不了多少,一把紧紧捏住崔季明的手,身子都在颤抖:“谁做的!……是他?不可能!他,他明明……”
“或许过一两年就逐渐能恢复了。”崔季明反安慰道。
其实陆双本来是觉得崔季明未必肯来见他。当时是两人互相利用,崔季明无所依,纵然提防怀疑他,也不得不用。见到昭王,一番话抖开了,他从一开始跟着她的缘由也说得清清楚楚,崔季明未必不会恼怒。
而崔季明心里头却则是愧疚。她没有拦住言玉伤了他,她自己也没讨着点,这件事心里头很过不去,恨别人总是没用,便讨厌自己的优柔寡断。
更何况,她自认曾有机会解决这样一个麻烦,却因为念旧情放过了这个机会。嘲讽的是,对方的心里却没有这样的旧情。
更何况陆双纵然或许有些目的,但这一路没有他,崔季明指不定死了十回八回,对他脾性也摸出几分,心中更多的是感谢。
“你的伤如何?”崔季明问道。
那卫兵退出去几步远,站在楼梯边。
陆双坐在了她对面,点都要说“他对你都能下得了手,那真是快要六亲不认了”,可联想到崔季明以前天天揣着那笛子,提起言玉就戒备关心到几乎炸毛的样子,他觉得这话说出来实在残忍。
不过言玉这么做,似乎仿佛也在给关内将会出现的一批想杀他的人,一个信号。想用崔季明来捏住他?也未免太小看他了。
至少以后也不会有跟陆双这样最早心怀叵测的人来接近她了。
“还好。”陆双从来没这样少话过。俩人在客栈里围观旁人打架,靠在一处笑嘻嘻斗嘴的时候,不过半月前,仿佛就跟回不来似的。
“谢谢你送回嘉尚,我看贺拔罗没有进大营来,怕是他不肯吧。”崔季明答道。
陆双闷闷答道:“嗳,他在肃州城内住着呢,估计要等贺拔庆元回来了,他见了面才敢知道下一步怎么走。你身上的东西,都带全着,没有丢?”
崔季明之前将帅印挂做腰带,将当年任命贺拔罗开府的公文叠成长条缝在了贴身的衣服里,她的耳环则摘下来装在了荷包内。她不知道陆双问的是哪个,但都在,便点了点头。
陆双干巴巴的,该说什么都不知道。他恨不得自己以前说俏皮话的本事都能使出来,可看着崔季明跟蒙着薄雾似的双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的伤真的都好了?我记得好几把剑伤了你……”崔季明毕竟看不见他的面色,又问道。
陆双却没有说这个,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按压了一下:“我的主上,给三郎带了一封信。”
“你的主上?”崔季明茫然:“是他要杀言玉的么?”
陆双叹道:“是。主上十分有远略,是我辱了使命。这信你若是不放心,可以找别人念给你听。跟……言玉的身份有关。”
崔季明道:“是那位主上,要你告知我言玉的身份的?为什么?你读便是,我信得过你。”
俱泰显然明白这话不合适他听,点头道:“那我便先下楼了。”
陆双自然不好说主上口中那份没来由的“交情”,道:“你靠过来些,不要让旁人听见了,我小声念给你听。”
崔季明起身摸着桌沿坐到对面的条凳上去,酒家里冷的厉害,她捧着茶杯不肯松手,陆双嗓子似乎这几日连接赶路熬哑了,仍展开了薄薄的信纸,上头是铁剑勾划般嶙峋的字体,很难想象来自那么瘦弱的少年之手。
陆双有点后悔。
长安的主上若是知道昭王毁了崔季明的眼睛,未必肯让她知道昭王的身世了。可消息来往总是延迟些日子的,这封信到了他手里,不给崔季明读就是他的失职了。
他沉沉呼出一口气:“二十二年前,中宗与崔翕有同窗的情谊,因此也去了崔翕的烧尾宴,那时遇见了崔翕的庶妹,崔惠……”
往后一一道明。
崔季明静静地听着,呼吸却暴露了她剧烈变化的心思。
“太后决意,昭王若想活命,便是要此生不能有子嗣做个废人便好。于是便从宫中叫了几位老黄们,入昭王居住的宫室……”
一阵寒风,顺着窗吹动了信纸,崔季明也似乎跟着一打哆嗦。
陆双看了她一眼,没有停,往下读到了最后一句:“时年今上登基,崔家派人将昭王送往南方。一年后,崔翕也退位,回了老家。至此之后之事,外人不尽知。”
崔季明忽然觉得,这信上言简意赅为她解释说明的语气,总有些熟悉。
陆双:“你怕了?还是怜悯他?”
崔季明摇了摇头,半晌才道:“不是,他害我如此,我怎么还可能去怜悯。我……”
她想起曾经,半天才整理好语言:“小时候他就像是逃难过来的孩子,从小就瘦得脱形,大了也没养出过健壮的样子。我还想着崔家怎么会找这样的奴仆做下人。后来阿耶又跟我说他是宫里出来的小黄门,早年宫变年纪尚小就被遣出了宫,一直找不到生计,过的不是太好。”
陆双也是一怔:“崔翕不是将他安顿在崔家其他的别宅么?”
崔季明道:“我也不知,我没有多问过。可是小时候……很多事情我记得很清楚。他十三四岁都不识字的,我阿耶一开始很讨厌他,我六七岁读书的时候,不许他跟着坐在旁边。可是我发现他拿我的书,用水在桌子上地上偷偷学,写的都不像个字,但是他就是想学,鬼画符一样描字的样子,笔画一概都不对。”
那时候崔季明实在看他可怜,又觉得崔家的奴仆不会识字也不好,便自作主张的偷偷教他识字。他都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待人的称呼、生活的常识一概不知,仿佛就跟关在笼子里连活人都没怎么见过一样。
送到崔季明身边之前,有人管教过他,可言玉那时候仍然有些骨子里的懵懂。
崔季明承认自己那时候年纪也小,不许随便出府,一腔的热情都倾注在了教言玉身上。后来不过半年,言玉渐渐识字越来越多,他主动的去读书,崔季明的那点糊弄孩子似的学识也就被他超过。
他还喜欢种花草,喜欢临字帖,喜欢在厨房里学些庖厨手艺。
他去学崔式身上的礼仪,学待人处事的方式,如同一块海绵般不断汲取着能学到的一切。忽然有一天,崔季明那时候还是个可以穿小裙子卖卖萌的肥包子脸,却看着府上跟言玉年纪相仿的少年仆从,似乎在跟他私下打闹些什么。
崔家在建康的府宅也是集风雅与奢华于一身的大宅,下人往常管的都很严,也是崔季明自己墨迹到了后头下人住的地方来玩,也不能怪他们不守规矩。
她跟只马猴似的攀在树上,却看着那一帮仆从打闹也就算了,竟然还去扒言玉的裤子。他十来岁时候瘦的皮包骨头,拼死的在那里蹬,也赢不过。
靠,这还耍流氓?!
崔季明气的从树边的房顶上扒了一片瓦。
那几个仆从都在骂:“呵,真会攀上少主子啊!不都说他是个阉人么?咱们几个倒是要瞧瞧,你是不是让人全切了。”
崔季明一块瓦就朝人群甩过去,从树上荡下来,讥讽道:“长根丁丁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天底下三条腿的男人,可比混出头的人多多了,你们也就只有那根玩意儿可以自得了!滚蛋!”
一帮仆从让这位平时只能远远瞥一眼的、崔式心头肉一样的大姑娘给骂懵了。
……她居然说脏话啊!
崔季明拎着裙摆,翻了个白眼:“还不滚啊,怎么着要把我说的话记在小本本上告诉我娘啊?”
那帮仆从麻利的滚了,言玉躺在地上,又气又羞脸都憋紫了。崔季明两小肥手岔开缝,往眼睛上一捂,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在指缝里乱晃:“快把你裤子提上,快点快点!”
言玉实在是狼狈,连忙整齐崔府给做的青灰色衣衫,这帮仆从也是看崔式厌恶他,所以就打出了伤都不怕。
“哎呀,你哭了?你读书都比我厉害了,识字都比我多了,这点小事儿有什么好哭的。”崔季明看他实在可怜:“男人,哪能老掉眼泪呀。”
言玉却仿佛心里压了好大的痛楚似的,又不肯在人眼前哭,两手也捂住了脸,坐在台阶上。
崔季明扮演了这么久的乖巧小女娃,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偷偷靠近他耳朵边,轻声道:“你不要伤心了,你要记着天底下还有一半的人没那玩意儿,还要每月流一次血,带着两团赘肉夏天捂一身汗,日后还要死去活来的从肚子里挤出碗大的脑袋来。你想想,是不是觉得自己也没那么惨了吧。”
言玉捂着脸,似乎被她说的颇为无语,却也似乎止住了些哭声。
“那你陪我玩捉迷藏吧。数五十个数,捂着眼睛不许把手放下来哦。”崔季明轻声道。
言玉点了点头,他强压下去哽咽,主子有命,只得低声道:“一、二、三……”
一开始还满心的苦楚难受,越数到后面,他越来越平静,泪水也渐渐停止。他好像觉得,崔季明就是要他把狼狈地哭泣变成捉迷藏的游戏。
“四十九、五十。奴要来找了?藏好了么?”言玉问道。
没人回答,他放下了手睁开眼来。
面前是个头发卷卷,青绿色裙子的小女孩儿,笑嘻嘻的递过来一碟点心:“哇你找到我了,好厉害啊。来……给你,算你赢了。”
她才六七岁,一副哄孩子的模样。
言玉思量了半天,还是经不住诱惑,拿了个糕点放在嘴里。
甜的齁人,也就她会喜欢。
他费力的咽下去,想着以后他不能再这么幼稚了,不能再让比他小这么多的人哄着。
时光荏苒,他拼了命的学出老成样子,一路行来,事态多变,背后有了不知道多少的心机诡策。他终于老气横秋,以至于婆婆妈妈。
也可以端着糕点,走过几道门,看那个十几岁穿着男装练字的少女烦躁的模样,哄她:“终于写完了一篇,真厉害。来,吃一块吧。”
“别跟哄小孩似的跟我说话。”她手指拈过,咽下后舔了舔手指,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结束。
殷胥:妈哒一封信卷中寄出去,卷尾才到,我这存在感刷的太失败了。
桶爷:放心,下一卷都给你。
崔三:放心,看不见了,依然能压你。
60、
崔季明呼出一口气,问道:“还有?”
陆双拆了另一个信封:“还有一封给你的私信。本是说要亲自交到你手上……”
崔季明眨了眨眼睛:“你们主上给我的?你念就是了。”
陆双其实也好奇,可也尴尬。交情那两个字实在微妙,陆双颇为不敬的打开信封,拿出一张信纸来,半天没蹦出一个字儿。
“说了什么?”崔季明很好奇。
“一·路·肖心。”陆双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
崔季明愣了,看不清楚的眼睛往前贴,却发现那信纸上好似有一团黑漆漆的墨汁,道:“怎么?他写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信?结果懒得再重写了。”
陆双叹道:“不是弄脏了,是他写了一堆,结果又给涂掉了。还怕别人多看见一个字儿,给涂的死死一团黑。最后缀了四个小字,一路小心。”
崔季明笑:“那为何不换一张纸,你们主上这么穷?”
陆双心道:怕是换过几次纸了,每次提笔又写了一堆废话。这么一直换下去,没个头呢。
“你们主上是我认识的人么?”崔季明则很有兴趣的将拿过那张信纸,手指抚过大片墨汁干后的光滑。
“不可说。”
崔季明咂嘴:“无趣。”
她显然对这位主上颇有兴趣,又问道:“他有让你给打听过什么吗?”
陆双不大高兴的神情她看不见,道:“没有。我们这边不管你介不介意,都会把你的状况报给他。你若是心里不舒服,以后躲着我就是。不过也未必躲得开陆行帮其他眼线。”
崔季明摇了摇头:“躲不开,还不如大大方方见你。俱泰也在你那边吧,你们都是怎么打算的?”
“我不知道俱泰是不是你的奴仆……但是杀他的意思实际不是主上,而是我几位师父决定的。我考虑再三,让他留在了楼兰做生意。咱们也是赶巧,伪装成商品的那一袋袋种子,结果正碰上神农院的人,好似在收各种西域的种子。估计咱们这都是最后一批能从西域来的种子了,我卖了好大一笔价钱,权当是一路没赔本。”陆双道:“过几日我就回长安了。”
“你的主上也在长安么?”崔季明又问。
陆双扮个哭脸道:“我真可怜,认识你几个月了,生死共过几回,竟不如四个字儿。”
崔季明笑:“好好,我不问了。你也要一路小心,我等阿公回来,看他的安排,等到了长安,我去哪里找你。”
陆双将一块牌子塞进她的手里:“这回给你个好的陆行王八牌。”
崔季明对着光凑到眼前,颜色似乎是白的,手感却是玉,是她没见过的:“这个吃饭住店能有多少优惠?”
“你要是不要脸撒个泼,能折三成。”陆双笑:“还有这个,物归原主。仍要谢谢你。”
崔季明伸手摸过去,那是重新组装好的小弩。她手指摩挲过扳机,笑道:“它很好,是我不争气。”
两人说完了话,他手背轻轻抵在崔季明肘下,也不做扶她的样子,引导她往下走,问道:“我猜,你不会这样一直看不见下去。”
“他说多则两三年。”崔季明道。
陆双叹气:“……你打算如何?”
“如何?适应呗。难道日子不过了?”崔季明唇角含笑。
陆双却拍了拍她:“我知道的。别勉强,心里难受就要找个方式让自己快乐起来,吃点好的,出去玩一玩,不要逼着,别把自己活成一头驴。”
崔季明听了这话,心下一软,点头:“我知道,我纵然生气难过,可情绪总有个头,过去了,我对现状无能为力了就好了。”
她走下了楼,俱泰站在一层。
崔季明笑:“走吧,你不跟我一起回长安么?”
俱泰摇了摇头,道:“不,三郎。我不回长安了。”
崔季明愣了。
俱泰:“我本来就是以奴隶的身份被送入长安的,既然有机会离开,我也不想回去了。那里达官贵人太多,没有我这种小角色的地方。我还是喜欢西域,虽然兵荒马乱,但我若是肯豁出命拼一把,指不定给自己捣鼓出点水花来。”
崔季明笑:“好。你一身的见识正适合用在这里,算是捡回了自己的老本行,你从头开始吧。”她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来,道:“别推拒,你帮我不少,这便当做你一路担惊受怕的工钱了。虽崔家有钱,可我这人极抠,你做了些生意,记得要还我。”
俱泰伸手接过荷包,笑道:“一言九鼎。三郎也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崔季明没想到他蹬鼻子上脸,挑了挑眉。
俱泰:“别放弃自己,眼睛会好的,人生路还长,咱们不差这两三年。”
崔季明心头一颤,抿了抿嘴,转身道:“废话。这要你教么。”
她出了客栈的门,忽然一骑快马而来,通报道:“三郎,国公爷回来了。”
她连忙上马,对着陆双和俱泰的方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崔季明入营帐的时候,一群人正鱼贯而出,帐内温热又有点汗臭的味道扑面而来,等了一会儿,崔季明这才躬身进去,里头点了很多灯,光源太多她更难分辨方向。
不过也不用她分辨,鼻尖便是一阵挂着血的铁器味道,贺拔庆元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阿公。”崔季明也高兴。她很想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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