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若初完本——by起司鸡

“……我也还记得，我当时有多心疼你，就算我从始至终只是一个旁观别人故事的看客而已。”
魏思远却笑着摇头，视线转向窗外，“我们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辛酸，任何人看别人的人生其实都是不痛不痒的，感同身受是概率极小的事件，共情只是一种人性上的本能。
所以为什么安慰别人是那么无能为力的事情，谁都只会说些没用的话，会好的，会没事的，会过去的，可是什么时候才会好，什么时候才会没事，什么时候才会过去，谁也不知道。
有些事情是永远过不去的，一个人的经历就写在他面对现在和未来的每一个选择里，那是你之所以成为你的全部理由，所谓的过去了，往往只意味着接受事实并置之身后。
从小在家里备受关注宠爱的孩子，被爱是毫无疑问的，所以得到爱都会觉得是值得的，爱什么人也仿佛天经地义。
可是对于他这样连得到温情都罕有的人，被爱的时候都会产生自我怀疑，为什么别人要爱我，是不是我做了什么，我是不是必须做到什么才能留住。
因为谁也没能留住，所以他和任何人相遇，都像是为了离别。
“我不是因为想要逃离尹煦才来这里的，我是为了我自己。”魏思远喝了一小口咖啡，任由醇厚的味道在舌尖绽开，“我过去从来没有对我的人生感到满意过，在任何地方对于任何人都是可有可无的，我没有自我，没有自尊，常常感觉不到自己存在，连生存的动力都依赖于对别人的追逐和喜欢，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这并不是一个繁忙的午后，阳光是懒散的，斜斜地落在窗边人的肩头和发梢，Cafe里面有节奏缓慢的钢琴声音在空气里飘游着，贝多芬c小调第八钢琴奏鸣曲《悲怆》的第二乐章，柔和得仿佛被温暧柔软带着青草的树木气味的春风轻抚。
“我之所以选择离开，逃避的不是尹煦，我逃避的是别人眼里的我理应不幸福的人生，我想磊落地活着，找到我作为我自己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不是谁的私生子，不是谁的朋友，更不是谁的追随者，就是我自己。这样无论是人生的快乐还是痛苦都是我的自我选择带来的结果，不必归咎于任何人对待我是不是公平。”
沈延凝视着眼前的人，一开始有些难以置信，过后却回味过来他的意思，“要先学会作为一个人，才能成为别人的爱人，是吗？”
“无所谓有没有人生的人，也就无所谓爱不爱别人。”魏思远点点头，“我并不是那种因为缺爱所以需要别人爱我的人，只有我确认自己的付出是值得回馈的，确认自己对于对方来说是不可缺少的，我才有底气毫无疑问地接受别人给我的感情。”

第33章 第33章

尹煦被魏思远连续拒绝两次挂了电话之后，顿时受了挫折变得灰头土脸的，什么事情也不想做，肚子饿了也不想去吃饭，所以排练结束就直接回到魏思远家，可是他又没有魏思远家的钥匙，只能在外面的长椅上坐着无所事事地等着。
室外的气温偏低，手机电池电量掉得像吃了泻药一样，下午三点半，尹煦已经快要把手机玩到随时可能黑屏自动关机了，所以用了仅剩的那一点电量给魏思远发短信。



第四条消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尹煦的手机就自动关机了，他低头看着彻底暗下去并且毫无反应的手机，然后把手机塞进了衣兜里，抬头看见穿着淡粉色毛衣配灰色底粉色格纹的格子短裙的Nicole背着小提琴往这边走过来，笑嘻嘻地看着他，“Hi，尹煦，你被魏思远赶出来了吗？”
“我才不会被赶出来。”尹煦发现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女孩嘲笑了，但也只是忍不住笑了一下，“魏思远还没回家，你过来上课吗？”
“是啊，不过我来早了，四点钟上课。”Nicole走过来坐在他旁边，把小提琴放在腿边，裙子的长度刚好比膝盖高一点点。
尹煦瞥了她一眼，问道，“小朋友，你不冷吗？”
Nicole耸了一下肩膀，无所谓地说，“还行吧，就是想穿新买的裙子。”
“要风度不要温度。”
“你怎么跟魏思远一样啰嗦，我以前还这么崇拜你，脱粉。”Nicole十分不屑地对他做了个鬼脸，然后又问他，“你们在一起了吗？”
尹煦看着远处一只钻进了草丛里的松鼠，沉默了几秒，“还没有，不过会的，干什么，你想跟我抢吗？”
“我没兴趣，何况要跟你抢的人多得去了，又不缺我一个，而且他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我喜欢运动型的男生，我们学校棒球队有个男生就很好。”Nicole笑了一声，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言谈之间总是有那么点敏感早熟，“不过，我觉得魏思远是喜欢你的。你来了之后，他开心的时候变多了，当然生气的时候也变多了，他还会在你没看着他的时候偷看你，我以前还没见过他那个样子，好像对你很好奇一样，太有意思了。你知道吗，他脸上经常出现一些很茫然很无聊的表情，虽然他不沉闷，偶尔还谈天说地的，不过那些都是和他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所以就算他和我说很多话，他还是有种离我很远的感觉，我还是觉得我不懂这个人……对他来说好像什么都差不多，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高兴或难过，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有那种表情。”
尹煦知道Nicole说的那种表情是什么，那是魏思远的孤独，他用这种孤独给自己筑了一道坚实的高墙，不让任何人走近就可以避免被他人了解和影响。
“我来之前，他还是经常一个人呆着吗？”尹煦问。
“反正不上课的时候，我不主动约他，他就不怎么出门。他刚来纽约的时候还会一个人去看电影或者什么地方看看，可能是想快点熟悉生活环境，但是后来他开始上学了，就宁愿自己待着了。”
尹煦听着她的话，恍惚地想起很久以前，他问魏思远一个人的时候会做什么，魏思远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想你”，他那时候以为这不过是一句哄人的情话，可是到现在却发觉自己真正听懂了魏思远当初的意思。
你不在我身边，我一个人什么也不想做，所以只能想你。
“我妈妈很喜欢魏思远，觉得他学习很好性格也很好，还很会照顾人，希望我多点跟着他，能交往就最好，因为她忙着工作挣钱没时间陪我，就想要有个她放心的人看着我。” Nicole对上尹煦秒瞬之间警惕起来的表情，哈哈大笑，“但是我对他没感觉，我知道他也不喜欢我，他看我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感情，就是像个大哥一样把我当作妹妹。”她顿了顿，“而且我也不觉得我自己配得上他，那么多人喜欢他，跟他一起压力太大了，我没勇气喜欢一个比自己优秀很多的人，因为我知道我无论怎么努力都追不上他。你这么厉害的人，肯定不懂这是什么感觉。”
尹煦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吧，我请你吃蛋糕，顺便给思远买咖啡，我知道他们学校附近有一家蛋糕和咖啡都做得特别好的店。”
魏思远和沈延还在Cafe聊天，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震了震，收到了尹煦的短信，魏思远翻了翻以后蹙着眉头给他回电话，但是没想到尹煦关机了，于是他的表情就变得担忧起来，他打给还在纽约的柳怡，柳怡说没见过他，然后他就从担忧变得有些坐立不安。
沈延在对面默默地看着魏思远的情绪变化，就像看到空旷澄净的天空里出现飞机掠过以后留下的白烟痕迹，明显得难以忽略，“所以等你整理好自己的人生以后，你还是会选择喜欢他。”
魏思远没说话，眼神沉了沉，对沈延的结论有些疑惑不解。
沈延问他，“你觉得尹煦以前喜欢过你吗？”
“很模糊的感情，我也说不清楚，但在我看来是没有，因为他从来没想过和我在一起。”魏思远说，“如果我不是他父亲的学生，他可能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而我如果还是有机会遇到他，我也根本没有胆量接近他，更不可能成为朋友。”他的表情有点恍惚，好像陷入了回忆，“他喜欢的是那种漂亮精致，才华出众，温柔甜美但又带着傲气的女孩子。”
“所以，是因为那样的女孩子出现了，才让你决定不再喜欢他吗？”沈延对上魏思远不言而喻的眼神，“那如果那样的人没有出现过，你会陪他到什么时候，总不可能无名无份就陪他到天长地久吧。”
魏思远轻轻地深吸一口气，试图缓释心痛，他可真是一点也不愿意和别人谈论自己，可是沈延短短数语就将他的心里沉睡的怪兽唤醒了，他总要把它安抚下去，“陪到我终于明白我是可有可无的，所有我原本以为属于我的事情都有人可以代替我为他做到的时候，我就会离开他。总会有这一天的，不是吗，或早或晚而已，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是注定要失望的。”
沈延望着他的神情变得悲伤又柔和，魏思远的话好像箭一样稳稳地戳在他的心上，“所以你介意的其实不是他不喜欢你，是他喜欢别人不喜欢你。”他苦笑了一下，把杯中冷掉变得酸苦的咖啡喝完，“我知道我们的感受是不一样的，但是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这件事情上，我们是一样的。”
他看着魏思远的眼睛，接着说道，“你看我喜欢你，一天就够了，就算你消失了两年，再出现在我面前，我还是一瞬间就觉得我喜欢你。可是你给了他五年时间他都没有喜欢你，却因为你离开了才突然幡然醒悟一样开始喜欢你，这样优柔寡断不得已而为之的喜欢，真的值得你相信吗？”
魏思远也笑了，有些意味不明，听出了沈延话里晦涩的恶意，下意识地想要维护他意图中伤的人，“我这样说可能听起来很犯贱，不过他以前并不是对我不好，所以我才能坚持那么久，现在他还是对我很好，但是我能感觉得到是和以前不一样的。”
“嗯，他现在终于喜欢你了，主动靠近你对你好，所以你就走不开了，也无法保持你在其他人面前的独立自我，你还是会被他吸引。你和我说你没有和他在一起，没有喜欢他，可是你根本没有办法对他不好，因为你心里还是把他当作全世界最喜欢的人，你看到他过得不好你就会担心，你知道他需要你你就会心疼，你别急着否认，你想想你在联络不到他之后有多担忧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于是魏思远不再反驳，彻底沉默了，他被拆穿了，他在尹煦面前掩饰极深，连自己都差点骗过去，可是现在在另一个人面前却原形毕露。
沈延的话可怕得像是巫师的咒语，可是魏思远却找不到地方躲避，“现在的你看上去并不需要他，感情上也并不依赖他，所以他在你身边觉得没有负担，喜欢你也是一件值得快乐的事情。可是你爱他，他充其量只是很喜欢你而已，你们之间的感情始终是不对等的，当爱情短暂的快乐结束以后，当你得到了足够的感动决定跟从你的内心爱他的时候，他的爱情再度变回你的恩赐，你还是会变回原来的你。”
“别说了。”魏思远打断他的话，低着头盯着桌面上被他无意识用叉子捣碎得不成形状的三明治，眼神冷暗，“不是你说的那样，你根本什么也不懂。我早就和过去不一样了，我不是不能没有他，也不是一定要仰望着他，总有一天我会站在平视他的角度接受他的感情，这些都不是真正的问题。”他抬起眼睛，眼中已经氤氲了泪光，“真正的问题是，其实他在我身边，我觉得很幸福，但是我知道我一旦承认我幸福，我就会舍不得他离开我，但是他终有一天是要离开的，拥有过再失去比从来没有拥有过痛苦太多了，所以只要我承认我爱他，幸福就到此为止了。”
沈延抬起手，想要给魏思远拭去将要落下来的眼泪，玻璃窗外忽然出现了两个人影，于是他和魏思远不约而同地转脸望向外面，时间仿佛停顿在了这一秒。
路面上还没有亮起的路灯宁静地俯望着路人，马路上的喧嚣都在尹煦的耳里消失了声音，他听不见Nicole站在他旁边说的话，只听见自己愈发厚重的呼吸。
胃里的痛觉没有了，心脏却仿佛被割开。
然后尹煦对上魏思远隔着一道玻璃错愕的目光，那双漂亮的温柔的眼睛里，涌现出了真切的嫉妒和难过。

第34章 第34章

魏思远愣了几秒回过神来，把结账的钱放在桌面上然后拿起了椅子上的外套和围巾从门口出去，走到定在原处动也不能动的尹煦面前，却低着头不再看他的眼睛。
沈延跟在他的身后，小声和他道别，“我有时间再找你。”
魏思远没有反应，还是站在尹煦的跟前，忍不住抬起眼睛看他一眼，又被他那种痛苦的目光刺痛，然后继续低着头。
Nicole感觉到他们气氛不对也不敢靠近，于是自己悄悄走开了，打算回家以后再给魏思远发信息更改上课时间。
两个人站在Cafe外面相对无言了半晌，魏思远听到尹煦哑着声音问自己，“你撇开我，就是为了见他吗？”
魏思远伸手去拉他的手腕，“我回去跟你解释。”
尹煦挣开他的手，一脸阴沉地看向别处，问另一个问题，“他来这里做什么？”
魏思远呼吸顿了顿，焦灼地回答道，“沈延只是参加学校的项目出国才顺便来看看我，和我叙旧而已……”
尹煦陡然提高了声音打断他，声线带着隐忍怒意，“然后就摸你的脸又亲你的嘴吗？”
“根本就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魏思远的声音泛上了鼻音，又去拉尹煦的手，然后又被对方用力摔开，“我都说了回去跟你解释。”
尹煦转身自己往前走，魏思远跟在他后面，却无论如何只能看得见他的背影，一直到回到家打开门，尹煦也没有再转过来看他一眼，自己进了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躺在地面上那张睡觉的垫子上，用被子覆住自己。
魏思远丢下他和一个亲过他的男人约会，可是他连生气发泄都不敢，更怕像之前那样动了手打别人，魏思远对他说不想再看到他然后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他的怒火无处可去，只能在胸腔里烧灼，把一切烧成荒芜的废墟，让他的心口空洞地生疼。
魏思远回到家洗了手切了一包无骨的鸡腿肉，又洗了点米放进锅里煮，半个小时之后粥已经煮好了，他推开自己的房门，看着躺在地上的用被子把自己整个人裹住的尹煦，心里一阵不安，小声地对他说，“粥煮好了，你出来吃。”
“不吃了，头疼，想睡觉。”尹煦把头也蒙住了，冷冷地回了一句就不再说话，像是真的困得要立即睡过去了一样。
魏思远走过去，蹲下来低头看着他，把手伸到被子里摸了摸他的额头，又被他拨开了手不让碰，好像快要把自己闷死一样把被角压紧，蛋卷蜷成一团背靠在他后颈的位置，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魏思远把蛋卷抱到客厅里去了，然后回到房间里把房门关上，躺在尹煦的旁边在黑暗里一声不吭地看着那一团不理人的被子，看着看着眼泪从眼角划下来，落在了垫子上。
被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认真地喜欢着，怎么可能不幸福，怎么可能不渴望拥有，可是说出来的话，伸手去抓住的话，就又要开始失去了。
尹煦感觉到他躺下来的动作，却隔着被子发觉他没有动静了，忍了一会儿还是把被子拉下来，想看看他在做什么，然后就看到魏思远躺在他身边看着他不停流眼泪的眼睛。
他心里顿时慌了，手足无措地伸出胳膊去抱他，声音又沉又哑，“你怎么了？思远？我……唉，我不生气了，如果你真的很喜欢他，你做不了选择，那我放手，你别这么难受，别哭，好吗。”
魏思远被这一句话弄得直接崩溃了，更多的眼泪从他的眼底漫上来，他的视线完全模糊了，看不见尹煦焦急的神情，喉咙紧涩得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用力地扯着他的衣服，哭得喘不上气。
尹煦把他搂到怀里了，却觉得怎么也不够靠近，不知道到底怎么样的姿势才能拥抱住一个孤独的灵魂。
他把一边胳膊伸到魏思远脖子底下，让魏思远的脑袋枕在他的手臂上，另一只手环在他的腰上收紧，感觉到魏思远温热短促的呼吸滚烫地和泪水一起熨在胸口，喃喃地轻声问他，“你不想喜欢我，所以去找他，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