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颜完本——by一颗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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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指骨清秀的手缓缓慢慢地抚过它们。一遍又一遍,温柔而耐心,纸面上的折痕似乎都被渐渐地抚去了。
忽而那手又停住了,一会过后,一颗颗小小的红豆被摆在了桌面上。
一颗,两颗……
共三十七颗。
卜颜伸出手去,再把红豆一颗一颗小心翼翼地装回小袋子。
桌上还余下十颗。卜颜又再细细地数了一遍。
十颗。十颗红豆。一颗不多,一颗不少。
“还有十天你才回来。”卜颜的指尖停在了第十颗红豆上。渐渐地施力,咯得生疼。
门突然被人推开,一女子身穿着黑色的斗篷进了来。
来者其实就是白天弹琴的那位女子,而女子正是云晓梦。
当初云晓梦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顾卿之后,顾卿便将她的身份告诉了卜颜。
云晓梦,亦或者说是程晓清。前太傅程国明之嫡女。程家的覆灭说到底是帝王之家权力更迭的必然。发迹于岷和帝,岷和帝后废太子,新立储君。众皇子中九皇子深得宠爱,谋略不足。四皇子最有才略,帝王之资上佳,可心不在天下,谋皇位只不过不甘,为他那死于冷宫之中的母亲不甘。
岷和帝当初心疑四皇子生母—柏妃不忠。将其打入冷宫,甚至对于四皇子是否是自己的血脉也心中不确。他与这个儿子之间的隔阂与间隙是无法消除的。
本想就用着这儿子到处为自己平平天下,安稳边境,却不想竟让他悄然发展起了自己的军权。朝中大半武将基本归于他。
只消一个挥手,便会有军队破宫门而入,逼宫的戏码迟早得上了。岷和帝心知挽回无效,终乖乖让出了帝位。四皇子称帝,也就是后来的岷高帝薄勘。但岷和帝不服,不放心,死了之后还留下了文臣裴家和程家作为牵制。
老子和儿子做到这份上也算是绝了。一个死了还要管着,一个等老子一死,能力够了。便把老子之前的根拔干净了。分毫不念。
程家便是因这个原因而被灭了的。程府覆了之后,九王爷薄暮救下了程晓清,并以她的弟弟做要挟,要她入醉梦阁为自己传递打探消息。结交朝中权力。但后来程晓清才知她的弟弟其实早已程府覆灭的时候死了。心灰意冷之下她决意退出醉梦阁。正巧薄暮也被岷高帝重重一打击。此后也就风平浪静下来。
现如今各方势力汹涌,九王爷薄暮抓住时机卷土重来。程晓清作为两朝太傅程国明的嫡女影响自是不同一般的,于是九王爷薄暮又将程晓清重新牵扯了进来。
卜颜也就顺着将计就计。
“颜公子。”云晓梦放下帽子道。
卜颜回过神来,随即站了起来,略行了一礼道:“云姑娘。”
云晓梦点了点头,递过一张纸道:“这是部分他近期在走动的几个官员的名单。”
“有劳姑娘了。”
云晓梦看了看卜颜道:“今日他下手极其之重,公子的右肩如何了?”
卜颜笑了笑,回道:“无碍的。倒是姑娘你身上有孕。凡事请务必多加小心。”
“公子可会改变主意?”云晓梦静了片刻方才问道。
白日,薄暮丢给卜颜的那份带血的书信,实则是前任五品太史令司马伯叔给他儿子留下的血书。
四年前,也就是岷高帝元和年。
岷高帝病重,听信术士之言,秘密收集了五颗阴年阴月阴日吉时的人心做药引。而其中一颗心便是取自卜颜父亲的副将钟卫的儿子钟起。元和年元宵节,四皇子叛乱逼宫,钟卫为报杀子之仇加入叛军。颜氏军派人禀告颜墨,可颜墨将军的府邸却早已火海一片。颜氏军以为是岷高帝下旨灭了颜氏一门。而实际上是四皇子为拉拢颜氏军,想逼他们一同加入反叛队伍以助他一臂之力,而使用的反间计。
四皇子逼宫不成,被太子薄容斩杀。岷高帝不愿在史书之上留下被自己儿子逼宫的事实。遂命令当时的太史令司马伯叔改史记录。
司马伯叔不肯,以死明志。留下一封书信于自己的儿子。
颜氏说到底竟也还是沦为皇室权力争斗之间的牺牲品。枉颜墨以为倒了一个颜府,死了一族的人,能保全颜氏的忠烈之名。到头来全是一场空。
薄暮将此透露给卜颜,自是为了激出他心中更深的恨,让他更好地为自己的谋反之路服务。
云晓梦是明白卜颜心中此刻的心情的。如此打击怕是非一般人可忍受的。
卜颜静了很久很久,轻轻捉起桌上的一颗红豆,才道:“想是想过,但终究不会去做的。”
闻言,云晓梦长舒了一口气,道:“公子果然是将门之风。”
“不过是无奈,为了父亲罢了。”卜颜笑得勉强。随即道:“离人客栈与水间阁有一河流,此河流共通,注入水间阁的莲花池,以后姑娘传递信息通过此河即可。也可免去诸多麻烦。”
云晓梦颔了颔首,神色犹豫不定,道:“不知公子如何看待今日九王爷身侧的那位白衣人。”
“你知他身份吗?”卜颜淡淡问道。
“前中书令之子裴君知。”云晓梦正色答道。
卜颜想了片刻方才答道:“姑娘虽与他有些交情,但在此事上,终归现在是敌是友还未可知。切莫暴露身份,我若能说服他自是极好,若是不能也就只好作罢了。”
云晓梦点头答应。
要事既已经商量完了,两人也就作了别。
卜颜将云晓梦送走后,又回到了房中,看着桌上散落的红豆,痴愣片刻。
想起自己当初为方便行事,还把离雪托到了别处。夜深,寒意更深。
“顾卿,快些回来吧。我有点想你。”疲倦了一天,卜颜终是忍不住合上门后就直接顺着门坐到了地上。脸埋在手心当中。湿了一片。
明天去把离雪接回来吧。卜颜想着。空荡荡的屋子,没有他,没有离雪,只有自己。有时真抵不过夜间的深重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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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餐露宿的感觉相当不好。
南思一下接着一下打着喷嚏。暗暗咒骂离自己不远处的人。
拼死赶路,没停过。也就导致了他们时常是没的投宿,常常以天为盖地为庐,喝够冷风。
顾卿盯着眼前的火焰,神色晦暗不清。
“想什么呢?”南思没好气问道。
“明日一早,你继续向苏州走。”顾卿淡淡看了南思一眼,道。
“那你呢?”南思很快意识到不对劲,毕竟对方说的是你,而不是我们。
“我要去趟黜州。”
“你去哪干什么?”南思显然没有想到,立刻脱口问道。
“你别管那么多。”顾卿神色不耐,继续道:“你务必要在三日之内赶到苏州。”
“这一次,他身上的寒毒发作……不比寻常。”顾卿眉头紧锁。
见顾卿眉目间如此紧张,南思心中也不免变得忐忑起来:“会凶狠到要命吗?”
话一出口,便被顾卿随手飞过来的叶子打在了唇上,瞬间火辣辣的痛感,疼得他蹦了起来。
“你再胡言乱语我拔了你的舌头。”顾卿冷冷地看着南思道。
南思噤声,过了半会,却又按捺不住自己,道:“那小颜问起你,我怎么说啊?”
这问题显然很讨顾卿喜欢,顾卿语气一下子就变得温和起来,道:“你和小凤凰说,叫他乖乖等我,再见面时,一切都会变好起来了。”
“还有要认真想我,有事也想我,没事也想我。总归是无时无刻,有事没事都想我。”
顾卿露出笑容,火光映照之下,看起来十分的温柔与亲和。笑意直达眼底。
真肉麻,不知臊。南思默默腹诽,顺带被肉麻得打了个颤,面上却是不敢表露出来,于是乖乖地转身决定去睡觉。敷衍地回道:
“行行行,我知道了。”
顾卿仍盯着眼前升起的火,恍惚间想起某张熟悉的脸庞来,眉目间盛满了温柔。
“小凤凰呀,毕竟我也无时无刻,每时每刻,有事没事就在想你啊。等我回来。”
话语轻轻,在寂静的夜间,尤为清晰。
☆、第四十七章
茶盏四碎,残片落了一地,约摸是热茶,溅了一地的水还冒着白气,上好的茶叶散了。白瓷的碎片还打着旋。一片狼藉。
卜颜踏入屋子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番景象。
齐渊的剑指着少年,眼眶发红,咬牙道:“你竟然下毒!”
不远处有人倒在地上,散乱的泼墨发丝遮去了大半面容。唯有精致的云绣紫袍还能说明此刻在地上的人是谁。
被齐渊剑指的正是前几日,把剑抵在卜颜脖子上的少年。
“阿鹤!你……”随后进来的天司巫女赶紧扶起了倒在地上的林弦之,并将人抬上了床榻。
卜颜走了过去,只见榻上之人脸色死白,唇色发紫,嘴角也有黑红色的血液流了出来。立刻取出了怀中的牛皮卷的银针,找了穴位,扎了下去。暂时压制住了毒性的扩散。
一旁的天司巫女见此松了一口气,眉头却依然紧蹙,走到那少年前,毫不犹豫地就甩了一巴掌,喝道:“阿鹤!你疯了不成?”
被打了的少年微微侧了侧头,却又很快正了回来,嘴角带着血,又带了笑:“薄家灭我族人,毁我国土,可现在林哥哥……他……他居然要与薄家合作!”
话落,已是咬着唇,哭了出来。
天司巫女怔住,一时没了动作,更没了言语。
即使自己知道与当今皇上合作联手除掉九王爷,能争取到复国的几率较大。可当初的杀族之仇,对于巫蛊族的一些人是始终是无法迈过去的坎。林弦之最终同意与当今皇上合作,族中自是有人不服,有人恨的。毕竟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他们只看到只想到的结果是鱼死网破,一同亡了的决心。
卜颜却是在确认了林弦之的情况后,走了过来,一把夺了齐渊手上的剑,复而抵上了那少年的脖颈处。
冷笑道:“所以?你现在给他下了毒,你们巫蛊族是能复国了还是薄家的天下完了?”
“没了他。你们复国还是要毁了岷王朝都是笑话!空谈!”
“有本事你就去给全岷朝的老百姓都下毒!全毒死了一了百了!”
地上的少年突然站起身来,赤红着眼,逼近卜颜道:“你以为我们像你们一样毫无人性吗?杀人杀累了,还真就用□□毒死所有人?”
卜颜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手中的剑却未动摇半分,调转了剑身,把剑扔进了少年的手中:“好!那你光明磊落,你拿着剑去杀了现在坐在龙椅上的人,你去!”
“或者……先杀了我开个头。”语毕,便抓着少年的手向自己的脖颈去刺去。
天司巫女终于出手,暗器飞出,剑被弹开。
“阿鹤,解毒吧。”天司巫女看着少年,道。
少年犹豫了半会,才道:“若姐姐,你知道的。我向来只会制毒制蛊……却……并不知道如何解毒解蛊。”
齐渊早已冲了过去,狠狠一拳打在少年脸上:“放他娘的狗屁!”
天司巫女赶紧跑了过去,拉住齐渊,道:“他说得是真的!”
“啊?”齐渊大惑不解,停了手中的动作。
“阿鹤虽然是族中极少的制蛊制毒高手,但他的确不擅长解毒解蛊。他的毒和蛊向来是无解的。”天司巫女道。
齐渊静了片刻,随即又挥了一拳过去:“你个毛头小孩,不会解毒解蛊制他娘个屁蛊屁毒。”
少年被接连的两拳打得发懵,顺便为齐渊这狂野不羁的粗话给吓了个愣神。不过也自知理亏,默默揉着被打的地方不再说话。
卜颜沉吟了片刻,道:“那你可否告诉我这毒你是如何制作出的?”
少年这回倒是听话了,乖乖都说了出来。
卜颜思索了片刻,叫齐渊和少年退下了。与天司巫女开始着手解毒的事。
少年下的毒极为狠烈而又霸道。卜颜与天司巫女联手也暂时无法解开。只好先减缓毒性扩散的速度。再研究破解之法。
忙完之后,卜颜似是想起什么是的,道:“刚才那个少年……阿鹤说的下毒是什么意思?”
天司巫女愣了片刻,看了会卜颜,才反问道:“你不知道?”
卜颜摇头。
天司巫女垂眸,淡淡道:“当初岷高帝灭我巫蛊族,起初是兵力相伐……到后来……也许是觉得浪费兵力吧。在我族的兀江投了毒。”
“你说什么?”卜颜的脸瞬间惨白如纸?5 鋈硕际懿蛔〉夭读似鹄矗怎牡赝肆撕眉覆健?br /> “中了毒的人,毒发时会浑身上下出现紫斑,瘙痒难忍,把肉扣烂了才成。岷高帝为了防止中了毒的尸体会再次感染,所以尸身后面都是拿火焚了的。”
天司巫女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很多人到最后连尸骨都不曾剩下。”
卜颜只觉如同被人当头喝了一棒,怔怔得已经完全失去了所有的言语和动作。
他原以为鲜血、征伐、屠杀已经是所知道的最残酷的部分。却不曾想到还有更为血腥、残忍和黑暗的一面。连尸骨都不曾剩下,是该有多恨就有多恨。恨到骨子里,恨到深处。
可自己竟然还让他们与皇帝合作?
卜颜的脑子乱成一团,甚至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下去。心口的痛楚直直逼上感官,就如同被人拧着绞着一般。寒意从最深处泛了上来,四肢百骸近乎都被置于冰窖之中。冷得彻骨。
短短两天,他知道了太多自己不曾知道的事。苦苦支撑的信念仿佛一瞬间全然崩塌。彻底而又汹涌的绝望完全吞没了自己。他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自己该怎么走,似乎怎么走都是错的。没有出路,没有方向。困死其中。
喉间涌起猩甜滚烫的东西来,卜颜张了张口,生生吐出两口心血来。
身子颓然地倒了下去,还是有些零散的意识的。不过想着就这般倒下吧。
走得好累,不想再走下去了。就这样停下吧。停住吧。
在合上眼陷入黑暗之前,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张眉眼间满是多情,含笑的脸。
顾卿。你快回来吧。我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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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颜的昏迷持续了三天。
齐渊守在一旁,却只能干瞪眼,什么都做不了。飞鸽的书信传了一封又一封却又迟迟得不到回应。只能见床榻上的人蜷缩着,浑身冒着冷汗,衣衫湿了一次又一次。
而天司巫女虽然有心帮忙可是能力不足,毕竟她是巫蛊族人,制毒制蛊才是她的长处。治人救命并不擅长。所以能提供的帮助也极为的有限。
齐渊只能日盼夜盼地等着南思和顾卿赶紧赶来。
第五日时,离人客栈终于来了一人。风尘仆仆,面色焦急。
天司巫女一看大约也就猜到了是齐渊在等的人,于是立刻带他去了卜颜所在的屋子里。
南思踏进屋子里,废话也不多说,立刻查看起躺在床榻之上卜颜的情况。
从进门那一刻开始,南思的眉头就一直紧锁着。
十二枚金针落下。每每落下一处,南思的头上的汗便又多了一层。
每一针刺入,床榻上的卜颜便会疼得蜷起身子,双手撕扯这所有能触碰到的一切,脸上的神情痛苦到扭曲极致,牙齿深深地刻入下唇,咬出血来,一声声凄厉的呜咽声不断漏出。
南思红着眼,却并没有其他办法,为了更好地施针,只能叫齐渊强制性固定住卜颜。
十二针施完,所有的人全部都是精疲力尽。
青紫的印子在白皙的手腕上尤为刺眼。剧烈的疼痛让卜颜在被施针的过程中拼尽全力地在反抗。没有意识的时候,抗拒疼痛是本能。齐渊也只能尽全力地控制住他不要乱动。
南思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帮卜颜的手腕上涂上药膏。眼眶又红了几分。
齐渊在一旁想要出言安慰也不是,想表达歉意也不是。只好又忙着去煎药。
温热的汤药被端了上来。卜颜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是无法自己喝药的。只能强制性地灌入。
南思接过药碗,双手狠劲钳住卜颜的下颌,把汤药一点点灌入。
汤药的大半是洒了的,被呛着了也不能停,只能手上动作不歇,一口气地全然倒到见底。
但南思终究是不忍心的,把碗摔在了桌上,哭着声道:“不灌了。不灌了。”
齐渊在一旁心中也颇不是滋味,却还是逼着自己拿起那碗:“南儿,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