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完本——by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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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再直白一些,若按太后说的这个八字来挑人,或者是高门大户里不够出色的姑娘,或者干脆就是家世不足,现连个五品官儿都没有,如何配得上一品郡王,皇室血脉呢?
皇后在一边站着,眼珠来回转动,看看太后又看看皇帝,轻咳了一声道:“先帝这般说,定然是有道理的。怕是安郡王的命数实在是——唉,当初若是他不去西北就好了。”
太后心里暗骂她蠢。当初送沈数去西北可是先帝做的决定,她这般说难道是说先帝害了自己儿子不成?
“当初也是老四多病,兴教寺的高僧算出他命宜西北——哎,果然是金命,才宜西方。只是西北多刀兵,这才……”以五行而言,西方庚辛金,自然是宜金命之人,然而西方又是主刑克的,且年年打仗,便把沈数这命里的金打磨成了刀兵之金,难怪会锋利到克妻了。
太医写方子的手都有点抖了,恨不得一笔能写上半个时辰。可是这太平方儿也就那么几味药,纵然他再磨蹭个没完,这方子也是一会儿就写好了,只得战战兢兢捧了去覆命。医者原都是不怎么信神佛,这会儿太医却在心里没口子地念着神天菩萨,只盼自己进去的时候,里头几位没说什么不该人听的话。
大约是菩萨看他家里平日上香施舍还算过得去,总算保佑了他一把,等他走到寝殿门口的时候,只听皇帝淡淡地道:“如此,就劳烦母后了。”显然是这一番谈话终于告一段落了。
太医连忙将药方奉上,只等皇帝看完之后一声罢了,便如逃过一劫地退了出来,一身热汗在外头冷风里一吹,登时化为冰凉——太后这哪是梦魇,分明是托先帝的名义,要在婚事上摆布安郡王呢。
这事儿与我无关,与我无关,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太医心里念叨着,拖着脚步回了太医院,有一同轮值的同僚随口问了一句,他也只答“太后惊梦”,多一个字都不肯说了。
然而这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墙也很想让风透出去,于是这还没到除夕,先帝托梦的事儿就传开了。
有说年关难过,那指的是穷人,略富裕些的人家,过年就是最快活的时候,手上要准备饮宴走亲戚的诸般事务,闲着嘴巴做什么?少不得把街头巷尾听来的消息你传我我传你。于是京城里到处都有传闻,什么安郡王去了西北十二年,沾了刀兵之气,成了刑克之命呀。什么崔家大姑娘是个水命,不该离开福州来京城的,因京城土厚,土克水,所以才会水土不服以致一病身亡呀。还有胆子大的,甚至神神秘秘地说安郡王的命格其实还不是简单的金命,否则土生金,京城地气既厚,怎么当初安郡王在宫里却存身不住,要去西北呢?更有甚者,还提到了先帝自安郡王降生之后身子似乎就不好了……
当然这样的话就是再大胆的人也往往只敢说一半,不敢深究这“不简单”的金命到底是个什么命,要知道若说命宜西北可染刀兵,那就是手掌杀伐,这,这可不得了啊……
传闻如此之盛,简直跟过年的喜庆气氛有一拼了,蒋家纵不是交游广阔的人家,这消息也难免传进来一二。薄荷气得满脸通红:“谁说王爷克妻了,这,这不是胡扯吗!”不但抹黑安郡王,还连带着是在诅咒她家姑娘啊!
桃华倒是若有所思:“你急什么。若是这样,想跟郡王府联姻的人家就会少得多了。”之前沈数给她的信上写过,他已经在筹划这件事了,那么这传言背后,会有他的手笔吗?
安平十五年生人,桃华在心里算了算,赫然发现她自己就是安平十五年生的,至于说是不是土命,这她可就不懂了,但如果真是沈数搞的鬼,那她的命或许真是土命?哎不对,他怎么知道她的生辰八字的?不会是早就从蒋锡那里打听过了吧。
薄荷看看桃华的神情,后知后觉地有点明白了:“是王爷——哎,可怎么能说克妻呢,这,这——”命格这东西,如今的人还是很信的,若被人说命硬,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桃华微微一笑:“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信不得的。”可是即使知道命格都是虚话,沈数为了亲事如此抹黑自己,她也觉得高兴……
什么克妻之类的传言,信则有不信则无。有些人家或许真觉得这是个忌讳,但有些人家,却能从里头嗅出些别的东西来。比如说在京城兴起关于皇家的传言,若是没有人暗中允许甚至授意,能行吗?而那授意的背后之人是谁,也是不难猜到的。
崔家自办了崔秀婉的丧事之后,看起来是闭门不出了,然而家里还个崔敬,读书之余也仍旧在外头走动,这些消息自然也是能听到的,少不了要回家里来说一说。
崔夫人这些日子整整的瘦了一圈,身上的衣裳都有几分撑不起来的样子,听了崔敬的话便苦笑:“郡王爷克妻?要这么说,仿佛也有几分道理。”若真是八字相合,怎么这亲事最终没成,连她的女儿都不知去向了。
崔幼婉一听就急了:“娘,这都是外头传的瞎话!”克什么妻!崔秀婉还活得好好的呢。
崔敬正色道:“克不克妻的都是鬼话,要紧的是,这些话是谁传出来的,有什么用意!”
崔夫人有些没精打采地道:“什么用意?”虽说是曾经恨过崔秀婉不听话,置全家人性命于不顾去私奔,也狠着心办了丧事,可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养了十八年的女儿,崔夫人这些日子都有几分浑浑噩噩的,懒得去动心思琢磨什么。
崔敬略一犹豫:“怕是太后不愿王爷与高门联姻。”
崔夫人仍旧心不在焉地道:“太后不是一直如此么?”
“但现在太后打算插手王爷的亲事了。”从前有先帝之命在上,太后不能做什么,现在崔秀婉死了才三个月,太后就忍不住了。
“太后打算给王爷指婚?”崔幼婉越听越急,“王爷不是要给姐姐守一年么?”
“守归守,此时指婚,等满了一年再成亲,也算是守过了。”崔敬冷静地指出要点。
“那,那咱们家怎么办?”崔幼婉脱口而出,“太后会给王爷指门什么样的亲事?”可想而知,太后多半不会指到崔家来,不然,当时就可以照崔知府所呈以妹代姊,又何必到了这会儿又来大费周章地折腾呢?
崔敬倒是不以为然:“这有什么怎么办的?依我看,这事儿说是太后出头,只怕皇上也有份呢。既然如此,咱家也算对先帝履行了诺言,如今太后和皇上都不愿意,正好不去趟这浑水。”沈数人材或许是真不错,然而人才出众的少年郎多了,从前的亲事还好说是先帝旨意不可违抗,现在再逆着皇上和太后的心意,这可就不划算了。
崔夫人如今甚是同意儿子的观点:“说得不错。若不是先帝指了这门亲事,你妹妹也不至于这般没下场……”说着眼圈便又红了。
崔敬皱了皱眉头。崔秀婉是他亲妹妹,如今这样他也心里难受,可是崔秀婉办的这事儿却是害人害己。崔夫人到底是做娘的,如今女儿不在眼前,就只记好不记坏了,如此心软下去,将来说不定就有后患。
“娘,秀婉已经去了,家里也给她做过道场,想必此时早该转世投胎去了才是。”
崔夫人一怔,哭得更伤心了。崔敬皱着眉头安慰了几句,崔夫人却仍旧泪水滚滚。崔敬一阵头痛,想想还是做女儿的更会安慰母亲,便向崔幼婉使了个眼色,见她上前低声抚慰,自己也怕见崔夫人的眼泪,便托词读书,起身出去了。
崔敬一走,崔幼婉的话便停了下来,耳边崔夫人的哭泣之声仿佛渐渐听不见了,只管自己坐着发呆。
方才崔敬已经说了,太后要给沈数挑的妻子须是安平十五年生人,只这一条,就将她划出了圈外。
但是为什么呢?太后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要给沈数张罗亲事呢?崔幼婉紧紧攥住双手,指甲抠进了掌心却浑然不觉。
自从在京城第一次见到沈数,她就砰然心动。那时候他还是她的姐夫,纵然有万千思绪也只能深锁胸中。然而当发现姐姐并不想嫁的时候,这股子情潮就再也压抑不住了。既然姐姐不愿嫁,何不姊妹相易,既成全了姐姐,又成全了她?
或许人生若从头就没有希望,倒要比希望之后又失望来得幸福许多。若是姐姐一开始就欢天喜地备嫁,她也不会如今日一般泥足深陷,无法抽身。可是姐姐走了,障碍已然扫除,而她借着姐姐曾经的婚约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时候,太后却偏偏跳了出来,在她面前建起了一堵难以逾越的高墙。
为什么呢?太后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个念头?难道是有什么人给她出了主意?
“幼婉?”崔夫人哭了个痛快,收泪的时候才发现小女儿脸色煞白地坐在身边,目光散漫,表情却有些可怕,不由得吓了一跳,“你是怎么了?”莫不是被自己吓到了?
“没什么……”崔幼婉猛醒过来,才觉得掌心火辣辣地疼痛,“只是看到娘哭,我也想起姐姐了。”
“都怪娘。”崔夫人已经没了一个女儿,这一个就是掌中独珠了,自然是加倍地宠爱,“没事了,娘没事了,快别难过。”
娘你是没事了,可是我有……崔幼婉苦笑着,被崔夫人推进房里躺下歇着。帐子被放下来,人也退了出去,四周一片宁静。可是崔幼婉却几乎能听到血液在自己血管里搏动的声音,两边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痛,就如同她此刻几乎要狂涌而出却又不能不死死按捺住的心情:怎么办?怎么办!
传言甚嚣尘上,以至于刘之敬从蓝田回来,还在路上就听说了这些事。别人或是将这些当个笑话听,他却是反复琢磨了许久,直到回了家中还在沉吟。
刘太太一个多月没见到儿子,又是欢喜又是心疼,围着他转来转去嘘寒问暖,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不免又多问几句,待听得是外头的传言,便没了多少兴趣:“是给郡王爷娶亲,与我们何干。”凡不与她儿子相关的事儿,她都兴趣不大。
“这却不然。”刘之敬换下满是尘土的衣裳,坐下来喝着热粥,徐徐道,“太后分明是想操控安郡王的亲事,只不知皇上是个什么意思。”
刘太太瞪着眼睛不明所以:“皇上?”
“是啊。皇上是打算拉拢安郡王,还是要防着安郡王,怕是这一次就能见分晓了。”这很有可能会决定未来朝廷上的格局,甚至也能左右他的道路。
刘太太更不明白了:“拉拢安郡王?安郡王当年可是——”可是太子的有力竞争者啊!
刘之敬一摆手:“此一时彼一时也。”知道这些事母亲听起来困难,便笑道,“母亲也不必费心这些事,有儿子呢。”
刘太太也知道自己弄不懂儿子仕途上的事,既然儿子说不用自己操心,便抛开了,喜滋滋道:“这些事儿娘帮不上你,就不问了。倒是蒋家的事,娘已经给你定下啦!蒋家听说你不在家,那些礼数就都通融了。”儿子这主意真是出得太好了,这就叫那个——什么欲擒故纵是吧?
刘之敬这些日子也的确是辛苦。带他们过去的那名官员只做表面文章,便苦了他这个自请去跑腿的,着实将两县走了个遍,脸都瘦了一圈。此刻听说亲事定下来,脸上终于露了笑容:“辛苦母亲了。”
“不辛苦,不辛苦!”刘太太喜笑颜开,跑去将聘书和庚帖都捧了来,献宝一样捧到儿子眼前,“等转过年来就去下聘。我听蒋家的意思,也没特意提要将姑娘多留两年。”
刘之敬笑着将聘书庚帖接过来:“若他们要提,娘也只管应了就是。”
刘太太略有些不情愿:“若是再拖两年,你都二十五了。”她还没抱上孙子呢。
“这也不算晚。何况她年轻,就算马上娶进门,也得等到及笄才能圆房呢。”刘之敬不在意地说,目光往庚帖上一扫,突然僵住了,“娘,这是谁的庚帖?”
“蒋家姑娘啊——”刘太太完全不明所以,“家里只有这一张庚帖,娘也不会拿错啊。”
“这不对!”刘之敬脸色都变了,“这上头写的名字是蒋燕华,可她明明是叫蒋桃华!”
刘太太茫然地凑过来看了一眼。然而她根本不识字,什么燕啊桃的,摆在她眼前也分不清楚:“可是,上回拿来合八字的那张帖子,娘比着看的,字写得都一样啊……”那张没写名字的八字帖可是儿子自己拿回来的,难道也有错吗?
刘之敬瞪着眼前的庚帖。刘太太说得没错,这张庚帖上的八字与当初蒋榆华悄悄给他的那张是完全一模一样的,除非蒋家是挂羊头卖狗肉,这庚帖上是蒋桃华的八字,名字却是别人的!
但是这实在不太可能,各人的八字里,年、月、日都是明摆着的,只是时辰上对外不宣罢了。除非蒋家这两个女儿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否则只要稍稍一打听就会被拆穿,而伪造庚帖乃是骗婚,蒋家是想结亲而不是结仇,断然不会这么干!
刘之敬头脑冷静了一些,心却在往下沉——如果不是蒋家搞鬼,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他自己弄错了!
“娘,这蒋燕华在家中行几?罢了,我自己去问吧。”这次不能再指望母亲了,他得自己去搞明白,那天在一墙之隔的桂花树下,他看到的究竟是谁?
刘太太慌了手脚:“怎么回事?这,这真是错了?”
刘之敬极力回想当日情境。蒋柏华很明白地告诉过他,那是“他的姐姐”,如此,那少女必是蒋锡的女儿才对。难道说,蒋锡还有两个女儿不成?
想到这个可能,刘之敬只想立刻冲去找到蒋榆华,好好地问问他。然而现在书院都已放了年假,蒋榆华自然是回家去了,他现在难道能冲去蒋家询问不成?
“可是蒋家骗了咱们?”刘太太怒气冲冲,“竟敢跟翰林家骗婚,我去找他们!”
“娘!”刘之敬一把拉住了她,指着聘书上的名字,“这是咱们送过去的,如何能说是蒋家骗婚?你且稍安毋躁,待我再去打听打听。”
☆、第124章 新年
本来是很热闹的一个新年,因为“先帝托梦”而增添了一丝略有些诡异的气氛。那些个高门大户里有女儿是安平十五年出生的,不免都有些战战兢兢,并不想冒着得罪太后的危险与郡王府联姻。而那些五品以下的小官儿家里,却颇有些蠢蠢欲动的,希图着通过高嫁女儿,或许自己也能提提身份。
就在这各异的心思里,过了除夕,过了初一,很快就到了上元。
上元是观灯的节日,今年太后在初一的外命妇朝贺上就露了口风,要请几个年轻女孩儿来宫里陪她观灯。虽说是观灯,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太后这是在给安郡王物色王妃呢。
“蒋桃华?”皇帝看着递到面前的一名单,手指在其中一个名字上轻轻划了划,“母后是要将她也召进宫来?”
皇后在旁边紧紧盯着皇帝的神色,闻言情不自禁往前倾了倾身,刚想说话,触到太后的目光,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太后微微叹了口气:“皇帝可有没有发现,每次我召蒋氏入宫,老四总是不一会儿就到了?”
“哦?”皇帝眉毛微微一扬,“这朕倒不曾注意。”
“你整日里忙于政务,自然注意不到这个。”太后体贴地拍了拍皇帝的手,“就是我初时也不曾注意,到后头才发现的。前些日子我叫人到外头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给西北军采购的药材,都是用了蒋家的人。”
皇帝淡淡地听着,等太后说完了才道:“母后是说,安郡王自己看中了蒋氏?”
皇后嘴唇动了动,太后已经缓缓道:“皇帝,这些日子外头传言如此之盛,仍旧不乏有想与安郡王结亲的人家。”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皇帝不由得也正了正神色:“母后是要防他坐大?”
“西北可是还有个定北侯府呢。”太后抬起手,向西北方向点了点,“若是再让老四娶一个高门大户的女儿,日后他若有了别的心思,如何是好呢?我知道皇帝仁厚,还念着兄弟之情,可皇帝当他是兄弟,岂知他如何呢?”
皇后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原来这事儿还可以这么办,根本不必如她那样兜兜转转,想着法儿的一边撇清自己一边把蒋氏推出去,只要让皇帝看见了利益,为了江山他自然会做出选择。
“选蒋氏,我是深思熟虑过的。”太后收回手,又拍了拍皇帝的手背,依旧用那种缓缓的语气道,“一则蒋氏出身不高,可你刚封了她的父亲做药师,见四品官员都可不跪,说出去比那些六七品的小官儿可好听得多了。更不必说蒋家还有人在朝中做官,又有两个女儿在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