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计其庶完本——by潇湘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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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中央和地方的矛盾就像光影两面,纠缠不休,此消彼长。自宋以降,割据再难形成,却不是天下归心,而是从朱元璋开始,实行几乎相当于种性制度的政策,把人圈死在土地上。丰年能吃饱,荒年不饿死,便是“盛世景象”。可老天不会乖乖让你丰一年,荒一年的轮替,一个荒年不饿死,那两个呢?三个呢?连接六年大旱呢?为了活下去,出卖土地是常规手段。建朝一百多年,天下早已是富者连阡陌,穷着无立锥之地了。
富者易培养子侄,入朝为官,形成了官家豪强。固然不会封疆裂土,却是一方诸侯,州府之官轻易不敢动弹。其盘根错节,巧取豪夺,真是不处于历史环境,真难以理解。大量的资料在庭芳眼前划过,看到最后,唯有得出一个沉重的结论——打土豪真的没有错。或许贫下中农真有靠自己努力获得土地的,但官家豪强不可能没有手染鲜血。哪怕叶家这样的骤然显贵,在家乡的宗族,出格的事都没少干。而她所动用的一草一纸,都是直接或者间接的剥削。不破不立,这个王朝再不改,又只能陷入农民起义的循环。
今年的大事唯有括隐。太子系与平郡王系都瞅准了机会,各自带领自家御史,参人的折子满天飞。京官与地方官纷纷落马,人人自危。庭芳几乎放弃了背诵朝廷官员的资料,横竖,背了也没用。正处风暴眼中的叶家,即便做了万全的准备,又真的能躲过倾轧么?
陈氏脸色阴沉的拿着信纸,第三回了。庭瑶的婚事因种种原因耽搁至今,她已有十八,再不嫁就只能去做填房。可纷纷乱象,连续几次相看,对方都因各种缘由或被贬斥,或被流放。叶阁老虽有熬过今年再看之意,然翻年过去十九岁,又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杨安琴帮着陈氏理了理信件:“二姑娘也要预备了。”
陈氏头痛的道:“庭兰也罢了,还等的起。庭瑶却是……”说毕,长长叹了口气。
杨安琴也愁,陈谦比庭瑶还大些,亦是遇见同样的情况,根本不敢动弹。只男人比女人略强,总能往下找。倘或庭瑶与庭芳之嫡庶倒过来,还不如两家结亲算了,可惜庭瑶嫡出,姑血不还家,只好两边都愁。想到庭芳,杨安琴道:“四丫头竟是先许出去了。”
陈氏揉着太阳穴道:“昌哥儿……看在性子好的份上吧。”庭芳订婚后,陈氏心中总有些不安。她对神仙之事深信不疑,总觉得以庭芳的来历,太低嫁了。便是将来徐景昌能承袭定国公府,她也不大看的上。近年来勋贵人家捉襟见肘,庭芳锦衣玉食养大,谁家做娘的都舍不得孩子吃那样的苦。嫁过去,又是宗妇。倘或别的人家也罢了,宗妇能得的好多了。可勋贵却是颠倒过来,固然有些许好处,害处几乎无穷无尽。与国同长的百多年的公府,旁支多如牛毛,年年岁岁来打秋风的都能耗了多半的岁入,还不能不给。出息的罕见,无赖满街走。陈氏恼的一拍桌子,一件顺心的事都没有!
更不顺心的还在后头。庭芳翻完邸报,叶阁老回来了。头一句话便是:“严鸿信被参了。”
庭芳瞪大眼:“他一个翰林,参什么?”
叶阁老道:“他家是江西大族,御史参他仗着是福王岳父,纵容族人谋夺民人土地。”
庭芳疑惑的道:“他家很有钱么?”
叶阁老道:“他家是旁支,本家挺有钱的。他父亲就是族学里考的科举。他们家这一支倒没什么,看福王妃的嫁妆就知一二。可仗着他家的势,在乡间横行霸道也是有的。咱们家,不是闹了好一阵儿才压下去么?此事原在两可之间,且看圣裁。”
庭芳懂了,并非严鸿信本人只得参,又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不由嘲讽道:“也是胆儿肥,怎么一直不怕死的去惹殿下呢?他又不是一回两回的犯浑了。”
叶阁老淡淡的道:“就是要逼福王殿下犯浑。”
“嗯?”
“且看圣上的态度。”叶阁老道,“福王这两年不大出门,有怀疑他失宠的。他是太子幼弟,拿他试试水,比直接对着太子强。我正要同你说,去告诉福王,叫他闹。”
庭芳立刻懂了:“看几方反应么?”
叶阁老点头:“太子也需看圣上到底如何裁夺。按说,严鸿信参也参的,冤也冤的。捡了这么一个人,难为他们了。”
庭芳点头:“我明儿一早就去福王府。”
叶阁老不大确定的道:“福王妃……要生了吧?”
庭芳算了算日子,摇头:“少说还得有两个月呢。”
叶阁老嘱咐道:“福王长子,备礼要用心。差不多该准备了。不用贵重,记住,与殿下是你们孩子的私交,同我们不相干。要送的礼轻情意重。昌哥儿那处,倒是常规走礼,他当官的人自是不同,只怕手中窘迫,你从我这里拿银子,一并替他送了。”
都是日常琐碎,庭芳轻而易举便能处理,随手写在记事本上,等着叶阁老其余的吩咐。
说完外头的事,叶阁老笑问庭芳:“他们哥儿姐儿几个,凫水学的怎样了?”
庭芳也笑:“小的几个还好,大姐姐先前死活不肯下水,老太太好悬没恼了。下去了,也是活动不开,只得作罢。小七学的极好,陈恭也学的快。”说着顺便夸了自己一句,“我带大的就是不同。”
叶阁老懒的搭理她,却是问道:“小七跟陈恭,你母亲有什么意思么?没有的话,该避嫌了。日日在一处,日后不好说亲。”
庭芳低声道:“七妹妹庶出……”还是不怎么讨嫡母喜欢的庶出。周姨娘关了好久的禁闭,最近终于放了出来。夏波光自与庭芳交好,直接就死死咬住了叶俊文,致使周姨娘再无宠爱。然而大房终究只有庭树一个儿子,她虽不如往日嚣张,其娘家又在叶俊文的帮扶下再次立足。没了嫡子,杨安琴都忌惮三分,只得退让。陈氏无招架之力,岂能有真心疼庭芜?嫡母不喜,便只是寻常庶女,光靠着父亲,多少要被人挑拣。如今庭瑶婚事搁浅,庭兰的更是举步维艰。低嫁,还不如陈恭。至少青梅竹马,至少婆婆不难缠。只能从长计议。
叶阁老木着脸道:“我家的嫡庶,也不是人人能挑的。你舅母怎么说?”
庭芳道:“舅母没说什么,陈恭,实有些配不上七妹妹。”
叶阁老最喜欢聪明的孩子,遇见庭芜尴尬的处境,亦是无法:“那就再瞧吧,横竖他们还小。我如今不得闲儿,你祖母又一直不大好,家里你多照管。”
庭芳应了。大致交代了下家里的事,便回了东院。京中气氛压抑,庭芳深吸一口气,换了张笑脸,才进屋对陈氏道:“娘,明儿我去福王府玩。”
“你怎么就回来了?”陈氏道,“你姐妹们还没回来呢。”
庭芳笑道:“这个点儿水正温,又不晒,凫水刚刚好。”
杨安琴道:“你怎地不去耍?”
庭芳默默道:也得有空啊!一天天的邸报比话本子还精彩,真烧脑!加上日常的学习锻炼,真心没时间去玩水。再说又没有小鲜肉看。
杨安琴哀叹道:“外头那样乱,竟是不好出门。家里热死,想去郊外避暑。”
庭芳道:“可别!今年都不宜出门。”
杨安琴扭头问庭芳:“到底要吵到什么时候?前儿你舅舅来信说,不许我们出门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则补税,钱财省着点花;二则一出门就得动用银钱,少了吧人家笑话,多了又叫人惦记。四丫头,你给我个准信儿,朝廷到底缺钱到什么地步了?”
☆、第260章 喵喵喵
“去年岁入,不过一千八百万。”庭芳无奈的道,“这几年,灾荒多,真收不上来。我听说江南都有流民,舅舅说了此事么?”
杨安琴道:“说了,不严重。”但富庶如江南都有流民,可见一斑。陈家几次减免佃户租子,为的是留个好印象,万一流民肆虐,佃农为了自己的利益,能抵挡一些。太乱了!
杨安琴与陈氏不同,她是管事的人,对外头的风吹草动更为敏感。知道庭芳跟在叶阁老身边议事,得的都是最新最要紧的消息,便不住的问。不多时,孩子们回来吃饭,庭芳收住话题,默默吃饭睡觉,一夜无话。
次日往福王府去,如此这般一说,福王恨恨的道:“你们这群老狐狸,就知道算计我!”
庭芳无奈的笑:“咱是反击。”
“个屁!”福王没好气的道,“我还不知道你们,就钻空子吧。也不知道你们一个个的,占那么多田做什么!”贪吧!往死里贪!看你们都把钱带到棺材里去!
庭芳严肃的道:“人的**是没有止尽的,朝廷法度有所限制才对。”
福王道:“哟,叶阁老醒悟了?”
庭芳笑道:“我们家真没多少田,多是地方官孝敬。不敢说自家清白,只是单让我们家清白,也做不了阁老。这事儿,真不赖我们家。殿下是知道我的,好日子也过得,歹日子也过得。”当然,这个歹,跟农民阶级的生活条件没什么关系。
福王烦躁的道:“躲都躲不开,平郡王就是手贱!”说毕,把庭芳往严春文处一扔,自己进宫去了。
严春文大着肚子,跟庭芳大眼瞪小眼。庭芳不能刚入府就出门,像专报信的,只能呆着。严春文被福王治过一回,不得不去了疑,依然看庭芳不顺眼。谁家女主人看到个外人比自己在家说话还有分量,都是不舒服的。庭芳在福王府,又确实比一般的幕僚得势。此结无解!
严春文憋了半日,强笑道:“妹妹中午想吃什么?”
庭芳当然更看不惯严春文,都这样了,还搞不清楚状况。说难听点,她当“奴才”的都知道福王的人品,做妻子的竟那样怀疑丈夫。怨她比王妃更能讨人喜欢?和珅还比嘉庆更讨乾隆喜欢呢。昔日徐景昌为“上级”时那才是真上级的范儿,揣摩福王心思甩她八条街。严春文这货,竟是半分不了解夫主。空降的就是不靠谱!扯出个笑脸,勉强解释道:“今日祖父打发我来说件事儿,不好立等就走,过会儿回去了。”
接着,两个人又沉默。庭芳决定还是别给孕妇添堵,生育是道鬼门关,别冒险为上。拜别严春文,往后头找平儿去了。
那厢福王进宫,找了半日,才找到往日状态。往圣上面前闹腾:“怎么又参上我岳父了?我家王妃的嫁妆你们都亲见的,我就是个软柿子,谁都往我头上踩!”
圣上心里门清,也有些厌烦平郡王。他抬起平郡王,无非是想压一压太子的势。福王为幼弟,从不招惹谁,不过打小儿众人宠着,有些个骄纵罢了。此番括隐,诸皇子多少有些侵占民田,唯有福王,当真是分给他多少便是多少。也不喜欢收外头的孝敬,更不掺和朝政。这样一个老实的弟弟都不肯放过,也太过了些。圣上看福王的日子,都有些看不过眼了。心疼的安抚道:“如今御史都是乱参人,不过参两本,谁没挨过?我心里有数。你别恼,回头我收拾他们。你那王府里,空荡荡的,新近选上的宫女我看着有几个不错的,你带了家去?”
福王与严春文彻底没话说,也不想再给她留体面,便爽快答应了圣上的好意,到手宫女两枚。这二年圣上喜怒无常更盛,福王得了承诺,不敢再闹。闷闷的说了句:“我找太子哥哥耍去。”
圣上道:“他正在外头议事,你别闹他。”
“哦!”
圣上又忍不住道:“你多大了,还跟孩子似的,天天想着玩。也不肯来六部历练。你的哥哥们都学了好些本事,唯有你!我看你将来怎么办?”
福王道:“我倒问问,田庄里敢不敢跟我报假账!上回给我逮着了,狠治了一回,现如今都老实了。父皇让哥哥们历练,不就为这个么?”
圣上奇道:“你竟管事儿?怎么查的?”
福王道:“庭芳查的啊,她看一眼账目就知道不对。”又抱怨圣上,“我选妃的时候,我是做不得主,您也不给掌掌眼。我那王妃……算了,不说了……”
圣上干咳两声,是有点不好意思:“莫不是她算账都不会?”
福王道:“会是会,庄子上的账做的漂亮,她看不出来。我也没看出来。幸而扔给了叶小四,那死丫头太精了。到底经年管账的人,唉……”
“后悔了吧?”圣上笑道,“早让你娶她,你死活不娶,便宜了徐景昌。”
“我不喜欢小孩子。”福王坚持道,“也不是娶了她才能让她给算账。现在使着不挺好的么。”谁家没养几个幕僚账房的。当家太太再精,多是精不过积年的账房的。庭芳能看出来,那是因为他们家请了个账房先生当数学老师使。这年头,账房先生没受过正统数学教育,叶家又得罪不起不敢胡乱应对,也不知道教什么,只好教算账或是做假账的法门。庭芳捋着何先生教的法门,一路算过去,果然就逮着了。
圣上想着福王跟徐景昌一块儿混大的,也不碍什么,就没再说话。福王正欲告退,太子回来了。抿着嘴,亲自托了一叠奏折:“如今参人,是该治治了,什么都参,朝上都无人可使了。”
圣上翻开折子,六部多半人的名字赫然在列,顿时无语。见一贯脾气好的太子都怒了,圣上道:“小十一才说此事,连严鸿信都参。他家族人,哪里管的了那么许多,他又不是族长。”
太子忍着怒意道:“如今的风气,是越发坏了。”又问福王,“赵家的事儿你知道么”
福王道:“赵家也被参?谁跟我不对付呢?”擦,往死里整他是吧?弄完岳父弄外祖,真当他死了啊?
圣上也奇道:“理国公家?”
太子点头:“咬着不放了还!谁家规矩?在外头领兵打仗之人,本就不能参!何况理国公养了多少人,细论起来,不过是朝廷的银子花在朝廷上头罢了。”太子也是心累,差不多向着朝廷的,统共没几个人,“九边的总兵们都还好。”不好也不能动他们,一个不好,人家放点子蒙古人进来劫掠,那损失!真是宁可让他贪。贪再多也赶不上蒙古人入关一次抢的狠。
圣上道:“仔细核查,不能乱参,也不能不管。黄河又要修缮,今岁没有两千万银子,明年都没米下锅。朝臣只会说省俭省俭!好似我们多奢侈一样!”圣上又忽然想起一事,“说起省俭,大郎的婚事怎么还不见提?要省也不能把他给省了去。”前儿他想把后宫份位升一升,直接被朝臣拍了回来,叫他别浪费。形势不好,只得忍了。可形势再不好,孙子的婚礼也不能停啊!长孙都多大了?后头还有一串儿弟弟呢。
提个球,那是太子嫡长子,前脚选妃,后脚岳父被长流,像话么?
福王心念一动,直接道:“先前母后不是挺喜欢叶小四她姐姐的嘛!我看她挺好的,你们干嘛老绕过她去?”
太子郁闷的看了幼弟一眼,那不是她三叔脑子不清楚嘛!
圣上却是猛的记起旧年光景,问道:“她不小了吧?还没许人?”
福王摇头:“没呢。我觉得她挺好的,就她吧。省的我侄儿也跟着娶个不会算账的!”
圣上不由笑了:“你一日变三回口风。当初谁说她丑来着?”又笑问太子,“你觉得呢?”
太子早就想与叶家联姻,哪怕不为别的,叶家女孩儿水准确实高。前段时间庭芳替福王查账,那雷厉风行的手段!再往前福王妃之事,瞬息间作出判断,往福王府一跪,什么事都解决了。不提她在大同展现的才华,光这几边讨巧的本事儿,真是搁谁家都想抢。不是定了亲,真就想下手了。想来姐姐不至于差到哪里去,便是差些个,也有她帮衬。以往是叶俊德做了错事,又是那样没德性,对名声连累极大,不好与圣上提。现如今圣上问了,太子略做沉吟,就道:“女孩儿家都看不出好歹,其母陈氏倒是贤德。此事还请父皇做主。”
圣上记性极好,提起陈氏,他想起以往太子调侃过叶家主母们如何惯孩子。再联系一下庭芳的性格,又想起皇后也是那样的宠福王,心中一软,便道:“仔细问明,不曾许亲便是她了。大郎真个拖的不像话!”朝廷太乱,没法随意选妃。差不多的人家都背着官司,叶家还算清白。要定便赶紧定,叶家大姑娘年纪不小,只会更急,一不留神就给别人截去了。圣上手握锦衣卫,严春文之事他虽没细究,到底听过一两句。深恨之!皇后当初就不该纵着赵贵妃!那样的糊涂人儿,能选出什么好人来。当日选看的姑娘,哪个不比她强。硬是花团锦簇中选了个最差的,没法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