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友完本——by马桶上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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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仪样貌没有舒窈那般优异,只是普通的清秀,却相当粘人,抱着崔季明的脖子不撒手,下巴放在她肩膀上拱来拱去。
崔舒窈一副不太愿意跟崔季明说话的样子,转过脸去从车内小梳妆柜下头拿了一盒面脂来,扯过崔季明的两只手。
崔舒窈道:“我估计现在问你,长安本家里的人名你也说不上来几个!到了本家里,可别丢脸。”
崔舒窈嘴上训着她,伸手却将那玉屑面脂抠出一坨,毫不吝啬的抹在崔季明的手背上,将面脂推开,涂在她那双粗糙生茧的手上。
“不用这样。”崔季明知道她是个刀子嘴死傲娇,便想收回手来。
崔舒窈那白皙玉笋尖般的小手将她扯住,强硬的给她涂好了“护手霜”,愤愤道:“你瞧瞧你——现在都成什么样了,这个面脂没有香料,别人不会发现的。”
崔季明莞尔一笑:“舒窈倒是细心,也不知道你这特意不加香料的面脂,是不是特意给我备下的呢?”
崔舒窈仿佛被戳穿了心事,耳朵都红了,将那没有花纹的青色瓷盒朝崔季明砸过去,恼羞成怒斥道:“是下人们忘了加香料的残次品,收着吧你!”
崔季明欢喜的应了一声,塞进衣领里藏好。
说句实在话,崔季明对着穿越后的这一家人,很有归属感。
当年她还在襁褓里,便被带着离开了长安。
只不过那时候,她看不见任何外面的状况,只听得见急促的马蹄声。
当初同行的还有崔季明的祖父崔翕,虽然说是就几个人同行,但由于崔式这一支人丁稀少,整个崔家第二房就全都一夜之间离开了长安。
那时候的崔季明心里凉了大半截——
这是要出生就要经历身世变故,马上就会苦大情深的节奏啊!什么高门嫡女惨遭贩卖,什么异国公主流落民间……
然而并没有。
崔式和贺拔明珠顺利离开了长安之后,将宅子定在仅次于长安洛阳繁华的建康,生活的简直太有滋有味了。
崔式是贬官到建康,一个闲职,他每天连上班打卡都懒得。
贺拔明珠也是个爱玩爱闹腾的不安分性子,夫妻俩将崔季明扔给老爷子的崔翕,就四处游山玩水,在大好河山的游历路上不遗余力的啪啪啪,连接又产出了两个闺女。
这俩人一边游玩一边生娃子的剽悍作风,直接导致了崔家三姑娘出生地千差万别。
可自生了年纪最小的崔妙仪,贺拔明珠这身子就不大好了。
崔式便小心的在建康给贺拔明珠养身子。
过了年关,在妙仪一岁多的时候,她身子总算是见好了些,夫妻俩为了庆祝重回生龙活虎,便决定再出去疯玩一把。
这次选择去从荆州坐船往下游览长江,带上了死缠烂打强插在夫妻蜜月之间的崔季明,崔季明又拉上了那时候跟她玩的不错的言玉。
那一年崔季明有七岁了,她却也在这正儿八经的第一次出游中,失去了让她她打心眼里喜欢的、乐观开朗的贺拔明珠。
两层大船是因为什么倾覆,她是如何被崔式推出船外,打着漩涡的江水如何将船只卷入两侧悬崖中的水洞,她是如何漂到岸上——崔季明已经记不得了。
她记得比那更让她印象深刻的事情。
冲上岸的她,因为种种原因,不敢在当时在江岸寻找她的“崔家人”面前露面,她谁也不能相信,自己找回家的那条路才是太过艰辛。
一个没有任何公文、没有钱的七岁女孩身子,躲在洪灾后流民东迁的人潮中,若不是因为内里有个做过武警又死不要脸的灵魂,她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靠着偷抢拐骗、忍耐饥饿,也靠着旁人的善意与点点帮助,她一路顺着长江顺着官道,想要回到建康去。
她那时候才知道,原来高门以外的大邺,是个怎样的世界。
纵然是历史上的盛唐,说的最多的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她才知道大邺也并不夸张。
或许是惦记着回了崔家会有的好生活好吃食,或许是她实在是没法留下两个年幼的妹妹,她走到了宣州附近。
清河崔家,千年氏族,在大邺约有二十多个庞大分支,她找到了宣州附近一个前朝时候就没大有联系的崔家旁支。或许是崔家孩子从小接受的教育实在容易区分,或许是她的淡定成熟,她几乎无错背了前朝家谱与家训,便得了这帮富得流油的远房亲戚的信任,派马车送回了建康。
崔季明才知道,多年清河崔家的家训中,最重要的那个“团结”二字,并不是做伪。
几百年前五胡乱华,衣冠南渡,清河崔家也有不少迁往南地,时逢生灵涂炭,各国割据,局势混乱的一塌糊涂。
而南迁路上只要是遇到跟清河有血缘关系的,不论是流离在外的孩子,儿孙俱逝的老者,崔家南迁的庞大队伍,总会带着孩子老人带上路,当作自家的儿孙长辈一般赡养。
幼时崔季明听崔式讲过这一段往事,还不肯相信。
几百年世家,必定压迫人性,多肮脏内|幕,这是她一个现代人十分偏见的印象。
然五姓之家,受人敬仰,是真的有种种优秀的家训,有高洁的风骨,有包容宽厚的人心。
被远房亲戚送到建康的崔季明,家里的下人们看到她,几乎是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顺水坐船要四天四夜的路程,崔季明用将近两个月才回到建康。所有人都以为她死透了啊。
崔式几乎不敢想那瘦小的身子里,到底有怎样的能量。
崔季明瘦的脱型,两眼显得大得离谱,满是老茧的双脚与遍布伤痕的手。
她见到活着的崔式,反而像是心里石头落了地般叹了口气,昏倒在家里院中。从那之后崔季明便有了填不饱一样的饭量,以及仿佛生来就会的奇怪武艺。
贺拔明珠死在了船难之中,崔式虽活着回来,却双腿无力到残废,后来花了半年多的时间才开始能走路。
自那之后,崔式整个人就有点不太好了。
他整日喝得烂醉,连一切事务都不再管了,只是带着三个姑娘疯玩,在自家院子里推铁环荡秋千,给姑娘们弄蛐蛐。崔翕震怒,崔式再怎么伤情也不可如此!
三姑娘尚在襁褓,二姑娘身子娇弱,大姑娘学龄已至,他烂醉如泥跟个痴儿一般闹腾,怎么照料得了三个闺女!
于是最小的妙仪便被抱到了祖父崔翕身边,外公贺拔庆元想接走崔季明,混账爹要疯了。
他宝贝几个宝贝闺女的比命还重,这般将几个姑娘抱走,岂不是要割了他的脖子!
冬日里崔式跪在雪里头,求隐居在山村中的崔翕将妙仪还回来,可祖父心意已决就在村里头的柴门内,抱着崔妙仪闭门不见。
那时候还没离开的崔季明,看着二十来岁的崔式跪在雪地里,他竟哭得跟个少年郎一般,肩膀发抖,再撑不住那脊梁。
仿佛是因为贺拔明珠去世而憋了太久的泪,在这一刻宣泄了出来。
最终,那时候七岁的崔季明与四岁的崔舒窈,叫下人驱了车来。
崔舒窈一个团子娃娃,带着狐皮的白绒帽子,拎着小灯笼,叫下人打着红伞给阿耶挡雪。崔式看着乖巧的舒窈,眼眶更红了,脸上鼻涕眼泪都给凝成了冰。
崔舒窈往雪里一跪,却不是给祖父跪的,而是给崔式跪的。
“阿耶,我们回去罢。我哪儿也不去。我不去外公家,我就跟着阿耶——”崔季明抱着暖炉坐在车上,隔着车壁听见了舒窈的声音。
崔式鼻子一酸,眼泪当真再也止不住,抱着舒窈泣不成声,他一把扛起她,用袖子抹去了一脸冰碴,沉声对屋里抱着妙仪的崔翕道:“待我能给姑娘们一个家时,我再回来接妙仪!”
坐在马车中的崔季明,却在崔式抱着舒窈回来的时候,对着昏暗马车外的崔式说道:“我应该做个男儿。”
她的声音很冷静,崔式愣了一下。
贺拔庆元一代国公,军权滔天,一子一女,儿子刚成婚便战死沙场,贺拔明珠又遭此变故,有血缘关系的只有三个外孙女。
崔翕作为前隐相、在世棋圣,膝下只有崔式一个儿子,长安崔家第二房,到崔季明这一代算是绝了男丁。
“我必须做个男儿。”崔季明开口道:“我也很想像男儿般生在世上。我不想嫁人生子。”
她上辈子就是个未婚大龄女青年,三十多岁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结婚,她喜欢自由,喜欢独自生活,喜欢去追求更多有价值的事情。
这一世,她也绝不可能十四五岁就去嫁人生孩子。
崔式却认为她是形势所迫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头只有心疼。
在贺拔庆元的全力支持、崔式的痛心犹豫、崔季明的一意孤行中,她七岁跟到了贺拔庆元身边,习武射箭、身着男装出入勋国公府兵军营,成了今日的她。
跟在棋圣崔翕身边的妙仪;通过崔式了解南方官场士林的舒窈;多年习武出入军营的崔季明。
三个姑娘,各自成长,截然不同,却有最浓厚的血脉相牵。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来自捅伯)
崔式:(翻找檀木盒子)这是我家大丫第一次掉的乳牙,这是第一次穿的小绣鞋,这是第一床小被子,这是第一次打耳洞用的彩线——(兴奋中)
崔季明:(斜眼)变态女儿控死开——
崔式:这是大丫的第一个肚兜!光屁股时候就穿着的红肚兜,上面绣着粉花花,哦好可爱~!
崔季明:……(飞踹!)
殷胥:……?!红!肚!兜!
8、夜用
崔季明顺了顺妙仪的后背,她舒服的像是小动物般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聊的够久了,我该去叫阿耶他们出发了,总停在这儿不是事儿。”崔季明将满脸不愿意的妙仪放下来,往后头去找崔式与贺拔庆元的身影。
却没想到两个大老爷们跟谈机密一样,竟然缩到后边小车里,崔季明玩心大起,她跑到后头马车边,脚步轻的跟只猫一样,却听着车里头一声跟砸东西般的动静。
“如今还没有入崔家谱牒,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了!”崔式的声音显得有点激动。
贺拔庆元声音如炸雷:“崔式,你不要总觉得崔季明如今做男儿,只是为了咱们两家的权势!”
崔式的呼吸顿了顿。
崔季明的身子也停在马车外,侧耳倾听。
贺拔庆元道:“纵然她能一手扯着贺拔家要传不下去兵权,一手还能拽着五姓清流,代代国相的崔家,但更重要的是,她愿意这么做!她是你心尖的肉,也是老夫仅剩的血脉!”
“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崔式声音虚弱。
“我就瞧不惯你们这些用那些君臣父子理论,来区分华夷之别的高贵汉人们!就你们会窝里反,自个儿媳妇约束的最深,自个儿闺女也瞧不起么?女儿怎就不是我血脉,若不是明珠一心要嫁你,我还未必看得上你们!”贺拔庆元简直被点起了当年养大的好白菜让猪拱了的愤慨之情。
“就她那荒诞的臭脾气,你觉得她能在家绣花,还是能去给人家相夫教子啊。”贺拔庆元这话说的倒是对:“我不会让明珠最疼爱的这样一个有天赋又有想法的姑娘,把自个儿命运挂在男人身上!从她七岁那年,自己从荆州能回到建康,我就知道这丫头不会输给天地下任何一个男儿!”
家中两位一切考虑的出发点,全都是她的日子能不能过的更? 崔季明想吸一吸鼻子,却又怕被发现了。
“可是,她若是往后这般发展下去,就是要去上战场的,刀剑无眼,又全都是……”崔式艰难道:“我都不敢想,日后每一天她会怎样殚精竭虑小心掩藏。”
贺拔庆元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那些事情,老夫来给他铺路!从我手底下日后入军营,进去就是个能分单独营帐的校尉,配个心腹的亲兵。”
贺拔庆元:“她若是想做回女子,老夫与崔翕手里头都有先帝的丹书铁券,不但不能治罪,还好歹最起码赐夫人名号,到时候她看着哪家儿郎顺眼的,直接招进门,老夫与你坐镇,那儿郎岂不是要烧了高香才能娶崔家二房嫡长女!”他说起这个倒激动了,大手拍着膝盖。
这么一说,崔式似乎也稍微安下了几分心意,他担心的便是崔季明年幼心性不定,日后会后悔自己的决定。然而天底下万没有五姓女嫁不出去的道理。
贺拔庆元下头说的话,崔季明听着差点一个趔趄摔在泥里。
“要是她不肯放弃功勋将名,还想要个孩子作伴,就说是纳妾,偷偷招几个相貌好些的面首,对外说是受了重伤,修养个十月生个孩子不就得了。要是觉得面首不上档次,我就从军中找个少年将军掳回来借个种,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我手底下多放一个屁。”贺拔庆元说得理所应当。
崔式一口唾沫没咽下去呛个半死,咳得震天动地。崔式忍不住想起当年……他跟贺拔明珠相识相恋,跟她的剽悍手段不无关系,她背后指不定是这位老爷子瞎出主意。
“只要人胆大,没有不可能的事儿。就你这典型崔家出来的,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早些年鲜卑女人掳了汉子回——”贺拔庆元说起这个带劲儿了。
“咳咳,说这些还太早……还太早……”崔式拼命拦着他让他别说了。
崔季明真不敢听了,撒丫想往回撤,却看着崔式也连忙下了车,她尴尬一笑正要解释,忽地听到一声呼唤:“崔式!”
“啊,南邦!”混账爹一脸兴奋的转过脸去。
“你托人来禀报来讯,我在家中直接赶过来了,我走的早些,二哥与那些仆厮还没来呢,你可别怪家中怠慢!”崔季明听见一个低低的仿佛也带着笑意的男声,偏过头看去。一个青色长衣男子背影映入她眼中,他长发竟未束成髻,散披在肩上,只在发梢处用段青色发带稍稍一拢。
成什么样子呀!
混账爹以前在家中也时常披头散发,作狂士扮相,可若是出了门必定穿的光鲜亮丽,头发一并拢好连一丝乱发也无。
这男子便是之前混账爹说的族中崔南邦了,可他青衣旧裳满是皱褶,打扮得随意而荒诞,手里捻了把旧折扇,也不是什么上好的扇骨,更重要的是——他竟然骑了一匹顶毛都要秃了的老驴!
好一个奇葩!
“只要你来了,我还管他们有没有旁人来接。”崔式望着南邦,眼里都是旧友时隔多年未见的激动:“都多少年不见,你还是那副狂浪样子,我这三姑娘都长大了,怎么还不见你的婚事有动静?”
“我可莫要像你这样,为儿女奔波来去的,莫有人管我也好,家里又不需要我娶妻生子。”南邦摇了摇脑袋说道,却没从那老驴上下来,待他走近,崔季明这才看清他长相。
看起来比崔式年轻几岁,黑色长发从脸侧垂下,皮肤有一种浑然如玉的光辉,可五官倒是真比不上崔式惊艳出彩。
他眉毛淡淡的,浑不在意的笑着,却不像是崔式那种笑面虎,反倒是仿佛有一种漫不经心与随意,眉宇间满是安定平和的温柔气质,仿佛看他一眼,心都能能感受到静与善一般。
崔家这帮人怪不得傲上天去,真都是逆天的气质。
崔季明算是听说过,南邦是本家长房上一代的第三个儿子,祖父崔翕的兄长所生,她该叫一声三堂叔。早些年成过婚,妻子没几年便病逝了他就没再娶,一直拖到这个年纪。
“瞧你长子,如今英姿勃发,倒是跟我几个兄长下头弱不禁风的截然不同。瞧这胳膊,十三岁都能打三个你了。”南邦调笑着,崔式嘴角一抽。
崔式领着南邦去看了一眼妙仪和舒窈,他如同显摆什么千年宝贝般,笑道:“我两个闺女,你可莫要闪花了眼。”说着就掀开了车帘,妙仪正被那吹进来的风弄得一个喷嚏,直直的就喷在了南邦转过来凑近看的脸前!
舒窈也没想到,惊叫了一声便轻笑起来。
妙仪不好意思的擦了擦鼻子,又要去给他擦净脸。南邦浑不在意的用袖子抹了脸,从毛驴下来,竟有几分郑重的弯腰在马车前,对着妙仪说道:“你便是妙仪?听说你也有学棋?”
崔季明转过脸去皱了皱眉头,按理说妙仪年纪小,不该会受到多的关注。
祖父崔翕在先帝时期不但是尚书右仆射,更是天下闻名的棋圣。
清河崔氏虽负盛名,但长安这一支却不算什么,毕竟山东才是真正的本家,前朝衣冠南渡时又有一大部分迁到建康附近,南方和山东两地的崔氏才能说是最森严正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