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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恍完本——by江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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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达没料到郎怀会应得如此痛快,一时间有些怔忡。边儿上的兰君竹君却听得一清二楚,这次不等竹君开口,兰君就劝道:“姑娘不懂,爷也忘了战场上刀剑无眼么?万一磕着碰着,可不还得爷心疼?”
郎怀打定主意,只道:“无妨,不让她来,她肯定又出歪点子。不如就在我身边儿,我还能安点儿心。到时候你们就跟着她,旁的都不必理会。”
竹君这才明白自家主子打的主意,和兰君二人相视一笑,道:“是,爷!”
天色全黑下来,郎怀取过水囊,道:“兕子,喝口水。”
行军这么久,郎怀早已习惯,还能耐住饥渴,但明达到底没经过这些,纵然夜里温度骤降,也觉得喉咙间如火烧一般。她接过水囊,拧开栓子,咕咚咕咚喝着。
“慢点,小口喝,不然不解渴。”郎怀见竹君欲言又止,微不可见地摇摇头。明达身子骨经张涪陵调理后虽是大好,再没什么病灾,但在她心里,依旧是惧怕她再犯旧疾的。一人份的水的确不够她,但加上自己的,应当勉强。
这些小心思,恐怕只有竹君明白。这个姑娘急红了眼,心知肚明主子对姑娘一片赤诚,只能含泪不说。
半囊水进肚,明达才停下来,打个饱嗝道:“从来也没觉得水比栗子糕好吃,今儿算是开眼界了。”郎怀摇摇头,接过水囊,自己抿了小口,再小心拧紧,挂在马背上。
“阿怀,咱们半个月走得出去么?”明达不再乱动,静静靠着郎怀,低声问她。
“应该能。安牧走过两次,纵然地表变化,也能寻到路途。”郎怀低声解释两句,道:“这已经比我一开始想的,要容易多了。”
“你这么信她?”明达有些不解,郎怀答道:“非是我信她,而是她必须这般。否则,她困在疏勒城的那些亲族,就没生机了。”
“原来如此。”明达转了转眼,笑道:“舅伯接走了,明栎明棠,哦,我请舅伯给大哥的俩孩子取了名儿。他们是不能再从李姓,我想着你字明己,我叫明达,便给他们用了明做姓。舅伯取了名字,你说字什么呢?”
郎怀想起那个自己亲手从坑里抱起来的小家伙,失笑道:“舅伯学贯古今,是当世大儒,自然要他取字。你怀哥哥我不过熟读兵法,其余的是半点不通嘛。”
“你!”明达对她实在无奈,只能低声解释道:“他们将来还不是咱们的儿女?哪有做……”明达瞥了眼周围,续道:“哪有娘对自己孩儿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你取!”
郎怀一拍脑门儿,顿悟道:“是是是,我取。只不过若是难听,可苦了他们俩了。”
“不是俩,是仨。”明达想起李遇的话,道:“七哥的林儿也等你取呢。”
郎怀顿时苦了脸,道:“这都算什么事儿!七哥凑什么热闹。”
西域多沙漠,因着诸多河流蜿蜒而过,不时有点点绿洲,点缀在这片无垠的金盘上。但凡是有例外,死海便是东南处一片连起的沙地,是毫无生机的地方。
几百年来,最为勇敢的猛士也不敢迈进这片死地。而进去的人,几乎都没有再出来。
也因为如此,想要从龟兹兵临于阗城下,都得绕过死海。而那条路上,丛苍澜瑚派兵驻守要塞,根本不怕唐军会突破龟兹的战线。何况于阗城中甲兵三千,由他亲信掌管,最是万无一失的。
唐军战力日益降低,他收了狂妄之心,对守城的李进顾央愈发重视。因而李进二人心知肚明,若再这般僵持下去,不拿出真实实力,说不定真会被攻破龟兹。
将土番的一轮冲锋败退,李进脱去明光铠,回到城主府。他脸色极差,对顾央道:“这仗没法打了!有粮不得用,把马饿得皮包骨头!大将军的点子是好,但也忒苦了咱们!”
“这都过去月余,若大将军所料不差,该是即将抵达于阗。”顾央算算时日,道:“三五日打不下于阗,七八日还能打不下?殿下,再撑上半月,一切就都迎刃而解!”
李进拎着茶壶大灌一气,道:“这我都不担心,担心的是明达。也不知道找到大将军了没有,唉。”
顾央一时无话,半晌之后,也只能道:“姑娘吉人天相,定当无碍。何况这么久来,丛苍澜瑚也没这方面的动静,我看姑娘就算没找到大将军,也没被丛苍澜瑚抓到。”
李进默然,长叹道:“希望如此了。”
七八日功夫,缺水让整个大军都沉默下来。白日里躲避日头,在帐中避着;夜里行军,俱是苦不堪言。
就着烛火处理完军务,郎怀靠着车壁,有些无精打采。她的脸上都有些晒脱皮,发间夹杂着根本梳不干净的细沙,人就显得狼狈。
竹君钻进来,道:“爷,这样下去不行,你喝我的水。”她等了许久,才拿着自己水囊进来,道:“爷放心,我和小陶兰君一起节省,不会渴死自己的。”
郎怀不忍拒绝,接过来后,抿了两口,道:“谢了。”
“爷!”竹君不肯接,道:“爷如此自苦,待出了死海,怎么打于阗?没了你,谁能管得住这些士兵?”
她说的不无道理,郎怀只能道:“我都懂,但还不到那份上。放心吧,爷不会有事。”
“阿怀?你好了么?”车外传来明达的声音,郎怀高声应了下,拍拍竹君道:“放心吧。”
竹君文书拿走分发。明达钻进来盘膝坐下,从怀里掏出个小银盒,道:“过来。”
“怎么了?”郎怀还未及有旁的动作,就被明达拉了脖颈,枕在她腿上。
“你什么都能顾及到,偏偏总是忘了自己。”明达眼圈有点红,手掌抚过她脸上的干皮,和枯涸的双唇,道:“欺辱我不懂这些,就把自己的水一个劲儿给我喝?你要有什么,我怎么办。”
“兕子……”郎怀见被她识破,着了急就要起身,又被明达按下。
“莫动。”明达噘着嘴,打开银盒,用自己小指勾了些,涂抹在郎怀的脸上,道:“这是尚姐姐自己做的口脂,说是万一晒伤冻伤了,比伤药管用。”
这口脂尚子轩亲自选原料,并没有颜色。被明达一点点化开,保护住郎怀那些看上去有些可怕的晒伤。唇上干掉的皮肤被明达小心用银剪剪掉,又再抹上厚厚一层口脂,才算作罢。
“我哪有这么娇贵?左右不过忍上半月,出去了就有水。”郎怀抿了下唇,颇有些难受,道:“怪香的。”
“阿怀,我来,不是为了享福。”明达揪着她的耳朵,正色道:“你我妻妻理应同甘共苦,哪有独让你委屈的道理。”
“我没觉得委屈。”郎怀还欲再辩,明达已然打断她,道:“难道在你心里我就如此不堪一击?”
“不是。”
“那就不要再宠着我了。”明达低着头,眸子里映出郎怀的模样来,“我们理应并肩,同进同退。否则我追到这里作何?”
烛火暗淡下来,郎怀鼻端一酸,强忍住要滑落的泪珠,扯了扯嘴角,道:“好。同进同退,同生共死,此生定不负卿。”


第131章 撞金止行阵(二)
至诚元年七月初,郎怀的这支孤军已经在死海中走了整整二十天,距离走出这里,似乎遥遥无期。
人困马乏,按理早就该驻军休息,但郎怀却命令全军夜里加速,甚至调换位置,由中军居前,她和自己的亲兵,便是整个军队的先头。
连走三日,连踏云这等马儿都耸搭着脑袋,一步一步往前蹭,何况旁人的普通战马。郎怀穿着件短打,脸上口脂依旧,边走边和安牧商量着什么。
“只怕地形变化太大,咱们走错了方向。”安牧口干舌燥,说起这些事,到底有些心虚。她曾夸下海口,二十日定能走出死海,如今却仍旧遥遥无期。
“公主,说起来也是我们准备不足,没料到沙暴有那么大的破坏。”郎怀看到天边将亮,叹口气,道:“陶钧,传令扎营休息吧。”
“是。”陶钧领命而去,亲兵们有条不紊的挖洞扎帐,但却不知旁的营地能否这般平稳不乱。
二人寻了片平整些的沙地,安牧抽出只箭来,在地上画着,口中道:“将军,咱们避开循州,走别兹暗河西河进入死海,一路往南。按着道理,无论如何,二十日都能从金布那里出来。”
她手下画出一道笔直的道路,郎怀点头道:“的确如此。”
“但现在却陷入困局,”安牧抬头大口呼吸,道:“我闻不到有水汽,也就是说,咱们很可能偏离了方向。”
“这几日乌云盖天,夜不见星,白日里只靠着太阳,恐怕咱们走偏了。”安牧有些抱歉,道:“将军,我诸国营中有几个手下,也是熟悉沙漠的,请将军允许他们分别带上两三个人,先去探路。如若能找到我曾经走过的那片胡杨林,咱们就能出去了。”
郎怀抬起头,审视着安牧,心中不免存疑。但安牧言语间,自己仍旧留在军中,应当做不出反叛的事情来。何况她根本别无选择,只得道:“这些事,公主拿主意就是。”
明达在唤她,郎怀拿脚扫去痕迹,目光看着远方,道:“公主,一切就拜托你了。待攻破于阗,收复且末莎车,我答应你的,定不毁诺。”
安牧恢复神采,目光炯炯看着她,道:“如若安牧食言,愿以死谢大将军信任。”
火才生,架上的马肉被烟熏火燎,想想味道就没了胃口。接过兰君递上的馕,郎怀都觉得腮帮子疼了。她见明达就着水小口小口吃着,心下怎能不生歉疚?盘膝坐下,郎怀掰开馕来,道:“安牧说要派几个人出去探路,该是走偏了。”
她见眼前的几个人面色一变,忙出言宽慰道:“不过就是偏,应该没走多少冤枉路。撒开网找,只要找到她曾经走过的那片胡杨林,就差不多走得出去。”
“唉,这也不知道是什么鬼地方,连罗盘都没啥用处。”明达狠狠咬了口馕,道:“怪道叫死海,除了咱们,又哪里来活物?”
郎怀笑道:“恐怕百余年,敢这么大张旗鼓进来的,也就咱们了。你慢点吃,仔细噎着。”她说话间,传来路老三的破锣嗓音。
“阿怀!”这人从来都直来直去,坐在火堆前,看着上面架起的块马肉,有些唏嘘,道:“咱们再走不出去,就得再杀一批马了。”
郎怀割下块儿肉,撕碎了给明达,才对路老三道:“安牧已经派人寻路,我正想和你商量,不如在此扎营等候,节省士卒体力。等探路的回来了,再出发。”
陆老师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来和你商量的,你既然已经下令,三哥我便请命。这副招子可得好生用,不然再过几年,三哥老眼昏花,就无用武之地了。”
“有三哥这句话,郎怀替这两万多士卒谢谢了。”郎怀道:“估摸时间,安牧正在点兵,三哥还不快去?”
路老三哈哈大笑,道:“好咧,三哥这就出发。”言毕,路老三拾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沙子,转身离开。铁塔般的身子,也因着月余辛苦,有些撑不起铠甲。
“能行么?”明达吃了小半块馕就实在无法下咽,歪在郎怀身边,低声喃喃问她。
“死马当活马医,实在不行,靠尿也能撑上几天。”郎怀拍拍明达的手,道:“你呀,就不该任性找来,说不定咱们就把命撂这儿了。你怕不怕?”
明达抱住她的右臂,不答反问:“你怕不怕?”
郎怀皱眉想了想,道:“有点。大漠茫茫,怕是游魂野鬼,都寻觅不到方向。若死了都找不到你魂魄,我想想还是怕的。”
她一向在这些事上口拙,情话说得极少,此刻真情流露,明达竟顺着她的意思道:“我也怕这个。鬼神之说,终究飘渺,因而咱们还是活着好。若果真天不假年,死在一处,也没遗憾了。就怕天人永隔……”明达住了口,颇觉此言不吉。
二人沉默半晌,明达忽然道:“你说,爹爹死了,能找得到娘么?”
天色大亮,兰君竹君各自歪在帐篷两角落,已然沉沉睡去。陶钧拿着个册子,时不时舔舔干涸的毛笔,勾划着什么。
郎怀眼神飘远,道:“能。上穷碧落下黄泉,若是有心,一定能。”
这一驻军,便是两日。安牧林先王雄岑商聚集郎怀帐外,均是焦急。
“大将军,水不多了,最多能撑五日。”岑商最先开口,道:“进退维谷,大将军,还请速速拿主意!”
“大将军,我们已经陷入死地。还请将军携带足够的水,自去突围!末将定尽力维持。孤军深入,有此后果亦有准备。但大将军身系万千,不容有失。”王雄这般谏言,郎怀正待反驳,林先居然开口,和王雄是一个意思。
“跟你认识这么多年,就这话有点血性。”林先只穿着件薄衫,胡子拉渣,对王雄道:“你是王将军嫡长子,你和大将军一起走!”
王雄一愣,道:“不可,我并不善战,理应你护卫大将军离开。”
“好了,本将既然带你们出来,断没有抛开大伙独自逃命的道理!”郎怀神色冷峻,道:“三哥他们才走了两日工夫,约好三日,还请你们稍安勿躁。”
安牧咬着唇,道:“我信得过也里台,他们肯定能找到。待他们回来,请大将军允许,一队快马加鞭先行,剩下的依旧昼伏夜出。先队找到水源,可以送水回来。”
郎怀点头,道:“这是好主意。王雄,从各军中抽调精锐,准备马匹,把辎重营空了的水48 车全带上。路统领、也里台一回来,就跟他们出发。”
“我说阿怀,你可别死心眼儿!万一找不到……”林先还待再劝,却见郎怀一本正经。
“本将不会将大家带入死地。若真天不遂人愿,我郎怀算错了,自然陪你们一道赴死。安西战局,有舅伯在,不会出乱子。不过是变成徐徐图之,土蕃到不了敦煌阳关,亦欺辱不到长安。”
“你!”林先一跺脚,道:“罢了罢了,反正这条命早就该没,我呀,就不信阎王爷肯收!”
计议既定,几个人都回自己帐中,防备哗变。好在军纪严明,虽然也有恐慌,但郎怀每日巡营,好歹能安些人心。
等到第二日中午,还没有人回来。林先几人还要再劝,郎怀索性不见。将他们拦在中军之外,只说主意已定,不必再劝。
到此夜丑时,也里台终于回来。他们队里每人带着四匹马,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匹,他脸色惨白,显然是无功而返。郎怀紧紧抿着唇,看了眼已经慌乱的安牧,道:“好生歇歇吧,辛苦了。”
再过大半个时辰,有人进帐禀报:“路统领带人回来,说找到了!”
郎怀和安牧精神一振,却有些不可置信。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一起跑出去,眼见路老三狼狈不堪地从马上摔下来,被几个侍卫撑住。
郎怀扑上去便问:“找到了?”
“阿怀,找到了!好大一片林子,外面的树都死了不知多久,我怕找错,往里走了半日,见着活树才放了心,也因这个耽搁了时间。”路老三满脸的络腮胡子,眼眶深陷,憔悴不堪。
长久以来的暗自焦急,郎怀嘴上不说,其实已经做下赴死的打算。得了这般确信,她浑身一松,往后退了半步,长舒口气,道:“传令王统领,准备出发。”
“是!”传令官匆匆而去,安牧公主跪在地上,也不知祷告些什么。
“兕子,你跟他们先走。”布置完毕,郎怀先寻到明达,看着她道:“不准说不。你若再熬下去,只怕要病。病倒了,于阗我就不带你。”
明达拧着眉毛,道:“你……”她的确有些熬不住,每日里昏昏沉沉。
“听我一次,好么?”郎怀轻手抱住她,也有不舍:“你要怀哥哥心疼死么?”
明达抵着她肩窝,道:“那你们要快些,我等你接我。”
“嗯。”终于说服明达,郎怀这才彻底松口气。二人耳语片刻,郎怀便松开她。
“兰君,跟着她,别让她再使性子。左右不过几日工夫,到了金布,务必小心谨慎。”郎怀交待几句,王雄匆匆赶过来。
“你素来稳妥,待出了死海,抵达金布,林先取水来援,你带着人驻扎湖边,切记不得起明火。”郎怀指着地图,道:“金布和于阗不过二十余里,若露了行迹,咱们这些日子的苦就白受了。”
“大将军放心,末将约束手下,只安营,一切等大军汇合,再作打算!”王雄看着地图,仔细记下,防止到时候走错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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