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觉城笳完本——by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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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这什么情况?”程然诺瞧着趴在地上不再动弹的周铎,对方才所发生之事仍是一头雾水。
第五十四章
“没什么,只是你在看他前世的时候,他非说你和我是小偷,还要报警,我怕他打扰到你,就不准他动,没想到他居然拿了旁边的高尔夫球杆就要动手。”危钰说话之间气定神闲,竟只是若无其事般地看向倒地昏厥的周铎。
“你就不能好好跟他解释吗?”程然诺额上三道黑线,她完全可以想象,危钰是如何冷着一张臭脸,冷不丁地对周铎警告道:不许乱动,否则我就……恐怕周铎本来不打算把事情闹大,听了危钰的恐吓最后也得出手了。
“对这种故意装糊涂之人无需多费口舌。”危钰冷声道,说着就准备找绳子将周铎捆绑起来。
“说不定他不是装糊涂,也许他真的失忆了呢,昨晚我去你房间找你就是想告诉你,我看见周铎在走廊上怪……”程然诺的话说到一半,像是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她赶忙住口,话锋一转连忙轻笑道:“呵呵,我是说我本来想去你房间告诉你,我早就觉得这个周铎不是什么好人了,只是一直没说而已,呵呵呵。”
危钰用找来的皮带将周铎捆好,昏厥的周铎紧闭双眼靠在墙角,程然诺心中微惊,危钰用皮带绑人的手法怎能如此娴熟,这货该不会是经常用皮带小鞭子蜡油之类的玩意吧……
“你刚看见了什么?”危钰将周铎绑好,起身回望向程然诺。
程然诺一怔,歪着脑袋思考道:“也没什么,就是前世周铎对逛青楼的甄列,不,前世她好像叫甄越,对她一见钟情,非她不娶,最后父母同意了,估计这辈子也差不多。”
“就这?”危钰的寒眸扫射来数道冰剑。
程然诺撅嘴道:“什么就这?难道你以为我是想看到什么就能看到什么吗?要是那样,我也不至于到现在,还看不到前世杀我那个凶手的脸了,我告诉你啊,我能看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有时候我甚至对着镜子,只能看见自己前世在睡觉、哼歌、上厕所、发呆之类更无聊的事情。”
“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浪费,我说过,必、须、尽、快找到她!”危钰的眼睛黑到深不见底。
程然诺心中一阵落寞,她低声嘟哝道:“那能怎么办?这个周铎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户籍系统上显示甄列就住在这里,可又找不到她,总不能掰开周铎的眼睛让我来瞧吧?”
程然诺果然是低估了危钰,下一刻危钰猛地掰开周铎的双眼,冷声道:“这次好好看看,必须把她给我找出来!”
程然诺不由咽了口口水,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默默祈祷,她凝神望向周铎因昏厥而毫无生气的眼睛,如同死鱼般的眼睛无比涣散,明明是朝着程然诺的方向望去,但却没有任何聚焦的重点。
程然诺尝试去看他的眼睛,眼前却是朦胧模糊的幻象,一瞬间如消逝的云霞不见了踪影。
“好像这样不行啊。”程然诺眨了眨眼睛,她望向正掰着周铎眼睛的危钰,忽然觉得他这动作有些滑稽可笑。
但危钰却极为认真地望着她,漆黑不见底的眼眸里深藏着不易察觉的急切,“再试试。”他的语调听起来平静无波,但却充满默默的肯定和支持。
程然诺点头,她闭上眼睛,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的瞬间,全身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双眸上,她屏住呼吸,全身心地凝视着周铎的眼球,他漆黑的瞳孔,如同落在雪白宣纸上的墨点,逐渐扩散变大,直至幻化为吞噬掉整个世界的黑色海洋。
在程然诺的眼前,幻象一点点从黑暗中涌出,如同一梭梭交叉织成的幕布,霎时在她面前铺展开来。
这次出现在程然诺眼前的是前世里周铎大婚前的热闹场景,明明已经张灯结彩的府邸,周铎却仍要亲自指挥着众人装饰新房,每一处的细节他都要亲力亲为,周母伫立在新房门外,静静望着儿子兴奋的身影,一对修长的柳眉微微皱了下,却转而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你啊,不好好等着做你的新郎官,何必跟着下人亲自做这些事?”周铎转过身来,脸上是激动不已的笑容,他一把紧紧攥住母亲的手,急切地问道:“娘,你来了,之前我让你送的彩礼可都送去了?那些玉笛甄大将军可都喜欢?”周母眨了眨眼睛,嘴边噙着一丝不自然的笑意,“啊?啊!都,都送了,素,素闻甄将军最擅吹笛,彩礼中咱们又送了那样多名贵的玉笛,甄将军自,自然是极喜欢的。”
不对,不是这里,程然诺强行控制自己眨动一双黑眸,眼前的幻境瞬间破灭的同时,她努力再次对上周铎的瞳孔。
而这一次的幻象,却不知是跳到了周铎和白衣女子相见之前,还是周铎的婚后,只是脸上略带胡渣的周铎衣衫不整,被下人拖进了大厅中央,醉得一塌糊涂的周铎趴在地板上,他顺着眼前的鹿皮靴慢慢昂起头望向气得直发抖的父亲,嘴边却含着一丝放荡的笑容,周父气得一把揪住周铎的衣襟,猛地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混账!你这个混账,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整日流连花街柳巷,你夫人已……”
不等父亲说完,酩酊大醉的周铎却猛地挣开父亲,他血红着眼睛,狠狠地瞪向脸色铁青的父亲,“她怎么了?是不是终于发脾气了!终于受不住这一年的寂寞,求着让我回来了?哼,可你们别忘了,当初我早就说过我要么终生不娶,若娶便只娶甄越一人!可你们却是如何哄骗我的?直到新婚之夜,我才知道,嫁给我的根本就不是甄越,而是甄家的那个庶女甄列!我知道,你会说你当初许诺的是让我娶甄家女儿,并没说清到底是甄越还是甄列,可我,我的一生却这么被你这个当爹的彻底毁了!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甄越嫁进皇宫,你知不知道,我这一生,只见过甄越一次,可那一眼,我就发誓此生绝不会再娶旁人!”
“你,你,你个孽障,如今还说这种话,你可对得起甄列?”周父怒不可遏,起身一巴掌狠狠扇在周铎的脸上。
周铎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嘴角淌出血来,却匍匐在地上痴痴地笑了,他分明是在笑,眼睛却几乎要哭了出来,“我怎么对不起她了?新婚之夜,我连房门都没踏进去过!我在门外清清楚楚地告诉她,我周铎此生已有钟情的女子,我绝不会碰她甄列一下,如果她要改嫁,我随时可给她一纸休书,若她不改嫁,我此生便不会再踏进这座府邸半步,这偌大的宅院就让她一个人住好了,这辈子我都跟她毫无关系,纵是死也不会合葬!我都说得如此清楚了,她如今又何必让人抓我回来?”
“不是她抓你回来,是她死了!”忽然一个尖锐的女声从侧面的帘后传来,玛瑙珠帘微微一动,竟是个素衣华服的女子,女子满头淡色珠翠,一张因怒气而涨得通红的脸上,一对仿若燃着怒火的黑眼睛狠狠瞪向烂醉如泥的周铎。
周铎略微一怔,只见这女子生得花容月貌,雍容华贵中自有一种绝俗之气,眉宇间与当日扮作男子的白衣女孩有几分神似,却不及她姿容淡雅,自成一种妩媚倾城之色。
周父瞧见怒气冲冲的素色华服女子,慌忙跪拜叩首,周铎不禁眯着疑惑的醉眼望向她,“你是谁?”
不等周父开口,素色华服女子已瞪着一对杏眼,厉声怒斥道:“公子口口声声说此生非本宫不娶,如今倒不认得本宫了?”
周铎如轰雷掣顶般,脑中的酒意瞬间清醒大半,他愣了下,难以置信地直视她愤怒而娇媚的脸庞,他低声摇头喃喃道:“不对,不对,怎么,怎么可能……”
她,她怎么可能就是甄越?如果她是甄越,那当日穿白衣男装的甄姓女子又是谁?
周父颤巍巍地望着甄越恳求道:“甄美人,请息怒啊,犬子年龄尚小,一时无知才口出狂言,不是有心要亵渎皇室啊!”
周铎不敢相信地看着甄越陌生的脸庞,她一身的素色华服,头上的发饰也是最为淡雅的,她已是皇妃,若非皇帝驾崩,她决不能披麻戴孝,而这屋子里却……周铎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府中竟皆是白绫布飘摇,俨然正在祭告追思故人。
“不可能,不可能,如果你是甄越,那她是谁,不可能……”周铎颤抖着肩膀,紧紧攥住手中的粉色香囊,一跌一撞地朝新房奔去。
一路皆是高挂的白色灯笼,有好几次他都恍恍惚惚的,竟险些摔倒在地,他脑中全是初见之时,白衣胜雪乌发如云的她,她手持蓝田玉笛,分明打不过他,却屡屡不断扑过来,而她柔弱无骨的躯体却又轻易被他紧紧搂住,他俯下身温热的唇轻蹭在她的耳畔,极温柔的耳语道:“不知甄小姐,可愿嫁给本公子?”他说罢竟还在她的耳上轻啃了一口,她气急败坏,脸涨红到了极点,那模样简直是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她打不过他,被他当众挟持住,只得不情不愿地嚷道:“我,我答应你,答应你便是了……”
离开时他还担心她不情愿,可远远回头望去时,她竟红着脸,咬唇羞怯地目送自己。
他能看出她对自己是有情的,不然不会用那样羞涩的眼神凝视自己,可他称她为甄小姐,她并没有否认,若那陌生的皇妃是甄越,难道她……
第五十五章
周铎不敢再想下去,他停在新房门口,却没有勇气踏进去,从大婚之日至今已过去足足一年,他从来都没有回来看过她一眼,除了新婚当晚,他拿着酒壶站在红木门外,说出那一连串绝情至极的话语。屋内燃着成对的龙凤红烛,在烛光的照映下,她本已走到门后的倩影却顿住了,她站在门后静静听他说完无情的话,始终没有拉开门,只有一抹如剪纸般好看的影子投射在窗纱上,而他转身离开后,她依旧伫立在门后一动不动,直到天亮。
他离开的一年里,依稀听闻甄列嫁入自家后,孝顺公婆善待下人,但夫君整日花天酒地,甚至过年连家门都不曾回去过的事实,却成了她天大的笑话。
这一年里,周铎日夜宿在云岫所在的歌舞院中,为此他甚至和父亲彻底断绝了往来,其实他心里很清楚,那个女子再也不会装扮成男人来逛这烟花之地了,她已飞上枝头做凤凰,深深宫阙高高城墙,他便是终其一生也见不到她了,可他却还在等,等一个虚无的执念。
而现在这个执念碎了,周铎剧烈颤抖着的手慢慢推开新房的门,屋内是淡雅的香气,陈设依旧是他当日为了迎娶甄越,一点一滴亲手所布置的,在这一年里没有半点的改变。
周铎踉跄着身子,慢慢朝床榻走去,床榻两边垂下的红色纱帐中依稀可见一个身影,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周铎撩开纱帐看到床上女子的一刻,整个人彻底崩溃了,他扑在她身上像个孩子似的,猛地嚎啕大哭起来,“怎么会是你?怎么能是你……”
他真傻,简直傻到家了,他早该想到她是庶出的女儿甄列,而绝非娇生惯养的甄越,她明明那样年轻,却能吹出动人心魄的《上山采蘼芜》,“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那样的曲子,岂是自小就备受宠爱的甄越所能切身体会的,只有甄列,只有庶出的她,从小受尽家里的忽视,只有她看着歌姬出身的母亲,是如何被父亲新娶的一位位美妾所代替,如何卑躬屈膝艰难讨生活的她,才能吹出那样伤情之曲。
他早该想到的,她的香囊上绣着那样一个歪歪扭扭的“甄”字,她绝非自小就学习女工的甄越,地位低下的她无法得到绣娘专业的指导,为了保护母亲不被随时逐出家门,她只得靠习武来取悦当将军的父亲,同时保护她那脆弱不堪的母亲。他们两人过招时,他明明看到她手上因练武而留下的细茧,甄越那等嫡出的尊贵女儿,有母亲强大的家世背景,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可他,却仅凭那支庶女绝不可能用的名贵玉笛,就武断地以为她是甄越无疑。
若是这一年中,她哪怕有过片刻的哭闹和任性,哪怕派人去请过他一次,他们也不至于走到如今的地步,可她偏又是那样的刚烈,她宁可枝头抱香死,也不愿吹落北风中。
她就是不肯低头,不肯服输,就算一次都不行。
或许是他真伤了她,他明明先戏谑让她嫁给他,她答应了,可他却在新婚之夜说出那样的话,说什么自己此生已有钟情的女子,说什么生不会见她,死亦不会合葬!门后凤冠霞帔的她,听到后又会是怎样的神色?
身后尾随着一行侍婢的甄越走进屋内,她看到瘫在甄列尸体旁的周铎,他正痴痴地抚摸着甄列手中的蓝田玉笛,玉笛明明是最上好的蓝田玉所制成,但不知为何玉笛上竟出现了一道道细密的裂痕,周铎动了下甄列手中的玉笛,却完全拔不出来,她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好像生怕有人会在死后夺走般。
甄越瞧见这一幕,似明白了些什么,她长在深闺之中,未曾见过周铎,而他又如何会对自己情根深种,如今见到他怔怔地望着那玉笛,竟突然明白了他最初的误会,她不由长叹了口气轻声道:“那蓝田玉笛是父亲赠给我的生辰礼物,父亲爱笛成痴众人皆知,但旁人却不知妹妹为讨好父亲,没日没夜的拼命练习吹笛,进宫前我见她笛艺早在我之上,我们虽嫡庶有别,但府中只我们两个女孩,所以自小就关系极好,我把这支玉笛悄悄送给她作纪念,当时她喜欢的要紧,时常扮作男装溜去她母亲曾在的歌舞坊吹奏。”
“她,她,她怎么会死的……”周铎颤抖着身躯,已是泣不成声,床榻上甄列苍白消瘦的脸庞毫无血色,已不似初见之时的俏丽动人。
“她自小就身子虚弱,习武就是为了强健身体,太医说只要不伤心至断肠,她这一生便会无虞。”甄越瞧着床榻上已香消玉殒的庶妹,不由掩面低声哽咽道。
周铎匍匐在她的身旁不断抽噎,他曾暗暗下决心要竭尽此生,将一切最好的都献给她,他要一世只与她一人长相守,他要令她每日都笑逐颜开,让她再也吹奏不出那样伤情之曲,可如今他却伤她最深。
他身后的皇妃甄越轻声说:“数日前,她曾来宫里看望我,那时候她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我问她是不是夫君待她不好,她却摇头,只说她这一生再也不吹笛了,我问她为什么,她却答:‘恨也罢,怨也罢,只愿来生不相见,相见不相识,相识不相知,相知切莫相思。’但我明白她已相思成疾。”
“只愿来生不相见,相见不相识,相识不相知,相知切莫相思。”周铎喃喃着不断重复这一句话,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触摸她毫无温度的脸颊,当日她白衣胜雪的模样再次浮现在他的面前,她如明珠生晕的脸庞上,眉目间透着一股书卷之气,但黑沉的眼眸里却是不服输的倔强和固执。
这一年,她究竟是如何度过的?奢华的大婚前夕,她得知要嫁给他时,心底是如何的窃喜和开心,旁人都道他玩世不恭,可她眼里心里都清楚,放荡不羁只是他的外表,他看她时候眼底分明是最透亮的深情。新婚之夜,她站在门后一言不发,一滴眼泪都不曾掉过,就只是静静地站着听他说完决绝的话,原来她真的看错了,他到底,只是像对玩物一样戏弄了她。但她却还在等,她没有要一纸休书,她只是坐在深如海的庭院里,看着堂前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旁人都在背后笑话她,她也没哭。只在她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的几日前,她最后吹了一遍那首悲悲切切的《上山采蘼芜》,“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她的眼泪掉在碧色的玉笛上,如打在竹叶上的斑驳雨水,她用手背抹掉脸上成串的泪水,嘴角竟勾起一丝凄凉的冷笑,“到底是新人不如故。”
“放开我,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在周铎剧烈的喊声中,程然诺猛地被惊醒过来,她透过朦胧的泪眼却只瞧见,被捆绑的周铎不知何时已清醒过来,他用被绑住的双腿,猛然用力将身旁的椅子狠狠踹向程然诺。
程然诺的身子被人一带,躲开飞来椅子的同时,倏然坠入一个宽阔的怀抱中,她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甘苦芳冽之气,她抬头,额刚好碰在他的下巴上,头顶却传来危钰一反往常的温和话语,“你,怎么了?”
程然诺感到脸上有痒痒的蠕动感,她伸手去摸,原是一滴眼泪,程然诺抽了抽酸楚的鼻子,心里虽是些许的难过,但她早已见过太多人的生死离别,前世的幻景里从杀戮到万千情感,她早已能将自己隔离在外,只做一个淡漠的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