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觉城笳完本——by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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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程然诺居然落泪了,泪水顺着她的脸庞直滑过脖颈,坠入她的怀中。
程然诺的肩膀微微哆嗦起来,她坐在程雨寒的身旁,紧紧攥住程雨寒的手,几乎攥得程雨寒生疼,程然诺却无知无觉,她只是不断焦急地抬起头望向抢救室外,那盏始终明亮的显示抢救状态的红灯。
程然诺不断啃着手指头,几乎要将指甲一颗颗从手指上咬下来。
她清楚记得,吴辉锋利的刀刃迎面而来,突然破门而入的危钰顺势,一个旋转将她搂入怀中,用整个身躯为她挡住了刀锋。
吴辉本是想一刀砍在程然诺的脑袋上,却不料忽然冲出来个危钰,而危钰太高了,连程然诺不过只到他的肩膀处,吴辉竟一刀重重砍在了危钰的肩上。
似乎因为疼痛,危钰的环抱忽然一紧,他微微皱了下眉,一对深不可测的黑眸,不知是在门外晕黄灯光的照耀下,还是由于疼痛,其中全部的寒意竟如融化般冰释瓦解。
他深邃不见底的黑眼睛,只闪过一丝温柔,却顷刻闭上了沉重的眼皮,一下彻底倒在了程然诺的身上,程然诺竭力扶住他,同时忍不住哭叫出声。
而危钰身后的吴辉,他瞧着插在危钰肩上的刀,鲜血如喷枪般溅了他一脸,他原赴死般慷慨的情绪,瞬间被浇灭,他吓得颤抖着双腿,扑通一下坐在了地板上。
程雨寒忽然拍了下程然诺,打断她回忆的思绪,“手术结束了!”
程然诺赶忙起身,她朝走出抢救室的医生迎了上去,“医生,怎么样?他怎么样了?”
医生边去掉口罩边微笑着回答:“没事,是刀砍导致的过度疼痛性昏迷,不过还好,砍的不是重要部位,而且不是很深,病人的身体机能各方面都不错,应该能很快痊愈的。”
而此刻处于昏迷状态的危钰,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纠缠不断的梦境却再次出现。
梦里依旧是那个秀美的女孩子,她昂起头望向危钰,一双光彩照人的眼眸,月射寒江般闪着点点晶莹,她脸上神采飞扬,但绝非温婉柔美,更非魅姿生惑,而是自有一种英气、豪态。
她腰插匕首,一头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后,飒爽英姿之间,却又流露出十几岁芳龄女子的娇滴。
她一双白如雪的手腕慢慢取下脖颈上的玉坠,双手微微举起,她那用银丝绣着木槿花滚边的水绿色长袖滑落下来,她细腻的肌肤光洁如凝脂,左手腕上的一只羊脂白玉的镯子慢慢向后滑了几分,但她的皮肤如此细腻白皙,几乎与腕上的白玉镯子融为一体,倒叫人看不清哪处是肌肤,那处是无暇的白玉镯了。
“我愿将我此生最珍爱之物给你看,你也要去掉面具,叫我悄悄你的脸。”女孩子眉眼含笑,一阵微风袭来,她两鬓边的几缕发丝轻拂过面颊,倒凭添几分风情。
一袭墨色长袍的危钰不说话,只是默默接过女孩子递来的玉坠,精细红绳上所挂的玉坠仍带着女孩子温热的体温,而温润细腻的透绿玉坠,如脂如膏般,剔透的纯绿色中透出油润亮泽,如晨露洗过的荷叶般,绿得几乎化作一滴水珠。
危钰瞧着躺在掌心内的玉坠,慢慢开口道:“见过翡翠刻佛、观音、貔貅的,你这怎么是蝴蝶?”
危钰掌心内的玉坠形如精致非凡的蝴蝶,但所刻的并非一只振翅飞翔,或落于花蕊之上的娇蝶,而是一只正在破茧的蝶,蝴蝶上半部分透绿的翅膀艰难地挣出厚重的茧,而下面一丝一缕的茧仍在困束着。碧绿翡翠的质地莹润,再加上技艺精湛的雕琢,竟将破茧重生的玉蝶雕得活灵活现,仿佛瞬间就要从危钰的手心内腾空而起。
女孩子俏皮的眼眸微微一转,灿然生光的眼睛越发明亮,她的声音极清极脆,好像深秋刚挖出来的莲藕,只净清水一冲洗,咬上一口便是无尽的脆甜,饱满的汁水如她的声音般令人欲罢不能,“破茧的蝶怎么了?你是不知道,我娘生前吃斋信佛,她每年攒下的胭脂钱都要捐给寺庙,我出生的前一年,我娘又给附近最大的一座寺庙捐了大笔的香火钱,寺庙拿来扩建禅房,却不想凿山壁的时候挖出一块世间罕见的好玉来,主持觉得建禅房的钱是我娘捐的,就非要将挖出来的玉送予我娘,但我娘不肯收,主持说扩建禅房的位置曾经是寺庙僧侣每日诵读经书之处,这块玉常年埋在那里,不知听了多少年的经文,恐怕已有灵性,让我娘收去护身之用。盛情之下,我娘只得收了,她找来全长安最好的玉雕师傅刻了这块翡翠,我娘很是信佛,她说只有蝴蝶是最亲近佛的,因为蝴蝶破茧重生的一刻,前世化作今生,今生亦为前世,就像人的轮回一样。雕好后,她还请了天竺的得道高僧来加持,才送给我做了出生礼物,所以你看啊,我一直戴着这翡翠才如此身强体健呢。”
危钰低头又瞟了眼掌心中精雕细琢的碧玉,不由冷笑道:“又是听佛经,又是得道高僧加持,这玉岂不是都成精了?”
容光丽色的女孩子却浅笑道:“玉哪里会成精啊,不过我娘说世间定不会有比这更有灵性的玉了,所以,”女孩子顿了下,她如画的修眉慢慢弯下来,两丸闪烁如星的眸子紧紧盯着危钰,她忽的浅浅一笑,颇有些羞涩地牵动嘴角,“所以,我要将这最宝贵的玉坠赠给我的夫君,我要他这一生都戴着它,时刻想着我,念着我,今生来世都不许忘了我。”
危钰心中一惊,他慢慢俯下身,将唇摩挲在她耳畔的发丝间,他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耳侧,“这样宝贵,若他丢了,你该如何?”
她知危钰是在开玩笑,凝如鹅脂的两颊却铺满红晕,她咬了咬若点樱的唇,一双剪断秋水的眼眸,皆是说不完道不尽的柔媚,“他,他才不会丢的,若,若是他敢丢了,我就罚他!”
危钰慢慢垂下修长的眼睫,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爬满情思的眼眸久久凝望着她,他离她太近了,连呼吸的热气也拂在她的鼻尖,“如何罚?”
她慢慢踮起脚尖,将红唇轻凑过去吐出一股诱人的兰气,她空灵清逸的声音,如同雨打荷花般夺目鲜润,“若他丢了这玉坠,我就罚他来生再也找不到我,但至死都不能忘了我,我要他想着我,一直想到困在这情网里永生都挣扎不脱……”
“你怎这般狠?”危钰柔声说着,轻轻握住她的手,他慢慢抬起她的手,将她的指尖一点点移动到自己的雕金面具上。
她轻轻取下他的面具,面具后的危钰有着如雕刻般的五官,一双漆黑如夜色的双眸泛着明亮的光泽,却又有种大隐于市的凉薄之气。
危钰刚要低下头去吻她,她的身体却如同一阵青烟般,逐渐在透明中缓缓消失,直至融进透明不可见的空气当中,就仿佛她曾是一首草原上的遥远歌谣,越是追逐这遥不可及的曲子,她就消逝得越快……
“别走!”危钰猛地坐了起来,他下意识去抓那缕虚无飘渺的青烟,但却一把抓住了程然诺的脖颈。正凑在危钰面前打探的程然诺,忽然被危钰的手往下一按,惊叫一声顺势栽在了他的面前。
大汗淋漓的危钰蓦地睁开眼睛,他乌黑的瞳孔内徒然出现近在脸庞的程然诺,程然诺的乌黑长发散落下来,如同黑色的薄帐将两人遮盖其中。
眉如墨画的程然诺睁大眼睛,又惊又恐地盯着危钰,她同他近得鼻尖几乎都要贴在一起,程然诺撑着手臂趴在他的脸前,而危钰的手穿过她乌黑的发丝,静静握在她纤细的颈后。
“啊,不,不好意思,我,我马上,出去去去去!”病房门外的钟诚忽然叫喊了一声。
听到门口钟诚忽如其来的话语,程然诺像弹簧般一下跳了起来,她简单掠了掠发丝,慌慌张张的在病床边坐直了身子,“钟大叔,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程然诺窘迫地咬了咬唇,但又想到方才她和危钰的动作,她垂下的头发恰好遮住他们紧贴的脸庞,那姿势简直像极了她在俯身亲吻危钰。
第三十二章
“没,没,没事,我,我懂懂懂得!”钟诚结结巴巴地说着,捂嘴猥琐地偷笑了下赶忙关上病房门。
程然诺羞得满脸绯红,她左右挪动了几下身子,但似乎觉得怎么坐都尴尬无比,慌得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了,她咬了咬唇,背对着危钰坐在病床边上,小声试探着问道:“喂,你刚干嘛呢,吓死我了。”
危钰一双黑眸却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看,他的眼睛转也不转一下,好像水晶球般纹丝不动,他喉咙里发出失痛的嗓音,“我又看见她了,我没法闭眼,只要一合上眼就是她,全是她。”
程然诺愣了下,她回头瞧向微微蹙眉的危钰,她不由握紧放在双腿上的拳头,“你,你又梦见你前世要找的她了?”
危钰颓唐地躺在那里,仍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好似要将那里看出个洞来,“每次做梦她都离我那么近,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声音,她的每个动作,我都记得一清二楚,简直就像刚发生过的事情,可只要睁开眼睛,一睁开眼睛,她就消失了,她的长相声音,和她有关的一切,我都记不起来,如果再找不到她……”
程然诺瞧着心如刀绞的危钰,她忽然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感,但她却强挤出一丝笑,“没关系,我了解这种感觉,我也在找前世杀我的凶手,但每次都看不清他的脸,以至于我现在特别害怕今生他还会像前世一样残忍地杀了我,这种感觉确实很纠结……”
但程然诺的话还未说完,危钰却忽然厉声吼道:“你根本就不懂,这不一样!”危钰刚喊出声,他猛地一皱眉,不由咝了口冷气,似乎是牵动了肩膀处的伤口,鲜血不断汩汩地涌出,染得厚重的白纱布一片鲜红。
程然诺吓得赶忙扶他躺下,但危钰却猛地甩开程然诺的手,他自己兀自躺了下去。
程然诺被他这样一甩,颇尴尬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她瞧着危钰背对着自己躺下,她站了站,只得打开病房门走了出去。
门外坐着拎了一篮水果的钟诚,程然诺坐到他身旁问道:“钟大叔,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钟诚窃笑着瞟了程然诺一眼,“小危危,他,他,就是这样,他,他,他冷漠不是因为讨厌你,而,而,而是他,他一,一,一个人久了,不,不,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情情……”
程然诺听着钟诚吞吞吐吐的话,不禁笑道:“不是啦,他个神经病,一会儿好一会儿坏,我才懒得理他呢,我是好奇,危钰要找的那个女孩,是他前世的恋人吗?”
程然诺慢慢收紧了拳头,她紧望着钟诚的眼睛,不知为何,自己的左心房突突直跳,急切而慌张地等待着钟诚的答复,但又生怕会听到她所抗拒的肯定回答。
钟诚布满皱纹的额头微微皱了下,额上的沟壑如同溪水般更加密布了,“怎,怎么可能!”
程然诺清丽的眼睛瞬间放射出光芒来,她嘴角微向上弯,“真的?你确定不是危钰前世的恋人?”
钟诚狐疑地瞅了程然诺一眼,“你,你,你怎么神经兮兮的,人,人哪,哪里有什么前世,而,而,而且就小危危的怪脾气,谁,谁,谁会喜欢他,我,我,我记得他,他一直找那个女孩,是,是,是说那女孩欠了他什么东西,好,好,好像是块玉坠坠坠……”
“玉坠?他的藏品多得简直都能开博物馆了,还会在乎一个什么玉坠?那女孩欠他的玉坠得多昂贵啊?”程然诺挠了挠头,她虽有些疑惑,但心情却是欣喜的。
“何,何,何止贵啊,那,那可是西汉最罕见的,算,算了,跟,跟你说,你,你也不懂……”钟诚费劲地吐出这一串话,随即像打发文盲般冲程然诺摆了摆手。
程然诺只皱了皱鼻子,心中暗自抱怨,切,你们砖家你们就了不起啊,跟危钰一个德性,不对,危钰脾气更臭!
起身的程然诺刚走到病房门前,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正准备转动,钟诚却斜眼瞅向程然诺,“不,不,不过你,你,你也挺厉害的,居,居,居然能让小,小,小危危,去,去救你,他,他,他以前说,就,就算有人死在他面前,他,他,他也不会皱一下眉眉眉……”
程然诺立于病房门前歪着脑袋,“他神经病啊,怎么说这种话?”
钟诚撅着嘴,一撇嘴唇艰难地道:“就是,是,是因为那个玉坠,十多年前,他,他,他因为救人,把,把玉坠弄丢了,所,所,所以……”
“所以找到那个女孩,就能找到他那价值不菲的玉坠了?”程然诺忍不下去,替结结巴巴的钟诚,将后面的话说完,钟诚听了慌忙挑起两道贪官似的浓?0 迹ψ攀咕⒌阃贰?br />“好吧,真是爱财如命,看他用的手机,都知道他就是个赤果果的守财奴,有那么多价值连城的藏品又怎么样,还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因为救人搞丢个玉坠又怎么了?难道生命还不如一个死物重要吗?”程然诺对着钟诚嘟哝道,但她说完又怔了下,她站在病房门前,握门把手的手不断渗出汗来,她低垂着眼睫,轻声低问道:“不过,既然他说就算有人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皱一下眉,那为什么救我?”
程然诺想到危钰一天之内救了她三次:避开烟灰缸,托住她头的手背刺进了玻璃渣,甚至昨晚还替她挨了一刀……
但钟诚还没吭声,病房门把手忽然转动了下,门从里面打开了。程然诺惊得站在门前愣住,悄无声息走到门口的危钰却冷冷地看了程然诺一眼,“我说过,因为不想搜索犬这么早就死了。”
程然诺气得几乎要吐血,她瞪着已换好便服要出院的危钰,只想破口大骂一句:你大爷的!
但程然诺终究是忍了,忍气吞声的她跟着回到危钰的房子里,“喂,你确定真不住院了?医生说你最好再待几天。”
“闭嘴。”危钰冷冷抛出一句话,狠狠砸得程然诺说不出话来。
“闭嘴就闭嘴,你休息吧,朕要走啦。”程然诺嘟起嘴,拎着手提包就准备走出去。
危钰的声音却蓦地在身后响起,“去哪儿?”
程然诺回身指了指手腕上的表盘,“已经六点了,朕当然是打道回宫啊。”
“那个狗窝不安全,你别住了。”危钰坐在沙发上,他的声音虽不大,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却极具震慑力。
程然诺侧眼睥睨他,“切,不住那里住哪里?就那里的房租便宜,现在出了事,房东怕事情闹大了没人住,又给我降了房租,干嘛不住啊?你有本事,倒是包我吃住啊,让我更好的为您加班呢,省得一天到晚挤两个钟头的地铁,骨头都快散架啦。”
“随便,只要别让我看见你,爱住哪儿住哪儿。”危钰毫不留情的对程然诺说,他的声音简直冷若冰霜,令人不寒而栗。
“切,神经病,一天到晚阴阳怪气的,要不是看在你救了朕的份上,朕非得……”正沿着楼梯自言自语着下楼的程然诺,却接到了电话。
程然诺听到手机另一端的声音,不由脸色大变,随即大声惊叫道:“什么?”
“哎呀,你可算是来了,你要是再不来,恐怕等不到起诉,吴辉就先被打死了!”鄢灵均一把拉过正在喘粗气的程然诺,惊惶不安地说道。
刚跑到警察局的程然诺来不及细问,只边呼哧哧地喘气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我没打算起诉吴辉啊,我……”
程然诺的话戛然而止,她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狭长的走廊,鄢灵均也好奇地扭过头去,却见迎面走来的竟是身着警服的刘闳。
程然诺的目光触到刘闳时,浑身不住一震。
刘闳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眼珠正射刀锋,他紧抿着的略薄的唇,周身都散发着剑一般冷冽的气质。
程然诺瞧见他紧握成拳的双手,指关节上沾满了新鲜的血迹,他看到程然诺的一刻,不由顿了下,生硬的拳头下意识握得更紧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波澜的情绪。
程然诺跑过去,一把抓住刘闳的拳头,难以置信地问道:“是你打的吴辉?”
程然诺怎么也想不到,那样一个温和谦逊,笑起来几乎能融化整个世界的刘闳,居然会动手打人。
然而当程然诺抓住刘闳手的一刻,刘闳不由咝了口冷气,程然诺这才发现原来刘闳的手也受伤了,似乎他打人时用力过猛,手指关节竟全破了,手背上斑斑的血迹已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吴辉的。
程然诺的心猛地一阵刺痛,她颤抖着轻握住刘闳受伤的手,“你,你怎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