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完本——by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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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姑娘家里只是于家旁枝,父亲的官位倒是与蒋铸差不多,但论家底其实还不如蒋家厚实,因此见了这桂花也觉喜欢,跟蒋丹华商量着要做桂花糖桂花酒什么的,十分投机。
桃华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蒋杏华说着话,心不在焉地听着墙外传来的说笑之声。在桂花的甜香和秋天清爽的阳光之下,刚才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慢慢消失,心情也渐渐轻松了些。
忽然一阵孩子咯咯的笑声几乎就在她头上响了起来,墙头上露出两只小胖手,似乎要够一枝桂花,随听外头蒋锡在喊:“柏哥儿快下来,不许这样无礼。”
随即一个男人的声音笑道:“三老爷不必介意,小公子性情活泼大方,甚是难得。”
花墙墙体单薄,声音传过来似乎就在眼前。于姑娘吓了一跳,连忙拉了一下蒋丹华:“我们回去吧。”这声音听起来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声音,只是一墙之隔,她觉得有些不妥。
蒋丹华皱了皱眉。她知道外院是在这里设席,但蒋柏华的笑声打扰了她跟于姑娘的说话,让她很不高兴。她本就不喜欢孩子,更何况是二房的孩子,当即也厌恶地朝墙头瞪了一眼,拉着于姑娘的手走了。
桃华听见蒋柏华的声音忍不住笑起来。蒋锡觉得蒋柏华也大一点儿了,应该出去见见人,不好总在后宅与妇人为伍,所以今日将他也带到前院去。没想到这小家伙不但不怕生,还不知缠着谁来把他举高去摘桂花,真是活泛。听这说话的人是个陌生的声音,想来是今日来的客人了。
她正想站住脚再看看,蒋杏华却一把拉住了她,拼命将她往来路上拉:“三姐姐,快走!”
桃华只觉得她的手像冰块似的,而且力气大得出奇,竟身不由己地被她拉着,几步就转过了墙角。蒋莲华本来就不想出来赏什么桂花,见状自然也跟着走了。
于是这一下子,桂树荫下面就只剩下了蒋燕华。她犹豫着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去看墙头。恰好蒋柏华的小胖脸露了出来,一眼看见她,就摇着小手叫道:“姐姐!”很得意地冲她举起一枝桂花。
蒋燕华也仰脸冲他一笑,刚要说话,旁边就又冒出一个脑袋来,刘之敬两手托着蒋柏华,笑吟吟地道:“还要哪一枝?”说完才仿佛刚看见蒋燕华似的,轻咳了一声,低声道,“抱歉。”
蒋燕华心里砰砰乱跳,微微低头道:“无妨。是舍弟顽皮。”说罢脸上已经红了一片,转头连忙走了。
刘之敬替蒋柏华又掐了一小枝桂花,望着蒋燕华窈窕的背影,低声问蒋柏华:“这是你哪个姐姐?”
蒋柏华挺挺小胸膛:“我的姐姐!”自打来了京城,他发现姐姐突然增加了许多,都有点分不清楚了。于是他自动把自己原来的两个姐姐划分为“我的姐姐”,而其余的姐姐们则统称“姐姐”。
刘之敬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为保险起见,看看后头蒋锡正被人围着说话未曾注意他,便又问道:“是你爹爹生的姐姐吗?”
蒋柏华还真不知道蒋燕华不是蒋锡的女儿。一则他年纪小也不大懂这个,二则在他出生之前蒋燕华就改了姓,又不会有人特意跟他说这个,因此在他看来,两个姐姐是一样的,只不过他跟大姐姐更亲罢了。听了刘之敬的话便点点小脑袋,还补充道:“柏哥儿也是爹爹生的。”
刘之敬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放下了心。他打听过蒋家三房,但他不过是个穷翰林,手下又没有养什么专门的探子,所谓的打听,最多不过是让家里下人跟蒋家下人结交一下罢了。
但偏偏蒋府的下人对蒋燕华的身世讳莫如深,盖因都知道上至老太爷下至大夫人都不愿意有人提起这个其实不该姓蒋的女孩儿,而曹氏与蒋燕华又不怎么出门,因此刘家下人竟不知道,蒋锡还有一个继女。
☆、第103章前程
桃华被蒋杏华拽了一路,开始还以为她听见了外男的声音不好意思,但走了几步就觉得不对劲儿,待到了墙角后面,便硬是停下了脚步:“四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蒋杏华听见刘之敬的声音仿佛老鼠见了猫,一门心思只想着离他远点再远点,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五根手指都紧扣在桃华手腕上,竟掐出了一圈红痕,连忙将手松开,勉强道:“并,并没有什么,只是怕被人看见——三姐姐,对不住了,我这一心急就……”
蒋莲华在旁边看着她的脸,皱眉道:“看你脸色这么白,不至于吓成这样罢?这是在咱们自己家里,外头大伯父他们都在,能有什么事儿?”
蒋杏华头都快低到了胸前,细声道:“我,我胆子小。对不住三姐姐……”61
“罢了。”桃华现在绝对不相信她这托辞了,倒是打算回头去问问刚才托着蒋柏华摘花儿的是谁。如果她没记错,蒋杏华之前已经有过类似的失态,一次两次的,不可能都是凑巧。
蒋杏华见她不再追问,暗暗松了口气,心里却又揪得厉害——虽然很多事情都变了,可是刘之敬却像上辈子一样,在蒋家登堂入室了,这可怎么办呢?
因有这心事,原本还想跟桃华说说话的,也没了精神。好容易客人走了,蒋杏华便一头扑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进门,便见紫藤在摆弄几匹绸缎,见了蒋杏华回来便惊喜地道:“姑娘快来看,这是太太让送过来的,说晚上叫针线房来给姑娘量尺寸,好做两套衣裳穿着进宫呢。”
蒋杏华吓了一跳:“这都是给我的?”这几匹缎子又是银红又是杏红的,往年她根本沾不到边的,小于氏怎么会主动叫人送来?
紫藤其实也有点疑惑,想了一想才道:“是荷素姐姐来送的缎子,还跟奴婢说了好几句话,奴婢听得糊里糊涂的,只听明白她是问,若是让姑娘进宫去陪陪婕妤娘娘,姑娘愿不愿意?”
若是原来的蒋杏华,只怕还有些糊涂,可现在的蒋杏华,却是一下子听明白了,一时竟不敢相信——嫡母这是,想送自己进宫?
这是怎么回事?蒋杏华一屁股坐在床边上,看着几匹鲜艳的缎子发起怔来。
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呢?上辈子,嫡母可是完全没有这个意思的。她打小就知道,自己的生母蕙姨娘是偷爬了父亲的床,嫡母心里恨极了蕙姨娘,自然也就会迁怒于她,像进宫这样去享富贵的机会,嫡母死都不肯给她的。可这辈子,怎么忽然起了这个念头呢?
仿佛一道光在面前亮起来,照出了一条路。蒋杏华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难道说,这辈子事情真的改变了,桃华不会入宫,反而是她有这个机会了吗?
“姑娘?”紫藤看她脸色先是发白之后又发红,骇了一跳,“姑娘可是哪里不自在?”
“没有。”蒋杏华声音微微有些打颤,“紫藤,你可听清楚了?太太真是想让我进宫去陪大姐姐?”
紫藤是个机灵丫头,只是因为是外头买进来的,小时候头发又黄又稀,蒋丹华不肯要,才分给了蒋杏华。这会儿她将荷素的话又仔细想了想,很肯定地道:“荷素姐姐就是这个意思。”
荷素虽是小于氏身边的大丫鬟,但对府中众人都是和颜悦色的,因此紫藤跟她打起交道来也并不惶恐,反而能将她的话记得更清楚。
蒋杏华的手紧紧地攥起来。难道她真的有机会进宫?她可以替代桃华进宫?
上辈子桃华穿着华丽衣饰的模样又隐约在眼前晃动,恍惚间,那张明艳的鹅蛋脸变成了她自己的瓜子脸。这是机会,她一定要抓住!
从这些日子刘之敬的登堂入室以及前生的结果她已经隐约猜到,刘之敬可能早就打上了蒋家的主意。他虽是翰林,却毫无根基,又不愿去于党中逢迎——或者他也做不来逢迎的事,因此才选择以清高孤傲来标榜自己——所以他选了有女在宫中的蒋家。
蒋钧亦是孤身一人在朝中,同样需要有人支持,所以他自然会大力提携刘之敬这个女婿,直到后来这个女婿的官位高过他,却没有像他所期望的那样回头来再帮扶他……
“姑娘,姑娘——”紫藤看她眼睛发直,有点害怕。
蒋杏华猛地醒过神来,瞬间就下定了决心。不管怎样,刘之敬已经逼到眼前了,她决不能再重蹈覆辙。既然有进宫的机会,就一定要牢牢抓住,就算比不得上辈子桃华宠冠六宫,也比嫁给刘之敬要强得多!
“紫藤,你悄悄去问问荷素姐姐,家里有没有白底红花的料子……”蒋杏华说到这里又有些犹豫,如果她进了宫,桃华还能进宫吗?如果进不了宫,桃华会怎么样呢,难道会顶替她嫁给刘之敬不成?
“啊?”紫藤怔了一下,“姑娘,这——太太赏下来的料子,咱们还要挑吗?”这家里从来也没轮到蒋杏华挑剔什么东西,就算是别人都不要的,给了她她也得感恩戴德地收下。
这句话像根针似的扎在蒋杏华心上,一下子把她扎醒了。是了,这时候还轮得到她去担忧别人吗?桃华那么有本事,先是治疫后是救太后,立了多少功劳,怎么可能像她一样任人摆布呢?再说,如果她能留在宫里,一定会告诉桃华不可以嫁给刘之敬,这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去吧,就跟荷素姐姐说,我们拿这匹杏红的换。”小于氏现在用得着她,应该可以让她挑一挑的。
紫藤有些畏怯,但还是抱着缎子去了。不出蒋杏华所料,小于氏一听荷素传来的话,先是竖起了眉毛:“给点颜色就要开染坊了?狗肚子里盛不了二两油的东西!还由得着她挑三拣四不成?给她摔回去!”
荷素连忙劝道:“太太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何苦来。如今既是要用着四姑娘,不过一匹料子的事儿,太太就依了她又能如何呢?”
小于氏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这才透个话她就抖起来了,若是真进了宫还不上了天?我就知道这蔫里出坏,指望不着她!”
荷素一边劝着,一边叫小丫头去库里瞧瞧,可是小丫头去了一趟,回来却是空着手的:“并没有白底红花的料子,只有白地青花的……”蒋家又不是绸缎铺子花色齐全,由着人挑。
小于氏便冷笑起来:“去回话吧。问问四姑娘,要不要现在就坐了马车去东城门瑞祥庄上,把那家白地红花的料子一样买一匹回来?”
瑞祥庄是京城里最大的绸缎庄,单是白地上不同的红色花样,少说也有几十种。小丫头晓得小于氏这是讥讽蒋杏华,低了头一溜烟出去传话了。
到底小于氏积威甚重,蒋杏华听了紫藤回来说的话,刚才那点勇气又消散了一些。若家里正有这样的料子,想来小于氏也会给她,但如今没有,若说要小于氏特地为了她出去买,那是断不可能的。
“姑娘为什么要白地红花呢?”紫藤是满心的不解,“依奴婢看,这几匹料子都很好啊。”
这个蒋杏华却没法回答。难道她能告诉紫藤,上辈子桃华头一次进宫,就是穿了一件白地红花的料子才吸引了皇帝的目光吗?这次她既然有机会进宫,就该尽全部的努力,把所有可能吸引皇帝的东西都用上才行。
“把那花样子的本子拿来。”看着那匹银红色缎子,蒋杏华突然有了主意。白地红花的料子她没有,那么在红底上绣上白花,远看起来不也差不多吗?还有曹氏给她做见面礼的那枝簪子,上头镶的红珊瑚珠不是跟桃华的一模一样吗?只差一对儿红色的耳坠子。
紫藤拿了画花样的本子过来,就看见蒋杏华在妆匣里乱翻:“姑娘要找什么?”
因蒋丹华爱红,蒋杏华平日里连近红色的衣料子都没有,自然更不会有红色的首饰了,不要说什么贵重的红宝,就连便宜的红色石榴石耳坠子都没有一副,翻了半天也只能颓然。
“您要红色的耳坠子?”紫藤听得稀里糊涂,“奴婢倒是在街上见过挑担子的有卖,不过那些东西……”街头小贩卖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自然都是劣质石头做的。
“那也行!”蒋杏华连忙去扒拉自己的钱匣子,里头只有一串铜钱,以及两块小得可怜的碎银子,“你拿这钱去买,一定要红色的。”
紫藤被她闹得一头雾水:“姑娘为什么一定要红的呢?奴婢看这白水晶的也配得的。而且东西若粗糙了,也配不上这根簪子啊。”瞧这红珊瑚珠颜色温润纯正,外头买的那些烂东西若单独戴着倒也不显,但若与这个同戴,那还能看吗?
这话说得倒也是。蒋杏华无法可想,只能放弃这念头,拿过花样本子翻起来。主仆两个研究了半日,最终决定选白色缠枝蔷薇花样,因这花的形状和大小远看起来跟虞美人也差不太多。
紫藤仍是不解:“姑娘为何要绣白花?”只听说白地加彩,还没有彩地绣白的。明明姑娘首饰又想要红色的,现在得了红色的衣料,反而又要绣白花了,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蒋杏华自然跟她讲不清楚,只道:“你去针线房要些银线来。”这白丝线绣出来的大朵花毕竟不怎么好看,还要加点银线才好。
金银线都比普通丝线贵重,紫藤去针线房说了,针线房自不敢随意答应,又去回报小于氏,气得小于氏又在屋里骂了一回,到底还是给了。
蒋家这里闹腾着且不说,崔家报了丧,宫里已经都传遍了。
“……说不准真是老四克妻呢……”皇后幸灾乐祸,“不过崔家也真是胆子大,一个大女儿已经死了,还要把小女儿送进去。”
太后正喝着补汤,淡淡地道:“这法子也不错。横竖先帝是许了崔家女,大的小的都一样。”
皇后不解道:“崔二姑娘才十三呢。这怎么成亲?”
太后漫不经心地道:“过两年再圆房就是了。皇上到现在都还没有子嗣呢,他急什么。”崔家女年纪小才好呀,娶了跟没娶一样呢。
说到子嗣,皇后就噘起嘴来了,不敢再说什么,只催着宫人去打听消息。过了一会儿消息果然传了过来:“安郡王不同意。说先帝定的是崔家大姑娘,如今崔大姑娘死了,虽未过门,他也该守一年的,哪有姐姐死了立刻就娶妹妹的道理?不说别的,就是崔二姑娘,不是也应该为未出嫁的姐姐服九个月的大功吗?岂有孝期内披红的道理。”
太后点了点头:“倒也有理。那皇上怎么说?”
“皇上也说安郡王说得有理。”
皇后撇了撇嘴:“这崔家是急了吧?”生怕一个郡王女婿跑了,急不迭地要把二女儿也嫁过来,“不过,老四居然不答应,倒也奇怪。他不是一直急着要成亲吗?”现在不是应该顺水推舟地赶紧答应下来吗?
太后唇角露出一丝冷笑:“他这是让天下人都看看,他有多守规矩,对先帝有多孝顺。虽然崔家女未过门就死了,他也要按妻之礼守一年。”
皇后又撇起嘴来:“真要是这么孝顺,就该把牌位娶过去呀,这才是真孝顺呢。”
“那怎么行呢。”太后悠悠地道,“娶了牌位,这元妃的位置就有人占下了,后头不管谁再嫁进去,都是继妃了。如此一来,他能挑的人家不就少了许多吗?”
皇后这些年来已经不大在这上头动脑筋了,这会儿听了太后的话,想了一想才有些吃惊:“母后的意思是,他还想娶个门第更高的正妃?”
“可不是么。”太后瞥了皇后一眼,略有些欣慰,“总算你还能看得明白。崔家虽然如今是知府,可也就是这样了,无论是你父亲还是皇帝,都不可能再让他往上升。何况崔济民寒门出身,妻子也不过是小官之女,算不得有根基。若能再娶个好的,何必又一定娶崔家女呢?”
说到嫁娶之事,皇后脑子就转得快了:“那母后给他指一个便是!前儿不是说要从咱们家旁枝里挑个人给他做侧妃吗?那现在就挑个略好些的给他做正妃便是。”
太后哼了一声:“你当他是傻的吗?说什么要给崔家丫头守一年,不就是防着我立刻再给他指一个吗?”她说着沉吟起来,“去年他刚来京城的时候,我倒是看走了眼,瞧他没头苍蝇一般乱撞,只当他是个有勇无谋的蠢货。如今看来,倒也不尽如此。”
皇后想了想:“听说郡王府贪污那事儿发作之前,定北侯又派了几个人过来。依我看,怕是派来的人里有精明的。不然,他连药材真假尚分不出来,又如何分得清修缮那些事?”
太后却微微摇了摇头:“这却不然。药材那东西,不是郎中或药商,分不出来也是理之当然。但他在定北侯府到底也能见点好东西,或许是底下那些人胆子太大了,挑的东西太差,被他看出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