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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恍完本——by江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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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西战后,林先为薛华手下一把提起的将官,留在于阗城,提升飞速,是安西四镇最年轻的镇抚使。固城公主入土蕃,也是他奉命率军护卫,代表薛华送给郎怀密信,安西四镇对陛下忠心耿耿,储位不变,忠心亦不变。
今日,眼睁睁看着他拼尽全力扑向刀口,明知是林先被仇恨蒙蔽了心神才会导致前锋营冒进,郎怀却当真怪他不起来。
也许一开始就是错的。她不该把前锋营交给林先,亦不该让林先率军在前,而应该留林先在后军策应的。
这样,就能保住林先性命,还有那半数枉死城中的士卒。
他们从开始深陷敌营,只肯厮杀送命,无一人求饶。铮铮铁骨,让城外唐军潸然泪下。林先在所有唐军注视下选择自戕,也全了他的忠义,令人敬佩之余,也生出骨子恨意不甘,和对郎怀的疑虑。
“爷,林将军的事您还得拿主意,不能再等了。”竹君跟着郎怀六神无主,兰君不在身边,陶钧回来便知情况,着急谏言。
“拿什么主意?莫不是要我治他冒进之罪?”郎怀整个人缩在椅圈中,眉目隐入烛火的影子,看不分明。
“隆尔逊已在此战中露脸,城中许多人都认出他来。接下来还按计策进行,不用调整么?”陶钧使了个颜色,示意竹君去请明达,自己口中不停道:“前锋营损伤过半,其余诸营皆有阵亡者,小的虽请经略统筹,但到底得爷定主意。”
郎怀嗯了一声,道:“你们拿主意吧,用印你自己来,让我歇歇,让我好好歇歇。”她不再抬头,起身拐进内帐。
陶钧心知此时不能多说,只能自己写了条陈,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才取了郎怀印章,盖印发出。
李进伤了右臂腹部,失血不少,军医已经为他接骨止血,包扎完毕。他喝了药后,有些发热,已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明达不放心,在李进帐中多留了会儿。待军医确认李进性命无碍,才和兰君一起离开。
方才走出不远,就瞧见竹君急匆匆过来。明达此时还不知唐军战败,却也知道,能让竹君神色慌张,定和郎怀有关。
“姑娘,林先将军战死,爷情绪不对!快回去看看吧。”竹君好歹知道不能传开,翻身下马后凑到明达耳边低声说清,焦急道:“小陶急得不行,军务都是他代爷处置的。我跟了爷这么久,头一次见她这般六神无主,仿佛剔去了骨头。”
明达心内一紧,劈手夺来马鞭,道:“我这就回去!”
各营副将在账外和陶钧说完情况,岑商拧着眉毛统计阵亡人数,均是噤若寒蝉,不敢弄出大的声响。
明达稳了稳心神,下马后问道:“如何?”
岑商心下长舒口气,道:“姑娘,此战我军阵亡九千余人,伤万余,重伤千余,如今是刀斧营阵列于前,和固山营一起防备土蕃袭营。前锋营将军林先冒进阵亡,现由副将杨梦梅处理事务安抚士卒。我军粮草足够,但兵力损失不少,还得尽快调军驰援。”他条理清晰,点明林先一事不能不定论,让旁的将军顿时松口气。
明达抿唇,陶钧知她还不清楚具体情况,言简意赅讲毕,为难道:“姑娘,再不定夺只怕军心不稳,小的位卑言轻有心无力,着实无奈得紧。”他是宦官,只能充作郎怀贴身侍从,便是军功无数,也无从提拔。
明达复杂地看了眼寂静无声的中军帐,心下飞转,让自己声音显得极为稳定:“前锋营将军林先因私怨冒进,致使前锋营半数五千士卒陷入疏勒城,折戟沉沙无一生还。不听军令冒进之罪不可隐。但林先阵前英勇就义,阵亡将士死战不降,亦为功勋。一功一过不可相抵,罪应罚,功应赏。暂罢林先前锋营将军,降为前锋营校尉。此战功劳我会请陛下旨意,另行封赏。”
她话音刚落,便听得各人松口气的呼吸声。明达又道:“安抚一事岑经略与各位将军商议定夺便好,前锋营事务暂由杨副将定夺,今后如何待大将军参悟后定夺。”她对诸人宽慰道:“大将军和林先袍泽情深,亲眼见他惨死难免心生动荡。不妥之处,明达身为大将军内子,理应替大将军和诸位告罪,还请诸位见谅。大伙同心协力,疏勒定有克复的一日。”她按军礼冲诸人行礼,岑商忙虚扶,道:“人之常情,属下们理会得。还请姑娘劝大将军节哀,当此时局,不该感情用事。”
又分说几句,岑商才和人离去。陶钧又道:“隆尔逊那里,小的只能按之前计议的办。但……”他犹豫片刻,道:“如今还是得防备土蕃趁此机会和碎叶联系,还有增兵一事不能耽搁。”
说话间,二人进了帐。陶钧点了烛火,明达点头道:“请于羌庭昌河西三营增兵,襄营不动。调军令我来写,用印发出就是。另固山营骑兵让副将领兵,时刻盯防土蕃碎叶方向,你亲自传令,让他们不得懈怠。”
“是。”陶钧看了看屏风,给水壶中添上热水退了出去。
郎怀没有真睡着。她闷闷仰面躺在床上,眼底透着股倦极,和解不开的迷惑。
明达执着灯盏进来,侧身坐在她身旁。郎怀露在被外的右手冰凉,她低声道:“多谢你。”方才外间的动静她听在耳中,却根本无意去干预。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明达叹口气,道:“阿怀,你这般不妥。”
“你是平西大将军,谁都可以躲,偏你不能。”明达倾身过去,两人凑得极近,呼吸可闻。明达轻手揉着郎怀浮肿的太阳穴,低声道:“朝中虽有尉迟将军,但他久在北边,对安西土蕃了解乏乏。杨大人虽可统兵,又熟知安西事宜,但他到底是文官,这种时候,是不中用的。淇公有勇有谋,资历也深,但淇公今年已快六十,若真请他来主持大局,只怕……”明达将几个能领平西一战的将领数个遍,道:“你我均知,父亲如此栽培你,爹爹如此器重你,都是为了安西若乱,自当由你平定。但若你自乱了阵脚,被怯懦控制,远的不说,便说林先,他为报仇冒进,但他的仇,你能就此作罢么?”
耳听郎怀长嘘,冰凉的手臂从后搂住明达,让她伏进自己怀里。“你说的我都明白。”郎怀涩道:“但他……”
郎怀忽而顿了,明达伸手抚过去,但觉一片湿凉,也不禁痛惜。
“我竟然!救他都不能!”郎怀牙根做响,“身居此位,不能为小而失大局。可谁知这小,于我多要紧?”
“我知。”明达听她说出来,放了一半的心,又更揪心。既然她知晓厉害,明达也不再说那些无用之言。只静静陪着她,听她把那些疯言疯语吐了个干净。
金乌现世,再逃避,天都是要亮的。
怀里的明达睡得极不踏实,娥眉蹙着,泪痕依稀可见。郎怀深吸口气,吻了她的额头,低声道:“兕子,谢谢你。”
走出帐外,早候着的竹君两步跑上前,仔细打量着她。
郎怀目下青黑,但精神头不错,不再是昨夜里那般境况。三人放了心,陶钧将军务捡要紧的赶紧说了遍,兰君回了李进的伤势好转,竹君则督促她快些用饭。
郎怀一一照做,而后道:“我去殿下那里看看,陶钧,传令各营将军副将,巳时中军帐,商议军务。”
“是!”陶钧一喜,心知这便是妥了,忙去吩咐传令官。郎怀换了身上的脏衣,和兰君去李进帐中探病。
李进右臂被军医绑缚固定,看上去有些滑稽。他早上便醒了,胃口还不错,用罢饭后,军医又诊了脉。
“殿下底子好,等伤口结痂,留意着,莫使伤口再撕裂就妥。但胳膊还得留神,万不可动弹,否则怕骨头长不好,落下个残疾。”军中大夫向来直爽,有一说一,不是宫中那些太医说了都如没说一般。
李进点头应下,脸色苍白,下巴上胡渣便愈发明显。他见郎怀进来,带着憾色道:“是我低估了那个花不喇,恐怕军中只有路将军能与之匹敌。”
郎怀心中悔恨还未尽数纾解,但也明快许多。她没那么多时间去疗伤去通,仗还要打,安西还要平。
仇,也就能报。
“此人力大无穷,悍不畏死,的确是个劲敌,得想办法折了他。”郎怀在凳上坐定,道:“想必殿下也知道消息。我打算收归前锋营,亲自统领。”
“也只能如此。”李进半靠着,眉头深锁,道:“恕我直言,兵法有云,十倍围之。如今疏勒城中守军八万,咱们本势均力敌,现在损兵折将,实不宜强攻。”
“本将已下令从各营调军。”郎怀回复淡然,道:“如今士气低迷,本将打算退守循州。”
李进一愣,而后也反应过来,叹道:“也只能如此。待大军齐至,须立时打场胜仗,否则疏勒一战,孰难预料。”他明白郎怀此来目的,道:“固山营三个副将,如今能替代我主事的唯薄子佩。大将军可放心用他。”
“如此甚好,否则有兵无将,才是大患。”郎怀默然,半晌没作一言。李进心下也难过,自倒在床上叹息。
二人默坐片刻,郎怀起身道:“巳时请薄将军到中军帐议事,殿下好生养着,我先走了。”
“大将军请便。”李进半撑着目送她离开,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是疑心自己,亦是疑心郎怀。


第148章 饮马长城窟(五)
首次和丛苍澜瑚正面交锋,郎怀告负。大唐损兵折将,不得不退兵循州,只以骑兵牵制,防备土蕃突袭,也防备碎叶城增兵疏勒。
林先和阵亡于城中的前锋营将士们被丛苍澜瑚扒光甲衣,挂尸城墙。土蕃人以此为乐,只半月功夫,日晒之下,战士遗体大多成了干尸。
固山营的战士们每每看到,除了强烈的羞辱之外,更是仇恨不已。好在薄子佩治军严厉,才没出大岔子。
这些日子郎怀一直埋首于地形图和疏勒城图中,苦思策略。她从林先战死的悲愤中走出,人愈发冷静自持,轻易不肯露半点口风。明达心疼于此,但不良人事务繁多,她也只能缓缓开解,望她早日恢复以往的飒爽朗澈。
唯一有所进展的,便是隆尔逊了。他编入固山营,领参将,下统六百精骑,时常出现在疏勒城外。更何况隆尔逊刻意拉拢土蕃旧部,现在疏勒城中都知道,仁摩赞普的长孙隆尔逊就在唐军营中,要和丛苍澜瑚报父母血仇。
丛苍澜瑚以雷霆手段处死了几个将疑虑表现出来的属下后,土蕃人终于噤若寒蝉,对此不敢过多置喙。但他杀父弑兄,已成不争的事实,再无人怀疑。
入夏半月,长安城的旨意和家信一起送入循州城。可惜李遇的封赏虽至,林先已然战死,请罪的折子只怕还未送到长安。那位送信的御史在龟兹就被留下,按着李遇的吩咐,做了军中的账房,也算有个交待。否则真要他个书生上战场,只怕根本活不下去。
郎怀拆开家信,韦氏不过说些寻常趣事,郎怀略微放松心神,但没多久,就看到信末。
“母亲高寿七十有三,今溘然长逝,已择吉时与父合穴,怀儿勿念。虽有悲情之由,国事艰难,亦当纾解悲怀,努力加餐饭。”
郎怀未发一言,明达也从她的异动中瞧出不妥来。
“奶奶她去了。”郎怀嗫嚅道:“想不到离开长安,竟是诀别。”她扯了扯嘴角,笑容难看至极,将信放在案上,起身离开屋子。
明达长叹一声,看到信封里还有,顺手抽出,打眼看去却是郎恒的笔迹。
“兄长如晤:祖母梦中仙逝,内有母亲操劳,弟内外奔波,无力尽善,亦勉力为之,兄长可安。
自慈父故,几经变故,始悟人存于世,自有所担当。弟不及兄长多矣,亦愿效兄长赤诚。天下之大,不知几何。弟虽一身弱骨,愿则在此。今兄长征战在外,弟自当守家守业,期兄长早日归家,弟自当求本心安,以行天下。”
明达点点头,想着自家小叔叔终于有了成年男子的气魄,翻过纸张再看,她本因好笑而眯了的眼眸平静下来。
“兄长和嫂嫂成婚多年,此次夫妻同去同归,弟羡极。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弟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若非吾愿,宁孤寡终身。然弟之所思,母亲斥之。唯默藏于心。
尚姑娘远赴江浙为我郎氏,困于孝期不得替,恨恨。”
放下信,明达若有所思,半晌才带着惊疑起身。
追出城外,遥遥望见郎怀一身布衣,身形隐于黄沙之中,明达慌乱的心顿时稳定。足尖轻点,马儿知晓主人心意,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郎怀回头,诧异地看着她道:“这般热,怎么就出来了?”
马跑近了她才往下跳,郎怀伸手扶住了,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你方才没看恒儿的家信。”明达犹豫片刻,还是把自己的猜测讲出来,续道:“以恒儿木纳的性子,能说到这份上,只怕母亲是知晓了。”
郎怀心疼地抹去明达额上的汗珠,叹道:“母亲明察秋毫,定是如此。但她也定不会因此冷落二弟。”
“你觉得恒儿所说,真可好?”明达终究说出她的担忧来,道:“尚姐姐如此品性,恐怕她还不知恒儿的心思。若他们两情相悦……”
“若他们两情相悦,兕子,你待如何?”郎怀打断她,带些忐忑不安,轻声问。
“自然想法子说通母亲,?4 俸团婀煤盟档馈!泵鞔锱∽琶济园詹盼蛄死苫澄斡写艘晃省K溉黄炝肆臣眨溃骸笆兰淝樘蚯В颐遣坏腿艘坏龋愣蜕薪憬阋踩绱恕0⒒常颐恰恪?br /> 郎怀凑上前去,忍俊不禁瞧着她,打趣道:“我们什么?我又什么?”
明达这才明白上了当,狠狠砸了郎怀肩头,又在碰触的瞬间去了力道。二人说笑一阵,明达知晓她是怕自己太过忧心刻意为之,不由得又是欣喜又是感激。
携手同归,明达靠在她怀里,叹道:“若非与你经历许多,我却哪里得知情之所钟,便是刀山火海亦甘之如饴?恒儿动心至此,只怕今生断难了去。可尚姐姐往日里待他便如沛公一般,分明只当他是弟弟,哪里存了男女之情?”
二人说到此处,都是叹气。郎怀道:“尚姐姐不是一般闺阁女子,恒儿没有鲁莽表露,已然不错。此事,咱们也鞭长莫及,只能去封信安慰安慰。”
“我看那个尚衍对尚姐姐一向贴心,虽然人在这里,总是把小姐挂嘴边的。”明达低声道:“尚姐姐当真对情一事如此寡淡?”
郎怀想了想道:“尚姐姐幼遭家变,那些年里颠沛流离,丧父失母,一心都在怎么养活家人上。这几年生活无忧,又为伯父平反昭雪,旖儿既有国公爵位,科举又能夺榜眼,她也算对父母有交待。”
“尚姐姐不肯归宗,便是想要如今自由之身吧。她不是旖儿的姐姐,便是不婚嫁,也对沛公没有影响。”明达一语中的,道:“也不知将来尚姐姐会瞧上何等人物,也不知何等人物才能配得上她。”
郎怀手臂略紧,长笑道:“尚姐姐如此风流人物,自有她的缘法。如今咱们着实不该想这些。”
自从疏勒首战告负,郎怀许久没这般开怀。明达侧过脸,惊喜道:“你想到办法了?”
“想出一半,还得推演推演。待会儿我下帖子,请他们来喝酒。你可有空?”郎怀见她眼底带青,忍不住吻了吻,柔声道:“事急缓办,挑几个得力的帮你。今后兰君不再是郎氏的人,你尽可用她。”
“嗯。”明达安心闭上眼眸,过了半晌道:“我想栗子糕了。”
“将来回了长安,我学了做给你吃。”郎怀放缓马速,生怕颠簸了怀里的可人儿。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初夏时节,江南一片草长莺飞,正是郊游的好天气。
这日头方烈起来,尚子轩用罢时节新茶去了燥气,想起当初疏勒城中因一首折柳曲被郎怀觉出不妥,才有了如今的自己,一时间心绪敞荡。她只带了个侍从,出得下榻处,往苏州城郊外去了。
此次下江南,尚子轩为的是在郎士新故去后,彻底为郎怀收拢郎氏商行。她已和韦氏商议妥当,平西之后,无论如何郎怀都不能再进。且郎氏钉子露出水面,已引发朝臣的猜忌,加上明达为不良帅,也初见成效,若不妥善处置,李遇终究会起忌惮。一但帝王起了忌惮,郎氏如何自处,便身不由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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