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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恍完本——by江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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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寻思,只怕丛苍澜瑚早就准备好了,只怕于阗也早就不保。但我心下不甘,带着亲随秘密潜回疏勒,仗着熟悉地形,偷回城主府,取了薛帅的印。我越想越气,一时间逞匹夫之勇,去抢了薛帅的尸首。薛帅一世英名,怎可欺辱于外敌!”
“之后,我想着无论如何,也得好好为薛帅安葬,便一把火烧了,随身带着薛帅的骨灰,秘密召集还活着的弟兄。我知晓丛苍澜瑚定会坚壁清野,便命大伙脱去军装,伪成马匪,再怎么着,只有活着,才能有反击的一天。”
林先说罢,将骨灰坛递给郎怀,道:“薛帅生前最得意的,就是他带出了个你。安葬一事,就拜托你了。”
郎怀忙双手接过,道:“嗯。” 她心下凄楚,想起当初薛华润物无声般的关怀,不由百感交集。


第127章 横漠筑长城(三)
距离踏入死海,已经过去了七日。若说之前的大漠无垠,还能让人生出向往来,此处则荒芜一片,了无生机,直让人想要逃离。
林先手下的兵并没有打散建制,依旧是他统帅。林先也明白郎怀的苦衷,有意无意让这些老兵油子和郎怀的那些人马混在一处,如此言传身教,再打上几场硬仗,就可以看出作用了。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郎怀的眼神仍旧朗澈。她接过竹君递上的水囊,看着远处异样的天色,有些不安。
“看着情形,夜里怕要起沙暴。”安牧拄着自己的马刀,还有些怕这些汉人不懂,正待解释,久在西域的林先已然变了神色,道:“公主能确定会起沙暴?”
“能确定。你看天边,已经起乌云,风势也大。若是在外面可能不会起,但在死海里,是逃不过的。我走了两次,都没遇到过。咱们真是,太倒霉了。”安牧的官话越说越顺溜,让在座的将领却变了颜色。
郎怀亦听闻过沙暴的恶名,断眉都有些拧巴,道:“都去下令扎营,辎重营居中好生护着水。”
“是。”几位将领领命之后,见郎怀没再开口,赶忙去部署。
几声马嘶鸣声后,郎怀站起身,看着天边儿浓厚的墨色,忽而心有所感,望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发呆。
她必须在丛苍澜瑚毫无防备之前夺回于阗,才能重新拿回整个西域战局的主动。再以于阗龟兹互为犄角,遣使者和固城公主谈判;又或者从别处入手,逐步蚕食丛苍澜瑚几年经营,继而将这个土蕃百余年才出现的一位天才,扼杀于这纷乱的战局中,好为大唐赢得将来几十年西北的太平。
而在这一切结束之后,她终将和明达携手归老,再不理会世间俗世。
同携手,共白头。
长安的那些暗流涌动,在她预料之中。至于明达李遇如何解决,她有心无力,干脆全副身心放在西域,不去想。
不去想,亦就少些相思。
然而在这异域之中,竟起相思,且来势汹涌,不可抵挡。
胸肺中阵阵酸楚,郎怀神色落寞,对身边的陶钧道:“我怎么感觉兕子离我好近?”
“爷说笑了,长安离这里十万八千里呢。”陶钧心知她难过,刻意说着俏皮话,想替她宽心。
“可不是,十万八千里,我真是痴愚了。”郎怀甩甩脑袋,接过陶钧的药丸子,丢进口中乱嚼了嚼,也不喝水,任由苦涩在口唇中蔓延肆虐,才缓缓咽下。
不多时,天色大变。乌云低垂,似乎触手可及。好在准备周全,除却个别士卒在外方便的,大部分都拴好马匹,铸好沙墙,在帐中躲避。
竹君拿着三张馕,对还在一块儿小沙丘上眺望的郎怀喊道:“爷,进帐吧。”
“等等。”郎怀搭手看着北方,只见三人两骑,正往她的中军帐飞驰。看那衣着,两个都是斥候。
怎么这个时候,还会有敌情?郎怀不敢大意,跳下沙丘,道:“陶钧,去叫一队钉子准备。”
“是。”陶钧方才咬了口馕,含含糊糊应了声,也不骑马,跑着离开了。
过了两刻,那三人两骑终于到了。其中两个人正是以斥候打扮掩人耳目的郎氏钉子,另一个却并非此次出兵的各路军服饰。
“沐公!末将虎贲马力。姑娘从龟兹城追了出来,已经进了死海!咱们准备不足,只怕水源已断!还请沐公速速发兵援救!”马力在两名钉子的搀扶中下马跪地,抬起头后确实是熟悉的面孔,是她留在长安的虎贲军中一员。
“你说什么?!”郎怀大惊失色,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喝问:“兕子离了龟兹?”
“是!”马力答得斩钉截铁:“末将为沐公带路!”
郎怀顾不得其余,揭开拴着的踏云,只携了纯钧,对竹君道:“去和三哥通个信,我带两队人找兕子,归来之前,军务皆有三哥酌情处理!”
说话间,陶钧领着二十来个钉子回来。郎怀比划了个手势,这些人训练有素,也不管沙暴即将来袭,将方才携带的水粮丢上马背,翻身上马,跟着郎怀冲出营地。
空气愈发污浊,风声大作,靠喊话已然无用。郎怀勒马思索片刻,用手势吩咐大家散成四队,往四个方向追去,若找到人,以焰火鸣警。钉子们拱手以答,均按着阵型散开。郎怀则带了陶钧和两个钉子,由马力引路追去。
这般跑了半宿,沙暴实在太大,连踏云都举步维艰,郎怀只得下令寻了略微背风的地方停留歇息。
她顾不得歇息,问马力道:“怎么回事?”
明达一路赶至敦煌,匆匆交待完毕,立即只带了百余亲兵,拿了杨季盛的腰牌赶赴龟兹。然而等她赶到,郎怀已经秘密发兵半月,早已不在龟兹。她怎可能在城中枯等,立时就要离开追上。
李进顾央得了郎怀嘱托,怎么都不肯放明达出城。何况城外打得天翻地覆,万一明达有三长两短,这仗结果如何对他们也就不重要了。
“明达,这是战场,不是长安,由得你性子!再说,就是你出去了,怎么追上?大将军此次秘密离开,走的路线事前没漏半点口风。西域如此之大,你怎么寻?左右不过半年光景,你还怕见不到么?”李进好言相劝,前前后后磨破了嘴皮子,明达只做了一件事。
她一怒之下,祭出了明皇的行玺,令李进顾央打开城门。
“你们不知道她怎么走的,我能找到!左右我留在此处也是没用,我定要出城找她!”明达翻身上马,马背上的火狐稳如泰山,在此情形下竟然还能睡得酣。
“你再不开门!就是抗旨!”明达发了火,道:“七哥的令牌无用,爹的玉玺你也不放在眼里么!”
顾央已然无法,若再由她闹下去,只怕军心难稳。他给李进使了个眼色,李进苦笑数声,道:“大将军命我好生看顾你,便是怕你要离城找她。若你还坚持,便杀了哥哥吧!”
“你!”明达泫然欲泣,却也知晓再闹下去,恐泄露军机,只得偃旗息鼓。
她肯妥协,着实出乎李进预料。等他忙着给明达安顿好后,明达道:“反正待着也无趣,明儿我就回敦煌了。”
李进想着到底敦煌安全,便道:“都依你,明日我派人护送你回去。”
“哼,我有这些亲兵就行了,你给他们配好水粮就行,咱们明儿早早就离开,省得郡王您烦心!”明达几句抢白,让李进连连摇头,只自认倒霉,赶紧着离开。
谁料到明达此番不过缓兵之计?待他们拿了足够的水粮,第二日早早离开后,却不是回敦煌,而是寻着郎怀的足迹追了上来。
及至李进得知按着预计的时间明达没有回到敦煌,他才和顾央暗呼糟糕。然而一切为时过晚,再去追也不知从何追起,更怕因此露了明达行迹。万般无奈下,他们只能把怒火发泄在土蕃身上,奋勇杀敌的同时,祈求明达顺利找到郎怀。
然而大漠茫茫,除了郎怀自己,又有哪个人能寻着他们呢?
明达一行人不过百余,有马有骆驼,缓缓追上。每一站停留,他们都和郎怀不差分毫。原因无他,只因着火狐灵敏的嗅觉,才能捕捉到郎怀的行迹。
这一路寻妻,直到死海边缘,眼见着大军扎营的痕迹,明达终于失去理智。水未充盈,便挺进了死海。
跟着的兰君心知死海不同外界,便分派了六人,沿着不同的方向追去。按兰君的估算,他们和郎怀大军中间只差几日的路程,何况大军行军缓慢,比不过他们百余人奔驰迅速。也亏得她心细,布了后手,才在断水之前找到了郎怀的大军。
“火狐?怀都尉?”郎怀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眼见黑云压下,风中尽是砂砾碎石,焦灼难耐起来。
她高声道:“你们就是这个方向来的?”
“是!”马力看了看,毫不迟疑地回答。
“陶钧,咱们去找!”她等不及,再也顾不得风愈演愈烈,跳上踏云,奔了出去。
陶钧只来得及喊了声“爷”,就被灌了半嘴沙子。没奈何,现下几人中他的马最好,只得当机立断,追了出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丑时连踏云也疲乏起来,缓了步伐。郎怀借着依稀掩映的月光,分辨方向,才看到前面似乎有光影斑驳,不似人间。
“爷,看着像是火把!”陶钧的声音隔着面巾,听上去闷闷的。郎怀点点头,脚尖微点,踏云知晓主人心意,玩命似得跑出去。
及至到了近前,果真是骆驼和马匹围起来的营地,只点了七八根火把,还都罩在背风处,难怪远远看去,如鬼火一般。
“什么人!”有侍卫出声喝问。
郎怀纵马近前才停了,她拉下面巾道:“是我,兕子呢?”
“沐公?”侍卫大喜,道:“沐公来了就好!姑娘在帐里,因着缺水,有些病了!您来了就好!”
郎怀神色一凛,这时候陶钧也追了上来,他的马都已经口吐白沫,眼见是跑得太急脱力。主仆二人跟着侍卫往里走,到了帐前,郎怀一撩帘子,先钻了进去。
里面点了盏豆灯,只有兰君陪着。明达歪在茅草搭的榻上,脸色苍白,娥眉急蹙,似乎在做噩梦。
“爷!”兰君呼了声佛号,道:“总算找着您了。”
“她怎么了?”郎怀不用吩咐,陶钧已然跑到明达旁边,搭脉细听。
“医术我不太懂,但估摸是太晒了,水又不够喝。”兰君看了看郎怀,道:“就爷和小陶?”
“嗯,来不及,我们就先出来找了。明日沙暴停了,再合起来。”郎怀答得心不在焉,一门心思都在眼前的明达身上。
陶钧诊了右手就放下,道:“爷,无妨,便是晒得脱力,又缺水。”他取下身侧的小水囊,道:“爷,给姑娘喂些吧。”
他和兰君悄不作声退了出去,将小小的帐篷留给自家两位主子。
“小陶,爷身子骨怎么样?”郎怀明显更加消瘦,兰君看着不免心痛。
“根子都在,不过左右比之前强上许多了。”二人一别多日,亦是想念,寻了个地儿说了半晌,才迷迷糊糊睡下。


第128章 横漠筑长城(四)
启明星缓缓升起,沙暴也渐渐过去。昨夜抵达后陶钧点了焰火鸣警,其余三队人陆续寻觅着过来,陶钧命其中二人连夜返回驻地,向路老三禀告具体情形,请他带水来救。
路老三等到沙暴渐息,下令全军整顿休息,才领了一队精兵,携带足够的饮水打算去寻他们。但还没走出中军,就被岑商拦住。他低声说了两句,路老三面上不动声色,只让他好生等着,待郎怀归来再做定夺。
路老三心急如焚,没奈何才走半刻就被安牧拦住去路。
“大将军呢?”安牧不知所以,道:“沙暴才过,她人怎么不见了?为何下令全军整顿休息?”
路老三张口结舌,忽而憨厚笑道:“这却是公主殿下不知。昨夜斥候传回消息,姑娘从龟兹追了上来。阿怀不放心,去找了。我们这是去接人。”
“姑娘?”安牧果然昂起头,道:“沐公夫人?”
路老三点头道:“可不是?若非是她,谁能让阿怀乱了分寸。”
安牧若有所思,而后展颜笑道:“我跟你们一起去,沙暴之后,只怕你们分不清来路。”
路老三也不阻拦,由得她和几个郎氏的钉子在前引路,心下默念——阿怀,三哥也就能帮你到这了。至于那安牧公主能否知难而退,就得听天由命。
知道目标,加上沙暴渐息,何况安牧在前引路,只小半个时辰,他们就已找到那个临时的营地。
虽然人少,但打眼看去很是规整。有放哨有警戒,安牧暗自估算,若让她率领诸国营来攻打,只怕也得几个时辰才能收拾了这百余人吧。她想到这,对明达更是不服气,然而催马快跑几步,便被侍卫从旁拦下。
“这位是?”侍卫手中的横刀已然半出刀鞘,全神贯注盯着安牧,若安牧给不出他满意的答案,只怕手起刀落,便要立时拿下安牧了。
路老三怕安牧不知厉害,忙喊道:“是我!你个小兔崽子,不认识我了?”说话间他从后赶上,拉下面巾,给那侍卫看自己的脸。
这些虎贲军哪一个不是路老三亲自挑选?有路老三出面,好歹没闹出什么事端来。
路老三下了马,道:“水粮找他们拿,大将军呢?”
“沐公在帐中。”那侍卫迟疑片刻,还是笑道:“正和姑娘叙话。”
路老三露出个暧昧的表情,也就不着急去找郎怀。然而他们几个才绕过外面,就瞧见郎怀端着个木盆,见着他们愣了片刻,笑呵呵问:“你们这么快来了?”
盆里的水冒着热气,她肩头又搭着毛巾子,要去作何一目了然。偏生郎怀坦坦荡荡,路老三早知道她们伉俪情深,倒不觉得有什么。唯独安牧皱紧眉头,心下难免对明达起了偏见。
“有些事耽搁不得,得你拿主意。”路老三说一半藏一半,又道:“我已下令扎营休整,你快去快去,伺候完了姑娘咱们再细谈。”
郎怀随口应了声,便钻进帐中。
明达好梦未醒,脸颊还带着粉红。郎怀昨夜里拥着她半宿,只觉得她清减不少。此时天亮了再细细打量,更觉着心酸。
她也没料到明达会一意孤行,不惜冒着奇险出城追来。夜里给她喂水,眼见那樱唇枯燥,郎怀只恨自己竟然能狠下心丢开她。
她以为自己能够承受,直到见着明达,才了悟这两月里自己心下的思念和悔恨——今生今世,再不分离。
否则不光明达,只怕她自己,也是再熬不住的。
水盆放在地上,郎怀侧身坐下,想了想,凑过去吻了明达额头,才低声道:“兕子,该起了。”
梦中的明达正和郎怀在后院打马球,这是她许久未有的好眠。她睫毛微微抖动,拧身还欲再睡,打算将那个美梦酿得绵长,忽而想起这里不是未央居里,才不甘不愿伸个懒腰,睁开双眸。
郎怀的脸就在她面前,还未等她惊呼出口,就觉得樱唇一暖。明达放松心神,环住郎怀脖颈。什么担忧怨恨,在这一刻都消散天边,无暇他顾。
一吻方休,郎怀声音也染了些许稠意,问道:“起了?”
明达这才反应过来,跳将起来,一个巴掌扇过去,连账外都听到一声脆响。而怀都尉眼见自家两个主子打起来,当机立断跑了出去,不敢在是非之地停留。
账外候着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正自不知如何是好,便看见郎怀被人赶了出来。明达着装凌乱,在后不依不挠追着,口中连珠炮似的骂她。
“你答应我什么?你又做了些什么?郎怀!你当我三岁小孩子?我就这么好骗?”什么场合不场合的,明达根本不理会,只昂着小脸质问郎怀,让她不得不节节败退。
郎怀一个踉跄,却是撞到铁塔般的路老三身上。她的模样有些狼狈,只略略站定,眼睛盯着明达,有些委屈地唤了一声:“兕子。”
明达这才发觉帐外站了许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装模作样看着别处。又见郎怀面露哀求,气也消了大半。
她靴子都没套,赤着双雪足,难免觉着冰凉。明达撅着嘴啐道:“我回去穿鞋,等会儿再收拾你!”说罢,头也不回地进去。
郎怀回过身,边往帐篷的方向退边道:“大伙宽坐啊,稍待片刻!”她带着明快的笑意,丝毫不为自己出丑而面带羞愧,一闪身跟了进去。
兰君忍俊不禁,抿着唇道:“三哥,准备拔营吧。”她说罢从地上捞起愣愣的火狐,自去收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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