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完本——by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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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则蒋氏医术委实出众——老四的眼睛不是一直不好,指了蒋氏过去,还能照顾他不是?听说蓝田洛南两县都要给她立生祠了,说是能保佑人逢凶化吉——皇帝,你是给他指了个活菩萨呢,将来若再上战阵,有她这份儿大功德护佑,必定无碍的。”
皇帝脸上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是默然听着。太后轻咳了一声,续道:“母后知道你也难做,索性母后就把这错处都担上来就是了,你且不必管。”
皇帝抬了抬眼皮:“若是安郡王不愿呢?”
太后微微一笑:“你放心,我自然是会安排的。这事儿说出去,也只是他自己选的。”
皇帝这才点了点头:“既是这样,就请母后费心了。”立起身来,“朕去瞧瞧赵充仪。”
一句话说得皇后刚露出点笑容的脸又阴了下来。太后目送皇帝出去,转头瞪了她一眼:“赵充仪怀着龙胎,皇帝多去看望是应该的,你这是什么样子?”
皇后抿着嘴唇不说话,半晌才道:“姑母,家里可有什么消息递进来?”新年朝贺的时候于阁老夫人进了宫,皇后让她给于阁老传个话,可到现在半个月了,也没见有什么动静。
太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没错,皇后是她的侄女,她们都姓于。
“你父亲说先等等,如今不能跟赵家有什么冲突。”太后说着,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老实说,这次别说皇后不想让赵充仪生,她也有同感了。
皇后狠狠地拧着手里的帕子,几乎要把薄薄的鲛绡帕拧烂了:“可她若生了皇子——”
“这能怪谁?还不是怪你自己!”太后低声呵斥了一句,“总之这会儿你给我老实呆着,什么都不许做!”
皇后咬了咬牙,低声应了一声。太后看她这样子就觉得两边太阳穴发疼,抬手按了一下沉声道:“你到底稳重些。早年间瞧着你还好,如今是越发的毛躁。这世上哪有万事如意的道理?才把蒋氏的事处置了,你就又想着春华殿?这一桩一桩的,你是想把皇帝逼得跟你反脸吗?”
皇后原是忍着不说话,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道:“就是没有这些事,皇上心里也怨我!他恨我顶了夏氏的位置,根本就不想我做这个皇后!”
太后脸色一变:“胡说!我看你是昏了头了,这与夏氏什么相干!她自己命薄,没有这个福气,与旁人有什么关系!”
皇后一句话说出来,也觉得失言了。夏氏的事儿是宫里的忌讳,谁都不提,她也是一时憋闷才冲口说了出来。可是这个念头真的已经在她心里憋了许多年,有时候她面对着皇帝虽然带笑却淡漠的眼神,就觉得自己要发疯了。
太后按着额头,半天才道:“你也累了,回去好好歇歇,不要胡思乱想。赵家的事,你父亲自然会有主意的。”
皇后一言不发地走了,青玉替太后轻轻揉着太阳穴,低声道:“娘娘为何不跟皇后娘娘分说清楚呢?”兵部尚书年纪已长,将要致仕,现兵部两位侍郎都有提升的资格,可资历更老的那位左侍郎却非于党,想要越过他将右侍郎提升上去还需花点功夫,这时候于党可不能后院起火。
“说了又怎么样呢?”太后也觉得疲惫,“她眼睛里只看得见后宫。当初,真是不该这么急……”
青玉低声道:“皇后娘娘十年无子,也是心里苦……”中宫无子,虽然不像普通人家的妇人一般要担心无子被休,但却关系着整个家族的命运,其压力更大。皇后这些年也不知吃过多少补药和偏方,尤其是前几年,整个凤仪宫里都整天弥漫着药味,连宫里的宫人走出去都能让人闻得出来。
“她跟我一样命苦啊……”太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当初她也是无子,若不是她当机立断让一个宫人去伺候先帝,现在还不知是什么情形呢。
“罢了,你去挑些舒肝平气的药材,一会儿给她送过去。”这后宫中,她们这对姑侄总还是同病相怜的。
皇后的确需要点舒肝平气的药,这些日子她就时常觉得胸痛,越是身子不适,脾气自然也就更坏了。李太监不必说,如今已经有些失宠了,就是新得宠信的陈内监,有时也少不了要挨几句骂。
暖轿行至宫门,贴身宫人就在轿外低声道:“娘娘,吴才人又来请安了。”
“不见。”皇后冷冷地说,“快些进去,她愿意站就让她在这里站着!”
暖轿从吴才人身边径直过去,吴才人已经站得浑身冰凉,眼看着轿子消失在宫门之内,宫门缓缓掩上,这才转身往回走。
陪着她来的绿萝衣裳还没有她穿得厚实,更是冻得发抖,说话都有些不连贯了:“才人,咱们这样,有用么?”
吴才人叹了口气:“若不然怎么办呢?”
绿萝往周围看了看,细声道:“才人这样时常来,赵充仪怕要不高兴了。”
吴才人还是宝林的时候就住在春华殿偏殿,后来升了才人便迁到春华殿旁边一处小轩中,虽已算是出了春华殿,但毕竟还是紧挨着,这样天天往凤仪宫献殷勤,赵充仪又怎会不知道呢?
“依奴婢说,赵充仪日后或许也有大造化呢……”小轩里总有别的宫人内侍,倒还不如主仆两个走在空荡荡的宫道上说话来得方便。
“你是说,转投赵充仪?”当初住在春华殿的时候,吴才人对赵充仪也是有意讨好的,只是赵充仪不怎么理她,后来升了才人又迁了出去,这关系便更疏远了,这会儿再想凑上去也难。
“是啊,若是赵充仪生下皇子,那可了不得呢。”绿藤实在是怕了大冷天这样立在凤仪宫门口了。无论她穿几双袜子,将鞋子里衬上多少毡絮都不顶用,到了晚上就觉得双膝以下都是冰冷的,冷得发痛。
吴才人没有说话。赵充仪现在看起来的确是前途无限,可是她还是觉得,于氏一族更可靠一些,赵充仪这一胎未必能生得下来,问题只在于,于家要用什么手段。
“皇上把春华殿看得紧紧的,谁想做手脚也没有办法……”绿萝悄声说道。小轩就紧挨春华殿,她当然看得出来。
吴才人目光闪了闪,忽然有了个主意:“你说得对。既然皇后娘娘这里不纳我,我总要再找个靠山的……”
桃华上元节也要应召入宫的消息,在蒋家也掀起了一场小波澜。小于氏晚上睡不着觉,便跟丈夫窃窃私语:“太后做什么把桃姐儿也召进宫去,难不成也是替安郡王……”桃姐儿还能做郡王妃不成?
蒋钧也觉得这不可能:“大约是身子不适,召桃姐儿进宫诊脉吧?年节下不好叫太医,借着观灯的借口叫桃姐儿过去。”还没出正月,叫太医是很不吉利的事儿。
小于氏睁大眼睛看着纱帐顶,一点儿也睡不着:“杏姐儿进宫也有几个月了,听说至今皇上都没召幸过她。”而且除了去凤仪宫请安,蒋杏华几乎都缩在群香殿陪着王充媛说话,根本不踏足蒋梅华的玉卉阁。
“没用的东西。”这一点上蒋钧也觉得恼火。他是不喜欢这个庶女的,当初因为春蕙趁他酒醉爬床,闹得家宅不宁,小于氏与他冷战了好些日子。其实他对春蕙本也没那个念头,倒是觉得酒后失德成了他的污点,反而厌恶起春蕙来,以至于春蕙的死虽然有些蹊跷,他也懒得去查。
既然厌恶生母,对女儿自然也没有多少喜爱,蒋杏华在蒋钧眼里几乎等同于不存在。好容易这次进了宫,竟然也没有半点作用,怎能不让蒋钧恼火。
小于氏也愁得不行。原本弄蒋杏华进去是为了帮蒋梅华的忙,现在她不但不帮忙,还躲着蒋梅华,这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早知道还不如把她留下来,还能笼络个什么人——比如说,若是能将她嫁给刘翰林,不就有用了?
胸前又传来闷闷的胀痛。小于氏抬手揉了揉,只觉得腋下也有些刺痛。自打上回蒋锡当面说穿了她的病症之后,她也不好意思为这事看郎中,只叫丫鬟去街上医馆报了个病名,取了些药丸并几帖膏药回来。初时用着似乎好些,这些日子却又重了起来,晚上连觉都有些睡不安稳了。
“听说刘翰林年前去了趟蓝田,”想到刘之敬,小于氏顺口便道,“也不知差事办得如何。”
蒋钧对刘之敬的作法很满意:“他办事踏实。这事儿是件干差,但皇上对疫情向来关注,日后只要想起来,就是他的机会。”
所谓干差,就是没油水可捞的差事,否则也轮不到刘之敬去。但这同样也是个机会,只看有没有人看得透。现在刘之敬看透了,可见他有过人之处,只是出身太低,一时出不了头罢了。
蒋钧正琢磨着年后开了印,如何能让皇帝想起这件事儿来,便听妻子道:“也不知刘家几时来下聘,不如叫榆哥儿去探探口风?”
“这也成。”蒋钧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虽说已经纳吉,但到底还是要下了聘才算是真正的板上钉钉呢。
其实用不着蒋榆华去刘家,刘之敬那边已经急了,好容易憋过了初五,便约了蒋榆华出来,去茶楼里坐下说话。
蒋榆华早得了小于氏的吩咐,他与刘之敬素来说得熟络,倒也不必拐弯抹角,寒喧了几句便笑道:“刘大哥几时来下聘?年前媒人跑得那般急,我母亲生怕准备嫁妆都来不及,紧着催我三婶娘呢。”
刘之敬正巴不得提这事儿,连忙道:“我今日正是为了这事儿来的。年前我不在家,母亲心急,礼数上未免有些简慢了。我想着给岳父岳母并家中众人都备一份礼,只是不知道该备什么礼,还要请教你呢。”
蒋榆华笑道:“刘大哥怎说得这样客气,我们马上就是亲戚了——对了,如今我叫你刘大哥,可等成了亲,你就成了我妹夫了,这可真是想不到的事……”说着笑了起来。
刘之敬只得陪着他笑。蒋榆华笑了一会儿,方道:“我三叔三婶都是和气人,礼并?5 挥惺裁茨驯傅模碛形胰憬恪阆胍仓赖模褪窃诶短锫迥现喂叩摹俏仪巴啡裟锪粝吕吹呐咐竦挂邢感!?br /> 刘之敬一听他后半句话,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到了这会儿他已经确认,蒋家从未认为他要娶的是蒋桃华,而不是拿了别人的庚帖来糊弄他,否则蒋榆华不会这么坦然地提起蒋桃华。
这问题只可能出在他画的那张图上。刘之敬心里迅速盘算着,试探着问道:“原来你这位治疫的三姐姐也是你三叔的女儿?那岂不就是——”
蒋榆华笑道:“就是燕妹妹的姐姐了。她是前头三婶留下的,燕妹妹是如今这位三婶娘生的。”
刘之敬心里更凉,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道:“原来如此。说起来你这位三姐姐岂不是极小的时候就没了母亲?”
蒋榆华随口答道:“可不是。三姐姐六岁的时候就没了娘,三叔心疼她,怕她受委屈,所以拖到她十岁上才续娶了现在这位三婶呢。”
刘之敬仿佛迎头被人泼了一盆凉水,从头冷到了脚:“那蒋燕华她——她不是你三叔的女儿!”蒋桃华十岁的时候曹氏才嫁给蒋锡,可蒋燕华只比蒋桃华小一点儿,怎么可能是蒋锡的女儿。
蒋榆华惊讶地看着他:“刘大哥你难道不知道?燕妹妹是如今这位三婶带来的,原姓陈。不过她自跟着过来就改姓了蒋,入了三叔的户籍。”
刘之敬这下简直不是被泼凉水,而是被闷了一棍子了。弄了半天,不但没娶到蒋桃华,甚至连个真正的蒋家女都没娶到!他看着蒋榆华惊讶的表情,恨不得上去掐着他的脖子摇晃,问他为什么不早说。
蒋榆华却是根本没有想到刘之敬居然连蒋锡有几个女儿都没搞清楚。说起来他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又从来没有想过打探别人家的事,哪里知道人家后宅之事并不是一打听就能知道的。因此他的惊讶完全是真的——毕竟刘之敬连蒋燕华的背影都入画了,他还以为自己是成全了一段红叶传诗一般的姻缘,哪知道刘之敬竟是被蒋柏华坑了一回呢?
刘之敬僵直地坐着,很想掀翻桌子,然而他毕竟是个在任何时候都能迅速冷静下来审时度势的人,此刻也不例外。聘书已下,而且还是刘家急火火请媒人上门赶出来的。最初又是他自己画了蒋燕华的背影,无论如何也怪不到蒋家头上去,便是要退亲都无话可说。最重要的是,如果退亲,会给他带来什么结果?
首先,他得罪蒋家是肯定的了,非但不可能再得到蒋家助力,反而要结仇。其次,他无故退亲,名声必定要受影响,传扬出去只怕再想娶妻都难了。再者那蒋桃华频频出入宫闱,若是得罪了她,难说会不会在皇帝面前说他几句坏话,那时麻烦就真的大了。
脑海里迅速地盘算着,刘之敬刚刚腾起来的怒火又被自己压了下去。他略有些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那日在你家,倒曾瞧过个背影,只不知哪个是你三姐姐呢?”想起这话说得有些失礼,又连忙补充道,“此次去了蓝田洛南两县,才知道那边连生祠都为她建了,实在令我等须眉惭愧啊……”
蒋榆华与他熟了,且想着马上就是一家人,倒也不避讳什么:“你说那日啊——三姐姐穿的是红衣,她是爱穿红衣的。”
刘之敬听到这里算是完全明白了——的确是他认错了人。当日他抱着蒋柏华爬上墙头,确是看见前方还有三个人正转过回廊,其中一个身材最高的穿的就是红衣,而桂花树下的那少女穿的却是湖蓝褙子。只是当时蒋柏华冲着那蓝衣少女叫姐姐,便将他完全误导了。
“之前,倒是真不知道你三叔有两个——女儿……”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蒋燕华算什么女儿呢,分明是个冒牌货!
蒋榆华张了张嘴,好玄没把自己家里都看不上蒋燕华因此才从不对外提起的话说出来。幸好他脑子还在,只干笑了一声道:“燕妹妹性子文静,素来不爱出门的,不比我三姐姐那般——能干,在外头也有名声。”又连忙补充道,“不过燕妹妹做得一手好针线,亦是读书识字的。人又孝顺,我三叔也将她当亲女儿看待。”
他这么一说,刘之敬倒想起了蒋桃华曾经给承恩伯看过那病的事儿,当时他听了之后也打消了娶她的念头,还是后头谋的缺没了才不得不重拾旧题。现在想来,蒋燕华纵不是蒋锡亲生,至少如今也冠着蒋家的姓,若真能如蒋榆华所说得蒋锡视如亲女,那也够了。
至少是个清白女子,不出门有不出门的好处,性子贞静孝顺,才是家宅之福。刘之敬这么安慰着自己,对蒋榆华干干地笑了一声:“等出了正月,寒家就登门下聘。”
☆、第125章 事定
每年上元灯节,皇帝都会带着妃嫔们去朱雀门观灯,但今年因为太后要召人陪她观灯,因此在曲江行宫里设下了灯园,一众人等都移至行宫过节。
虽说外头已经传出了安平十五年这个择王妃的硬性标准,但太后邀请入宫的却也并不只是安平十五年出生的女孩儿们,再加上一些外命妇,竟是热热闹闹好一个大场面。
与此相对的,皇帝也特许了一些官员们入行宫观灯。一段曲江,上游是女席,下游是男席,夜色中语笑丝竹之声相闻,但对看过去却只见点点灯光,映着花木上扎的纱花,以及其间隐约的身影,如同仙境一般,倒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虽然对外说是观灯,但谁都知道这是替安郡王择妃,因此沈数自然成了今日众人瞩目的焦点,走到哪里都有人在窃窃私语,弄得他不胜其烦,索性捡了个偏僻处站着。
“听说今日还有靖海侯府、礼部侍郎家的女孩儿……”
“不是说先帝托了梦,说要安平十五年生的女孩儿……”
“这你也信?先帝当年指的婚事,可也不是安平十五年生的。不然今日为何还请了别人,也是遮遮羞罢了,为了外头好听。”
“嘘——这可是在行宫里!”
“我又没说什么……”
“是是是,这不就是说看灯么。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请了这许多人来,到时候不给挑个好的,可要用什么理由呢?”
“哎,你说得有道理啊。若换了我,想办法来个偶遇定情,众目睽睽之下还能推托不成?叫他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倒也痛快。”
“可别胡说,这是宫里,哪有机会。”
沈数站在梅树暗影里,听着那两个内侍一边小声说话,一边从不远处走过,不由得微微冷笑了一下。太后的手伸得够长,他都走到这里来了,还有人专门“经过”说话给他听,这是觉得他不想娶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儿,就会孤注一掷去找个家世好的“偶遇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