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完本——by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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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华简直对她没脾气了:“合着太太疑心我这是有意坏燕姐儿的前途?若是这样,咱们把话说在前头,刘之敬休妻之事未明,不是我不去打听,是太太自己不用我去的,若是将来燕姐儿嫁去刘家过得不如意,太太到时候只好怪自己,可怪不到我和父亲头上来!”
这话就说得够重了,曹氏不敢回答,只能掩了脸哭。蒋锡脸色铁青地道:“你哭什么!桃姐儿费心费力的,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存心报复了?既然如此,燕姐儿的亲事你自己做主就是,本来她是陈家人,也轮不到我来说话!”说罢,起身就走。
桃华也跟着站起来,看看曹氏哭做一团,虽然是糊涂得让人咬牙,但她为了蒋燕华竟然连偷换玉雕水仙的事也肯承认,又让人觉得有几分可怜,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我劝太太,谨慎起见多等几天的好。可若是太太执意不听,我也不拦着。”
蒋燕华一直躲在内室里听着,等外头静了下来才出来,将帕子递给曹氏:“娘别哭了。”
“怎么办?”曹氏一把拉了女儿的手,哭得更伤心了,“老爷说你是陈家人,这算怎么个意思,是不肯认你当女儿了吗?”会不会连嫁妆也不给准备了?
蒋燕华默然片刻,淡淡道:“我本来也就是姓陈,爹爹也没说错。”即使改了姓氏,入了蒋家户籍,她也永远是个外人。
“这可怎么办哪?”
“既然父亲也说由母亲做主,那还有什么不能办的。”蒋燕华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却像着了火似的亮,“把这事定下来吧。”
曹氏看她眼睛亮得瘆人,无端地竟能让人想到坟地里的鬼火,不知怎么的又有些胆怯起来:“不过,看桃姐儿说得那么——若不然再等等?”她这辈子都不是个能自己拿主意的人,纵然再想定下刘家的亲事,可听桃华说得那么强硬,心里便又虚了几分,“万一……”万一将来女儿过得不好,可怎么办呢?
“不必等了!”蒋燕华太知道曹氏的性情,再这样下去还是摇摆不定,永远都拿不出主意来,“我定要把日子过好!若是真过不好,那也是我的命!母亲明日就去跟大伯母说,让刘家请媒人上门吧。”
桃华把蒋锡送回房里,看着白果伺候他睡下,这才回自己房里。既然话都已经说开,无论曹氏和蒋燕华做什么决定,她都不会再干涉了,现在她最在意的就是蒋方回的事。
旧药箱摆在桌子上,有些地方已经被磨得光滑油亮,大约是翻查的人动作粗鲁,底部的夹层已经无法严丝合缝,露出了一条明显的缝隙。
看着这个旧药箱,桃华又陷入了沉思。刚才有些话在蒋锡面前她都没有说出来——蒋老太爷和于氏对太后的态度如此迥异,到底是为什么?
当然,于氏与太后是同族,但她毕竟已经出嫁,按现在的习俗来说,她都可以不算是于家人了,更不必说她娘家那一支本来就跟于阁老和太后一支离得远,她到底哪里来的底气呢?难道是觉得贤妃之死倒是蒋家立功了?再说了,就算于氏自作多情,难道太后也是这么想的?
桃华的思维有点恍惚地发散了开去。如果太后真觉得蒋家立了功,那蒋老太爷所谓太后不会放过蒋家的话就奇怪了。再加上有人翻过药箱——难道说这个证据太后没有找到吗?所以她虽然杀了蒋方回,却仍然担心蒋家还有别人知道这个秘密?
这也不对!桃华摇了摇头。如果蒋老太爷指的是这个,那为什么他一句话也没有提过证据的事?是害怕传出去马上就招来杀身之祸吗?
桃华越想,就越觉得这里头矛盾的地方太多,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个圆满的解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她总觉得蒋老太爷可能还有什么事没说出来。但蒋老太爷对蒋锡素来爱护,倘若这件事很重要,蒋老太爷也不会不说。
脑袋里搅成了一团浆糊,桃华随手翻着药箱里的东西。
这个药箱倒跟上辈子爷爷所用的那个相似,里头除了脉枕银针之类,还有个扁圆形的小垫子,只有核桃大小,看起来就是两块布之间塞了点棉花。桃华捏了捏,软软的也不知道是啥,只是上头有些污渍,好像是在地上踩了几脚又被捡起来似的。
药箱里搁这个是什么意思?显然也不能拿来顶替脉枕啊。桃华回想了一下爷爷的药箱,并没发现有相似的东西,只得暂时抛开,再去看那夹层。
这个夹层做得十分精细,用环绕过药箱底部的一圈葫芦纹掩饰,如果不是因为有人大力拉扯过,将接口处磕得歪了,桃华恐怕都注意不到这里还有个抽层。这里头曾经放过什么呢?那个人要找的证据在不在这里头呢?
“姑娘——”薄荷的声音打断了桃华的沉思,“那边有信来。”
那边,说的就是沈数了。桃华顿时眼睛一亮:“快拿过来!”这次她进宫遇到这么大的事,沈数不但没有出现,连信都是拖到现在才送过来,难道是郡王府也出了事吗?
信写得很简单,只是一张纸条而已:“今日事悉知,已筹划,勿忧勿惧。”离这一行字略远一点,又补了两个字,“信我。”
“这,这是什么意思?”别的时候薄荷是绝不会自己巴上前去看桃华的来往信件的,只是今日这事实在太吓人,她实在忍不住就看了一眼,偏偏这信又短,一眼过去就看完了,只是有些半懂不懂的,“王爷是怎么筹划的?”
“想来是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明白。”桃华把纸条又看了一遍,放进手炉里烧了,“既然他说信他,我就信。”
薄荷却止不住地担忧:“可那是太后,王爷要怎么做呢?唉,要是把亲事早点定下来就好了,真要再拖上一年,谁知道宫里要出什么幺蛾子……”
老实说桃华也是这么想的。虽然这事实说出来有点悲哀,但太后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算计她,不就是因为她只是个医家女吗?如果她成了郡王妃,太后就算心里想把她千刀万剐,也要有所顾忌。就像她对沈数一样,虽然心里只怕巴不得他立刻就死,表面上也还得摆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来。
看着纸条在手炉中化为一团灰烬,桃华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世界可真不让人喜欢啊,这种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真是非常讨厌。她不由得抬头往窗外看了看,虽然知道窗户对着的不是安郡王府的方向——沈数现在也还未能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两个都还不能掌握命运的人携起手来,是不是能成功呢?
夜色已深,安郡王府里却依然亮着灯光,一个看起来很不起眼的中年太监正半躬着腰站在沈数面前:“已经安排了人去。皇后身边那个陈内监一直想把李内监顶下去,这个主意他必会递到皇后眼前的。只是——这是奴婢养了十年的人……”用在这件事上,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
沈数抬了抬手:“你是父皇留下的人,不必这样,坐吧。”
先帝虽然将他送到了西北,但也想到他终有一天还得回到京城,于是在宫里给他留下了几个人。虽然十几年过去,这几个当年的小宫女和小内侍因为各种原因损失了一半,但毕竟还有几个人熬出了头。眼前这个王内监管着花鸟房,瞧着并不起眼,但手底下也养出了几个眼线,至少传递些消息不成问题。
王内监连忙道:“王爷是孝顺先帝,奴婢却不敢忘了身份。”沈数是抬举他,但他若真接了就是逾越了。
沈数也不勉强他:“今日给蒋姑娘传信的那个小内侍也是你的人?”说起来还真是危险,如果不是有人提前警告了桃华,真让太后把做媒的话说出口,后面的事就难办了。
“不是。”王内监有些不安地又弯了弯腰,“奴婢无能,寿仙宫里只安排进一个洒扫的宫人,虽然知道了这消息,却也不得出来报信。那个报信的人,奴婢打听了,原来上回行宫得了疟症的人里有一个是他哥哥,想是念着蒋姑娘救活了人,所以来报恩的。”
宫女不比太监,等闲不能迈出宫门,倒是这小内侍还能抢着接下出来跑腿的活,所以能提醒桃华一句。
沈数点了点头:“你回去照顾着他些。”
王内监连忙应是。其实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心里已经在琢磨如何将这个小内侍收归己用了。他一个太监,虽然在花鸟房是头一号,但比起各宫近身侍候的那些大太监来说又差太远了,就算施恩于人都没什么好机会,哪比得上蒋姑娘自己抬手救个人,就结下这样的善缘?
想到这里,王内监又觉得浪费几个凤仪宫的眼线办成这件事,好像也很划算了。
沈数沉吟了一会儿,还是道:“我知道你也有为难之处,但像今日这样的事,日后不可再有了。”
王内监头垂得更低:“是奴婢无能,实在是没想到皇后娘娘会——”会出这种馊主意,照说她跟蒋姑娘也没仇啊。
“皇后如今,不能以常理度之。”沈数淡淡地说。老实说他也没想到皇后会如此针对桃华,真是多大仇多大怨,想来是十年无子,已经有些疯狂了吧?
“是是。”王内监只能连连答应。他得赶紧把这事办成了,到时候太后和皇后再想做什么也不成了,也省得他这样提心吊胆的,非折寿不可。
“你去吧。”沈数起身,看着王内监半弯着身子退下去,转头向着西北方向看了一眼。他本来是想等舅父舅母那里同意再上门提亲,但现在皇后对桃华这样虎视眈眈,那就不能再等下去了。这事办完了之后,他再向舅父舅母解释吧。
☆、第121章 定亲
刘家请的媒人上门很快,赶在小年之前,就提着一对银雁和四色礼品上门了。
这是六礼中的第一步,纳采。
如今这年头,京城里婚丧之事铺张得厉害,纳采在旧礼里原是一对活雁即可,如今倒是活雁难寻,多数人家都喜用金雁,且还要加上许多各色礼品。似刘家这般以一对银雁下聘,且还是空心的,已经算得上寒酸。
媒人倒是满脸笑容:“刘翰林最崇古礼,不喜铺张,府上可莫嫌怠慢。”
这到底是大事,既然现在蒋锡一家子还没搬出去住,自然就是阖府上下的喜事,人都聚到了前厅。小于氏也一样笑得满面春风:“看你说的,既是古礼,哪有怠慢的说法?”
曹氏看着那两只银雁,眼角余光瞥见几个丫鬟彼此悄悄使着眼色,心里便有些不自在起来。她是个不会掩饰的,虽然极力想要不露痕迹,眼角眉梢还是露了些出来。
这些官媒人都是人精中的尖子,善会察颜观色,立刻就看出了曹氏的心思,便笑道:“这回来,少不得还要求府上姑娘的庚帖回去合个八字。”说着顿了一顿,便笑道,“原这事儿该是过几日再登门的,可刘翰林如今在外头,刘太太怕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办事不便,便央我来商议,索性今日就请了姑娘的庚帖家去。”
按古礼,求庚帖这事儿应该在纳采之后,隔几天再次上门,还要再带礼物,专门来求才是。虽说蒋燕华的八字其实早已经拿去合过了,可这步骤却不能少。众人听了前半句话,已有人在暗笑——刘家看来是穷极了,为了省一份礼物,索性将问名和纳采两步合一。待听到了后半句,曹氏便忍不住道:“刘翰林去了哪里?”
官媒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便笑道:“这不是蓝田洛南两县今年刚遭了疫,皇上悯恤,着人去这两县查看过冬及明年备春耕诸事,选的是户部的一位大人。刘翰林也是贫家出身,便特地点了他跟着去,免得下头虚报了。”
其实这话大有水分。皇帝着人去疫区查看是真的,但刘之敬却并不是什么人亲点的。事实上皇帝根本没下过旨意让翰林院也去人,这差事是刘之敬自己讨来的。当然从程序上来说,也算是上官点了他去,但被官媒加了“特地”二字,听起来就仿佛他得了什么人特别重视似的,十分风光的样子。
曹氏哪里知道这里头的门道,还当刘之敬真是特别得上官青睐才能跟着出去,顿时方才的不悦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这些日子她也打听过,知道庶吉士是在翰林院观政,以后好到各部或外放为官的,自然是越得上头的青睐,将来前程越好。因此方才的嫌弃都化了一天高兴,连忙叫人取出写好的庚帖,交到了媒人手上。
这庚帖却是蒋锡亲手写的。用泥金红帖,上头不但有生辰八字,且注明了蒋燕华的名字,只下头的祖宗三代写的却是蒋家人。
曹氏原是提着心的,只怕蒋锡将祖、父处都写成陈家人的名字,待拿到手蒋燕华瞧了,说写的是蒋家人,这才松了口气,这几日都熬汤熬水的,对蒋锡着实小意体贴。
这官媒人也是识几个字的,接过帖子瞧了各色齐全,便也不久坐,收起帖子便笑嘻嘻告辞了。
媒人一走,小于氏便笑向曹氏道:“这可要恭喜三弟妹了。想来好日子也要近了,这嫁妆三弟妹且要快些准备起来,我们这些做伯母的,也要等着给燕姐儿添妆呢。”
这话一说,曹氏心里顿时又忐忑起来。蒋燕华要备嫁妆,自然是蒋锡掏银子,可这次的事儿闹成这样,蒋锡究竟会给蒋燕华备多少嫁妆呢?
这个问题,桃华也正在跟蒋锡谈论。
谈及婚嫁的事儿,姑娘家不宜出面,故而桃华并没有去前头,只是听桔梗儿跑回来报了消息,重点说明了刘家只送一对空心银雁及顺便就将庚帖讨走,当然也说了刘之敬不在京城的原因。
桃华听完只是笑了笑,问蒋锡道:“爹爹看,给燕姐儿准备多少嫁妆?”
蒋锡想了一下:“虽说她是陈家人,但这些年,她也是真孝顺我的,公中出一千五百两,我给她添五百两,再替你太太添五百两吧。”
合计起来就是两千五百两银子,这笔钱若放在无锡是拿得出手了,可若在京城却就微薄了些。嫁妆里若有田地庄铺是最好的,可在京城这边,两千五百两银子就是都拿来置办田地铺子都办不了多少,更何况还要打头面,做家具……
桃华心里盘算了一下:“那我也添五百两吧。总要手里有几个活动钱才好。”
蒋锡并不阻拦:“你给她添,那是你们姐妹情意,爹不拦着。不过你也不必多想,我原是想着给她备两千两的,如今三千两已经不少了,咱们家里就是这样,她虽是嫁到翰林家,也没有占了你的东西的道理。”
桃华忍不住笑了:“爹,我知道——”说到底,蒋燕华再改姓,也不可能跟蒋锡的亲女儿一样。要说三千两银子也不少了,即使在京城,如果是嫁到平民百姓家,这已经是一笔难得丰厚的嫁妆了。
两人才说着,那边茯苓已经过来请蒋锡了:“官媒已经取了庚帖去,太太请老爷去看看刘家的纳采礼。”
就那么几样礼没什么好看的,这自然只是个借口,果然蒋锡才过去,说了几句话,曹氏就小心翼翼地道:“八字已经合过,都说燕姐儿是旺夫的,与刘翰林八字极相和,想来刘家那边也要急着将事办了。只是燕姐儿的嫁妆……”
蒋锡就知道她要提这事,当即将方才的话说了,淡淡道:“京城这边,田地是难买的,铺子也要着人寻一寻看能否盘到,另外的家具首饰之类,你自己筹划便是。至于陪嫁的人,如今伺候她的人她都可带过去。”
曹氏听见三千两的数目,心里刚是一喜,随即就听见田地庄铺都不确定,便有些着急:“老爷,这——”她也知道须得有这些东西,才能一直有进项,若只有家具首饰,看起来丰厚,其实却是坐吃山空。
“京城不比无锡,你也该知道。”京城周边买一亩地的钱到了无锡少说能买一亩半,且还都是有主的,想买到合适的还得碰运气,铺子就更不必说了。
曹氏心里一盘算,顿时觉得三千两也置办不出什么东西来,只得吞吞吐吐地道:“老爷,刘家到底是翰林……”
蒋锡这几天为着蒋方回的事心情都极差,连从大内借回来的孤本都有些读不下去,自然更没有心情与曹氏纠缠什么嫁妆,不耐地道:“那也要看看刘家下多少聘礼。”
所谓有来才有往,如今的规矩差不多都是男家下聘之后,女家在原聘礼上再添一份价值基本相当的做为嫁妆。若从今日纳采礼来看,恐怕很难想像刘家能下三千两的聘礼,这么算来,蒋燕华的嫁妆已经是格外丰厚了,刘家根本无可挑剔。
曹氏被堵住了,对着桌上那一对空心银雁无话可说,只得眼睁睁看着蒋锡出去,这才露出一脸愁容来:“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